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清登时面皮扭曲,抖的像是风里的叶子。
    早就听说自己同那奸贼生的像,本还慨叹着仕途无望,可这些日子莫名其妙的加官进爵,眼下再来看这么一张脸,却是茅塞顿开了。
    何晏望着斐清头上的金帽顶,“你现在是三品?”
    斐清嘴唇哆嗦着,却实在说不出话。
    一边的林昌笑道:“长的虽像,性子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呐。”
    斐清攥了攥手,平复半晌后,一张嘴却还是结巴,
    “你…你们…想干什么?”
    何晏冷声道:“把朝服脱了。”
    斐清面色恶寒,“你…”
    可话还未说出口,就给上前的士兵将除下乌纱玉带,连靴子也没放过,只他留了一身中衣。
    林昌抽刀,转脸去笑何晏,“你倒是想的周到,生怕坏了衣裳你上不了朝。”
    言毕,便抬手将刀尖捅入斐清心口。
    一泓鲜血滴落,在日头底下竟显得色泽诡异。
    林昌瞧见斐清裂眦嚼齿,便又开口道:
    “哦,方才忘了同你说,杀你的人叫何晏,你到了地下同阎王爷告他的状便是,千万别来找我,同我没半点干系,我不过是个帮忙的。”
    日上三竿,福寿殿依旧未有一人离去。
    满朝文武虽面上宁定,可眼底却是掩不住的惊惧。
    又过了片刻,喜连白一张脸过来宣读圣旨。
    百官朝拜,心想着该是退位诏书。
    可听了半晌,自喜连口中宣读出来的圣旨竟是斐清才识俱优,至性忠直,特升兵部尚书,授一品督师,辖北疆东南,望为国尽忠,不负任使。
    众人愣在一处,也不知这又是唱的是哪一出。
    读完了圣旨,喜连微微抬眼,去看那空出来的位置。
    忽然有人自殿外而入,眸光冷硬,却神态落落。
    众人面面相觑,似晴天霹雳。
    喜连面色惨白,凝神气息,攒足了劲儿道:
    “斐大人,接旨。”
    待得知临城那两万京师尽数南下,林昌也便放了心,三万精兵将皇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又等了四日,看皇帝毫无动静,这才放下心来,当夜于斐府一聚。
    入夜,斐府灯火如昼。
    把盏相邀,奉承不休。
    “恭贺斐大人荣升督师,这般平步青云,可真古今未有”
    “斐大人文武全才,胆识过人,下官不胜钦佩。”
    有人喝的满面绯红,盯着何晏瞅了半晌,终是忍不住,“何…斐大人,经此一事…您能握权实乃众望所归!”
    边儿上众人却是心明镜的,听得出这话间隐意,都赶忙上前拍抚,“醉矣,醉矣。”
    “莫说混话…”
    “斐大人老夫敬你一杯…”
    “斐大人莫要推辞”
    林昌见状轻叹口气,拨开那群人,把里头的人揪了出来。
    何晏冷一张脸,神态极其消颓,醉的连酒盏都拿不住。
    林昌将人拖到外头,寻了一处清净地方。
    凭栏而立,得夜风醒酒。
    林昌以袖当布,擦净何晏手上酒液,“这可是传说中千杯不倒的何大人?怎的如今竟这样作践自己,喝的脸都不要啦?”
    何晏面颊醺红,一言不发,浑身酒香浓烈。
    林昌笑道:“为了小皇上?”
    何晏依旧默不作声。
    林昌冷哼一声,“你那点心思我还瞧不透?”
