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完毕,众臣纷纷打道回府。慕容霸因年岁尚小,未举行中原汉族所说的冠礼,在母亲寝宫处暂居。棘城王城形制也不大,他母亲兰淑仪的寝宫就在附近。那兰妃虽然位分在段后之下,但其人颇有风姿,又兼聪慧,燕王比之寻常妃子更加宠爱几分。她的寝宫虽比不上段后的宫室,倒也错落有致,小院幽深。
    慕容霸从大殿走出,转入一旁的巷道,这几个后妃的宫室里,属兰妃的宫室最接近王城。不多时,慕容霸已经到了他母亲的宫门处,若论平素,母亲的宫门都大开,但今天一反常态,宫门禁闭。
    “快快开门,我是阿六敦,速速禀报我母亲,儿子有事要禀。”
    敲打许久,却也不见有宫人出来。慕容霸正纳闷,在这倏忽之间,只见慕容霸的舅舅兰建从旁边偏门出来了。看见慕容霸,急忙上前道:“你母亲正为你的事情气恼,你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要进去请安。”
    “舅舅知道我要领军出征了?消息可是灵通。”慕容霸嘿嘿一笑道。
    “此事不和你母亲商量甚为不妥,舅舅也不好给你开脱,兵者凶器,你母亲正气恼吧”舅舅原是和他一直开玩笑的,如今也严肃起来了。
    “舅舅这是何意,大丈夫当建功立业驰骋疆场,怎可郁于案牍之中,在这乱世之中只做一书生。”慕容霸初生牛犊,第一次能出征,心中兴奋不已。
    “悔不及当初带你去北原骑猎,你这个阿六敦,学进的不怎么样,心思倒野了。”兰建不住的叹息。
    “舅舅,你说你们匈奴祖上冒顿单于,东灭娄烦,西灭月氏,南取河套,控弦军士四十万,一统草原。现如今……”
    “嘘……”兰建舅舅忙不迭的用手把慕容霸的嘴堵上“你舅和你母亲,原本是北地匈奴部落首领的儿女…………个中缘由你母亲自会告诉与你。”
    “舅舅,不要叹息,我慕容家,要做就做着北地各族之共主,你匈奴部也是我大燕的臣民,君臣无间,方大事可成,舅舅不要操心,霸儿定能不辱使命,彰显门楣。”慕容霸到底是嫌舅舅多虑。
    谈话间,宫门渐开了,慕容霸一个健步步入进去,徒留兰建在宫门外叹息。
    “母亲母亲……”慕容霸刚要说今天堂上之事。
    “你不要说了。”母亲打断了他的话。
    慕容霸正在疑惑,只见兰妃的侍女小艾向他挤眼示意他不要争辩。
    “高姐姐已经都告诉我了。”说着兰淑仪旁边一位中原试样的妇人正在母亲并坐颔首。
    “见过高王妃。”慕容霸拱手道,“素闻这宫中后妃中有位才思敏捷,端庄淑仪之汉族王妃,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什么才思敏捷,也就是旁人所说的过誉之词罢了。”高王妃不住的笑道:“我原听说宫中有一奇儿,我王赞曰:“此儿阔达好奇,终能破人家,或能成人家。”看来此言不虚。某人要成万人敌,破家拔寨了。”
    “高姐姐说笑了,也就是些宫内宦寺一些笑谈,哪像你家恪儿,恭敬谦厚,深沉大度。”
    两位王妃在暖榻上坐着攀谈。俄尔,兰淑仪回头,没好气的问道:“霸儿,你请命领军之事为何不和母亲提前禀报,你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若有个闪失,让为娘如何是好。”
    “母亲,为臣子者当为国举义,今天下纷扰,乃我燕国忧患之际,儿身为慕容王子,更复为燕臣,定要为燕国竭尽所能。今宇文別部也就小股骚扰,儿臣上战阵积累经验,不比那纸上谈兵要强的多。”
    “兰妹妹,想不到你儿有这般见地。我儿慕容恪,平素也喜欢这个阿六敦,妹妹放心,此战也是小试牛刀,我定叫恪儿万分留心,不让霸儿受着刀剑之苦。”
    高姐姐刚语毕,兰妃直接躬身跪在高王妃脚下,高妃慌忙起身,忙不迭下床搀扶“妹妹何苦如此为难自己,姐姐也是喜爱霸儿的”
    小艾也跪立在一旁说道:“我家兰妃也频频说起恪儿,恭谦敦睦,人臣表率。”
    “如此,就多劳姐姐费心了。”小艾扶其兰妃缓缓起身。
    “兰妹妹,时候不早了,明儿大王就要出征了,今岁边事纷扰,虽是元旦佳节,然宵禁之事未解。若误了时辰,可不好。如今这天下……”高妃停了一下,望着慕容霸道,“正是你儿建功立业时,幸焉,祸焉,还望各自珍重。”
    “妹妹谨记”兰妃携宫中婢女,送高妃出门去。不多时,回到寝宫,引霸儿入内,屏蔽左右侍从。
    “霸儿,为娘嘱咐一事,你切切记下。”
    “为娘旦为吩咐,儿子记下便是了。”慕容霸不住的向母亲颔颔首。
    “切莫在人前提你母家之往事,切不可提冒顿单于之事。”
    慕容霸不解的问,“这是为何?”
