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头来,对着那方隐约一笑,抬手换了一柄长剑过来。
    说是舞剑,却又醉翁之意不在酒。只见莫斐把那剑竖在身前,身子一转,不待长剑落下,就用檀口咬住了那剑身,哗的一下反过身去,衣袍如花瓣一样打开,惊险之中美不胜收。
    顿时,十几道目光都齐刷刷聚集了过来。
    莫斐心中得意,把那剑舞得更是行云流水一般,其间更有若干风情婉转的动作,一时妖艳,一时寒冽,直教人目眩神迷心潮澎湃。莫斐舞了好长一段,终于堪堪住了手,摆了个十分难做的剑式做结尾,然后邀功似地转过头去,却见那男子将文亮叫到跟前,又是摸手又是说笑的,这――
    该看的时候不看,不该看的时候看屁看啊!
    莫斐气恼得把剑扔在了地上。
    又过了一日,还是练功。那王爷果然如传说中闲赋得很,居然又跑来喝茶磕瓜子的,悠闲得不得了。莫斐本不欲理他,只管自己练功,但几次无意中回头,都看见他那笑盈盈的脸正对着自己。
    还打算看我出丑吗?莫斐心中暗暗发誓,不管他如何挑衅,再不做讨好他的事情。又练了半晌,眼看着到了中午快吃饭了,莫斐正要收工,这时候跑来一个仆人,指着他对班主道:“王爷说了,此人偷懒半日,不许给他饭吃,让他练够了功才许吃饭。”
    你……你大爷的!
    莫斐气得真想上去两个大耳刮子,却偏偏碍于这许多耳目,作声不得。只能忍气吞声又练了半日,其间风萧萧兮易水寒,肚子咕咕好作难……
    第三日,莫斐一见王爷施施然往这边走,就假装肚子痛,赶快溜了号。反正前面有容止和文亮顶着,那王爷估计也看不见自己。莫斐在假山后面藏了这半日,腰酸腿疼苦不堪言,于是扒拉着石缝使劲儿张望,心想讨厌的王爷该走了吧,忽然一个严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你躲在这里作甚?难道还想偷懒不成?!”
    这人走路没声音吗?居然到了身后了还没发现?莫斐惊悚地抱着山石,过了一会儿才一把丢开。“谁说我躲在这儿了?我只是在背书,因为那边太吵才没过去。”
    “那好啊,你背给我听听。”王爷撩开下襟,往山石上一坐,“先从诗经开始吧。秦风你会几首,依次背来。”
    “……”
    “怎么不说话?那小雅呢?七十四篇你总该会几篇吧?”
    “……”
    “还当哑巴?那乐府诗呢?你那天不是很是得意吗?又是弹琴又是唱曲的,很有派嘛……”
    莫斐急了,才不管他是什么王爷什么帝籍呢,一肚子的妄言全爆发了:“不就是因为下人唱了王爷喜欢的歌弹了王爷新谱的曲子没王爷唱得好也没王爷弹得好所以王爷发怒了好几天都拿下人不当人看,我错了不行嘛!”
    王爷看着他,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翘着二郎腿,一路摇晃着一路说道:“我也不是非要跟你过不去,不过以你这样的资质这样的勤奋,能做好什么呢?但凡是个人,总要有些优点,或者如文亮般聪慧,或者如容止般勤快。直如你般吊儿郎当偷耍滑,唱个曲不如卖货的,舞个剑不如耍猴的,留着做甚?不如早日回家,洗洗睡罢……”
    “扑通”一声,莫斐直挺挺地倒在床褥上,就此不动了。
    “我是没法子了。王爷迟早把我赶出去。这引诱的任务就交给你和文亮吧,我回家洗洗睡去了……”
    容止推了一把莫斐,皱着眉头道:“真要让王爷把你赶出去,你还以为自己回得了西府?别天真了。到底怎么回事?王爷干嘛老跟你过不去?”
    “我怎么知道……”莫斐枕着双手,举目望天,“他就是看我不顺眼,怎么都看我不顺眼。”
    “我也跟管带打听过,王爷以前也不是总往戏园子里跑的,最近的确是来得太勤了。你说这是为何?”