    何晏看他一眼,眼内布一层血色。
    林昌这才又道:“…诚然,我是猜的。”
    何晏却忽然开了口,声色极轻,“是。”
    林昌叹道:“竟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瞧何晏低垂了眼,又笑道:“我当你难受个什么劲儿,原来是怕伤了那人的心?你我相识数载,我竟没看出你是个情种。”
    笑了半晌,见何晏眼底杀气渐浓,便正色道:“这皇上是生的俊,可惜心太狠,你且看看他是如果作践你的,若不是你命硬,想来你我早已是天人永隔,眼下我正给你往坟头浇酒呐。”
    何晏心里顿时一轻,后又双目尽赤,“他竟算计我…”
    林昌斜了眼笑道:“就是,他这样手段狠毒,你要他作甚?再者说,这外头姿容俊丽的小娘皮多得是,你又何必非在一颗树上吊死。”
    上前拍拍何晏,林昌道:“罢了罢了,知道你喜好男风,回头兄弟给你寻个绝妙的后庭花,定比这个强…”
    何晏蹙眉凝眸,端的是神色郁郁,“可我也算计他…”
    林昌叹口气,“你可有听我说话?”
    何晏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给我一坛酒。”
    林昌不经意后退两步,“你明知我不胜酒力,莫非是想灌我这一坛,然后取我童子身泻火?”
    何晏转身欲走,奈何步履不稳,竟险些跌在地上。
    林昌看他这副摸样,实在受不住,
    “真是丢人,你且留在这里,我给你取来便是。”
    言毕,便转身回屋。
    片刻后,便单手拎一坛馥郁花雕,夹两只宽口酒盏,急步而出,
    “得,我今儿也豁出去,咱们两个一醉方休!”
    何晏看林昌半晌,“你是谁?”
    林昌瞠目,“你不会喝傻了罢?”
    何晏自语一般,“林昌…帮我备马。”
    林昌怔怔道:“要马做什么?佐酒?”
    何晏道:“你去便是。”
    林昌无奈,只得抬手唤过来个侍卫,叫其将自己的坐骑牵来。
    何晏拿整只酒坛,仰头一倾,豪兴满饮。
    林昌转而依在栏杆上,“借酒消愁?”
    何晏喝光了坛中酒,“不是借酒消愁,是壮胆。”
    林昌见何晏衣襟前酒渍斑斑,“兄弟,你壮胆也便罢了,不至于将自己喝成这幅德行…”
    何晏摔破空坛,脸色晕红,扯了缰绳翻身纵马,烟一样的,转瞬便没了影儿。
    林昌想着那马鞍上还挂了自己的佩剑,只愿这小子别是去弑君,可也不放心,便又寻一匹马,撵了上去。
    十几道宫门大开,两匹快骑,风影急行。
    翎羽宫,檀香冷凝。
    烛火笼一层薄光在那人脸上,更衬得其轮廓俊美清雅,可一双凤目却冷冰冰的,戾气难挡,平添许多阴郁。
    宫女热了几碟精巧的东西,端给喜连。
    喜连接好托盘,小心翼翼的过去,
    “皇上…吃些东西罢…”
    元荆却玉雕的一样,纹丝未动,连话也欠奉。
    喜连声色一颤,跪在地上,“皇上…这都好几日了…再这样下去怕是熬不住了…”
    九曲玲珑灯内忽然火光暴涨,灯花噼剥作响。
    外头杂音大躁,还未等喜连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进了内殿里。
    此刻醉醺醺的望向这边,黑眸酷烈如刃。
    喜连擦了眼角的泪,冷一张脸自地上起来。
    却是招呼也不打。
    整宫的宫人都屏息而待。
    林昌抬手搭在何晏肩上,“别乱来。”
    何晏依旧直直的盯着元荆。
    元荆神色平静无波,似乎就从来就未有人进来,亦或者,这周遭就没个人在。
    林昌蹙眉,想着小皇帝这幅不咸不淡的摸样,照何晏这暴烈性子,怕是要上去砍人了。
    念及至此,却见何晏果不出己所料,大步上前。
    林昌暗呼一声不妙。
    毕竟弑君就坐实了乱臣贼子的恶名,眼下何晏根基不稳,如此一来,定是全国举而讨之。
    正要出手拦截,却见何晏直直的跪在元荆脚边儿,抱着元荆的腿脚就不撒手。
