等了这么长时间才弄到手,刚到手立刻就把儿子叫来了,本来以为能卖个好,反倒被凶了。
    苍天素气得浑身哆嗦,指尖掐破了掌心,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出来一个笑容:“儿臣何德何能,不敢受父皇恩典。”
    他的五官都有点扭曲,苍景帝看了,在短暂的手足无措后也有点恼怒,俊脸一板冷声道:“朕好心好意,你不要就算了,朕这就命人烧了!”于是扬声叫李泉进来。
    这口气对着谁发呢,拿热脸贴了这么多次冷屁股,苍景帝也不耐烦了,他觉得苍天素这是让他给惯坏了,换了半年前,他大儿子怎么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
    首领大太监本来就在门口等候着,听了声音急忙推开殿门进来了,看到里面明显在对峙的场景就心里发憷,犹豫着不敢进来。
    “把这东西拿下去,给朕烧了!”苍景帝说完,见他还是不敢动,怒气冲头,一脚把琴踹翻。
    李泉偷看了一眼,这张琴本身质量就不好,年代又比较久远了,木头都被踹成两截,琴弦都断了,得,也不用烧了,这一脚就已经把它报废了。
    谁用你这个刽子手装好心?苍天素冷笑一声,理也不理他,一甩袖子干脆走人了。
    他刚走出庞龙殿,就听到里面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心中一阵阵泛冷,径自出了宫门,坐上自家马车回府。
    ――――――――――――――――――――――――――――――――――――――――
    苍景澄正指挥着三两个仆人给花木修剪枝条,他的脸色也很暗淡,全没了平日神采熠熠的模样。
    刘权皱着眉头走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你到王爷书房打听打听,问问看今天出什么事儿了?”
    指使谁呢你?苍景澄脸黑得都能滴水,顾忌到往日的形象,勉强扮出傻乎乎的样子疑惑道:“怎么了,今天难道出事儿了?”
    “王爷脸色不好呢。”刘权道。
    苍景澄这才打起精神想了想,道:“没有啊,刚刚走进来的时候跟往常一样,笑得可好看了。”他是真没看出来苍天素有什么不对。
    “现在看不出什么,刚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很不对劲。”刘权也是佩服苍天素的养气功夫,从宫中回到王府才多长时间,一炷香前气得脸都变色了,现在已经跟没事儿人一样了。
    苍景澄知道他这是在拿自己当枪使,哪有当下人的打听主子消息的,不过还是道:“那我就进去问问,你看着人把花枝剪好啊。”
    刘权口中答应着。
    苍景澄敲敲书房的门,听到苍天素喊进的声音,方才推门进去,回身关好房门,才道:“你是不是跟苍景澜闹翻了?”
    苍天素沉默着没出声,继续看书。
    苍景澄的脸色更难看了,皱皱眉道:“你昨天是怎么答应我的,都说了多少遍了,让你忍着点忍着点,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了。”
    “被人害的那个是我母亲,你倒让我忍?”苍天素苦笑了一声,事情是赶巧了,不然他也不至于失态至此,“他今天还给我看了我母亲学琴时候用的琴,还说‘缅怀先人’,上赶着恶心我呢,真把我母亲放心上,当初干什么还要给怀孕才七个月的她吃催胎药?”
    这是苍景澄昨天才告诉他的消息,艳姬七个月身孕的时候,本来好好的,喝了苍景帝命人送去的膳粥就倒下了,九死一生才涎下了一个气息微弱的男婴,不然论日子算,苍天赐才是真正的皇长子。
    苍景澄眉头一皱,关注重点跟他侄儿不大一样:“艳姬的琴?你怎么没带回来?”
    苍天素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因为我跟他吵了,彼此都生了气,让他摔烂了。”
    “什么?!”苍景澄恨不能扑上去咬他一口,一脸的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你什么时候跟他闹翻不好,非要赶在今天?哪怕非要在今天,你把琴护住也行啊?”
    越说越气,苍景澄又不舍得对着他那张脸动手,干脆抬手重重给了自己一巴掌,扇得眼眶都破裂流血了:“我闲着没事儿给你说那些干什么啊,好死不死还非要昨天说?”
