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就给灵枢跪下了,“王爷,车已经备好了。”我不记得见过这个人,只是他身上穿着类似于侍卫的铠甲,只不过颜色略微泛金。
    “宣鳞护卫快请平身。”灵枢立马换上一副温文尔雅的微笑,此时看起来分外端丽,“这次就全靠你了。”
    “王爷放心,小人就算肝脑涂地,也定会将王爷平安护送出城。”
    “辛苦了。”灵枢冲他点点头,“我们一会儿就好。”
    那个人弯身道,“小人先行告退。”
    等他出去了,我才问灵枢,“这是谁?”
    “是流光城的护卫队的副统领。他会带我们出去。”
    “可靠么?不会半截儿把咱们给卖了吧?”
    “他儿子是跟我一起潜入北王朝的。这回如果不是我没有把他儿子带回来,那孩子肯定也要跟留在北王朝的其他人一样被处死了。他欠我这个情,不会不报。”
    我嗤笑,“那他要是个狼心狗肺的呢?这可是杀头的罪名,搞不好你哥一生气来个诛九族什么的,这不是得不偿失么?”
    他看着我的目光又变得复杂起来,似乎是觉得我有些多疑了。
    我说,“我只是先问问清楚。”
    他下垂的眼帘上覆着满满当当的沉重,但还是继续说道,“在你逃出来之前,我就已经让他把家眷都转移到别处了。如果还有变故,我身边的人也足够我们硬闯出去。”半晌,他又低声加了一句,“我绝不会让他再把你捉回去。”
    我也不会让他再把我捉回去。绝对不会。
    少顷的沉默,灵枢深吸一口气,接着说,“我们是这样安排的。我伪装成宣鳞有宿疾的夫人,这回发病突然,只有陀螺城的神医才有办法医治。宣鳞是副统领,守卫会买他的面子。你就伪装成夫人身边的侍女,什么都不用说。明白了么?”
    “如果他们用唱月术探查呢?”
    “你觉得你会去探查你上司的夫人是不是钦犯么?”
    确实不太可能。可要是遇上一不知变通的。。。
    前途依旧未卜。。。
    我和灵枢以及那个侍卫统领坐进车子里。外面只有一个车夫。
    我还是带上了那把从被我杀死的侍卫身上搜出的短剑,藏在袖子里。总觉的没有点武器在身边就不安心。
    子夜时分,家家门户紧闭,没有人声,像一座死城一样。我们的车子滑过一条条长街,偶尔擦肩而过的巡逻兵仿佛一队队的游魂,看到我们的车子是副统领的,也没有人上来盘问。城门就在前方,五六名卫兵守在那里。
    “不要慌。不会有事的。”灵枢抓了下我的手臂,安慰我。
    我笑了。他还以为我会为这么点儿事儿害怕呢。
    宣鳞下车去了。灵枢斜斜倚靠在车壁上,星眸半掩,朱唇微张,衣衫萎顿,微微张开的领口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一副弱不胜衣的样子。
    原来灵枢也可以这么小鸟依人。我看的目瞪口呆。
    外面传来宣鳞和守卫对话的声音。
    “我夫人这是宿疾突发,只有陀螺城的渠淋神医有她的药,还请几位通融通融。”
    “宣统领您太客气了。”
    “啊,你们要不要先检查一下?”车门被打开了,我连忙把旁边的披风盖到灵枢身上,责备地看了一眼外面正探着头往里看的守卫,灵枢羸弱地靠在我身上,还配合地闷咳两声,粗喘着气,简直是病入膏肓,偏偏长相还美艳动人。
    那个守卫脸一红,连忙缩回去,摆手连连,“不查了不查了。宣统领怎么会和钦犯有关系呢?快带尊夫人出城吧。”
    宣鳞把车门关上,和蔼地说,“那就谢谢诸位了。此等恩情宣鳞定当回报。”
    “宣统领您就别折杀小的了,您平时对我们那么好,我们报答您还来不及呢。您夫人病的挺重的,快去找医生吧。”
    宣鳞坐回来,车子缓缓前行。
    我透过车窗,看到那被明珠点亮的城市一点点变小,远离。天上浮动的夜明珠渐渐稀疏了,黑暗开始压过来。只有镶嵌在车身上的珠子还不知疲惫地亮着,照亮跟前的路。
    出来了。平静地出来了。
    只是不知道这平静能持续多久。
    灵枢坐正,跟宣鳞说,“宣统领你放心,我不会出去太久的,皇兄那边,我会跟他解释, 你和你的家人都不会有事的。”
    宣鳞摇摇头,“王爷,您救了犬子,这份恩情,就算让小人拿命来报,小人也是愿意的。”
    灵枢微笑着,“这一阵子就委屈你们先避一避了。”
    “王爷言重。其实小人早就想卸任回乡了,这回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我以为灵枢是要跟我一起走的,怎么他还要回来么?