    “那一定是来看容止和文亮的呗,你们好好努力罢,成功的机会很大。”
    “真是这样吗……”容止看着莫斐,缓缓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王爷一直看着你来着……”
    “怎么可能,我又没蠢到不会审时度势。舞剑那天你也看到了,我已经使出浑身解数,可是他却摸着文亮的手。”
    “你……很在意他摸着文亮的手吗……”
    “……”
    “小斐,为什么你不说话?”
    “好烦呐。我不是因为他摸着文亮的手才生气的,而是因为我做了那许多以后他居然还摸着文亮的手……就好像我不如他似地……”
    “……”
    “真不甘心。”
    “……”
    “小斐,今天晚上我还想睡在这边。”
    “嗯。柜子里有给你洗好的换洗衣服,换过再睡吧。”
    “嗯。你人真好,可惜别人不识。”
    容止换过衣裳,在莫斐床上缓缓躺下。他们俩本都极瘦,这床也算宽敞,所以睡着并不拥挤。
    莫斐与他又说了一会儿话,实在困得不行就睡了。就算在睡梦中,也像谁在为难他一样,一直皱着眉头。
    容止本来已经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缓缓睁开。他看着面前的面孔好一会儿,这才又闭上眼睛。
    至此,一夜无事。
    8
    8、共赏夜樱
    这一日,班主见莫斐实在呆得闷气,拿了几个小钱打发他到街上去买点胭脂水粉回来做戏妆用。莫斐知这花得都是王爷的钱,心中那个痛快啊,都捡最贵的买。只可惜班主给得就不多,没痛快多会儿就囊中见底了。莫斐拿着采办来的货物刚走进园子,就看见远远地有人从山石后面转悠了过来。
    晦气!
    莫斐暗骂一声,转身要闪,却不想上官白也是个眼尖的主儿,远远就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于是高声道:“那厢站着的是谁?鬼鬼祟祟的,见了本王既不下跪,也不叩拜,难道还反了不成?”
    莫斐刚转过去的身体只好又转了回来,对着王爷盈盈下拜。
    这时上官白已经走到跟前,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冷笑道:“我说怎么会有人这么没眼力劲儿,原来是你啊。如此行色匆匆,躲闪神色,是见了本王的缘故吧。是不是很想变个什么东西赶快逃走啊,学麻雀飞走?学水蛇游走?学蟾蜍跳走?学蜘蛛爬走?”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莫斐心中叫苦不迭,也只能屏声敛气垂首道:“小人原不曾看见王爷,只是忽而想起班主交代的某样东西还没买来,心中惊惶,才急匆匆赶快行走。若小人得罪了王爷,还请王爷见谅。”
    上官冷哼一声,似乎并不满意。他围着莫斐转了半圈,忽然道:“买的什么?为何你身上这般香?”
    “禀告王爷,采买了一些胭脂水粉。”
    “胭脂水粉……”王爷忽然上前一步,捏着莫斐的下颌抬起来,微皱着眉道:“你脸上为何这么白,偷偷擦粉了吧?”
    莫斐气急,连忙辩解道:“小人这是天生的白皮,如假包换的白皮,并不曾抹过什么。”
    而那人似乎不信,伸手在他脸上捏了好几下,又看了看手指,这才哼了一声。
    “算你老实。”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莫斐被捏过的地方早就腾腾腾红了起来,王爷面前又不好造次,只好低下头,一边掩饰一边道:“ 王爷如再无他事,小人告退了……”
    “谁说我没事了?”上官双手负后,神色淡淡道,“前年东瀛进贡的樱花,我记得搬了几棵到这边来养。算算日子也是开花时节了,可是刚才我转来转去也没找到。你有没有什么印象,在哪里看到过?”
    莫斐细细想了一遍,回答道:“刚进园子的时候曾见过几株不认得的花树,前两天再经过时,看见有的已经开了,满树淡红色的花朵,并不曾长叶子,不知王爷说的是不是这个?”