    苍天素十分诧异,这个男人是彻底没救了。
    “你怎么可能懂得我对她的心思!”苍景澄恨恨看着他,“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好好反省一下,那可是是你母亲用过的琴!”
    ☆、 67
    苍景帝第二天宣布要送宁远大师离京,日子定在十天后,仍然由先前把人接进来的那一批士兵护送。
    苍天素隐隐约约感觉到苍景帝说完后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最后那句人员安排的话是专门说给他听的一般。
    调开了段羽是要对他动手?苍国大皇子眼睫轻抖,疑惑中带着几分殷殷的期待,他自个儿也有点等得不耐烦了,不论苍景帝是在打什么主意,早点了断了一了百了,省的这样烦心。
    他怀揣着这样的心思混在散朝的朝臣中,还没有走到宫门口,便被李泉叫住了。
    宫中首领太监在众目睽睽中笑得十分热切,恭恭敬敬地行礼后才弯着腰道:“雍亲王殿下,皇上召您过去呢。”
    苍天素一瞬间心头涌上来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他没料到苍景帝竟然无耻到这个地步,难道昨天挨骂还没有挨够?
    苍天素清清楚楚记得当两天前苍景澄告诉他艳姬早产事件真相时,心中涌上来的悲切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难以用言语阐明的愤懑怨恨堵在胸口,他平生第一次那样鲜明地感受到对苍景帝的恨意。
    苍天素以前一直天真地以为,苍景帝对他生母和奶妈的事情一直处于幕后下黑手推波助澜的作用,虽然其当做看热闹一样解闷的所作所为让人心寒齿冷,最起码也没有直接出手置人于死地。
    结果苍景澄告诉他,你爹早就出手了,比你原先认为的时间还早,你的母亲一碗药喝下去,丢了大半条命才生下你。
    苍天素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竟然是因为一碗催胎药提前来到这个世界上,一咧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时候的记忆模模糊糊不太清楚了,尤其是五岁之前的,回头再看许多事情已经悄无声息被时间的洪流冲刷得一干二净了,苍天素隐约只记得他很小的时候确实经常生病,经常被李宓捏着鼻子灌苦苦的中药,发烧烧得神智昏沉,想不到追根溯源,最后帐还能记到苍景帝头上。
    雍亲王千岁殿下抬眼注视前方,庞龙殿祁红色的门被缓缓打开,引路的李泉躬身后退,示意他自己进去。
    苍天素侧头对他轻轻一笑,然后迈步前行,跨过高高的门槛,只留下李泉一个人惊愕地站在原地,心肝只跳――他为什么感觉大皇子的表情格外狰狞?
    苍景帝看起来比前几次见面的时候正常了许多,没再搞焚香弹琴啥啥的勾当,正在捏着朱笔批奏章,见他进来,桃花眼中流光一闪,一指大殿中央摆放的枣木椅子,极为自然地笑了:“坐。”
    椅子旁边搭了张桌子,也是酸枣木的,苍天素的目光却被上面放着的木制品吸引了过去,神色不变,侧眼看向上首。
    苍景帝正观察着他微妙的神情变化,没看出什么来,心中略有失望,也没表现出来,笑道:“昨天不小心弄坏了,朕已经命人修补好了,你若是喜欢,不妨拿了去。”
    苍国皇宫中确实不乏能工巧匠,昨天苍天素拂袖而去的时候还破烂不堪机会被摔碎了的七弦琴已经被修补好了,木质的琴身上有几条不易看出的痕迹,琴弦也换了新的。
    苍景澜把昨天的事情轻描淡写想要混过去,态度也很热络,仿佛昨天气头上一脚踹烂了琴的人不是他一般。
    话说到这份上,示弱修好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苍天素也明白自己再摆脸色就未免太不识好歹了,收敛好思绪,半低着头行了礼,道谢后把琴抱在怀里。
    木桌是中空的,桌面上原本有个不大不小的洞,能够直接看到隔一层的抽屉,原本洞被遮盖住了,从苍天素站立的角度看不出不对劲来,现在七弦琴被移开了,洞里面的东西就显现出来。