    林昌自觉脸皮够厚,可见何晏这幅摸样,都臊的面皮发烧。
    何晏醉的有些神智不清,话不经脑,
    “江怀瑾…我是淮淮,我没好,你饶了我罢。”
    作
    70
    70、出征
    也不等元荆开口,只一个劲儿的哀求讨饶,语言零碎。
    可又不像是胡言乱语,倒是有条有理。
    “我这样都是迫不得已…总不能一辈子呆在宫里…说出来又怕你再给我喝药”
    “我到底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你要这样狠心…”
    “即便是我起初对你差些,可你也不至于这样祸害我…”
    “我这辈子钟情于你,何家以后怕是没后了,你叫我断子绝孙也便罢了,也不给我家留半点香火…”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让你当什么皇帝。”
    林昌实在看不下去,黑了脸,转身而退。
    灯火趋于平稳,阴阴影影,看着虽是对影成双,那人却是暗自孤零。
    元荆轻侧过脸,浓长眼睫下,淡影如墨,
    何晏趴在元荆腿上,含混哼一声,
    “…江怀瑾…说句话”
    元荆道:“以后别再过来。”
    喜连一滞,微微侧头去看那跪在地上的人。
    何晏抱紧了元荆,安静的依附在他腿边,阖着眼,眼下少许清浅。
    默不作声,像是睡着了。
    元荆神色平静,深深望一眼何晏,
    “你醉了,你饶不了我。”
    “况且,我也不想饶了你。”
    睁了眼,何晏头痛欲裂。
    一边的顺顺见他醒了,这才松了口气,
    “主子,您可醒了。”
    何晏自床上坐起身,想着自己昨晚上像是去了一趟皇宫,可看着周遭的摆设,该是已经回了府。
    坐着寻思半晌,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念及至此,何晏侧头去问顺顺,
    “我昨晚上可是自己走回来的?”
    顺顺正差下人去打温水过来,听见何晏问话,转身恭敬道:“大人,你是给林大人扛回来的,晚上还吐了两遭,这被褥都换了两回了。”
    何晏眼底布一层血丝,“林昌呢?”
    顺顺道:“林大人今儿早晨来过一趟,见您没起便自个儿早朝去了。”
    何晏不语,给下人伺候着更衣洁面,正想着出门,却瞥见林昌一身大红的朝服抬步入门。
    跟何晏打个照面,林昌竟直接笑开了,“起了?”
    何晏不去看他,“昨晚上有劳了。”
    林昌几步上前,一撩官服,寻一处坐下,“你竟记得是我送你回来,我当你早不省人事了呢…”
    何晏淡淡道:“顺顺说的。”
    林昌微微斜眼,“不记得也好,一想昨晚上你那光景,我都替你害臊。”
    何宴静了半晌,一幅欲言又止的摸样,“我昨晚怎么了?”
    林昌拍腿作势,“你精虫上脑,将那小皇上强了。”
    何宴冷哼一声,“我当什么是大不了的事…”
    林昌撇撇嘴,“你想什么呢,我话还没说完,是强行下跪。”
    何晏面皮一僵,“他竟给我下跪?”
    林昌摇摇头,“不,是你给他下跪。”
    何晏强笑一声,“给他下跪?你当我会信?”
    林昌道:“你若不信,回头去问喜连,他一个奴才总不至于诳你。”
    后又到:“我认识你这些年,还真头一回见你这副摸样,你求他的头几句话就我听不下去,便去躲去外面,不多久就给喜连叫进去,我起初还以为你能干出一番什么大事来,结果那样快就睡在皇上脚边了。”
    何晏恍若未闻,脸色一丝怒容也没有,却也让人胆寒心惊。
    林昌敛了唇边笑意,抬眼窥探着何晏的神色,
    “照你那么说,之前的事,就这么算了?”
    何晏定定的站着许久。
    开了口,心不在焉,“今天早朝皇上可有过去?”
    林昌见其不欲再说,便也不强求,“没有,倒是下了一道圣旨,叫你去东南督军。”
    何晏到:“好。”
    林昌看他一眼,“你不怕这其中有诈?”