    “正是。”
    “那花树在雪梨园,王爷只要顺着这条小径,穿过前面的月门……”
    “废话少说,前面带路。”
    上官不由分说打断了莫斐的话,负着手慢悠悠踱起了方步。
    莫斐忍气吞声,只得带着上官来到那雪梨园内。只见远远望去一片云霞般绚烂的樱花,映着碧天绿地更显纯美。莫斐前几天路过时还不曾开得如此繁茂,这一见之下顿时倾心,就连旁边站着的人也忘记了,情不自禁轻叹出声。
    上官回头看了他一眼,抿嘴笑道:“怎么了?喜欢?”
    在上官面前,喜欢这两字是绝对不能乱说的。于是莫斐斟酌道:“也……谈不上十分喜欢,只是没见过这景象,有些惊讶罢了。”
    “这樱树可是圣上钦赐的。”
    “……难怪开得如此绚烂多姿,原来前有圣光照耀,后有王府瑞气,果然非凡品也……”
    “不过这樱树自来这别苑后我就没管过,下人们胡乱照应,我看长得乱七糟八的,很没规矩。”
    “……”
    莫斐真不知这马屁要怎么拍才能拍到马屁上,索性住了嘴不说话。这时候,上官背着手信步而行,围着樱花树又转了两圈,最终还是摇摇头道:“始终差点意思,看来来的不是时候。”
    他对旁边的随从勾了勾手,道:“告诉膳房,晚上本王就在此处用膳。另有几点,你须记住……”于是这般那样交代了半天,才挥挥手让其退下了。莫斐本来也想跟着退,却听见后面那个声音冰寒刺骨。
    “谁又说你可以走了?怎么这么没规矩?”
    莫斐没办法,只好继续在旁边候着。过不多时,一群仆人鱼贯而人,抬桌子的抬桌子,抬椅子的抬椅子,间或还有无数珍馐,如流水一般传了进来,很快就摆满了一桌。上官坐下后,只略用了其中几道,吃了有多半碗御供粳米,多数是持着一个玉瓶自斟自饮。莫斐看着那满桌子的佳肴,越发觉得今天出门的时候腰带系得太松,都快掉下来了。正想着这桎梏不知何时能解脱,忽然肚子咕咕两声,叫得好不响亮。
    莫斐顿时脸红过耳,上官转过头来,故作诧异道:“哪里传来的不雅之声?”
    眼见掩饰不能,莫斐只好垂首道:“是小人腹中饥饿之声。”
    上官淡淡地撇了他一眼,蹦出两个字来:“憋着。”
    这也能憋得住?!
    莫斐正觉得举天之冤莫过于此,忽而上官换过一个仆人过来,悄悄耳语两句,于是仆人拿来一套食盒,装了几道清淡小菜,又乘了一碗绿油油的粳米饭,走到莫斐面前。
    “王爷赏你的,快吃吧。”
    终于可以解脱了……莫斐含着泪花儿接过食盒,鞠躬道:“谢王爷赏赐,小人告辞了。”
    上官慢慢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幽幽道:“我可没说你可以退下……”
    “可是……太祖有训,不同等级不可同桌而食,不同等级不可同位而食……”
    “不错不错,本朝的规矩你记得很好。”上官回过头来,笑眯眯道,“你的确不可以和我在一张桌子上用食,更不可以站的比我高用食,但是,太祖却并没有说你不能蹲着啊……”
    “本王特许你在此处蹲着用食,快谢恩吧。”
    我……
    我操你大爷!
    待到夜幕降临后,这园子越发显得荒了。本来就没什么生气,几树樱花虽然开得绚烂,但黑暗之中也品不出什么味道来。而且夜寒如水,天气越发冷燥起来。真不知这王爷到底要做什么,居然还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又等了有半个时辰,上官望望天,才略点了点头,道声差不多了。然后他转过身来,对着莫斐招手道:“过来,这边站着。”
    莫斐莫名其妙走了过去,而上官亦不再看他,只对着旁边的随从点了点头。这时,不知从哪儿钻出好些下人来,三五成群的,围成十来个圈儿。过不多时,一个个用宣纸糊成的灯笼就飘了起来,下面还烧着一小截儿蜡烛。
    孔明灯?!
