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寻奴才,所为何事?”
    喜连自袖儿里掏出几个腰牌来,“给你家主子收好了,以防万一。”
    顺顺点头收下了腰牌,“奴才知道。”
    喜连微侧了头,朝里殿里头看去,“人还没起?”
    顺顺摇摇头,正欲否认,却听得身后声音漠然,
    回过头,只见何晏眉眼寒凛。
    “顺顺,回府。”
    福寿殿。
    东南告急,宁月关苦守城池,眼瞅着便要箭尽粮绝。
    朝廷上争吵不休。
    “皇上,只守不攻,待粮草耗尽之际便是流贼破城之时,依臣所见,眼下只能北将南调,且北疆林总督身经百战,定能退寇。”
    “皇上,万万不可啊,北将南调无异于饮鸩止渴,蛮夷虎狼之势,前两日还攻城而不得,若是真调走了北疆总督,后果不堪设想!”
    “迂腐!若真坐视不管,折损宁月关事小,失了大平半壁江山事大!”
    “赵大人此言差异,京城距北疆不过千里,若真失了边城,则大平于蛮夷再无障碍,到时候蛮夷来犯致使京城失陷,天子蒙羞,这种罪名,赵大人可担当的起?”
    那人气急,嘴唇哆嗦着,“你…”
    元荆烦不胜烦,面上戾气横生,
    “你们这些个人,国难当前没一个能为国选材亦或清兵出战,就只会推卸争吵,实在该杀!”
    言辞一出,方才还吵成一锅粥的众臣,顿时静如死水。
    元荆眼若寒潭,去看立在九龙金漆坐下绯袍玉带的大臣,
    “田崇光。”
    田崇光心头一悸,“微臣在。”
    “你怎么看?”
    田崇光顿了顿,“臣以为,京城都统赵立赵大人可当此重任。”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元荆许久未有说话。
    田崇光垂了头,额涔细汗。
    方才众人争论之时,田崇光就于心底筹谋许久。
    东南战事告急,这消息再自己听来却是喜忧半掺。
    喜的是,眼下除了赵立,朝廷却是无人可用,若是真的去了,对自己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忧的是其实这赵立也并非合适人选,大平前景甚忧,再者,皇上早就对自己起了疑心,未必会同意。
    元荆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思索片刻,便拿定了注意,
    “准――”
    田崇光暗喜,正欲谢恩,却听得头顶音色冷寒,
    “田爱卿行思谨慎,国之栋梁,不如便随性督军,一同南下罢。”
    田崇光一愣,抬头正对上元荆阴厉目光,
    “拨京师五万,随你们一同而去。”
    田崇光掩不住的惊骇。
    皇上快刀斩乱麻,可谓狠辣绝然。
    且别说皇上信谁与否,这一下谁都不用京城待着,自己费尽心血安插的那数万北骑,看来也难逃调动之命。
    前功尽弃,实在出乎自己料。
    田崇光却也无话可说,毕竟圣命难违,
    只得跪地道一句,“…臣遵旨。”
    暮春,繁华落尽。
    软风将雪白樱瓣吹落,落入桌案上青花白瓷的笔洗里,缓缓的打着转儿。
    落在笔架上的羊毫,是当初元荆送何晏那一支。
    何晏折好信件,递给顺顺。
    “去田府候着。”
    顺顺低低应一声,揣起来,转身而出。
    何晏负手立于窗前,看外头落英缤纷,春色大好。
    面儿却寒冬一样,冷冽如冰,
    今儿早上在龙案上翻了几个折子,最后一个,便是赵立的密奏。
    67
    67、对弈
    如此看来,想必元荆早就嗅出了这其间猫腻。
    方才书信一封,却并非给田崇光,而是拖他交予北疆林昌,毕竟他职权再手,往北疆送信较自己而言要方便许多。
    正寻思着,忽听得外头脚步细碎,抬眼看过去,竟是顺顺绷一张脸折了回来。
    何晏微了蹙眉,“怎么回来了?”