    异常眼熟的三个木质的玩偶,整齐地摆放在里面,第一个雕刻得十分简陋,手工涂的油彩因为年代有些久了,显出斑驳的褪色痕迹来。
    苍天素记得当时是木偶完工之后,小心藏起来的时候被好奇他天天溜到冷宫干什么的李宓逮了个正着,被嘲笑了一通才知道原来这种油彩特别容易氧化,不能放长久,还懊恼了很长时间。
    是他以前亲手雕刻送给苍景澜的万寿节礼物,苍天素闭了闭眼睛,真的是好久远的事情了,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木工活了,也早已拾不回当年的心境。
    殷殷切切苦练刀工,手指被刀片割得伤痕累累,连着一个多月的忙碌,只为了换来龙椅上帝王漫不经心的一瞥,被随手丢开了,却已然心满意足,欢欣雀跃。
    那样卑微的讨好带来的喜悦曾经让他连着几天没有睡好觉,苍天素此时再见到,心中却已经不起一丝波澜,倒是有点疑惑苍景帝竟然还留着这种小孩子玩意。
    苍景帝深深看了他一眼,脸上真真切切显现出几许怀念来,浅笑道:“朕还记得你本来是想制作成无极‘风雨雷电’四神的,送了三年,还差一个就成套了,只可惜那年你走得早,没能赶上朕的寿辰,这三个朕就一直收着。”话语中不无遗憾。
    ――哦,难道你以为奶妈身陨后,我还有心情给你送这种东西?苍天素也笑了一声,他第一次觉得苍景澜这样子天真,口中应和道:“儿臣每次都是雕刻一对的,一个送给父皇,另一个自己收着。”
    他轻轻抬眼看向苍景帝,笑得眉目弯弯:“儿臣小时候就是这样,特别幼稚天真。”
    苍景澜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回应,心中蓦然蒸腾起无尽的喜悦,热切地看着他,勉强压抑住自己冲过去的念头:“你那里也有一样的?”
    真好,你三个我三个,凑起来正好是三对,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皇帝几乎听到自己心花在怒放的声音。
    苍天素把他的反应看在眼中,不紧不慢地微微侧过头,声音平滑恬淡:“早就没有了,儿臣去了鱼兰就都烧了,小时候不懂事儿,才对那样的小玩意热切盼望,后来才发现,其实望眼欲穿了那么多年的东西,未必真的那样好。”
    人生真的是一出出悲喜剧,苍天素想到他当年拙劣幼稚的理想和梦想,曾经被定义为可以实现的理想随着李宓的离开已经彻底被否决了,当年被判定为遥遥无期、绝无可能的梦想却被苍景帝亲手捧到了他眼前。
    你的宠爱在意,我都不稀罕。
    我不稀罕。
    苍天素默默咀嚼着,却没有感受到儿时无数次幻想中那样的热切激动,他曾经妄想着能把受到的委屈欺辱、满腔的愤恨不甘,伴随着这四个字一并发泄出来,从此彻底摆脱同不堪回首的过去,轻松自在、逍遥快活。
    事到临头才发现,其实也不过如此,真的说出来时,感觉并不是那样的完满。苍天素发现自己心中只有淡淡的解脱,却实实在在并没有快意,仿佛只是完成一次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他再次跨过了人生的一个阶段。
    苍景帝这次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怅然若失半晌,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自嘲地笑了:“朕本来还想说,能不能下次万寿的时候,你别送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了,再送朕一个手制的木偶,朕能凑齐一套也好。”
    苍景澜只觉得心头发寒,他不怕苍天素对他吼对他叫,也不怕苍天素一边打击着他一边哈哈大笑,现在这样古井不波的状态才是最可怕的,说明人家一点也不在乎,已经全都放下了。
    平生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动情,就这么收场,他如何能够甘心?苍景帝强自支着身子一步步远离了龙椅,走到苍天素身旁,放低了声音道:“从前是朕对不起你,朕往后必定都改了,你给朕一次机会,也不行吗?”