    他哥饶得了他么?
    溯汐这个名字,每听到一次,身体就会不受控制地打一个寒战。那个人太过狠毒,太过阴损,他做过的事,我早晚要讨还回来的。
    灵枢。。。会站在他那一边,还是我这一边?
    他为什么要留下?
    我心中烦闷,可是没有跟灵枢说过。
    行了两天后,我们和宣鳞在一个小镇里分开了。那个车夫依旧跟着我们。灵枢说,车夫其实是他身边的人,是来保护我们的。
    我们一路从来不进大城,宁愿绕路走,实在需要补充些粮食什么的,就由那个车夫去做。因此行程有些慢,但好在避免了被盘查。
    灵枢身边总放着一个包裹,我没问他是什么,但也从没见他打开过。
    看着那张已经不再熟悉的脸,我仍能嗅到他身上独有的气息,可是我突然觉得其实我并不了解他。我不知道他与我相遇之前的生活,不知道他对他哥哥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样的。我以前只知道他不会害我,会对我好,会帮我,可是现在想想,那时候相信的一切,怎么那么没有道理。
    灵枢,会一直在我身边么?
    他当初,为什么要劝我吃红丝草?他之前明明是反对我接近禺强的。
    他是为我好的吧?我一直这么告诉自己。灵枢是唯一真心为我好的人,他是不会害我的。
    可是,他是南王朝的王爷,南海王的弟弟。他为什么要为了我这么一外人,背叛自己的祖国和兄长?
    我不了解他,一点都不了解他。
    “伏溟,逃出去后,你打算去哪?”他冷不丁出声,正在意淫他的我没防备,慌乱地抬起头来,“啊?”
    他无奈地笑,“怎么易容了还是这么一副傻样啊?”
    我咧咧嘴,“你刚才问我什么?”
    “我问你,以后你打算去哪。”
    去哪。这是一个有意思的问题。
    在他的眼里,我应该是无处可去了。而现实的情况也确实是这样的。我没了神力,也不会什么功夫,一技之长也谈不上,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当初有神力的时候尚且落到如此悲哀的地步,现如今,只怕只有挨揍的份。
    “我。。。先回北王朝。”最后,我这么告诉他。
    他微微敛起眉,“南北朝不打个你死我亡是不会罢休的。你真的要回北王朝么?”
    是,我要回北王朝,而他要留在南王朝。
    “那你说,我一个鲛人,不回北王朝也不回南王朝,难道去陆地上么?或者到深海里去当野人?”
    他半天没有说话,突然用手捶了一下座椅,发出沉重的回响,“该死!”
    我笑着看他,“我都没急,你急什么啊?”
    “我本来以为。。。我本来以为我哥不会这样的。。。”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我谈论起他哥。我到现在也不清楚,他究竟知不知道他哥对我做了什么。溯汐会告诉他么?应该不会吧?这么不给弟弟面子的事,他应该不会做吧?
    “灵枢,你哥对你,好像挺有独占欲的。”我用平淡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灵枢瞟我一眼,“什么意思?”
    “你哥讨厌我。。。不,应该说是憎恨我,主要原因好像就是我跟你关系太好了。”
    他沉默着,没有吱声。
    不吱声就是默认了。
    “灵枢,你跟你哥哥,是怎么回事?”
    他的表情没有变,仿佛凝固住了一样。车厢里的海水有些发闷,教人透不过气来。
    如果是我和溯汐,他会选谁呢?他会帮谁呢?