    话音未落,却见顺顺后头跟着进来个人,绯袍乌纱,匆忙的朝服都未有换下。
    顺顺这才开了口,“奴才在去田府上的途中碰上了田大人,正巧大人也想过来…”
    田崇光神色沉郁,开门见山,“大事不好…”
    何晏转身,“屋里说。”
    田崇光同何晏进了屋,来不及落座便将赵立之事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
    何晏静立于桌案旁,面无表情,“这个我今早已经知道了。”
    田崇光一愣,“莫非是付大人告之于你?”
    何晏摇摇头,“我一早看了赵立给皇帝的折子。”
    田崇光叹道:“本还想叫您帮着拖延些时日,我等好筹备应对之事,可时势突变,宁月关那里出了些乱子,皇上今儿早朝已经将赵立指派南下了,连带五万京师,我随行督军,这一回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何晏神色微沉,“堂堂兵部尚书,未有授衔而南下督军,如此…皇上该是对你起了疑心。”
    田崇光眼露苦涩,“京师有异,前些日子又多为我调度,皇上自然会怀疑我。只不过未有证据,我尚心存侥幸,谁料到皇上竟指派我去督军,这回京城虽无防固也是隐患全无,谁知我这一去,还能不能回得来。”
    何晏道:“你可看了我给你的书信?”
    田崇光摇头,“还没有。”
    何晏道:“倒也不是给你的,是拖你差人稍给林昌。”
    田崇光自袖中拿出折叠工整的一页纸,小心拆开,自上头扫了几眼,登时神色惊悸,
    “调兵?”
    何晏道:“事已至此,岂能任人磨刀?当先发制人。”
    田崇光犹豫道:“…可这未免太过仓促…”
    何晏冷冷道:“依你所见,是想拖到什么时候?”
    后又道:“朝夕之间就已是京师空虚,一品大员发配地方,这变数还不够快么?”
    田崇光寻思片刻,“可赵立也跟着一同南下”
    何晏冷哼一声,“将你调走,皇帝可便有大把时间查你的底细,我却觉得你不必担心能不能回来,反当担心你是不是能到的了东南。”
    田崇光闻言,遍体汗毛都乍起来,“大人所言极是。”
    何晏道:“既然京城空虚,那也就无需太多兵力,”
    说话间,便拿了田崇光手里的密函,撕成碎片,“只要三万精兵,足以成事。”
    田崇光面皮灰黄,沉默不语。
    何晏看他一眼,“你怕个什么劲儿。”
    田崇光擦一把额角细汗,“总觉得不够妥当。”
    何晏道:“时间不等人,幸而皇帝独揽朝政才区区一年,若是时日久了,别说你,便是手握重兵我也不敢了。”
    田崇光又道:“调动北骑这样大的事,哪怕是林昌刻意隐瞒,边城压着不报,可那沿途县令巡抚必然会有所察觉,到时候一封奏章过来,快马加急,可比行军快上许多。”
    何晏提笔铺纸,“这个方才在信里我便已提醒,提醒林昌尽避繁城,择荒野之路行军,这北疆距京城不过千里,城池比不得江南繁密,虽说总也要经过几处要塞,不是还有付雪川么。”
    田崇光立在一边,接过顺顺手里的墨研,缓缓研墨,
    “付大人门生众多,倒是可以处理此事。”
    “只盼北疆宁定,林昌能抽出这三万人过来,”何晏垂眼重新书信一封,“这才不至一腔心血付东流。”
    写完又后,便递给田崇光,
    “尽快送出去。”
    田崇光将信函收好,恭声道:“您放心,我定在启程前送出,只不过,待我走后,还望您多保重。”
    何晏漠声道:“你临走前将那个斐清安排妥当便是。”
    田崇光道:“您放心,我寻个时间去找赵逸说妥了,皇上虽对我起疑,可赵逸是吏部的人,同我面儿无半点瓜葛,由他来安排,想来不会惹皇上注意。”
    皇城细雨。
    这一回大理寺卿杨连可带了伞,将雨具留在外头,正襟理袍,给门口的太监唤进去。