    苍天素看着他,唇角上扬的弧度越发浅淡了:“您说笑了。”
    苍天素并不想抱怨什么,成王败寇,这个世界本来如此,他以往自个儿犯傻,做了蠢事儿,凭什么能奢求苍景帝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起码在李宓的事情上,苍天素并没有怨恨苍景澜,不过若是想让他当做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那也是不可能做到的。心口上的伤还在滴着血呢,又怎么谈得上原谅?
    “朕承认当初是朕做得不厚道,可是朕除了袖手旁观外,并没有做什么……真正动手的人是皇后,朕知道你最近在做什么,朕帮着你除掉刘家,好不好?”苍景帝喉结滚动了一下,抬手想要去碰他的肩膀。
    苍天素先一步侧身闪避了,后退几步道:“儿臣自己动手,不劳烦父皇了。”
    “……你还是在怪朕?”
    苍景帝说这话时近乎心痛的表情搞得苍天素哭笑不得,刽子手就要有刽子手的觉悟,从头到尾他才是受害者好不好,停顿了一下,才道:“父皇,儿臣不是您家里养的一条狗,今天您看不顺眼一脚踹开了,明天您心情好了招招手,还会摇着尾巴回来。”
    他盯着苍景澜黯淡下来的瞳孔,懒懒地笑着:“再说,您真的一次也没有直接出过手吗,儿臣这个皇长子的名头是怎么来的?”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问了出来,苍天素遗憾地发现他对这件事实在无法释怀。
    苍景帝明显被问愣了,呆了一下,眼中的温情渐渐转淡:“你知道了什么?”
    就这一句话问出来,显然他兄弟并没有诬赖他,催胎药确有其事,苍天素移开视线,没有出声。
    苍景澜见他神情已经冷淡到了极点,急忙道:“朕是有苦衷的――不信你可以把宁远大师叫过来问一下――当年是他告诉朕,朕的第一个儿子,将是朕一辈子的煞星!”
    “所以呢,因为苍天赐快要出生了,您就给我的母亲喂药,把这个名头大方地赠送给她的儿子?”苍天素确实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禁不住冷笑,怪不得呢,从他一出生起,苍景澜的监视就无孔不入。
    易豪是苍景帝暗卫首领,被他派去当教书夫子,李宓也是苍景帝身边的老人了,被调到冷宫去当闲杂人员。苍景帝为了让这个预言实现,真是下了不少功夫。
    一个老和尚十七年前的狗屁预言,就这么一句话,彻头彻底改变了他一生的轨迹,苍天素嗤笑一声,倒有些好奇宁远有没有意识到他后来漫天杀戮造下的血债其实应该分一半到始作俑者的头上。
    苍景帝哑口无言,这确实是事实,苍天赐的生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嫔,如果那预言真的能够实现,皇帝实在受不了他命中这个所谓的煞星有个这样无趣的娘,如果他的第一个儿子换到艳姬头上,那事情会有趣得多。
    也亏苍景澜想得出来,七个月大的孩子,能活下来都是他命大。苍天素轻轻吸了一口气:“算了吧,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是间接死在您手中的,我儿时所有的痛苦不幸也都是来自父皇的恩典,距离太远了,您能轻飘飘跨过来,儿臣没这个本事,我做不到。”
    “朕以前那样对你,那是因为……因为朕并没有……”苍景澜打了一下哏,红了红脸,含糊着糊弄过去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你明知道朕现在有什么心思的,对不对?朕以后必定会好好对你的。”
    他都表现得这样明显了,说苍天素一无所觉,皇帝真不会信。
    苍天素沉默了一下,他一直没想通为什么皇帝能够理所当然把“好好对你”挂在嘴边,难道苍景澜把他当成后宫里的女人,说一句这样粘牙的话就兴高采烈投怀送抱了?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西北的日子那样苦都能咬着牙撑着,苍天素不需要任何人的“好好对待”,这是他的骄傲,因此只是不在意地摇头:“您前后反差这样大,判若两人,变脸真叫一绝。现在您莫名其妙就看我顺眼了,日后再因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厌烦了我,再来变一次脸,儿臣可是受不了。”
    苍景帝明显没想到自己那样深情的小小表白能被人这样子直接堵回来,咬咬牙道:“难道你不相信朕?”
