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肃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口渴的难受,张开迷蒙的双眼,一张素色绢布帷幔映入眼帘,被置于床榻上沿。
    床榻三面有墨笔山水屏风遮蔽,谢礼正跪坐在床榻的另一头,身子侧靠在一张紫红凭几上,三个兽足支撑,几身呈半环状。
    王肃推开以印花枕头,爬起身,揉揉眼睛,叫醒了谢礼,问道:
    “谢兄,我这是在何处?”
    谢礼将蜷缩的双腿舒展开,起身撤掉围屏,打趣笑道:
    “王兄,你不记得了?”
    王肃木讷的摇了摇头,都已经喝断片了,哪还能记得发生什么事?
    “昨日王兄喝多了,我又不知王兄住在哪里?便私自做主,与邵东一起,将你接到我家来了,暂住一宿。”
    “我睡了这么久?”
    谢礼龇着嘴笑了许久,取笑道:“王兄昨日吟诗一首,其他人皆赞之,后只饮酒不作诗,只是未曾想到,王兄之酒量远不及才气十之一二。”
    “哈哈哈......”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王兄,此诗一出,不出一月,南北尽知,算起来,倒是沾了王兄之光。”
    “如此想来,酒量差,甚好。”
    “甚好!”
    ......
    谢礼从红漆雕案上提着茶壶,到了一杯水,递了过来,眼巴巴的坐在榻前,一看就有事相求,又不好言明。
    王肃接过瓷杯,满满的一杯水,一口饮完,这才浑身舒畅许多,便对上了谢礼殷切的目光。
    “谢兄,你这是?”
    谢礼支支吾吾不肯言明,循着谢礼的目光,王肃看到了小紫檀书案上的文房四宝已经备好。
    这明显是一副求墨宝的姿态啊,看的王肃蓦的发笑道:
    “谢兄,我这刚起床,你看这......”
    “王兄,我懂,稍等。”谢礼抬腿快步走至屋外,一阵召唤,进来时,身后跟着几名丫鬟,皆托着木盘子。
    一盥水,一截嫩柳条,一小盒精心配置的牙粉,由沉香一两半、白檀香五两、苏合香一两、甲香一两、龙脑香半两、麝香半两,捣成粉末,幽香扑鼻。
    单是这牙粉就珍贵的不得了,非大户人家不得用,谢礼把礼数尽了周道。
    “王兄,请净手!”
    王肃尴尬的笑了笑,也就不再推辞,等刷牙洗脸完,谢礼已经研好了墨,在一旁翘首以盼。
    “行书?”王肃执笔犹豫不决,遂问道。
    “楷书!”谢礼干脆应道。
    王肃屏气凝神,下笔分寸得当,很快用楷体写完了一首诗仙的诗。
    谢礼如获至宝,指着落款出,提示道:“王兄,别忘了。”
    这是要用印章落款留名,一般文人随身携带,但是王肃嫌弃那玩意碍事就没带,不过却是难不倒,再次执笔写下一行小字:“元熙元年,暮春,洛阳赠友谢礼。”
    待墨迹风干,谢礼小心翼翼的收好,再一看王肃,则是贼兮兮的说道:
    “王兄,酒后刚睡,定是极饿,我已经差人在做饭了,中午可小酌几杯。”
    王肃一听就觉得不对劲,哪里肯干,小酌变大酌,说不得又被放倒了,赶紧辞别谢礼,就要回去。
    “王兄,王兄,等等,千万别从大门走,随我来。”
    王肃纳闷了,止步转身问道:
    “谢兄,这是为何?”
    谢礼哈哈大笑道:
    “王兄,昨日之事,洛阳人尽皆知,许多人正在门前等着你呢,岂不是自投罗网?”
    “啊!!”王肃大惊。
    .......
    洛阳谢礼家的大门前,已经陆陆续续来了许多文人士子,却是很有耐心的等着,规规矩矩的。
    这些人都是前来投名帖的,想宴请王肃,为了不过是求一副墨宝,若是席间再把王肃灌多了,说不得又有名篇出。
    只是,他们的如意算盘打空了,王肃已经从谢府后门偷偷溜走了,返回了军营里。
    一听王肃回了军营,文人士子们顿时作鸟兽散,哗啦啦的涌向城门口,那叫一个利索,谢府门前瞬间为之一空。
    王肃刚换了军装,腰上系上了长剑,还没喘口气,就听到属下来报,说是营地外有许多人求见,顿时脸冒黑气。
    这边还没完,另一边麻烦接踵而至,与王肃一向关系不错的监军何重,带着几名士兵气势汹汹,冲进营账,面露狠色,厉声道:
    “洛阳城防校尉王肃,不守军纪,私自外出,请于校场受罚,以儆效尤。”
    王肃一时愣住了,瞪大了眼,迷惑的看着何监军,不知所措。
    何监军清了清嗓子,摇了摇头,王肃立刻明白了,只得脱掉了盔甲,放下了佩剑,被捆的严严实实。
    校场上,各骑军,领兵,参议,咨军等收了召唤,都慌张的跑来,大家议论纷纷,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王肃像是犯人一样,被押进校场,何监军当众宣读了罪行后,众人这才停止了议论,却是更加的迷惑了。
    不过是私自出去会见朋友,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为何要当众惩治王肃呢?
    大家都是同僚,而且王肃虽是出身名门望族,但为人谦和,从不摆架子,与众人私交甚好,有人仗义直言道:
    “这能算什么事?”
    “若是如此,我等皆要受罚。”
    “王校尉一向兢兢业业,怎能说罚就罚?”
    ......
    何监军也很难办,王肃是什么人,他很清楚,但上级命令难违,看着下面群情亢奋,不由得加大了语气,威呵道:
    “王肃目无法纪,依律例杖责一十,王肃,你可有话要说?”
    “不可!”
    “私自会友算什么触犯律例?”
    “北军不渡黄河,有无战事,何必如此?”
    王肃很感激同僚的帮衬,但也知道事必有蹊跷,为了不连累同僚,说道:
    “我王肃擅离职守,私自外出,这是不争的事实,理应受罚,以儆效尤。”
    见王肃自己都这么说了,同僚们也就不在说什么了,不过个个看向何监军的脸色都不好。
    十个大板子,打的王肃屁股生疼,淤血横生,差点皮开肉绽,至少要休息几天才能行走。
    何监军命人将王肃扶回营帐,将要离开时,为了不让王肃当一个糊涂鬼,偷偷说出了一个名字:段宏。
    山阳县公刘义真咨军参议段宏,鲜卑人,刘寄奴北伐南燕时,举家来投。
    义熙十二年,刘寄奴北伐后秦,段宏以中兵参军的身份随军出征。
    义熙十三年,大夏赫连勃勃攻破长安,晋军大败,刘义真被围,段宏单骑救主,斩获大功。
    后被刘义真被降为司州刺史,段宏被任命为黄门侍郎,兼领太子右卫率,镇守洛阳。
    换句话说,段宏是刘义真的人,王肃顿时明白了过来,敢情自己受了无妄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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