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的阵仗有少许热闹,有位为人颇好的世交笑笑,问容战:“你儿子最近转性子了?”容站疑惑问起话来的缘由,那人解释说:“容沛前几日给我来过电话,可乖巧了,一句句都是叫我叔叔呢,哪里还是原来那头小老虎啊。还有他找的那个人,我怎麽记得是你们老容家的养子?”本来是有开玩笑的意思,但容战一听就很吃惊,定下心一想,面色瞬间阴沈了下去。容沛比他想象的更在意那个人,而这根本不是一个好现象。
    在当时,不论是容沛,或者任何一条蜘蛛丝,他们统统不知道此番寻找需要持续两年。容沛也非常天真的认为,只要他愿意,他能够很快找到那个人。他每天都在练习,练习两人见面之时,他应该说怎样的台词,是怎样的台词能让那人在见到他的一刹那,会开心,会笑。他练习如何去给那人提供快乐,练习改变自己的态度,练习去对那个人以最真诚的对待。
    容沛练习得很多,有时候自己都忍不住会害羞,呆在房间关上了门,仍是不自在。他还得躲进洗手间,不敢看待镜中所折射的自己,反复用冷水敷著泛红的脸庞,待到热度消散了,依然坚持。可惜的是那个人却迟迟没有找到。他的心情也从胜券在握到落落寡欢,最终演变成一股折磨人的焦躁,日夜在心神上盘桓,如若一团流连不去的乌云。
    在期待那个人回来的日子里,容沛总是没有去意识到一个事情,他是故意的,也是无意的。他将它从记忆抹去,害怕去想起。晓得那件大事的人不多,容战是其中一个,他大致上知道儿子身上发生了什麽,因而更不愿意和容沛谈起那个人,也不想去介入他的事情,所以也没有说。他实际很生气,当初为容沛的喜恶,他甚至违背了父亲的遗言,结果混账东西转头成这样儿了。他气归气,容沛想要那人,他还得变著法子去找。
    容太太是另一个清楚来龙去脉的人,她最怕的就是容沛想起那个人,怕他醒悟过来,想要那个人,无奈容沛现在表现出来的就是这倾向。她其实有好几次都想提醒容沛,告诉他忘了那个人会更好,会更简单,结果每次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她实在说不出口。有时候看他满腹期待,她就不免产生少许悲凉,在偶尔她也想问问容沛:“那年的7月22日,你知道发生了什麽事吗?你到底还记不记得,你有一个孩子,那人给你生了一个孩子……而你,而我,而我们,是怎样对待他的?”但总是没一次问得出来,心知这问话太残忍了。
    现实和回忆联合起来,它们最後给容沛的沈痛的一巴掌,是通过杨洋的手。在八月底,那时雨便总下不完。以往这城市的雨季不会让人太讨厌,相反会洗涤的天地分外清新,是一种细雨连绵的柔和之势。可今年不同,它接连下了好几天的暴雨,有几条河流的水线都与地面齐平了。容沛在夜里经常睡得不沈,即便是关紧了窗户,雷雨之声也会想尽法子进到他梦中,所以杨洋拨打的那通电话,那一丝电话铃声夹在雷暴中能够被他察觉,真是一件幸运的事。
    半夜两点锺,容沛从闪动的屏幕上看到时间,他捞过了手机,按下接听键:“喂……”他才刚发出第一个音节,电话那头的人就抢过了他的话语权,说:“容沛,你赶紧过来,你赶紧过来!我在你家附近的南风北路,你赶紧过来!”语气充满了焦急和无助,仿佛下一秒就会嚎啕大哭。同时还有极其滂沱的雨声混杂其中。容沛觉出事情不妙,他二话不说就床上跃起,一面换衣服,一边安抚著问:“杨洋,杨洋,你别急,和我说说,怎麽了?”