    我从来到这个世界,就开始依赖他,即使是到了现在,我仍旧希望他在我身边。只有他,我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如既往地相信。
    只要他维持现状,以前没有告诉我的一些事也永远不要再告诉我。只要他肯跟着我离开,背弃他的哥哥。
    “我哥,从小就被教导,要狠心。仁慈善良是最没用的东西。”他忽然开口了,婉转低沉的声线,“他曾经养过一只海豚,名叫银月。那只海豚很漂亮,全身都是银白色的,特别通人性,我哥一叫它的名字,它就会应一声,游过来在他身边转圈。我哥很喜欢它,当成亲人一样的喜欢。然后有一天,父皇给了他一把剑,让他亲手杀了那只海豚。”
    这是什么?变态是怎样炼成的?我挑眉,继续听着他说。
    “我哥自然是不干的。父皇就说,他不动手,就让侍卫来做。所以最后他还是动手了。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前襟上全是血,缩成一团在床上哭。他那时候是很爱哭的,但是从来不肯让人看见,总是自己躲起来哭。我就过去拉着他的手跟他说,没关系,银月走了,还有潇翎呢。”灵枢说着,唇边似乎挂着点似有似无的微笑,很柔软的神情,看上去很美,“我哥,他大概是比较依赖我吧。如果我要是离开他,他身边就真的一个人也没有了。所以,我对他发过誓,永远不会离开他。”
    永远,不会离开么?
    果然。
    果然,他还是要选他哥哥么?
    这是合理的,非常合理。
    我深深呼吸,微微扬起头,看着海螺车盘旋着上升的顶,“要是你哥哥要杀你,你也不离开?”
    “我发了誓,后悔也来不及了呀。”他无所谓地笑着,根本就看不到丁点的后悔。
    我嘲笑他,“愚忠。”
    真是没天理啊。溯汐这种人身边都可以有灵枢这样的守护。我却是从头至尾孑然一身,还自作多情地以为所有人都是围着我转的。
    如果,我告诉灵枢他哥哥是个畜生,他会不会跟我走?他会不会不要他哥哥?
    为什么选那个畜生,不选我?
    你不是还说要保护我的么?虽说我不用你保护,可你也不能就着么把我扔到北王朝不管了呀?
    灵枢,跟我走吧。你哥不值得你的守护。
    再说,如果有一天我跟溯汐两个只能活一个,你该怎么办啊?
    我脑子里乱七八糟挤满了这样的话,可是我一句都没说出来。我愚蠢,可还没蠢到以为仅凭三言两语就可以要他背叛国家背叛亲人。
    离归墟越来越近,四下也越来越荒凉。据说归墟曾是南北两朝的第一个战场,现下大军前移,归墟只剩下一片狼藉。
    南王朝占了归墟往后的三座北王朝的城池,正好封住了进入北王朝的所有入口。灵枢跟我商量后决定走洗练城,那是南王朝第二个打下来的城池,还没有完全安定下来,难民很多,而且主要的大军都在第三座城那里,比较好混过去。
    灵枢说,溯汐肯定已经得知我们逃跑的事了。也就是说,我们很有可能与他正面冲突上。
    要是再被他抓住,我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那条路是我最不想走的,但是我竟然奇异的没有害怕的感觉。
    反而是灵枢,看起来有些紧张。
    这次走的归墟缺口水流很是平缓,就算没有神力也可以骑着海豚游过去。海螺车被留在归墟那边,只带了两只海豚,我和灵枢骑着一只,车夫骑着一只。我们依旧是女装打扮,只不过故意把衣服弄脏了些。
    从归墟之上缓缓越过。下面黑洞洞的一片,仿佛能听到地心的咆哮。前方连成一条线的金光刺得人眼睛发痛。已经太久没有见到这样辉煌的光,我几乎要怀疑眼睛会不会瞎掉。
    离北王朝的土地越来越近了。灵枢给了我一条黑色的带子,让我蒙在眼睛上,说是突然暴露在强光之中,可能会伤到眼睛。
    我说,“咱仨要是都蒙上了,谁来看路啊?”
    灵枢指指那个车夫,“他从小被训练过,可以在唱月之术的辅助下快速适应外界的光线,让他领着我们走就可以。”
    于是我和灵枢蒙上眼睛,那个车夫牵起我们的海豚,开始在黑暗中向着光明移动。行了许久,我能感觉到越来越强烈的光线渗过黑布的缝隙和我的眼皮,刺入瞳孔,我忍不住皱起眉毛,□在外的皮肤仿佛能感觉到阳光的炙热。
    我抱紧灵枢的腰。
    已经到了归墟这一边了。已经是被阳光普照的北王朝了。已经离开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了。
    再过不久,灵枢就要离开我了吧?
    我要把他留下来才可以。
    一定要留下他。。。
    不仅因为他是我现在唯一能信任的人。。。
    还因为。。。若是能让他背叛溯汐,一定会让溯汐痛不欲生吧?
