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柜下窸窸窣窣……
    那是一只小野猫,皮毛有点脏了,黄色的背毛,腹部、四蹄却是白色,有一点像橘猫,但颜色更偏金黄,只探出一颗小脑袋,好奇地打量她。
    辛夷吁口气,放下木棍。
    “出来吧。”
    猫伏地,一动不动。
    一人一猫僵持着。
    对视片刻,辛夷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出了声。
    “是你。”
    她拿了根草绳过来,原以为猫儿不会理她,哪晓得它却是猫胆大,低低“喵”了一声,慢慢朝草绳走过来,被辛夷一把揪住了背毛。
    猫儿喵啊喵啊地叫,挣扎并不强劲。
    “饿坏了吧?”
    辛夷将它抱过来,不顾它尖利的爪子和自己刚沐浴过的身子,温声和她说话。
    “下暴雨那天,闯到我驴车里来的,是不是你?”
    “喵~”
    “小东西,吓坏了我,你却跑了……这些天你去了哪里?瞧你一身脏得……哟舔我手,乖孩子,姐姐这就带你去找吃的……”
    辛夷边走边抚摸小猫软乎乎的毛,爱不释手。
    “往后你就跟姐姐了,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第二天,辛夷还没想好名字,三念便大叫着反对她的称呼了。
    “叫娘。和我们一样叫娘,它不能叫姐姐——它若是娘的妹妹,那不是我们的猫姨咯?”
    辛夷愣了愣,差点笑出了腹肌。
    “那你们三个为妹妹取名字吧。”
    “大黄。”一念没什么创意。
    “不对,它那么小,要叫小黄才对。”二念反对。
    “橘子。娘,叫她橘子。”三念个头最小,生怕辛夷注意不到她,跳起来喊叫不停,声量也最大。
    三个孩子争论不休。
    辛夷拿过药材、药杵和药臼,整整齐齐摆在三小只的面前。
    “谁告诉我,这是什么?”
    “丁香。”异口同声。
    “雄的,还是雌的?”
    二念答公的,三念答雌的,一念不答。
    辛夷瞪一眼二念,又问:“雄的个头大,还是雌的个头大?”
    三念答“雌的大”,二念答“娘最大”,一念仍然不答。
    辛夷看二念这皮孩子有些哭笑不得,可想想他都说“娘大”了,便没再与他计较,将炒过的丁香递给他们。
    “谁磨的丁香粉最细,小猫的名字便依她。”
    三念噢一声,愉快的干活去了。
    二念争先恐后地抢在哥哥的面前,反而是一念速度慢了许多。这孩子心思深沉、话少,小小年纪却有着年纪不相称的稳重,有做哥哥的样子。
    一家子闹腾腾的。
    满屋的香味……
    这时,院外传来湘灵的声音。
    “崔郎中你找谁?”
    接着便听到崔郎中问。
    “你家娘子在吗?”
    ……
    辛夷不等湘灵来通传,便开门走了出去。
    “崔大夫找我有事?”
    崔郎中笑道:“来讨杯茶水喝,你这小院很是别致呀。”
    辛夷将他迎入客堂,良人一声不响地端来茶水点心,那是辛夷亲自熬制的玫瑰水,甘甜爽口,崔郎中浅饮一口,看看布置得与众不同的客堂,感慨而笑。
    “小娘子自立了门户,日子越过越红火了。”
    辛夷笑着:“多亏崔大夫仗义直言,不然,我也没有今日自在。所以,崔大夫不必见外,有话但说无妨。”
    古人性子磨磨叽叽,喜欢绕弯子。
    辛夷没那耐心,直入主题。
    崔郎中温和地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丝绸荷包。
    “老夫是受曹都指所托,来给小娘子当信使的。顺便过来,为小娘子请个平安脉。”
    曹翊?
    辛夷着实没有想到,抿嘴不语。
    崔郎中一笑,“曹都指说,那日在云骑桥,曹大姑娘冒犯了娘子,如今她已得了教训,在家闭门思过。这是曹大姑娘托他送来,给你赔不是的……”
    曹漪兰会甘心给她赔罪?
    只怕是被逼无奈吧。
    辛夷接过来一看,荷包里是一只钗子。
    钗头是用羊脂白玉精雕而成的玉兰,以宝石做蕊,白银做枝,简洁大方,做工精巧,逼真得仿佛会散发出幽幽的清香……
    不知为何,她脑子里浮现的是曹翊清俊干净的脸。
    “这玉兰钗太过贵重,我受之有愧。烦请郎中转告曹都指,我不是记仇的人,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往后只要曹大姑娘不找我麻烦,我自是不会招惹她……”
    辛夷说着便往回推,崔郎中连忙回拒,双手直摆。
    “老夫只是个跑腿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把东西交给小娘子,万万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
    “崔郎中。”辛夷看着他的指节,突然问:“你会拉二胡吗?”
    崔郎中笑了起来。
    “习艺不精,算不得很会。小娘子为何有此一问?”
    辛夷坐回去,微微一笑。
    “没什么,看你手上有茧子。”
    辛夷不会玩乐器,但她小时候选修兴趣班,曾学过几天二胡。二胡老子就有那样的茧子,还玩笑说“玩乐器的人,就没有一双好手”。
    每样乐器受力点和摩擦点都不同。拉二胡的人,按弦的左手,会留下两道印,拿弓的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上茧子很厚很重。
    “崔大夫。”
    辛夷眯起眼,突然问:“庆历元年,张家村发生过一桩失火案,不知你有没有印象?”
    “庆历元年?”崔郎中像是惊了一下,皱眉思忖片刻,“好像有这么回事?”
    辛夷提醒他,“张家村北,一家十八口人连同医庐,被焚毁殆尽……”
    崔郎中仰头凝神,思考好一会,捋着胡须,点点头。
    “确有此事。年代久远,老夫竟有些模糊了。后来那医庐的位置,被修筑成了一座白塔,只是不几年,白塔遭了天雷,损毁后人们认为不吉,便不再修葺,渐渐变得残破不堪,再无人涉足。”
    辛夷:“死去的那一家子,男主人叫陈储圣,原是翰林院医官,因得罪了官家,这才被贬黜罢官,隐居张家村,结庐行医……”
    崔郎中震惊:“此事小娘子从何处得知?”
    辛夷笑了笑,避开话题,盯住崔郎中的脸。
    “陈太医死得太惨了。一生行医,一代圣手,倾其毕生所学,历时十八年,修订本草、编著药书,朝廷今岁颁布的《简要济众方》,便收录了他编撰的医药方书。这样一个为国为民为医药发展呕心沥血的人,被活活烧死……”
    崔郎中一声叹息。
    “祸害千年在,好人命不长。此事由来已久……”
    辛夷犹自说道:“陈太医有贤惠的妻子、有满堂的儿孙,还有一个疼得如珠如宝的小女儿……他们都死于那场大火。
    “开封府的老仵作说,他的小女儿死前曾遭受过侵犯……但至今不知何人所为。”
    崔郎中抿嘴,“小娘子何故说起这些?”
    辛夷眼皮垂下去。
    “同为医者,感同身受。即使世人都忘记他,崔大夫也不该忘记才对?”
    她扬眉浅笑,看着崔郎中青白不匀的面孔,“我听说当日,崔郎中最先赶到火点,为了救人还曾被烧伤……这么大的事,怎么就忘了呢?”
    崔郎中滞住。
    片刻,才听他幽幽叹息。
    “小娘子如此聪慧,老夫这点小把戏,实在是拙劣之极,让小娘子看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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