    “能有何诈?京城外数万精兵,内里禁卫军也已为我掌控,加之朝廷上兵部吏部连同内阁又都是自己人,他这一年积聚的实力薄弱,便是将我支走也难再翻盘。”
    林昌到:“我的意思,是怕你离京南下,途中恐生意外。”
    何晏摇摇头道:“不会,你且想想,他明知道你领兵过来,还将临城那两万人派去援军,宁舍帝位不舍东南,所以说,没人比他更想解决寇患,朝中无将,眼下也就我还能用,如此,他必定会在此事上保我万全。”
    林昌自心里斟酌半晌,“可我今日听付雪川说,皇上是在我抵达京城当天下的密令,也就是,皇上知道时为时已晚,倘若皇上提前得了信儿,你我现在是在这里谈笑风生,还是午门侯展都还是未知。”
    何宴道:“宁月光镇守东南要塞,倘若此一番失守,流贼定成离弦之箭,到时候大平半壁江山恐落入贼手,眼下却是再无犹豫疑虑的时间,”
    林昌到:“北疆危局也是刻不容缓,我也不能在京城就留,到时候你我都自沙场搏命,京城空虚”
    何宴一摆手,不欲再听其说,“便是皇帝不下旨,我自请东南,至于京城,不是还有付雪川谨慎行事应对万变罢。”
    顿了顿,又道:“你手底下一共有多少兵?”
    林昌一愣,“十万。”
    何晏道:“说实话。”
    林昌垂了头,“北疆八城,佣兵三十万,前两日刚下了军饷募兵,可能数量还会多。”
    何晏道:“给我十万。”
    林昌登时自椅子上蹦起来,“凭什么!没有!”
    后又颇为恐惧的打量何晏,“这三十万可是要守住我大平北疆的兵,平均到每个城池尚不足用,你说要十万,那就是三座城池无兵可用,开什么玩笑!”
    何晏笔直静立,看林昌发了狠的牢骚半晌。
    林昌言辞咄咄,“我此番带了三万人回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这还多亏你我命大,蛮夷平军暂时相安无事。可又给你编作京师,三万人有去无回,我这正愁如何补这么大的空缺,你竟还同我要人,我且告诉你,要人就我一个!多了没有!”
    何晏望着林昌,“说完了?”
    林昌一歪头,“还有许多,直到你走了也说不完。”
    何晏微微蹙眉,“你能守住,东南没兵不行。”
    林昌置若罔闻,“恕难从命。”
    何晏道:“我官居督师,你不过是个总督。”
    林昌一回头,“你…”
    何晏道:“我借我半月,我定如数奉还。”
    林昌寻思片刻,“半月长了些,七天如何?”
    何晏道:“半月,十万人,就这样定下,你着手调兵去罢。”
    林昌梗在喉咙里一口血,“你这人,自来都只会给我添堵…”
    何晏道:“我知道你行。”
    林昌怒道:“那是你不知守城多难!逼着我空城计都唱了数十回,这一回怕是不能再奏效了!”
    何晏皮笑肉不笑,“你都唱了十回了,也不多这一回。”
    林昌眼角突跳,挥挥手,“罢了罢了,我给便是,少在这里拿我寻开心。”
    自捋了半晌心口后,继续道:“你当真只借七日?”
    何晏道:“是半月。”
    林昌道:“半月就能了东南战事?”
    何晏道:“孙膑再世也不行。”
    林昌疑道:“那你这是…”
    何晏音色冷冽,“这十万人是用来退贼百里,等稳住局势,我在想法子从当地募兵。”
    林昌很是好奇,“那也太快了些罢。”
    何晏眼底些许狡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接连数日,元荆都未有早朝。
    如此,国家政务也便都成了奏章,源源不断的朝宫里递送。
    何晏许久未有进宫,只在外头将一切都打点妥当。
    元荆也准了调兵的折子,眼瞅着那十万人就要到京城,出征在即,何晏却也是不得不进一次宫。
    且说这一日,何晏拿了请饷的奏章,进了宫朝御书房而去。
    等到了御书房,何晏抬手,正欲推门而入,却正巧里头有人出来。
    喜连看何晏一眼,弓腰垂首,不假思索道:
    “大人,皇上已经睡下了,有事改日再议。”
    何晏收了手,面无表情,“这样早,睡在这里?”