    “我不相信您,对我来说并没有损失,日子还是照样过,总比相信了您把我自己害了的好。”苍天素丝毫不为所动,他早就厌烦了皇帝自作聪明的所谓追求,“以后会发生什么,谁又说得准呢?”
    苍国大皇子其实到现在也没有理清思路,他好端端怎么会跟自个儿亲爹讨论这种狗屁问题,也不待苍景澜说话,拱拱手敷衍似的行了个礼,直接走人了。
    ☆、68
    段羽依依不舍跟他招手告别了,苍天素托病并没有参加恭送宁远离京的仪式,对于当年的所谓预言,他并不想过于深究。
    苍天素也很诧异为什么苍景澜能够理所当然地把宁远抛出来当替罪羔羊,预言也许是宁远说的没错,迫使艳姬早产、坐视李宓惨死的事情可是苍景帝本人做出来的。
    段羽护送宁远离京的第二个月,护卫队遭受袭击的消息传到京城,两千余人生死不知,失去了音信,苍景帝在早朝时震怒,挑了几个人出来大骂了一顿,责令当地守军加强警戒力量,彻查此事。
    不少朝臣在初时的震惊过后,都认为这是来自于别国的挑衅,因为护卫队是在屏扬遭受攻击的,屏扬城乃是苍国四大驻军地之一,由老成持重的李广德将军率领二十余万军队常年驻扎在此地。
    宁远在民间的威望隆重不让苍景帝,这位老和尚素有活佛之称,眼见再熬过两年就能成为无极大陆有史以来记载的第一位年过百岁的老人。
    苍景帝当初大张旗鼓把人请到了京城,场面摆得极大,两千余名全副武装的军队横穿苍国国土招摇走过,半个苍国的百姓都有所耳闻。
    现在皇上潜心问完佛法,把人恭敬请出去的当口,眼见护卫队就要到达目的地了,竟然凭空消失一般,连点消息也没有传回来,朝臣也都心里面有数了,不说别人如何,起码宁远大师八成是已经是个死人了。
    一时不仅苍国一片哗然,整个无极都震了三震,四国数以千万计的虔诚信徒失声痛哭,戴孝哀悼这位半佛的离世。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连苍景帝的地位也遭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为数不少的苍国民众都把宁远遭受不幸的原因归咎到景帝莫名其妙突然把人请进京城这件事情来,不然宁远好好地缩在大悲寺,这都几十年了,无风无浪地过来了,结果景帝一把人请进京,回来就死了。
    苍景澜一直对无极大陆崇信神佛的风俗不屑一顾,作为一个优秀出色的帝王,没有人喜欢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在民间拥有过高的声望,尤其当事情同信仰牵扯到一块的时候,更让人格外忌惮。
    信仰在给人带来依赖和安全感的同时,也很容易导致疯狂。无极大陆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三百多年前岳国皇帝昏庸无道,四个德高望重的寺庙住持振臂高呼,军队支离破碎,国家四分五裂,承国借此机会独立,方才形成了如今的四国鼎立之势。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面对民间汹涌如潮的民愤和请愿,谁也没有对苍景帝重惩护卫队成员的行为提出质疑,哪怕这些子弟至今音信全无,恐怕已经全都遭遇了不测。
    过半护卫队成员被停职查办,段羽这个负责人的职位更是被一掳到底,镇北将军的职位转到了李仁锵头上,府上一应近百仆人尽数被打在牢狱中。
    苍天素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苍景帝动起手时的狠辣了,皇帝用自己的举动告诉他,就算人家现在对他有那么一点意思,真下手时也不会容情。
    本来苍天素不至于连一帮子奴仆都护不住,只不过他这段时间本身也在酝酿大动作,人手都被派了出去,何况牵扯到宁远惨死的敏感微妙事情,交好的朝臣不敢顶着漫天的民愤帮护送不力间接导致大师身死的段家说话,苍天素的意见被苍景澜毫不留情地驳了回来,孤掌难鸣,只得作罢。
    苍天素直到回府,脸色都没有回转过来,任凭他养气功夫再到家,如今段羽生死未卜,也是不免焦头烂额。
    李仁锵下了朝还专门上亲王府劝他:“不碍的,这次确实是阿羽事情办得不好,竟然让宁远大师被人给杀了,也该给点责罚。”
    苍天素闷闷的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半晌才道:“找人往牢狱里多塞点银子,尤其是段府的老管家,别让他受苦。老人家看着阿羽长大,两人情分不一般。”
    “我明白了,这就找人去办,”李仁锵皱了皱眉,见他脸色仍然不好,犹豫了一下问道,“现在还没有消息吗?”