    恭敬叩拜后,杨连静候圣命。
    元荆正盯着龙案上的奏章出神,
    “起来罢。”
    杨连缓步起身,沉声言谢。
    元荆默不作声,抬手将其中的一张折子递给喜连。
    喜连会意的上前,小心翼翼的接过来,又将折子送到杨连手里。
    杨连双手接了折子,打开一看,竟是赵立的奏章。
    那里头的小字,触目惊心,字字刀刃。
    元荆音色淡漠,“此事便交予你彻查。”
    杨连微仰了脸,“皇上,恕臣斗胆。”
    元荆神色倦怠,“讲。”
    “皇上今早不是将田大人同京师都南派了么,如此,微臣如何查证。”
    凤目里寒光熠熠,弥一层戾气,
    “田崇光官居高位,没理由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朕叫你去查的,并非这里头给换了多少兵,而是换走的兵都去了哪里,如此,顺藤摸瓜,便可知幕后主使。”
    杨连醍醐灌顶,“臣明白。”
    元荆轻一抬手,“下去罢。”
    杨连闻言叩拜,起身而退。
    可人还未转出御书房,便见赵立迎面而来。
    两人互视片刻,微微颔首,心照不宣。
    赵立进了御书房,单膝跪地,
    “参见皇上。”
    元荆面色苍白,提笔落字,头也不抬,“赐座。”
    喜连闻言,便差一边的宫人搬来一张宽面文椅来。
    赵立抱拳言谢,起身上座。
    檀香氤氲,幔帐雕栏。
    面前的天子面皮苍白,眼下黑气浓郁,掩不住的疲态。
    却还是兢兢业业,一刻也不肯闲下来,
    “南下三百里后,留精兵二万于临城,以备京用。”
    赵立一顿,“臣遵旨。”
    元荆自奏章上圈点片刻,“启程之前,你将那两万人先分出来,要确保每一人都是你的兵。”
    赵立自然知道元荆心中所虑,“皇上放心,臣定尽心尽力。”
    顿了顿,又道:“皇上,臣以为,既然皇上想备京需,又为何不将这两万人留在京城,反倒要退避三百里。”
    元荆停笔抬眼,黑眸里宁定平缓,
    “宁月关苦守城池,兵力折损,早就元气大伤,仅仅你二人前去,有将无兵也难成事,这千钧一发也只能挪用京军助你南下平寇。可朝廷祸患包藏,有人连京城驻军都敢换,其居心可窥一斑,所以,将这两万人留两地之间,可勤王,可援兵,乃万全之策。”
    赵立自椅子上起身一撩官服,屈身跪拜,
    “皇上英明,微臣自叹不如。”
    元荆淡淡道:“只盼你凯旋而归,莫要辜负朕对此役的一片期待。”
    赵立领命而去,转身出屋,却心胸郁结。
    殿外落霞漫天,越显江山壮丽。
    可一想了那两处狼烟,遍地饿殍,真是辜负了这大好河川。
    朝廷里不太平,阴谋险恶,尔虞我诈,也是火上浇油。
    再去看那熬的剩一层皮的皇上,直叫人唏嘘嗟叹,感慨万千。
    是夜,兵部灯火通明,连夜筹谋。
    京城军营也是通宵达旦,彻夜点兵。
    深宫幽闭,夜风起,芳草凄凄切切,
    一顶轿子自御书房落定,旁边的太监一掀帘儿,屈身而出的,竟是个八尺男儿。
    姿容英宇,目若悬星。
    顺顺抬步进里头禀告通传。
    何晏立在外头,落一身的银月。
    想着自己日后该长呆在皇上身边,这样一来,便是有个风吹草动,也能知道的快些。
    宫墙外头过去一行太监,领头的提一盏灯笼,映的人脸青白,硬邦邦的,冰块一样。
    顺顺自身后过来,“主子,皇上宣你进去呐。”
    何晏正要转身进屋,却听得那队太监里头一声惊呼,
    “淮淮?”
    何晏一顿,回身望着那窜上来的小黑影,些许惊悸。
    手腕上扒着的指头冰凉,带点粘腻触感,像是许久未洗过了。
    春宝带了哭腔,“淮淮!当真是你!”