    电话那头静住了,没人说话,只有大雨拼命敲打著,哗啦啦的巨响不绝於耳。过了片刻,杨洋似乎冷静了一点儿,他重新开口,断断续续地说:“我老婆肚子疼,是要生了……我著急,我车开的太快……路滑,我,我撞了车,这会儿车子动不了了……”於是,现在真是遭到极点的情况。容沛听出了大概,他必须要很努力,才能忍住不破口大骂。他拿起车钥匙就以最快的速度去了车库,在坐上驾驶室的时候,他还得稳住那边惊慌失措的人。
    ☆、25【渣攻贱受狗血清水文】
    赶到事发现场,远远就看见有两辆车停在路中间,车头都亮著大灯,杨洋撑著雨伞站在路边,看样子是在等著有车辆经过。深夜的天空下著倾盆大雨,街道旁只有几盏路灯,灯光在雨幕中无比的昏暗。容沛把车停好,他还没打开车门,杨洋已经举著雨伞冲过来了,见了他,一把就抓住他的手:“容沛啊,我老婆……”刚开口,眼泪刷的就溃决了。容沛没时间照顾他的情绪了,他拉著杨洋回到事故的轿车旁,透过车窗一探,杨洋的媳妇靠在副驾驶室上,手在膝盖上抓得紧紧的,模样很痛苦。他又在四周观察了一遍,幸好这事故只是撞坏了车子,没伤到人。他看到了被杨洋追尾的司机,顾不得会被淋湿了,只急忙踏著满街的积水跑过去,敲敲那人的车窗,“师傅,我朋友的媳妇要生小孩了,他的车子留在这儿,我送他们上医院去,你给联系一下交警吧。”他大声地说,近乎是用吼的,雨点不住地打在他身上,打的他眼睛都睁不开了。
    司机立即就答应了, 容沛回到了杨洋身边,抢过了他的雨伞,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极果断地命令道:“抱上你媳妇儿。”杨洋胡乱地点头,抓起衣领拭去泪水,俯身进车内抱起了他的妻子。容沛给他们打著伞,把他们送进了车里,自己淋得一身是雨。在往医院赶的途中,他将警觉性提到了最高,雨刷不停地在挡风玻璃上左右挥动,密集的雨水还是给视野造成了很大的障碍。那场雨下得离奇,凶猛得好似不将世界淹没就不罢休。
    後来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把人送进了产房。容沛站在产房门口时,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他用手拨了拨湿透的头发,发觉自己浑身都在往下淌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砖,脚边全是湿漉漉的。他准备回家换衣服,和杨洋打了招呼,不过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他瞟了产房上的灯牌一眼。有时就是这麽突如其来,就跟觉醒的爱情一样,灯牌上绿色的“手术中”三个字,带来了某种触动,他的脑中闪过了一丝抽痛,仿佛是被电击著了记忆,有一句话从遥远的地方悠然飘来,轻轻落在了他的耳畔:“少爷,我们的孩子要出生了。”令他所有的动作都凝固了,他傻愣愣地听著那个人的声音告诉他孩子的降临,那麽温和,那麽虚弱。
    他在国外只接到过那人一次电话。在绝无仅有的一通电话里,那个人告诉了他,孩子要出生了。容沛稍微睁大了双眸,却失去了一切的光采,透出了灰蒙蒙的颜色。他如同是一尊没法自行挪动的塑像,伫立在产房门口。他听见杨洋在旁反复地祈求爱人平安,甚至也跟进了产房,大脑就难以控制地展开了想象,那人在产房生下他的孩子,那一天,是什麽情景?
    那人独自躺在医院,没有人陪伴,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握住那人的手说别怕,有我在。他今天冒雨送朋友的妻子来医院,可是,那个人冒著生命危险给他生孩子时,他在干什麽?他在国外逍遥,他和别人上床,他甚至想过逼那人做引产手术,他想杀了他和那个人的孩子,孩子,那个人和孩子……容沛的每次呼吸,都愈来愈迟缓,好似有人在扣住了他的咽喉,他的脸上苍白得不见血色,随後他的膝盖有点儿支撑不住了,咚的一下子,骤然跪在了地上。我还有什麽资格去见那个人呢?他掠过这一缕疑惑,我曾经那样去对待那个人呀,那个人恨不恨?怨不怨?