    母亲缓缓抚着霸儿的头,轻轻说道:“你舅兰建和为娘原是匈奴之人,这事你应该知道吧?”
    慕容霸轻轻点点头。
    “被你父王吞并之后,我们姐弟俩作为质子困居这棘城之中。你父见你母亲容样貌美,不同于所识之贵族世家女子。遂收纳为妃子,宠爱异常,本就惹得他们王族心生嫉恨。你若做一个太平王子也就罢了,奈何你父又如此偏爱于你。你舅悔不及当初教你骑马,你若就是一介文臣,或许平安无事,可你偏偏不安分要做一个军士。唉……”
    “母亲,我慕容家族人人都以能上阵杀敌为荣,在这乱世之中,若不能在这军阵中建功立业,光读着破书,有甚用处,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慕容霸昂然回道。
    “诚汝所言,然母亲本为匈奴质子,你看着慕容家族,燕王世子莫不出于段氏部族,为母不想你有什么伤害,但求平安就好,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父宠你过甚,诚高姐姐所言,幸焉,祸焉。”
    “原是母亲多虑了,现如今燕国朝堂之上人才济济,各族百姓也齐聚于这棘城之中。母亲的匈奴部族现如今也被委派州官县吏管理。今日之事若不是儁哥哥所言,诚难行焉。母亲放宽心,你儿就安心做个燕国臣子好了。”慕容霸见母亲愁眉还是不展,便道:“这次不是还有恪哥哥吗?哈哈”
    一阵逗笑,惹得母亲微微一笑。
    “母亲,儿子先去兰建舅舅那儿,看看有什么好物什,等出征之时正好用上。”
    说着慕容霸走出了宫门,只往兰建之宅去了。
    这一日,王宫前的空地上,朔朔的北风吹拂着矗立的大燕军旗,这燕王五百人亲信卫队,依次列队两侧,他们都是从各队军士中挑出的劲卒健儿。燕国尚黑,军士浑身披暗夜铠甲,身挂雪白披风,在寒风劲吹下,呼呼作响。手持长刀,寒光四射。从军士到马匹都被这黑色的装具覆盖,更接着极北的寒风,更加肃杀。
    慕容霸虽说才是舞勺之年,但身高魁梧,已近七尺。母亲又是匈奴人,于常人比更显挺拔。兼其舅兰建送了他一匹通体乌黑,只蹄部发白的宝驹。众人皆云,怕不是乌骓马也不过如此。
    慕容霸骑在上面虽说是初历战阵,然气势上已然比旁人多压倒几分。
    只见慕容霸缓缓拔出兰建所送之弯刀,指向空中,对众将士道:“我,慕容霸,乃父,亲赐以霸之名。今北地纷扰,四野不宁。尔等俱为军中健儿,所向披靡。愿众将士随我破敌拔寨,霸名于天下。”众人山呼万岁。
    这一日,燕王早已出征高句丽,王城之上,唯有世子慕容儁和诸位留守大臣。
    旁边的近侍凑近了说道:“世子,此与礼不和,是否速秉我王……”。
    慕容儁冷笑道:“他是父王的最宠之子,多说无益。”过一会儿,突然慕容儁暗暗道:“定不复叫其霸。”左右皆惊。
    不多时,慕容霸携燕王之亲信卫队,于棘城外于慕容恪所部汇合,向北境开赴。
    行军途中,慕容恪问道:“霸弟弟,你说于这行军打仗最紧要之处为何事。”
    “臣弟不知,还望王兄赐教。”
    “以我之见,在于将帅同心,同食同寝。”
    “王兄所言,甚有可取之处,然同食同寝大可不必。”
    慕容恪不解的问“你又未曾经历军旅,此意何来”。
    慕容霸回道:“夫从军者,无不想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为将者,应以料敌为先,战胜为念,于着军旅之小节,将者大可不必在意。若成日里于士卒同甘共苦,却不能战胜敌军,如此有何益处呢?”
    慕容恪大为惊异的看着霸弟弟:“吾弟此论甚为惊异,可谓惊人之语。”
    “恪哥哥,也不必诧异,我遍观古之众将者,唯一人深为叹服。”
    “何人?”
    “冠军侯霍去病”慕容霸紧握战马缰绳。
    “为何?”