    顺顺皱眉,正欲阻拦,却听得何晏音色温缓,
    “恩。”
    春宝淌下两行泪来,“淮淮,我寻你好些日子了,我可有事要找你呐。”
    何晏依旧给春宝拉着手腕,“什么事?”
    春宝道:“那日我在御书房外遇上皇帝,还同皇帝说了两句话呢?可真三生有幸。”
    何晏一愣,“说的什么?”
    春宝道:“皇上说的‘放肆!’接着便有侍卫拿刀架我脖子上,将我拉走,说什么我挡道了。”
    何晏脸一黑,赶忙将手自那傻子攥着的指头里抽出。
    春宝毫不察觉,继续道:“我就想着,既然皇上这样赏脸,同我这等地位低下的奴才说话,我也不能不是好歹,便高喊了一句‘皇上,淮淮可喜欢你呐’作为回报。”
    顺顺寒着脸,转头去看身边的侍卫,
    “还不将这傻子带下去。”
    何晏一抬手,却是盯着春宝,面有疑色,
    “…然后呢”
    “接着皇上就笑了,笑的可好看,还叫侍卫放了我,”春宝擦了腮边泪珠,“我可记着先前皇上光恼你,这一回,怕是喜欢了,就想着将这等喜事告诉你,好叫你也高兴高兴。”
    何晏静默许久。
    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顺顺提点一句,“主子,快进去罢,皇上等的久了。”
    那提灯的太监狠力的拉扯春宝,“磨蹭什么,回去还许多活呢。”
    春宝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
    “淮淮,改日一起斗蛐蛐啊,我捉了两只,给你留一个呐。”
    何晏未有吭声,转身进宫,到了门口,又给喜连迎入内殿。
    那雕栏玉屏后头的人,一身梨花白的锦衣常服,未有同往常一样批折子,反倒立在一处,背对着自己,不知摆弄什么东西。
    有东西掉在地上,镶了玉,内里包着木质,看着眼熟。
    喜连赶忙屈身去拾,元荆稍一侧身,这才瞧见了何晏,
    “你来了。”
    何晏微蹙了眉,瞧他眉眼都含着笑,不可方物。
    忍不住心头一动,上前扯了元荆的手,攥入掌心。
    “来了。”
    68
    68、谋逆(捉虫)
    接连许多日,何晏都留宿翎羽宫。
    赵立同田崇光抵达东南,战况稍有缓和,却未有明显成效。
    朝廷上,兵部主事斐清授怀远将军,官居三品,提升之快令人侧目。
    池绿春去远,花红夏意深。
    皇宫,暮霭沉沉。
    何晏接了一颗蜡丸,便急忙带着顺顺出宫。
    顺顺不解,想主子便是有事,也都白日里处理完了,晚上定留在皇宫,可今儿倒反常,在御书房陪着皇上批了一下午的折子,眼瞅着皇上能歇息了,却又寻个借口回府。
    却也未有多问,默不作声的跟这何晏出宫,自马车上挑了帘儿超外看,却也不像是回府的路。
    待一行人道了付府上,已是皓月当空。
    何晏刚下了马车,就给候在门口的下人迎入府内。
    烛心如豆,映着老人两鬓霜花,枯树皮一样的脸,满是肃穆。
    付雪川音色凝重,“京城两百里处,驻精兵两万,皇上在这上的用意,该是显而易见。”
    何晏闻此消息,神色镇定,“你我还算走运,林昌那三万北骑距此也不过三百里
    付雪川忽然一笑,拱了拱手,“临危不惧,果然是天生的枭雄,老夫佩服。”
    何晏眼底漠然,“你叫我来,就只为此事?”
    付雪川道:“有个人想见你。”
    何晏扬眉,“莫非是他?”
    付雪川笑道:“您去了就知道了,老夫已在外头为您备马。”
    后又塞了一块玉牌给何晏,
    “凭此物从北门而出,老夫都以打点好。”
    何晏拱手言谢,转身出屋。
    策马北向,绝尘而去,一直到城外北郊。
    男人负手立于凉亭内,月眉星目,风尘仆仆,
    眼瞅着前头的人勒马顿足,洪声道一句,“你是人是鬼?”