    苍天素摇了摇头,段羽本来是坚持两天一封信的,风雨无阻从不间断,护卫队音信失踪的前一天给他送信的白雕就没有到来,苍天素那时就隐隐感觉到蹊跷,急忙让赵六调动人手去查详情,只可惜路途毕竟遥远,至今仍然没有消息回馈。
    事已至此,李仁锵还能说什么,他平素跟苍天素关系算不上热络,还因为段德惨死的缘故看这位年轻的前西北军主帅不太顺眼,不过此时在段羽的问题上,两人立场却空前一致。
    李仁锵见苍天素眉宇间俱是郁郁神色,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劝慰道:“就算阿羽坏了事,事情也没有太糟糕,如今时日尚短,还看不出什么,没准到时候发现只是虚惊一场呢。”
    这话说得李仁锵自己也不信,愁眉苦脸劝了苍天素几句,见没有回音,李仁锵也没了兴致,告辞后垂头丧气离开了。
    他虽然新升了镇北将军的职位,却一点也没有升职的喜悦,这都什么破事儿,段羽虽然人傻不怎么靠谱,也不应该搞出这样大的纰漏才对。
    李仁锵走后不过须臾,苍景澄就进来了,看神色并没有沮丧伤心等情绪,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见他一张酷似艳姬的脸上俱是懊恼自责,遂笑道:“怎么了这又是?”
    苍天素看着他没有出声,事情闹得这样大,眼前这人肯定也是知道了的,无需他多费唇舌。
    “傻瓜,这算多大的事儿呢?苍景澜那个傻子把西北军主帅移交给了李仁锵而不是给了徐偿,他这是在自寻死路呢。”只要西北军军权在手,苍景澄压根不在乎段羽的死活。
    正相反,在他看来,死了一个段羽反倒是好事儿,京都贵族们之间一直隐隐约约流传着这两个年轻小辈不清不白的传言。
    虽然无极大陆民风开放,男风屡见不鲜,到底也不是多光彩的事情,段羽要是真死了,正好还苍天素一个清清白白的名声。
    苍景澄先前对于苍景澜的心思还有疑虑,经过了今天的事情,见他仍旧傻乎乎把军权往苍天素手里塞,知道这属于打了一棒子之后给的甜枣,心中不禁暗自好笑。
    澄王爷当然明白此时的苍天素同他老子的差距还很大,不过这差距正在被一步步追平。只要苍景澜多犯几次傻,苍天素真正站稳了脚跟、成长起来,艳姬的大仇何尝不能报呢?
    苍天素闭了闭眼睛,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阿羽可能已经死了。”就算不死,身上背了这样的污点,段羽这辈子恐怕不能再重返官场,更别说正儿八经带兵打仗了。
    苍天素联想到苍景澜对宁远的态度,自然知道所谓敌国挑衅之名不过是苍景帝拿来哄天下人的借口,真正动手的人是谁,他不用想都能知道。
    苍天素本来就不是一个习惯以乐观态度面对生活面对人生的人,他的经历决定了他的性格中有一些极度悲观的东西,更何况现在的情况下,哪怕他是个傻子,都没办法告诉自己,说不定段羽吉人自有天相,浑浑噩噩真的能逃过一劫。
    苍天素甚至相信,杀宁远不过是苍景澜的一个幌子,皇帝真正想要动手除去的人是段羽,就因为段少将军最近跟他黏糊了一点。这样的念头一起来,他如何能够不愧疚?