    喜连表情极不自然,“大人有何吩咐,奴才定尽心传告。”
    何晏道:“我要见他。”
    喜连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望大人体谅。”
    四月夕照,落入狭长的眸子里,竟造出一股冷冰冰的温情。
    目光越过喜连,何晏朝着那敞开的门板里瞧去。
    殿里黑漆漆的,还未点灯火。
    谁知道那里面的人,是不是一张脸又白的不像样子。
    何晏轻叹口气,心底隐隐酸麻。
    “罢了,将这个交予皇上。”
    喜连闻言仰头,竟早就紧张的眼眶泛红,“多谢大人体谅。”
    何晏将请饷的奏章递给喜连,“此番前去平寇,却也需些响银,皇上不必太过为难,能有便好,若是不够,我自己想办法。”
    喜连接过奏章,“奴才定一字不漏的转告。”
    见何晏迟迟不走,便大着胆子道:“大人请回罢。”
    何晏见喜连如此,心头一凉。
    垂了头,褪去悍霸之气,竟是颓态。
    “皇上这些日子吃东西了么?”
    喜连起身欲走,听的何晏这一句,便又转了身,
    “回大人,皇上这几日好多了。”
    何晏道:“身体可好?”
    喜连道:“回大人,皇上龙体还算康健。”
    何晏深吸口气,“既然如此,出征之日,望皇上能来送行。”
    喜连低声一应,“奴才知道了。”
    元荆六年夏,当朝一品督师斐清南下平寇。
    元荆帝亲自于城外为斐清践行。
    京城外陈师鞠军,金戈铁马,气势如虹。
    朝廷文武衣冠济济,垂首立于城门西侧,拱手抱拳,声声道珍重。
    何晏黑甲肃杀,领十万精骑,端坐高头马。
    石道鸣沙,隐隐风雷之声。
    远处那龙辇姗姗来迟,可终究还是来了。
    何晏背对晨阳,五官都浸在阴影里,却掩不住的傲气分明。
    待龙辇落定,华服的太监躬身上前,喜连轻一挑帘儿,自里头探身而出的天子,绛纱玉面,端的是无双风华。
    百官叩拜,可在何晏耳朵里,却依旧是寂静无声。
    只眼望着对面儿的元荆越靠越近,一双黑瞳寒灯似的,戾气横生。
    何晏眼底近乎冷酷,却是暗藏炽热,见元荆走的近了,利落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元荆立定身子,垂眼去看跪在脚边而的人。
    凉风乍起,吹乱了人额前细碎的发丝,和那蟠龙腾云的锦缎,欲飞虚空;眼前是无尽闪着寒光的刀尖儿,硬声嗡鸣,绵延不休。
    一边儿是衣炔翩翩,一边儿是红缨猎猎。
    元荆冷声道:“望你凯旋而归。”
    何晏漠然道:“臣,遵旨。”
    71
    71、对战
    而后,何晏翻身上马。
    旌旗飘扬,上面如血纹绣,却是大大的一个‘斐’字。
    何晏走了许久,忍不住回头,却见那龙辇依旧未有折回。
    元荆立定一处,也正望向这边。
    马蹄声声,那人刀锋不见。
    落花簌簌,那人眉眼渐远。
    连夜行军三日,总算抵达。
    流贼闻大平援军将近,恐背腹受击,安营三十里外,伺机而动。
    宁月关两鬓霜白,盯着何晏愣了好半晌,
    “斐…斐大人?”
    田崇光见了何晏,却是长舒口气,“何大人,你终于来了。”
    何晏摘了盔,递给身后副将,“怎么不见赵立?”
    田崇光道:“赵大人,前两日战死沙场。”
    何晏冷冷道:“如此,也便免了寻他算账了。”
    宁月关怔怔立在一边,欲言又止。
    田崇光转头去看宁月关,“宁大人,我不是同你说了那事情原由了么,怎么见了人,还称斐大人?”