    此时,更有仆人们在孔明灯下系上绳子,高低错落着放了出去。这些孔明灯在气流的鼓动下缓缓飞起,随着光源的延伸,一副夜晚才有的特殊美景次第展开。那樱花被夜色、月光、灯火渲染了不同的色泽,如霞如云,如渊如谷,再配上高低不同远近不同的孔明灯……莫斐只觉得一口热气堵在嗓子眼里,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夜樱……美吗?”
    莫斐转过头,看着身边依然笑盈盈,却永远看不穿的王爷,缓缓点了点头。
    “这一次,总能说点儿什么了吧。来个雅致一点的。”
    “胜却人间无数。”
    上官噗嗤一声笑出来,道:“为什么不背全了?记不得上一句了?”
    莫斐面上一红,所幸夜深灯暗,看不分明。
    怎么可以说上一句呢?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而这时候,上官又招了招手,旁边的随从仿佛变戏法一般,瞬间就变出了一具古琴来。
    此刻王爷眼中已微有醉意,斜睨着旁边的莫斐,问道,会舞么?
    舞?
    这月色如水,夜樱缤纷,难道不想歌舞一曲么?
    虽然是问话,其实就已经是结论了。
    上官摆好琴,手指在琴弦上一划,那乐声便如同泉水一样流珠泻玉。莫斐听得真切,缓缓退到远处。此时正好一道夜风经过,樱花如雪落下,他伸出双手,缓缓从面庞前打开……
    少年的柔美,男性的刚强,在这一刻如画卷般展开。每一个侧影都美轮美奂,每一个动作都刚柔并济,在月色中飞舞的生命,像樱花一样烂漫而又脆弱,纯美而又洒脱……
    此时,上官柔软低沉的声音穿插了进来。琴声悠扬,他唱曰――
    人夜早春寒,捻冰玉为盘。
    举杯邀月娥,吾欲鼓琴弹。
    星垂云屏短,灯舞映渠粲。
    有玉碧天成,随樱舞翩然。
    花飞花满园,云远云更淡。
    阆苑有仙葩,美人空似兰。
    9
    9、峰回路转
    那一晚,莫斐回到住处的时候,已近子夜。
    他刚刚关上门,就听见黑暗处传来容止的声音。
    “怎会如此晚归?”
    莫斐原不曾想到有人在,闻声后不免吓了一跳,手抚胸口笑道:“容止,你怎这会儿还在我屋里?也不点个灯,真真吓死个人。”
    “嚓”的一声,容止用火折点燃了桌上蜡烛。烛光摇曳中,他的面色亦是阴晴不定。“下午便不见你在,心想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巴巴的留了饭菜给你端过来,却等到了这会儿……我倒是想知道,到底是谁绊住你,竟子时才归?”
    “还能有谁,自然是王爷。”
    莫斐来到桌前坐下,将面前的一碗凉茶一饮而尽后,便将今日之境遇与对方细说了一遍。那容止目光闪烁,神色不定,看着莫斐的表情似也有些异样。莫斐不由问道:“容止,你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
    容止缓缓摇头,看着他道:“不……我只觉得……你虽然总说瞧见王爷晦气、倒霉什么的,但说将起来,神情却是前所未有地欢愉……”
    莫斐面上一红,推着容止的手道:“我哪有……不过虚与委蛇罢了……再说了,西府的指示不也是让咱们盯着点儿吗……”
    这时,忽然听见窗外噗噗两声。莫斐神色一变,紧张地走过去推窗一看,来人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一个竹筒样的东西放在窗台上。
    这个时候来第二道指示?
    莫斐带着竹筒面色凝重地回到桌前,与容止一起打开,只见上面又有一行指示――
    明日家宴,刺杀王爷。
    刺杀王爷?!