    那日短暂的交谈复又响在了耳边,时远时近,那人轻浅的呼吸仿佛就在身侧。电话里,那人没有说很痛,也没有说很害怕,不过他知道,那人肯定是有哭。在和他说话时,柔声嘱咐他珍重时,那人一定在默默流泪。那人爱他是那样的深。容沛低垂著头,几绺发丝荡在额前,他一声都不吭,面部没有丝毫的心事外露,只有泪珠子从他的眼睛往下坠落,在地面跌得粉碎。一颗颗晶莹的水滴,是从他眼中那片浅褐色的天空所掉下的雨,蕴涵无比的感伤。
    啊,那个人也曾如他这样伤心地哭过……
    ???  ???  ???  ???
    容沛昏倒在了医院的走廊上。值班护士发现时,他正微微蜷缩著身体,双拳紧握在胸前,那姿势具有很强烈的防备之意,仿若一头受困的野兽。他眼角的泪痕到底也没有干过。他恢复清醒是到第二天的十点锺,是在病房中清醒的,母亲正守在他的身边,为他掖著被子,满目是难以言语去倾述的忧愁。他在床上起来坐坐,好半天都不说话,也不肯吃东西。他从没有这样觉得疲惫,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也不愿意去做任何思考。
    容太太没有忍得住,实在是好心疼儿子,她在床边上用手臂搂住了他,洋溢著母亲的慈爱去抚摸他的头发,好言劝道:“儿子呀,你有什麽心事就和妈说说,啊,你别憋在心里,你这样,妈看了真的好难过……”说犹未了,她便哭了起来,从齿缝溢出的哭声呀,让人听了都会动容。容沛靠在了母亲的怀里,手指玩弄著被角,其实他并非想叫母亲担心,故意不吭声叫她担忧,是他确实无从开口。他没办法说,也自认说不好。但是母亲的爱护之意,也叫他更加沈重了,他这不就是睡了一觉麽,他妈妈就这样心疼了,他那样对待过那个人,那人的母亲要是还在,肯定也心疼坏了吧。那人也真是不好,无父无母,谁会为那个人心疼呢?没有的吧,也就他这个蠢货傻乎乎的後知後觉的疼上了。所以没关系,他再疼也可以。
    ☆、26【渣攻贱受狗血清水文】
    从小就恨透了那个人对他有意图,那人看他的眼神从来就满满是占有欲。他从懂事起,就发现那人是近於饥渴的想要获得他的爱,那种有一种强盗的掠夺做派蛰伏在其中。寻常人想要一样东西,多少会加以遮掩的,那人偏偏就不。所有对他的无条件的好,尽心尽力的爱护,都是因为想要得到他的爱。意图过於张扬了,那个人。要得这麽强烈,激起了他的逆反心,越是不肯给,他就和那人较上了劲。
    这一较劲,是近二十年的岁月。容沛离开了母亲的怀抱,他静静地躺了下来,静静地望向了窗外,微含一两分自嘲,这是多麽无谓的一件事。暴雨已有减弱,天际则仍是阴云密布,气压沈得使人心情不好。在过去,他也曾怨过恨过,那人痛失了至亲,凭什麽就得往他这儿索要爱呢?现在他才明白到,不止他没有选择,那个人也没有。那个人只有爱他。那场灾难是两人命运最重要的一次巧合。
    中午的时候,杨洋来过,他老婆给他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这次的事中最可笑的,是杨洋反过来提著水果篮来看望容沛,虽然对容沛住进了病房很纳闷,他还是非常真挚地同过谢过,然後得意地向他通报了自己大好事。容沛听著他骄傲的语气,看著他眉飞色舞的容颜,微微歪头,极其的不解。恐怕轮不到杨洋和他显摆吧,日子计算下来,他的小孩如今该两岁了,说话走路都不是问题了。杨洋的孩子才刚呱呱落地。他这样想,不过也识趣地不吱声。
    时至傍晚,容战来了,当他被告知容沛一天都没吃没喝,他一句话也不说,只几步上前,抓著儿子的衣领将他拎坐起来,一举手就给了他沈重的一巴掌:“你这个小畜生!”从容沛落在这世界,容战一次也没打过他,重话也不曾说过。容沛的脸被打偏了过去,热辣辣的疼,好半晌,他伸出舌尖在嘴角一舔,斜睨了父亲一眼,痴痴地笑了两声。他这幅毫无生意的消极模样,前所未有的激怒了容战,他抑住已久的脾气直烧上心头,不顾挽著他手臂哭泣的妻子,上前又给了他一巴掌,“你到底够了没有!你准备像摊烂泥到什麽时候?!”他怒冲冲地吼道,揪著容沛的领子不断摇晃,以为这样就能让他清醒回来,会恢复他原本高傲的不羁於世的姿态,“你有话你就说!!你想哭就哭,没人不许你哭!!你这样要死不活的,你装给谁看?!!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吗?你这样谁还会愿意看你一眼?!”