    宁月关这才回过神来,双手抱拳,登时老泪纵横,
    “将军,你可来了。”
    话说太初年间何晏领兵北上是,宁月关还是其手下副将,这些年过来都如此称呼,何晏早已见怪不怪。
    倒是何晏见了宁月关就想起他那凌人的女儿,态度很是冷淡。
    田崇光愁云满面,“何大人,你只身南下,就不怕朝廷不稳?”
    何晏道:“不如我同皇上递个折子,将你调回去,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太大用处。”
    田崇光在东南待这些时日,整日里担惊受怕,也是熬不下去,听何晏此言,掩不住的欣喜,可须臾之间又有些迟疑,
    “话虽如此,但皇上不见得能同意…”
    何晏一挥手,“久了不敢说,现在他应该还算老实。”
    宁月关独自伤神许久,见何晏没半点反应,也哭的倦了,便以衣襟拭干眼角,
    “将军,皇上太过暴戾,哪里比的将军众望所归,且将军有兵权在手,建功立业,只在朝夕。”
    何晏这才看他一眼,“你还这还有多少人?”
    宁月关道:“眼下约莫一万。”
    何晏惊道:“那两万援军这样快就给你糟践没了?”
    宁月关眼有尴色,“将军,贼人每一回攻城,都死伤无数,能撑到现在,已属奇迹。”
    何晏道:“城外头有多少敌军?”
    田崇光道:“约莫二十万。”
    何晏面儿微沉,“上城墙。”
    宁月关一愣,“将军,不成啊,城墙上箭太多。”
    何晏道:“拿盾上城墙。”
    宁月关不知道何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他绷一张脸,也不敢多问,只差人寻了几只铁盾来,捂着上了城墙。
    待三人上去后,何晏一把拨开前头拿盾的士兵,单手搁在粗粝的墙头上,遥望敌营。
    远处白帐点点,隐于苍翠之中,间或袅袅炊烟。
    田崇光见何晏无事,便也大着胆子上前,“何大人?”
    何晏手指虚空,“可有看见那些军帐?”
    宁月关扯了脖子,“看着了。”
    何晏一皱眉,“看这摸样,那二十万大军想来也是号称。”
    田崇光思索片刻,“诚然,看那帐篷数目,却也不像是有很多人。”
    宁月关道:“总比咱们多。”
    何晏道:“你号称三十万,也能震慑敌心。”
    宁月关道:“卑职已经对外号称三万”
    何晏斜他一眼,“你就这点出息。”
    田崇光道:“不知大人打算何时出击?”
    何晏冷哼一声,“出击?摸不清贼人的底细,我定不会冒然出征。”
    田崇光道:“那依大人的意思…”
    何晏道:“龟缩不出。”
    宁月关稍稍侧目,“将军,怎么你也同老夫一样。”
    何晏道:“贼人长途跋涉,北上攻城,必然比你我更耗不起,我等先示弱贼寇,待其忍不住主动出兵,再试探虚实。若强则分股而退,若劣则乘胜追击。”
    田崇光些许迟疑,“何大人,卑职前日还收到林总督密函,道的是你答应借兵半月,望你一言九鼎,到期如数归还,这样一来,咱们也拖不起…”
    何晏面无表情,“不用管他,我同他说话从来不算数。”
    宁月关连连点头,“这个老夫能作证,说实在的,林总督守城可是更胜老夫一筹。”
    田崇光动动嘴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自心里暗暗替林昌扼腕。
    何晏转而面向田崇光,“接下来除了防固城池外,再挑两队人出来,日夜与城外宣传告示,道的是皇上龙颜震怒,指派三十万挥军南下,誓平东南。”
    田崇光颔首应一声,“卑职这边去办。”
    且说流贼知平军三十万援军已到,不敢贸然出击。
    直到六月荷莲尖尖,莺鸣燕转。
    流贼这才终于受不住,为防有诈,便派一万精骑前去试探。
    何晏却是早就磨刀霍霍,只等一试。