    莫斐只觉得眼前烛火莫名一暗,耳朵里全是突突的杂音,似乎……连呼吸的力气也一应缺失了。等他好容易回过神来,才发现容止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他连忙低下头,支吾道:“这西府做事真是越来越诡异了,上一次还说引诱王爷,这一次居然是……是……”余下的话,他说不出来。
    “并不奇怪啊。”容止忽然道,“其实上一封密令出现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
    莫斐震惊地看着容止,一时说不出话来。
    容止站起身来,围着圆桌缓缓走动。“上官白幼年时就被送到宫中,与当时的太子当今的皇上一同长大,两人亲密无间又气味相投,故上官一直是太子党的重要成员之一。八年前四皇子之乱,卓不群差点被密杀,是上官白带着亲兵前去勤王,保全了他一条性命。所以卓不群登位后立刻封上官白为铁帽子王,并赐予免死铁券。上官备受隆恩,声势一时无两。若不是这王爷胸无大志,整日只顾寻欢作乐,风花雪月,还不知是怎样一股强大的保皇势力。就算这样,这位王爷的实力依然不可低估。你我既然费尽心思送进这府中,自然不是为喝酒喑诗,歌舞相伴而来,而是有别的任务……”
    容止这一番娓娓道来,只听得莫斐目眩神迷,做声不得。而这时,容止已绕至莫斐身后,双手抚着他的肩膀探至颈下,捧起他的脸,从上至下看着,轻声道:“小斐,这局里的每个人都不是你我能碰的……”
    “出道前叶红冷已说过,莫踩浑水。”
    可是……若已经踩了……该要怎么办?
    叶红冷却没有说过。
    莫斐的头已仰至极致,烛光之中一截儿雪白的颈项,如天鹅般堪堪欲折。他的眼睛亦空茫的向上看着,似乎看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到。
    第二天容止醒来的时候,发现莫斐还坐在窗前,似乎一夜未睡。
    晨光映着他的侧脸,轮廓颇深。
    “小斐……”容止不自禁轻唤出声。
    莫斐闻言转过头来,眼睛里通红一片,也不知是因为刚刚哭过,还是因为一夜未睡。他有些疲惫地看着容止,笑道:“你醒啦。”
    看到他那展开的笑颜,容止竟没由来心中一痛,他走过去,抚着对方的面颊道:“看看你的样子,真真叫人难过。难道你还没想通吗?”
    “不。已经想通了。”莫斐回避似的躲开容止的手,望着窗外,眼神放空,“只是觉得……人性凉薄,莫过于此。”
    听见这样的话从他口中出来,容止心中又是一痛,情不自禁道:“小斐,既然你下不了手,就让我去吧,我去也一样啊……”
    莫斐摇摇头,苦笑道:“纸条是放在我家窗外的。第一次的也是。其实一开始就打算让我去对付他,又怎么可能假手别人……容止,你不用担心,我想了这一夜……都想通了……”
    莫斐站起来,执着容止的手来到梳妆台前。
    “上次你帮文亮扮的相,我看着甚好。也帮我扮一个吧。”莫斐自镜中对着容止盈盈笑道。而容止却心中一跳,讶然道:“小斐,你不是从来不扮女妆的么……”
    “成败在此一举,又有什么不能做的。”莫斐看着镜中的自己,轻轻道,“他喜欢什么,我便扮成什么。总之……只这一次了……”
    最后一次了。
    莫斐从梳妆台的密格里拿出一把簪子,在桌面上依次摆开。
    “帮我梳一个扇髻吧,既雅致又不酌情,他瞧着一定喜欢。”
    容止拿着木梳的手几乎不能紧握,而镜中的莫斐却依然笑盈盈的,看不出什么主意。若不是知道他心中怀着海一般辽阔的深仇大恨……
    几乎以为,他会心甘情愿的,扑向那灯火。
    灯火深处。
    王爷饮了许多美酒,正自欢畅。这时传令的仆人从门外进来,一边唱喏道:“启禀王爷,戏院班主带着小斐及一帮清倌已在门外等候。”
    “嗯。”上官眼中已有些许醉意,一挥手道:“叫他们都进来吧。”