    也不知是谁给撞到了,床边的物品哗啦啦摔了满地,“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给我记清楚了。辜负那个人,从来都是你自己的意思。”容战稍稍俯低上身,贴近了容沛俊美又清瘦的脸庞,他用力地强调道,一字字都有残忍的味道。容沛果然显出慌张的样子,他躲避著父亲的双目,开始去掰著父亲的手指,人也不断地试著往後躲。容战不肯放手,他粗暴地把容沛从床上拖了下来,将他摁进了墙角里,远离了能给他躲避的被窝,“你後悔了是不是?後悔那样对他了,是不是?”他继续逼问道,不给容沛喘息的机会,甚至揪著他的头发逼他抬头,缓了口气,冷笑说:“杨洋的小孩出生,你想起你也有个孩子了,对吧?那个人两年前给你生了个小宝宝,对吧?是啊,那个人当时难产了,几乎要死掉的,容沛的小孩怎样了呢?那个人生完孩子就被赶出了容家,只带走了一点点现金,孩子要拿什麽去养?一大一小要靠什麽过日子?那个人要去卖身还是卖血?容沛的童养媳,我想是能卖到不错的价钱,又或许他们两个正在沿街乞讨……”
    这简直是比死更严酷的折磨,“当做我他妈的求你了,你能不能不要说了──”容沛痛苦不堪的声音打断了那些恶毒的话,他的眸子红得血染一般,胸膛急促地起伏著,所有潜藏著的情绪都被激发了,让他的面目有点扭曲,全身的肌肉都绷得很紧,紧得似乎一碰就会断掉。容战放松了对他的钳制,他後退了两步,凝视著自己的这个儿子,摇了摇头,语调透露著失望和同情,说:“我不怪你後悔,也不阻止你去後悔,但是容沛,我不敢相信你会是个懦夫,你连後悔都不敢去面对……你真的太不如那个人了。”
    容太太已经哭得心都要碎了,她几次都想去保护儿子不受伤害,却都被丈夫拉了回来。容沛无助地缩著身体,他抗拒又怨恨的表情混乱得不知怎麽形容,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地曲起了双腿,头埋进了膝盖间,左手使劲揪住了胸前的衣服,以控制那在周身窜走的痛楚,“……男孩还是女孩?”他含糊不清地问道,言语还夹著小小的哭声。容太太深深感到这是对自己的报应,自己过去的冷漠所带来的报应,她尽量止住泪,吸了几口气,努力表现得不那麽难过,安慰说:“是个男孩儿,儿子,你别担心,他们俩都好好的……没事的,啊,你别害怕了。”可是,容沛的哭声是愈发的明显了,他抱住了膝盖,脑袋埋得很低,而驻守在心间的堡垒出现了缺口,渐次崩裂,他愈哭便愈是大声,哭声之中浸透了委屈,最後演变得根本不能自制。
    我很想你,裴文歌,能被你爱上,能成为你寄托所有爱的人,我很幸运。容沛在疯狂地宣泄著所有情绪之际,所有的认知中只存在这麽一个清晰的念头,坚定的,不容半点困惑的。我很想你,很想你,很想你。裴文歌。
    中 完
    ☆、27
    从南市飞往北市的713次航班,整个过程都很有点儿意思。裴文歌将这次出行所遇见的事归纳起来,做出了还算能正确表达观点的评价,有点意思,他也找不到更贴切的词汇了。他乘坐的长途客车是在今早上六点抵达南市的。之所以来,是他原来所居住的小县城没有机场,他只得带著孩子先到省会北市,这才能转乘飞机。他想回老家拜祭已故的亲人,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父母的跟前不会有人代替他去跪拜,没有鲜花,没有亲人,他为了舔舐自己的伤口,让他们孤零零在墓园伫立了两三年,墓碑上的字也没重新描过色。他想去见见爷爷,见见父母,见见这些仍存在他记忆深处的永不会老去的亲人。他们如同一张泛黄的老照片,虽然陈旧,却依然温暖如昔,散发著一种美好的情怀。