    第 50 章
    摘下围在眼睛上的黑布,我缓缓睁开眼睛。现在正是夜晚,只有浅淡的月光在海水中晃动,深沉而沧远的蓝,仿佛会唱歌一样,美得让人流泪。我睁大有些疼痛的眼睛,顺着朦胧的光柱往上看上去,一切都是明净安详的。
    以前从来没觉得,北王朝的海水原来这么美,这么干净。
    不远处长长的海草摇曳着,玫瑰色的海葵绽开着,岩石上贴着橘红的海星,成群的小鱼掠过半空,吐出一串长长的气泡。我把手放在飘摇的海草间,滑溜溜的叶片拂过手心,很舒服。转过头,便看到灵枢也在贪婪地看着这宁静的夜色,月光在他的双眸里打着转。
    “怪不得你们总想着算计北王朝。”我说。如果没有在南王朝住上这么一段时间,我还真理解不了他们。
    灵枢无声地笑,苦笑。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他哥哥那种誓要打败北王朝的狂热。他是不喜欢这场战争的。
    正常人,都不会喜欢战争。可偏偏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有很多不正常的人,而这些人,往往都不要脸的手握重权,横行霸道,还怎么都死不了。然后,正常人就都被不正常的人捏在手心里玩,被捏成圆的扁的方的,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所以,其实还是不当正常人比较明智。
    “灵枢,你打算把我送到哪里?”我问他。
    他思考了半刻,告诉我,“一目城那里驻扎了北王朝的军队,我是不能过去的。你到了那里也就安全了,出了一目城一直往北,就可以到达互人城。”
    一目城。那将是我们分别的地方么。
    我说,“你想我回互人城?”
    “我们以前住的那个屋子,应该没有被查封。你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回家么?”我笑着说,“这倒是个不错的注意。只不过走得时候是两个人,回去却只剩下一个了。”
    他微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灵枢。”我叫他。他抬头看我。我说,“你还会回来看我么?”
    我想我当时的表情应该还是挺到位的,因为我看见他眼中泻出的不忍和心痛,纠缠成深褐色的沉重,把那双琥珀都凝固住了。他只看了我一眼,就转开目光,扯出一个笑脸,“等仗打完了,我就去找你。”
    仗打完了,就来找我。真是一个很美好的许诺。可是,这世上还有能够圆满的誓言么?
    我还能感觉到那个海螺在我胸前安静地躺着,即使是在那个地狱一样的地宫里,我也没有丢掉它。它里面就装着一个誓言,一个关于永远的誓言,可是这永远只持续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我留着它,就是告诉自己,不要再相信永远啊一辈子啊将来啊这种东西,只有刚谈恋爱的小女生才会被骗,我这么一大老爷们儿还被轻巧的几句话涮成这样,实在是有点恶心。
    我说,“你可千万别来找我。我一个人过得才逍遥。不然还得养着你。”
    他又故作母夜叉状,“那一年多到底是谁养谁啊?”
    我笑嘻嘻凑过去,“您养我~您养我还不行嘛~您绝对是我见过的最贤惠的鲛人,谁要是娶了您那可真是……啊!”
    话还没说完就被落在天灵盖上的一巴掌打断。我抱着脑袋装模作样地叫唤,就像以前一样。灵枢看着我的样子,不自觉地笑。我则愣愣看着,突然抓住他的手臂。
    我说,“灵枢,不要等到打完仗了。我们现在就离开吧?”