    过不多时,只见一群人远远走了过来。上官抬眼望去,不由自主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就此,怔在了当场。
    只见当前一人正是莫斐。也不见他做了甚,忽然整个人都完全不同了。他头上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鬓角旁斜斜插着一把呈扇子状打开的簪子,古朴幽雅又不失稳重。身上穿的是件大红华服,质地厚重,上绣花鸟,看上去十分奢华。待这行人走到近前跪下后,上官这才醒悟过来,连忙叫了平身。那莫斐抬起头来,一张素白的脸,只在唇上略微作了点红,眼角扫了两条线,要说妆容是淡的不能再淡,但是……但是……
    就是眉眼忽然都灵动了起来。
    煞是风情。
    上官缓缓将玉杯放在酒案上,歪着身子故作慵懒道:“带了新鲜玩意儿没?本王已经有些乏了,轻易怕是不能开怀。”
    班主跪在地上砰砰磕了三个头,对曰:“启禀王爷,清倌们新排了一场扇子舞,还没见过人,特请王爷指点指点。”
    上官撑着头略点了点,于是乐师、琴师各就各位,把个中间约五十步的大圆留了出来。而这时,莫斐不知从那儿拿出一把描金绘红的大扇子来,足有半人高,随着乐曲缓缓起舞。只见他时而把那扇子做水袖般在身前舞得眼花缭乱,时而借着扇子做犹抱琵琶半遮面。那风情的眉眼,诱惑的笑容,全都在半遮半掩之间,让人不禁想冲上去一把撕了那扇子,再捉他过来,好好欺负一番,然后……
    上官正看得入迷,忽然之间莫斐一个转身,口中呼喝一声“着”,只见那转盘般飞旋着的扇子中忽然飞出数根扇骨,风驰电掣般飞了过来。上官双目精光瀑涨,抓起面前的酒案往前一挡,那些暗器全都射在酒案上,扑扑有声。与此同时,莫斐也已经冲到了近前,抓起头上的簪子一抽,一甩,那簪子呈扇状直奔面门而来。上官一声冷哼,挥起袖袍一兜,一卷,所有簪子都被袖袍卷走,一个不剩。只是,还没等他喘息片刻,莫斐已经持着一把刺骨的刃铁贴到了近前――
    这正是西府叶红冷的必杀技“燕子三击”,木扇、竹簪、匕首,一式比一式快,一式比一式急,就算有人躲得过前两击,也会被匕首抹了脖子。而此刻,莫斐使出浑身解数,只待一击必杀,力斩上官白于刀下,却不想那厮出手如电,居然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自此,再不能前进半分!
    上官哈哈一笑,抓住手腕往下一拍,撞在桌角上几欲骨折。莫斐剧痛之余,自知功力差上官甚远,却还是不想放弃,用另一手掌用力拍向对方面门。上官把两只手都抓住后,忽然一把拉了过去,拖着他直奔内屋。莫斐好容易挣脱开来,正要夺门而逃,被上官自后面一把抱住,就连两只手都被制住动弹不得。莫斐大怒,一边挣扎一边喝道:“上官白!你这狗贼!快放开我!”
    上官哈哈大笑,双手越发紧了紧:“莫斐,你好大的胆子,难道不怕本王治你死罪么?”
    自此一句,莫斐就浑身僵硬地住了手。
    只因他刚才口口声声说的是――
    莫、斐。
    10
    10、惊天阴谋
    既然能叫出名字,那是不是连出生来历也一应全知?
    莫斐巨震之下,只觉得浑身脱力,而抓住自己的手硬得跟冰铁一样。他脱口而出道:“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哼哼,这府中发生的一切又怎会瞒过我的耳目?”
    上官忽然放开束缚,踱至窗前,对着外面低声道:“英雄,替我把守住这间屋子,无论何人企图接近,一律格杀勿论。”
    “遵命。”
    只听见窗外不知是谁应了一声,立刻办事去了。上官站在窗前凝神听了一会儿,已知四下里都布上了眼线,这才回转身走到桌前坐下,依然笑盈盈地看着面前的莫斐。
    “西府叶红冷的‘燕子三击’,果然名不虚传。若不是早有准备,只怕今天本王也着了道。”
    连叶红冷的名字都知道?!莫斐脸越发白,心越发灰,进而越发觉得面前此人……深不可测。
    “这么说来,你早就知道我们今日会采取行动?”