    六点下了客车,八点抵达机场,八点三十分在柜台买到了前往北市的机票。裴文歌几年来第一次用了他的身份证,有些稀奇古怪的小细节也就随之陆续发生了。第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的来临,是他领著儿子裴悦在候机室的椅子上等待,当时,他们两人都在吃著小店买来的面包,孩子喝果汁,他自己就著矿泉水。墙壁上的液晶电视在播放卡通片, 正好是现在小孩都喜欢的,裴悦就坐在电视下边,缩在了臃肿的膨大的羽绒外套里,手上拿著面包和果汁,吃一口,喝一口,就仰起小脑袋去看一眼。裴文歌就怜惜地抚摸著孩子的头发,又摸了摸他的小脸蛋,还好,都热乎乎的。现在天气很冷,客车上也一直没睡好,他怕孩子会生病。
    九点锺左右,有位中年男人拖著黑色的旅行箱走了过来,右手还拎著一个塑料袋。候机室的人并不多,零零散散的,很凑巧,中年人选择坐在了他们父子的隔壁。裴文歌起初也没认识到异状,他就是不经意对上了中年人的双目,那中年人的相貌十分和善。出於礼貌性的,他朝对方微微颔首。那人报以一笑,在坐下之後,就把塑料袋放在腿上,袋子一打开,里边是棕色的食盒,另外还有三副碗筷。
    裴文歌不是特意去窥视别人的东西,那玩意儿就在他身边,他想忽视也难,所以他实在不懂为什麽有人坐飞机会带三副碗筷。这位即将陪伴他全程的中年男子,很快就为他解惑了,只见他利索地把碗筷放到一旁,翻起食盒盖子,掏出一把瓷勺子,盛了三碗粥。裴文歌还没摸通当中的关窍,一碗温热的粥就推到他面前,他吓了一跳,手中的面包掉在了地上,而那人顺势就把碗塞给了他,“先生,你这是做什麽?!”他愕然地问道,在那个人和手里的粥之间来回看。中年人没答话,只把一根汤勺放进他碗里,裂开嘴笑,笑得很真诚,还不停做出吃的手势,紧跟著又把稍浅的一碗粥递给了裴悦,同时把带来的旅行箱立了起来,正好给裴悦当桌子使。
    裴悦有点儿傻住了,中年人突如其来的好意是他没有招架过的,“爸爸……”他不知所措地叫了一声,捧著热腾腾的粥,望向了裴文歌。裴文歌皱起了眉头,中年男子的行为太过唐突,令他不得不疑心。正当他想出言制止,那人已端起了最後的一个碗,兀自吃粥了。候机室其他的旅客察觉到了小动静,不时往这边投来了探究的视线。这样一来,裴文歌著实没办法处理了,这人好似是个聋哑人,有些特殊存在,他推拒不了,总不能直接打翻了粥吧?他纳闷了,手中的粥热而不烫,温度适宜,熬得稀烂的米粒中掺了碎肉片,还撒了些香菜。这就是一碗普通的粥。
    在路上颠簸了好几天了,裴悦一直也没吃到合胃口的东西,他年纪小,香气引得他嘴里直冒口水,瞅住父亲的眼光也就多了少许希冀。他想吃,又没有父亲的允许,不敢。裴文歌明白这碗粥比冷面包好多了,这几天儿子受罪他也心疼,他默然了片刻,仔细地审视著那人,同一个食盒出来的食物,投毒倒是不用怕,中年人也不像是有毛病。可是无端端给他们塞吃的,未免太奇怪了。他还是觉得不妥,忽然想到一个办法,“我跟你买,可以吗?”他问道,刻意放缓语速,以便对方看清他的唇形。中年人歪了歪头,盯住了他的嘴唇,好像是在琢磨他的话,他只好又重复了几次。好不容易,那个人看懂了,笑著点点头,同意了。
    裴文歌松了口气,自己先尝试了一口,舌尖刚然一碰,他便心生挫败之感了。他过去为了照顾好一个娇蛮的小少爷,为了把人养的漂漂亮亮,很是下过功夫去锻炼厨艺的,也经手过不少名贵食材,那小东西嘴挑的很,不是精挑细选的不吃。所以这碗看似平常无奇的粥,他一吃就知道价格不菲,熬粥的汤底是极愿意下材料的。他悔得不得了,面上却还是强撑著不露出来心思来,吩咐儿子把粥吃了。早知道,他就不省一顿饭的钱,到了机场就去找间餐厅了。这下倒好,他一会儿给多少钱合适?他又皱起了眉头,勺子在粥里搅了一搅,若有所思。但是很快他看见了儿子眯眯眼儿在舔著舌头,就笑了,什麽烦恼都烟消云散,这花多少钱也都值了。