    何晏端坐高头马上,冷一张脸,
    “废话!”
    那人迎出亭内,“兄弟,鬼门关上走一遭,你竟还改不了这脾气。”
    何晏翻身下马,“怎么你还亲自跑一趟。”
    那人道:“兄弟有难,林昌必然两肋插刀。”
    何晏怒骂一句‘胡扯’,面儿却是笑的。
    林昌笑这上前,“我虽认得你的笔迹,却也怕其间有诈。”
    何晏冷声一哼,“这个倒是实情。”
    林昌攥了何晏臂膀,拍打不休,眼底些许湿意,
    “这一年,怕是不好过罢。”
    何晏厌烦的扶了他的手去,“该是比你强些。”
    林昌哈的一笑,“也是,你那小皇帝这一年可是没少给我小鞋穿,便是没有你,怕是我也要反了。”
    何晏道:“那是我的人,你敢反!”
    林昌摇头叹气,“罢了罢了,这不留给你反么…”
    何晏斜林昌一眼,“没个正经。”
    “…正经话也不是没有,”林昌正色道:“那几万人约莫三四日就能抵达,我提前过来,也是为了同你共筹大计。”
    见何晏沉了脸,又道一句,
    “只要你想好了,只要见了你本人过来,我等便即刻攻城。”
    何晏沉默许久,
    “不必攻城,我有腰牌。”
    三日后。
    御花园,芳花接天,林漏疏光。
    立在池塘边儿上的人,石青缎,水墨纱,束了五彩丝挂玉的腰带,掩不住的英华之气。
    站在其身后的太监,低眉顺目,却面露倦意。
    昨晚上在北城门处等了何晏一宿,顺顺自然疲倦难掩。
    何晏将手里的石子丢入面儿前的池子里,涟漪散开了,再敛不起来。
    顺顺微微侧头,眼瞅着那渐进的一片明黄,音色极轻,
    “主子,皇上来了。”
    何晏扔掉手里的石子,转了身,看那人一袭绛纱飞鱼袍,月容玉颜,缓缓而来。
    喜连知趣的停了步子,由着皇上一个人上前。
    顺顺见状,躬身叩拜后,也跟着退到了喜连身边儿。
    何晏打量元荆几眼,继续笑出声,“怎么今儿穿的跟个新娘子似的?”
    元荆一愣,垂眼看一眼身上的衣裳,“不就是个朝服么,哪里像新娘子。”
    何晏道:“你且看看,你这衣裳的颜色,却是比这花还要娇艳几分。”
    元荆淡淡道:“穿黄穿腻了,就换个颜色。”
    “我看你整日忙的焦头烂额,未成想你也有这闲心思。”何晏笑意颇有深意,“莫非是,女为悦己者容?”
    元荆脸一沉,“你可是越发的放肆了。”
    何晏轻笑道:“皇上恕罪。”
    凤目蕴怒,元荆转身而去,
    “朕这就去将衣裳换了。”
    何晏拉了他的手,音色暗哑,“甚好,寻个去处,我帮你换。”
    元荆正欲发作,却见有太监从侍卫中挤上前来,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
    “皇上,东南急奏。”
    元荆闻言,微拧了刀锋一样的利眉,
    “拿来。”
    何晏敛去唇边笑意,眼见喜连恭敬的将太监举过头顶的奏章转交到元荆手里。
    那跪在地上的太监,跑的满面细汗,强忍了气喘,
    “启禀皇上,大理寺卿杨连在御书房等皇上,说是务必要见到皇上。”
    元荆垂眼端详手上的奏章,面儿上戾气渐深。
    “回御书房。”
    后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何晏一眼,“朕去去就来。”
    何晏不语,只微微颔首,算是了事。
    顺顺自然而然的跟在喜连后头,走了半晌,却觉得不对劲,一抬头,却发现全无自家主子的影踪。
    止了步,顺顺回头看了半晌,又折回去,
    “主子,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何晏面无表情,遥望了那人远去,直到那身影没在那萋萋柳绿里,再也看不出个个数。
    大理寺卿这样急着面圣,斗胆差人叫皇上回去,除了查出来谋逆之事,该也不会有别的。
    这一去,再见之时,怕是要刀剑相向了。
    顺顺立在旁边等了半晌,“主子?”