    他先是一愣,然后便是复杂的神色。
    “你哥哥现在已经很厉害了,没有人能阻止他了。你不用担心他啊。海底下这么大,我们可以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伏溟……”
    “灵枢。”我认真地凝视着他的双眼,“我现在就只有你了。别离开我。”
    他的目光定在我脸上,痛苦一点点析出来,他仿佛看到了很多东西,瞳孔微微转动着。他在犹豫,犹豫着要不要离开他哥哥。我在利用他的愧疚感,我知道他一直对我有种愧疚感。自从忆卿没了以后,他每次跟我说话,都让我有这种感觉。我一直不愿意想这是为什么,即使是现在,只要他不说,我也不想再深想下去。
    他没有回答我,我也没再追问。不能逼他太紧。我们两个就这么安静地躺着,看向面前的海蓝。
    我本以为灵枢一定会立刻就答应我,在我已经说出这种话的情况下。因为以前就算我不说,他也会在最关键的时候留在我身边。现在看起来,他对他哥哥的感情,好像比对我的要深厚啊。
    也对,他们是一起长大的。我只不过是从半路杀出来的一个傻帽。
    身体里不知道什么地方麻木地疼着。我闭上眼,打着呼噜,进到那已经越来越完整的梦境里。自从失去力量,关于大荒神的记忆却越来越多,每一夜都会有新的东西进入我的脑海,像是在渐渐苏醒一样。梦里的大荒神总是无声地哭泣着,为了没有人肯爱他,即使他用尽心机,赌上所有,也没有人肯爱他。
    而在每天早晨令我惊醒的,却是一些跟记忆和神没有关系的梦境。我总是看见溯汐慵懒地笑着,把我绑在床上,渝止站在他的身后,用令人作呕的目光悄悄凝视着我。我很多次喘着粗气醒过来,手脚都僵硬着,仿佛真的被绑住了一样,冷汗从每一个毛孔渗出。有时是灵枢把我摇醒,恍惚中我曾几次把他当成他哥哥,几乎打伤他的脸。
    除了这些小小的不如意,逃亡还是顺利的。只不过,北王朝留在我印象中的辉煌华丽却被打破得彻底。
    一路上经过的一些小镇都是一片荒凉惨淡。原本热闹的街市变得冷清安静,华丽的房屋倒的倒塌的塌,街面上全是人们逃难时落下的弃物,时不时地动荡一下,像垂死的鱼。镇子空了大半,只剩下零星的鲛人,再没了往日的美丽轻灵,愁苦着脸庞守着废弃的家园。在他们的脸上,我看到了类似南王朝的鲛人的呆滞的神情,只不过没有那么严重的麻木和空虚。
    大多数的镇外都多了很多坟墓,甚至连坟墓也算不上,只有一些简陋的石块上刻着名字,有的连名字也没有。阴冷的海流迎面扑过来,仿佛还带着血腥的味道。我从来没在北王朝见过这种景象,让我恍惚觉得整个大海都被南王朝占领了。
    南王朝的士兵在被占领的城镇里随处可见,呼喝着清理废墟的战俘,手中的长鞭划破海水,发出飒飒的声响。那些奴隶一般的战俘满身伤痕,弯着腰扛着箱子蹒跚地走着,再找不到身披战甲的威武骄傲。
    当看到南王朝的士兵眼中闪烁着的近乎变态的发泄和嫉恨,我渐渐明白以前那个明媚的北王朝大概也要消失不见了。我甚至亲眼看见四五个士兵围殴着一个俘虏,用长剑划开他的胸腹,内脏都流了一地,红红的一片,随着那个鲛人的生命扩散到整片海洋里。我当时只是远远看着,没有动,没有说话,那个俘虏在地上最终抽搐着死去时,我才转过身,低着头快步离开。灵枢默不作声跟在我身侧,我看到他攥得发白的拳头。
    我们假扮成落魄的妇人,混在一群逃难的人群里。他们都是打算从洗练城过去的。那座城像互人城一样没有城墙,海水中悬浮着一块块的巨型浮冰,将阳光折射成七彩的色泽。每一块浮冰之上都有无数的房屋,街道迂回蜿蜒。在破城之前,这里一定有精美的冰屋,装饰着各种宝石翡翠,鲛人们摆动华彩流动的鱼尾,在浮冰间穿梭来去。可是现在,只有那几块浮冰还美丽依旧,上面的屋舍坍塌大半,彩绘都剥落下来,只剩下一片粘糊糊的灰,街上不见了美丽的人鱼,唯有南王朝的巡逻兵,披着厚重的铠甲,暗沉的鱼尾扫过晶莹的地面。
    他们已经开始改建这座城了。他们要把它变成一座真正的南王朝的城。
    我没有神力,无法化出鱼尾游到浮冰上去,只好从海底走。海底下也有一些房屋,零零星星,但是扩展得很广阔,几乎与另外的两座城连上了。街上时常有巡视的南朝士兵。我们被盘问过几次,只说是从一个已经毁了的小村子里出来,投奔亲戚来的。
    这座城很大,要两天才能走出去。我一直提着一颗心,总感觉那些经过的士兵不怀好意地看着我们,看透我们的伪装,然后不动声色地回报给不知在什么地方窥视着一切的溯汐,紧接着就会有溯汐的爪牙从阴影里冲出来,把我抓回那个黑得绝望的南王朝。
    不过出乎我的意料,这两天倒是平安渡过了。溯汐大概是赶回了南王朝,要不就是被耽搁在别的城,反正他没有找到我们。
    我们趁着夜溜出洗练城的范围,房屋渐渐的没有了,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荒原,望不到边际。
    我就要安全了,只要穿过那片荒原,就是一目城。
    灵枢好像轻松了许多,脸上渐渐又有了笑意。
    “灵枢,你不觉得太容易了点么?”我问他。
    “只要再有一两天就是一目城的地界。我一定会把你送过去的。所以你就别成天战战兢兢的了。胆儿小的跟个泥鳅似的。。。”
    “我胆子能不小嘛。您是不知道您大哥的招儿多损啊。。。”我故意笑着跟他说,不出意料地看到他面上神色微变。
    “灵枢,要是一不小心被溯汐发现,你就直接杀了我吧。”我用轻松的语气告诉他,“我下辈子投个皇帝老子什么的,吃香的喝辣的,总比被抓回去舒服点。”
    “你再废话我抽你了啊。”灵枢威胁我,声音里却有些颤抖的成分。他故作镇静,但是我能感觉出他心里早已是波澜壮阔浪涛汹涌了。
    早就该这样啊。电视里电影里小说里,我这样的状况,一般不用我开口,就应该有人大义灭亲惩恶扬善什么的,怎么到了我这儿,就变成没人得儿没人理,就差一句“你丫活该”了呢?