    并不是他太小气,苛待自个儿的小娃儿,是自从离开了那调皮捣蛋的小少爷,他的经济情况实在不乐观。那家庭抚养他,栽培他,给予他教育从来都是一流的,足足有二十年,这中间花费的金钱是不可计算的。他抚心自问,他也没给那个家里有过物质上的报答,甚至还可恶地纠缠著人家小少爷,这人要走了,确实是不能再拿走人家的钱。他从医院离去的时候,只带了少数现金,那钱只支撑得到他找到一个地方落脚,以及那张保证裴悦永不进容家大门的文件。那张文件,是他这辈子签过最痛的一次名字,一笔一划都犹如刀子在剐著他,他向小少爷发誓永远不会带著孩子去见他,保证不会去高攀他们……裴文歌想到了这点,突然吃不出滋味来,他握著汤勺的手抖了两下,目色稍稍一晃,旋即抿住了双唇,显出一丝克制的隐忍来。不过没事,他如今已经能很熟练,不像最开始那样,一想到血与痛交织的过往就整个脑袋都空掉了,只会抱著孩子往墙角缩,怕见人怕得要死。毕竟裴悦出生都四年多了。他与那个小少爷,不见面的时间只怕是更长。
    裴悦是个极其听话的孩子,从来不叫裴文歌操心,就连幼儿时哭都是猫声猫气的,仿佛是怕大声了伤了父亲的心。他爱笑,非常爱笑,代替父亲去对世界付与欢乐。他也很少生病,也不挑食,知道家里条件不好,也从来不会羡慕别人有好东西。他吃完了一碗好吃的粥,这跟爸爸每次给他做一样好,爸爸做菜可好吃了。他很高兴,将碗在旅行箱上放好,人从椅子上滑下来,“我吃完了,谢谢伯伯。”他乖巧地说,双臂张开,尊敬地朝中年男人鞠了一躬,跟每天上幼儿园时跟老师的招呼相同。中年男人见状便弯起了眼,饱含著发自真心的喜欢,伸手揉了揉裴悦柔软的头发。这孩子样样都好,就连头发也是浓密黑亮的。
    吃完了东西,裴文歌随手把碗放到旁边,低头从大衣里找出了皮夹。这个黑皮夹还是离开那年买的,假皮,用了这麽久,多少有点破烂。他从皮夹中抽了两张百元大钞,虽说可能是亏了中年人,但他顾不太上了,要考虑他和裴悦後面的花费,并且这交易来得也不太正常。然而,在他想把钱递给中年人,一个转身,对方却已经失去了踪影,手脚快得离奇,就一会儿的功夫,连东西都收走了。他极是诧异地眨眨眼,捏著两张钞票,简直一头雾水。他在四周环顾寻找了一遍,来来去去的都是各色行人,附近几个同在候机的人也都在,睡觉的睡觉,看书的看书,男的,女的。唯独不见了那个中年人。
    飞机有所延误,早上十点锺,713次航班才开始办理登机手续,起飞时是接近十点半了。裴文歌牵著儿子坐了经济舱,两个位置非常幸运地临在了窗户边,虽然座位窄了一些,不是很舒服,不过也还能接受。第二件稀奇古怪的事,就是发生在起飞後的三十分锺。裴悦当时趴在窗户上,欣赏著贴在窗外的一大片雪沫般的白云,想到自己在天上飞,直头是兴奋得两眼发光,口中不住地发出小小的哇哇声。裴文歌无所事事地翻阅著手中的报纸,偶尔喝几口水,一切都是寻常的,直到一位高挑性感的空姐走近了他,请求他转移到舱室,“先生,不好意思,您後座的顾客打翻了水,水流到您脚边了,您换一个座位好吗?”她弯著腰说,展露甜美的笑容。他往下一看,脚边的确是有水迹,倒是不严重,“没关系,不用换,我不介意。”他随和地说,说完就又翻开了报纸。他以为这样就完了,没想到那空姐的服务态度过好,竟然再度请求道:“给您造成了困扰,实在很抱歉。请您换座位,好吗?”