    何晏道:“出宫,快。”
    顺顺道:“回府?”
    何晏道:“回不去了,出城。”
    御书房。
    杨连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虽时值暮春初夏,周遭都是热气蒸腾,可这人却是一身的冷汗。
    深宫帷幕,氤氲死气。
    元荆许久不语。
    杨连心一横,开了口,声色凄厉,
    “皇上…微臣万死…说林昌有谋逆之心并非危言耸听!”
    元荆指尖冰凉,微微抬眼,
    “北骑到了哪里?”
    “回皇上,距京不足百里。”
    元荆轻吁口气,“下去罢。”
    杨连傻在一处,还想着自己莫不是听岔了,便不肯走,依旧跪在地上,
    “皇上?”
    元荆轻一抬手,不欲再听其说。
    杨连垂首叩首,起身后退的时候,也是双目圆睁,满面惊悸。
    待人走了,喜连白一张脸,转头去看元荆,
    方才听了谋逆,只想着淮淮之前也是名将,便道一句,
    “皇上,恕奴才多嘴,不如奴才将淮淮叫过来罢。”
    元荆提笔一顿,眼底讥笑若有似无。
    “不必了。”
    再去看那东南兵败,急需援兵的奏报,便提笔自那白绢上写一行小字。
    事毕,又交予喜连,
    “拿去给建威将军,叫他持此密令,去临城领那两万人,南下援军去罢。”
    喜连也未有多想,只双手接了密令,
    “奴才遵旨。”
    元荆又道:“自宫中抽三百带刀侍卫,将何晏捉回来。”
    是夜。
    暗处行兵,鱼贯而入。
    御书房外头,忽然灯火如昼。
    兵戈相见,杀伐不休。
    小太监面色死白,竟是连跑带逃,
    “皇……皇…皇上…”
    喜连一愣,转过头怒目骂道:“蠢东西,莫不是见了鬼了?还有点规矩没有?”
    那太监完全顾不上喜连,忘了下跪,只哆嗦着立在外殿,
    缓缓转头望了那紧合的门板,眼底忽然涌一丝怪谲之色。
    紧接着外头噼里啪啦的几声钝响,那门板生生给撞开了,开了一条缝,露出如墨夜色。
    沾血的侍卫瞬时撞进来,跌在地上,面皮狰狞,眼布死色。
    外殿的宫人登时炸了锅,包头鼠窜。
    却未有一人高呼护驾。
    这护驾的人都死了,还唤谁来护驾,还是自个儿逃命要紧。
    内殿里嘭的一声,小宫女手上的茶盏砸在地上,瘫软倒地。
    喜连僵在一处,像是不能适应这突来一幕。
    整个内殿里,最镇定的反倒是皇上。
    低眉顺目,搁下批了一半的折子。
    端坐静候。
    喜连瞪着眼,见何晏缓慢自门后移出,织锦华服,神色淡漠。
    喜连眼底浮出些喜色,正欲上前求救,可这念头一起,又马上明白过来。
    何晏目光越过喜连,静静盯着里头的人,再无任何举动。
    方才来的路上,斩杀三百侍卫,正是去捉自己的。
    千钧一发,幸而自己先行一步。
    身后的士兵提刀而入,寒光熠熠,虎狼之势。
    喜连心口似给一击,气血翻涌。
    元荆笑道:“淮淮,你也会起兵造反呐?”