    生母和养母都已经因为他而死了,现在段羽也遭遇了不测,苍天素此时心灰意冷,除了自责,更多的甚至是绝望。
    苍景澄完全不能够理会他此时的感受,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那又怎么样呢,难道你对姓段的真的动情了?”
    苍天素此时并没有说话的兴致,半低着头当默认。
    没想到苍景澄拍着桌子哈哈大笑:“别傻了,根本不可能,真正爱上一个人,绝对不是你此时的心理状态。”
    苍天素不愿意与他分辨,站起身就要走。
    苍景澄却突然不依不挠起来,一把抓住了他:“你知道吗,当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不会像你这样冷静地计算得失,瞻前顾后,斤斤计较――更不会像你们相处时,你那样的坦然。”
    “……那你说是什么样的?”苍天素挣脱了一下没能挣脱出来,半垂着眼帘遮盖住眼底一闪而逝的杀意,带着难掩的冷淡询问道。
    “当面对你爱的人时,你会举止失措,言语失常,做任何事情都变得不像你,你的所有的计谋算计都不再管用……”苍景澄脸色浮现出怀念的神色,说到最后声音越压越低,“我后来时时在想,我比苍景澜差到哪里呢?只不过苍景澜面对着她时发挥出了正常水平,而我却表现得一直像个只会红着脸的傻瓜――如果我没有爱上她,说不定她爱上的人反而是我……”
    苍天素冷笑了一声:“那是你,不是我。”
    “我是这样的,现在看苍景澜也是这样的,他现在一看到你,是不是就是个不断发傻的蠢货?”苍景澄深深看了他一眼,“放心吧,凭我对苍景澜的了解,你的段郎此时肯定还活着。”
    双胞胎之间的羁绊比想象中还要深,苍景澄冷眼看着苍景澜最近的举动,已经看出了当年自己陷入情网时的影子。
    他自忖假使时光倒流,回到二十年前,人生的轨迹发生偏转,自己坐上了龙椅抱得美人归,抓到了苍景澜,就算心中再恨,也不会立时杀死。
    死人在活人心中的影像会随着一次次的回忆被不断完满化,最后变得纯洁无暇、无可挑剔,成为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苍家刻在血脉中的病态占有欲让苍景澄必定会杀掉情敌,可是苍景澄不会傻到当艳姬仍然爱着苍景澜的时候动手。
    他相信如今的苍景澜也会明白这一点。
    ☆、 69
    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屏扬城的李广德才把找寻到的护卫队的尸体运送回京。
    两千多的护卫队,留下尸体的超过一千八百人,送到京城的时候,因为天气渐渐转暖,尸体都有不同程度的腐坏,还因为运送过程中的磕碰损坏,许多尸体已经丧失了辨认价值。
    苍天素在得知尸体到京的时候直接称病推了早朝,早早去了停尸房等着,他一个人默默站立了半个多时辰,李广德的部下才推着一车车的尸体进来,一见里面有人,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有认得的急忙挤开前面的人走了过来,他是李广德手下的督军,叫章瑾,刚刚也没有亲自动手,只是催促指挥着手下的普通士兵搬运尸体。
    章瑾先行了礼,方道:“王爷可是来指认段……大人尸体的?”他本来顺口想说段将军,话说到一半想起来段羽现在头上芝麻大的官职都没有,临时改了口,又因为向来知道苍天素同段羽关系亲近,不好直接称呼名字,便用“大人”二字混了过去。
    尸体大都面目模糊了,根本无法辨认,不过段羽当时有官职在身,衣服本身跟旁人不同,苍天素循着熟悉的衣裳样式找了过去。
    尸体脸部肿胀,眼球突出,口唇外翻,胸腹隆起成球状,四肢又肥又粗,皮肤呈污绿色,全身肌肉呈气肿状,浑身臭气熏天,这是典型的巨人观现象。这里的每一个尸体都是这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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