    “呵呵。”上官笑了一会儿,这才懒洋洋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只因为密令本来就是我下的。”
    暗杀的密令居然是上官白自己下的?!
    “莫斐,你在府中受训多年,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么庞大的一个秘密组织,需要多少财力,多深的背景才能够维持?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影卫是我的,我就是东西两府真正的主人。”
    此话一出,上官白浑身迸发出王者霸气,就连那样细致的眉眼,似乎……也已经不同了。莫斐忍不住退了一步。
    上官抬起眼睛扫了一眼,淡淡道:“怎么?现在开始觉得害怕了?”
    莫斐忍不住道:“王爷难道不是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吗?为何会……会成立这样一个组织?”
    “最亲近的人吗……”
    上官冷笑道:“世人皆称我上官白是保皇党,谁又知道真正的缘由?百余年前,我上官一族原也是一国之主,坐拥川中富饶鱼米之地。卓飞彦垂涎我川中良田,派兵攻打多年未果,便派来使者议和。当时我祖上虽然强硬,但毕竟国小民弱,常年征战耗尽国库,更使得千里川中变荒野。为了黎民百姓,他只好负荆出城,归降于卓飞彦,同时也受封铁券,许诺我上官一族永据川中,异姓为王。天下人皆赞卓飞彦仁慈怜悯,才比三皇,德比五帝,却没有人知道,那贼同时还把一块铁券给了翼中军,诺:若上官一族怀有异心,见此铁券,力斩不赦。”
    莫斐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昔日那金戈铁马、血雨腥风,都似扑面而来。
    “原来我族的归降,也不过换来这么一块不靠谱的铁券。”上官哈哈大笑,笑声里全是凄凉,“尽管如此,卓飞彦却依然惧怕我上官一族。我族诞生的第一个王子,总是要被送到帝都以质子身份长大。我祖父去了,父亲去了,我也去了。也正因为此,我从小便受天子学说,学那帝王之术。也正因为此,我成为了太子伴读,与卓不群一起长大,也最终……获得了皇室的认可。”
    莫斐忍不住插嘴道:“既然卓不群已经完全信任于你,为何你还要反他?”
    “这样的信任,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却是灾难。”
    上官望着莫斐,目光灼灼,如火燃烧。“八年前的四皇子之战,人人都道我上官白带着王府亲兵赶到东宫,救出卓不群,打败谋逆叛党。可是他们又怎会知道我此举也是被迫的?我从小就被作为太子伴读长大,早就是太子党中的一员。若换了四皇子坐江山,我这脑袋还立得稳当吗?什么叫异心?这就叫异心!这就可以格杀勿论!”
    上官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自那一刻起,我便醒悟,要救我上官一族,就只有把这江山握在自己手中,谁也不靠!”
    莫斐默默看着面前的王爷,忽然觉得这世间原来有这么多的不如意。奴籍有奴籍的悲,帝籍有帝籍的苦。
    上官闭上眼睛略养了养神,然后才道:“现在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了,还有什么想问的?”
    莫斐只觉得心中一紧,不由迈上一步道:“我还有一事不明。望王爷解惑――”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被选上的人是我?”
    上官看了他一眼,忽然站了起来。
    “莫斐。男十九岁。曾在宫中侍奉一年有余,因小事得罪了当今皇上,被命掌毙抛尸渠水。后被温宁救起后,九死一生,终于堪堪好转。因其立誓杀卓不群,遂投身影卫东府,受训四年有余。后被叶红冷带至西府,以风月之事调教。莫斐,本王所说的,可有半点差错?”
    莫斐心中冷战,甚至连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只能勉强道:“王爷好记性。”
    “既然如此,你我目标便是一致。”上官一撩下袍,劈开腿在椅子上坐下后,铿锵道:“难道你不想亲手把利剑插人那狗贼的胸口?”
    这……难道就是你选中我的理由么?
    莫斐双目闪烁,缓缓道:“既然要杀的人是卓不群,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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