    裴文歌有些烦了,他把报纸卷了起来,不太明显地叹了口气,“小姐,脚下的水没有困扰到我,但是你困扰我了。”他还算是有礼貌地说。空姐的唇边挑起了一道职业化的无从挑剔的弯度,重复说:“请您换座位,好吗?”语气是既诚恳,又带了点难以理解的坚持。裴文歌默默注视著那人,一语不发时的他颇有种威慑力,她偏偏弯著腰不起来,似乎不把他挪走就不甘心似的。僵持了半晌,他没办法地泄了气,不愿浪费时间,便牵著裴悦跟她走了。结果这一个挪位,就直接给挪进了头等舱,那整个豪华得过分的舱室仅有一名旅客,正舒舒服服地靠在座椅上睡觉。他也无从评价了,领著儿子随便找位子坐下,不小心瞥见那人的脸,不禁费解地摇摇头。那名旅客就是给他送粥的中年男人。
    这班航程的抵达北市的时间是下午五点锺,怪异之处挺多,全不止是上面的这些。其他都还好说,无非是周围的人在使劲儿对他们父子俩好,就是裴文歌一直有受监视的错觉,他说服自己相信是错觉。飞机抵达,裴悦睡得很沈,他舍不得叫醒孩子,就用自己的外套包住了他,把他抱在怀里下了机。他在往通道走时,有心留意了那个中年男人。那人走得很慢,不久就拐进了另一条通道,并没有跟著他们。他发现那人的确没尾随而来,心下放松了不少,在儿子的脸上亲了两下子,亲完又觉得自己好笑。他几年来和人无冤无仇,无爱无恨,就他和儿子两人相依为命,何苦有人会跟踪他?监视他?他大概只是遇见几个比较特别的人吧。
    前几日,北市下过一场大雪。机场门前清理的甚为干净,房屋树枝上则无人看顾,积累的厚厚的白雪被日光所映照,折射出了灼眼的光芒。裴文歌一手抱著儿子,一手拎著行李,他走出了机场的大门,一件真正出乎他预料的事就毫无预警地发生了。他经过的那个旋转门前停著一辆黑色轿车,车窗是放了下来的,他的视线是全无目的地在车内掠过,结果一张俊美的冷然的面容就映入了他的眼底,他顿住了脚步,心脏都随之震动了起来。那个年轻的男人端坐在後车座上,坐姿优雅从容且很有架势。他的肤色极白,白的呈现少许病态,双眸依然最珍贵的琥珀色,闪烁著漠然又清亮的光泽,还有种冷冰冰的美感。他就穿著黑色的西服,系著银灰色的领带,气质和过去有显著的变化,比过去深沈了,成熟了,一言一笑,一行一止,也更有魅力了。
    ☆、28(渣攻贱受,双性生子)
    裴文歌怔怔地站了几分锺,几分锺足以让他看清楚了那个人,然後,他就微低下了头,低下了眼睑,嘴角有一点儿往上翘,眼睛变得相当柔和,表达出了一抹很纯粹的喜欢。他的神情很自然,若带了丝丝的柔情,是瞬间由内心的第一反应所决定的,无法刻意为之的。他在心中想著,这小少爷还是这麽漂亮,还是这麽的好看。他刚刚看过去的一眼绝非偶然,从以前就是如此,那个男人只需要静静地坐著,就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强烈的存在感是如何也掩盖不住的。
    那人现在一定生活得很幸福,过的很自在快乐。真好,他能生活的幸福美满真的很好。裴文歌凝视著容少爷好些时,那种感受很难形容,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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