    何晏对上他的眼,说不出的滋味,
    “不是淮淮,是何晏。”
    方才瞪着眼的喜连,伸了手指,嘴唇哆嗦。
    “你…你…白眼狼…”
    接着便瘫软在地,失声痛哭。
    不小心撞翻了琉璃熏炉,腾起的香灰漫漫,却像是那一年西子湖边儿波纹潋滟。
    暮天雁断。
    江怀瑾抵在何晏身后,双手攥紧了那人的衣角,泪珠儿晶莹。
    何晏转过头去看江怀瑾,无奈浅笑,
    “别哭。”
    将人抱在怀里,夕照弥了一身,地上的影子缠在一起,分不出个彼此。
    现在想来,那真真是最后的纯粹。
    自此之后,几度起落,再无往昔风流。
    元荆淡淡的望着何晏,依旧未有吭声。
    何晏却恨不得他此刻掉几颗泪下来,揪着自己,或打或骂,都比现在强上许多。
    一双冷眸钝刀子一样,戳不透,却疼的透了。
    元荆却是如释重负。
    想着他曾一骑骢马剑九州,千杯不醉指王侯。
    又想着他临水迎风笑回头,为君赴宫饮鸠酒。
    的确不适合当个疯子。
    静默许久,元荆才又开口,
    “你好了”
    何晏口舌干涩,“恩。”
    “装的挺像。”
    “不像,你没看出来罢了。”
    “你竟然骗朕?”
    “你没骗过我?”
    元荆笑道:“我算计你一回,你又算计我一回,扯平了。”
    “扯不平。”
    “你也可以给我毒酒,诛我九族。”
    “你没九族可诛。”
    “总还有一条命。”
    何晏眼望着他,四目相对,“我没想让你死,本也没想逼宫。”
    凤目里隐隐怒意,“那你这是来请安?”
    何晏不自觉道:“咱们能不能像以前一样,你听我的,我去平贼。”
    “以前?”元荆全身一颤,后又失声而笑,
    “你当我是什么?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都是真的。”何晏道,
    “我怨你,爱你,都是真的。”
    69
    69、醉酒
    福寿殿。
    距上朝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辰,九龙金漆座上依旧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没有。
    禅钟苍冷,消融在空气里,叹息一样。
    百官依旧缩着脖子留在原地,没一个提前退朝。
    昨晚上发生的事,不胫而走,虽未有人提及,却都是心照不宣。
    此刻便是等不到皇上,总还也能有个结果不是。
    风过,吹的房檐儿上的树叶沙沙作响。
    厅堂里的男人眉头一簇,
    “还出不去?”
    面前的小厮垂着头,“少爷,门口的兵越发的多了,小的方才去看了一眼,是真出不了门。”
    斐清正一下头顶乌纱,神色微沉,“我好歹也是朝廷三品将臣,没有圣谕,竟给这样不明不白的围了一早晨,不知何人胆大包天,竟敢在天子脚下胡闹,且看我出去同他们理论。”
    小厮闻言,声色疑虑,“少爷…还是别了罢,我看那些人可是凶的狠,刀尖儿雪亮,别在伤了少爷…”
    斐清甩袖而出,“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人的刀尖儿敢往我身上招呼!”
    奴才的眼自然是极尖利的,看的出外头的人杀气腾腾。
    生怕自家少爷出去遭了乱子,小厮好说歹说拦不住,便心一横,两个膀子箍紧了斐清的腿,索性坐在地上。
    两人正拉扯间,外头的大门却是不拉自开。
    硬木门栓因外力断成两截,砸在地上,给进来的无数黑靴儿踢到一边。
    斐清狠力踢开脚边儿的人,望着进来的官兵,满面雷霆,
    “私闯官宅,你们好大的胆子!”
    小厮见状不对,也顾不得斐清,逃一样的朝后院窜。
    走在前头的侍卫寒着脸,全然未看见斐清一般,直奔那小厮而去。
    手起刀落,一杆鲜血赤箭一般直射出来,溅了满墙斑驳粘腻。
    这一回,斐清才彻底静下来。
    从门口迎面而入的男人一身朝服,玉珠帽,补绣狮子,想来该是一品武将,可却是自个儿在朝廷上从未见过的。
    男人虎目鹰眉,唇角笑意盎然,
    “还真是挺像,田崇光倒是会挑人。”
    言毕,便回头去看跟在身后进来的人。
    待看清了后来人的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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