    果然电影只是电影啊。。。要想达到戏剧性效果,还是得自力更生。
    灵枢有些心不在焉了,眼神恍恍惚惚的。我就装作没发现一样,照旧跟他说笑。
    有时候我也会想,这么逼灵枢,好像有点缺德。毕竟他是唯一真心为我着想过的人。可是每每想到溯汐这两个字,这股愧疚感就又烟消云散了。
    反正灵枢跟着他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夜幕快要降下来了。前方的大路边立着一座不高的小楼,彩漆已经剥落,歪歪扭扭的柱子,看起来岌岌可危。一面破了洞的旗子随着海流晃荡着,上面一个大大的“驿”字。
    竟然是个驿站。
    洗练城已经破了,一目城重兵驻守,在这两座城之间的地界,早晚要变成战场的,这种地方的驿站,只怕早已人去楼空。
    可是当我们进去,发现冷清的大堂里竟然有一个人,穿着陈旧的衣衫,站在柜台后面。
    那个人看见我们,懒洋洋地问,“打尖还是住店啊?”
    车夫问他,“你是掌柜?”
    那个人说,“不错。”
    灵枢看了车夫一眼,覆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然后车夫继续问,“你知不知道洗练城已经破了?”
    那个人嗤笑,“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逃?”
    “逃?逃哪去?”他拿起抹布,继续擦着酒罐,“仗要是打起来,逃到哪不都一样。战火早晚要烧到你头上。”
    车夫又问,“今天来了多少客人?”
    掌柜回答,“你们是今天的开门客。”
    我拉过灵枢,低声说,“这店不对劲儿。咱别住了。”
    “你怕是黑店?”
    “我怕它不只是黑店。。。”
    灵枢沉默半晌,“若真是如此,就算咱们不住,也逃不掉的。不如先住下,看看再说。”
    我想了想,退到一边,不再多话。
    我们要了下房。车夫给了房钱,掌柜把我们领到一间大屋里,两排长长的铺席,可以睡下八个人。
    现在这间大屋里只有我和灵枢。因为我们俩是女装打扮,所以住在一间,而车夫则被安排在另一间。
    我总觉的心里不踏实得很。
    “你先睡吧,我盯着呢,不会有事。”灵枢告诉我。
    我说,“咱俩轮流守着吧,我守前半夜,你守后半夜。”
    他却说,“你没有神力,睡眠不足的话顶不住的。快睡觉!”
    我躺下,眼睛却睁着,“我睡不着啊。”
    “睡不着就眯着。”
    他靠坐在我旁边,侧脸的线条柔缓,像浮着一层轻烟。
    我用脚拱他,“哎,后天就要到一目城了。”
    他瞟着我,等着下文。
    “你。。。想好没?”
    “想好什么?”
    “啧,装傻吧你就。”
    “我。。。”他说得有些吞吐,“我不可以背叛南王朝。”
    “你怎么这么爱国啊?”我轻叹,沉默半晌,爬起来凝视着他,“你大爷的,说话不算话。”
    他困惑地看着我,显得可无辜了。
    “当初是谁他妈的跟我说会保护我的?”我轻声问。
    他蠕动着嘴唇,有些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知道你哥俩感情好,我一个外人肯定是比不上。可是我还是要说,你哥,真是他妈一禽兽。”我把“禽兽”两个字说得字正腔圆,“你跟着他,早晚不是被他吃了,就是变得跟他一样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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