    宁月关守城半年有余,首次城门大开,何晏领精兵两万,直冲敌阵。
    北疆,朔风苍鹰。
    边城墙头立一将首,看一眼城外弯刀铁骑,仰天悲啸,道的是何贼误我,天神共愤,早死早超生。
    也终知当日那一句自有办法,归根结底,唯‘骗’字而已。
    然无奈守城数月,日日写奏章,口诛笔伐,弹劾何督师有借无还。
    奈何奏章这一去,尽数石沉大海,了无信息。
    御书房。
    元荆看了林昌的折子,未有翻开,直径扔在一边。
    何晏要的饷银总算凑了大半,前两日正押运出京,往东南而去。
    喜连端上来一盏清茶,搁在元荆手边儿,后又躬身退下。
    有小太监自外殿赶几步而入,恭声垂首,“启禀皇上,兵部侍郎求见。”
    元荆搁了笔,“宣――”
    小太监应一声,转身而出,不多久便将那大臣迎入内殿。
    兵部侍郎跪在地上磕个头,声色发颤,
    “启禀皇上,东南大捷!接连几役,平军势如破竹,杀贼十万余人,退敌三百里。”
    元荆静坐半晌,眼底全无平日戾气,竟是满满的不能置信。
    那大臣见其不语,便将战报举过头顶,“皇上,臣刚得了信儿,实在等不及写折子明日在奏,就赶着来同皇上报喜了,此番大胜,斐大人可是居功至伟啊。”
    田崇光总觉得自己赖在东南不回京,还是颇有价值的。
    这几月算是彻底见识了这人如何的狡诈用兵。
    待首战探清对方虚实后,接下来便是反复的折磨。
    敌退则追,敌攻则逃,最可恶,兵分两路,敌睡偷袭,敌醒痛击,不出一个月,那半数流贼捆了被子撤兵,任人撵都撵不上。
    可这才刚退了敌,何晏却急着将那十万人调回北疆。
    田崇光虽不解,眼底还是掩不住的敬佩,
    “何大人不怕流贼卷土重来?”
    何晏叹道:“怎么不怕,可若这兵再不还,怕是就真不用还了。”
    田崇光道:“也是,算起来大人借兵已有整整一季,想来林大人该为此而受不少苦头。”
    何晏轻点了头,后又沉声道:“趁着贼人暂退,我等也需加紧募兵。”
    后又想起来似地,“临行前请的饷还未到?”
    田崇光惊呼一声,连连拍头,“我竟将这事给忘了,昨个儿饷银已经到了,大致点过,约莫一百万两。”
    何晏一愣,“这样多?”
    后又静道:“他倒有几分贤内助的摸样。”
    72
    72、回京
    流贼退兵三百里,回守丰城,筹谋反攻。
    隔天,田崇光领十万大军北上回京。
    何晏留守东南,以百万军饷就地募兵。
    时入七月,城内拥甲举刃,城外绿荫离离。
    宁月关整日里愁云密布。
    每日都要上趟城墙,远眺东南,生怕流贼有丝毫重来之势。
    这一日也不例外,宁月关看了半晌无果,又转了身,俯身朝城内望去。
    玄黑铁弓,于烈日下迸出精光,钝芒如刃。
    一个士兵攒足了劲儿将其提起,面色涨红,额角青筋暴起。
    十丈开外,箭靶环环,却只零星几支羽箭。
    旁边的士兵双臂抱胸,交头接耳,
    “此弓造工颇为精巧,也不知是谁从贼人手里缴获过来的,看样子,该是将首之物。”
    “你我驻守此地半年有余,这流贼虽出身山野,却是不乏骁勇之将,这弓重约三十斤,岂是人人都能单手提立的?”
    “怨不得朝廷败仗连年,你且看看咱们那些当官儿的,除了贪污征税,狠命捞银,又有几个将心思放到这战事上。”
    旁边的士兵连连点头,“可不就是,这回打了胜仗,还不是因为北疆铁骑在这。那林总督手下的三十万铁骑乃大平兵力精髓,数年磨一剑,国家大部分的军饷都花在养他们身上了,自然同东南那些山贼军无法相提并论,实力悬殊至此,哪有不赢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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