    “古来兵家者,行军打仗莫不考虑粮草辎重,排兵布阵。虽李牧白起之名将概莫能外,然冠军侯者,打仗就粮于敌,千里突袭,来去倏忽,不拘泥于定式。行军打仗情况瞬息万变,若拘泥于兵书,再好的兵书也是纸上谈兵。”
    “贵不省土,终不负霸之名”慕容恪感慨道。
    过了几日,慕容恪与慕容霸已然行军之北部边城,榆阴,安晋,再往北就是宇文境内。
    只见这北境白雪皑皑,有一山耸立。名曰:徒何青山,此地原为慕容廆居所,后因慕容氏逐渐南下,此处渐渐荒废。
    此处向北便是一望无尽的漠北草原,任由战马驰骋。
    不就前方探马来报,所据二十里之外,有一大队,人马旗帜飘扬,一杆大纛旗上只写一大大的“涉夜”二字。
    慕容恪略微吃惊道:“怎料宇文氏今冬派出第一猛将袭扰我国,此人奴隶之后,善使马,兼舞一杆长枪,每每冲锋在前,万人莫敌,此队由他率领,敌军气势甚盛。故北境如此残破。”
    “王兄只道敌将勇猛,然我看或有一线战机。”慕容霸缓缓的说道,“今岁入冬开始,宇文氏频扰我国,虽北部边城闭门自守,终无所得,然他必轻视吾国。今岁四境纷扰,国主又出征在外,西边赵国又迟迟不退兵。”慕容霸,顿了顿说道,“恪哥哥虽有麻球之胜,盛名未著于北境,更兼我又是…………”
    “第一次出征,定会轻视我们。”慕容恪补充道。
    慕容霸跳动其眉毛,似乎想到什么,“哥哥所言甚是,我觉得此战有解。”
    慕容恪不解,“这是为何?”
    “敌军骄兵悍将,更兼领头之人号称为宇文第一大猛将,必会冲锋在前。我们若以小股部队接战,大部队隐藏四周,且战且退,若入我之包围圈中,定能一举歼灭。”慕容霸信心满满的说道。
    “如弟所言,此处于何处设伏为好?”慕容恪继续拷问。
    “恪哥哥,此处向北便进入宇文部族境内,一望无垠的草原,任由战马驰骋,宇文部虽谓鲜卑,但其先祖是东迁之匈奴余脉,诸胡杂处,比之我部弓马更胜几分。”
    慕容恪忙道:“若如此,我部若与之旷原野战,胜负难料。”
    “恪哥哥所言甚是,但我观地理志,此处是阴山余脉,地分割南北,风俗分为两异,这宇文部马上,于这山地便多有不便,更兼那徒何晴山两山夹一盆中间道路崎岖,仅容两马并行,若以一队引至于此,必能聚而歼之。”慕容霸从容而谈。
    慕容恪略略沉思,道:“霸弟弟所说,地形如此之势不假,然兵书有言:‘善守者藏于九地,善攻者动于九天。’此山平素都是岩石丘壑,如何藏身?更兼如何引敌军上钩?”
    慕容霸微微点了点地上,慕容恪恍然大悟:“今白雪纷纷,此地积雪逾尺,霸弟所帅的卫队俱披白色披风,若身形遮住岂不藏身。”
    “恪哥哥,父王给我的卫队,个个为军中健儿,由我来吸引军,正适宜”
    “不可,你可知军中最危险之事就是吸引敌军,此为自己先身陷死敌而后生,虽能为全军打开局面,然自身所面临风险甚大。”
    “恪哥哥,臣弟……”
    “副将听令。”慕容恪正色道。
    “末将在。”
    “本将军命你速领本队人马,埋伏在山翼两侧,且听信旗行事,旗不举,人不动,慕容霸副将听明白了吗?”
    “可是……”慕容霸还想争辩。
    “此为军营,令行禁止,众将士俱听军令行事。”慕容恪不由分辨的厉声道。
    “诺。”众将士齐声回道。
    说罢,两厢准备,慕容恪亲率本队人马,以闲闲散散老弱之态示于敌军。敌将见此情景,早已被憋坏了不顾的往前掩杀,慕容恪率所队人马,且战且走,慢慢退入山谷之中。
    宇文军渐追击至谷口,唯见此山两边高耸,中间崎岖,敌将涉夜干也是久经战阵,心里不由警觉起来。
    “此为险地,不可久留,速宜回。”涉夜干心中迟疑。
    “将军,末将看其旗帜为慕容家的一位王子,若擒得一人,即赏官三等,爵升三级,此乃天赐良机,望将军速速决断。”左右将领心中俱痒,生怕失去一个天大的立功机会。
    忽麾下有将领,上前说道,“将军若有迟疑,末将原自带本部人马前去追击。”
    涉夜干想想便罢,遂命此人前去出击,自己领本队人马在谷口张望。
    只见那员将领随即冲入谷内,与慕容恪展开激战,敌军气势正盛,渐渐谷内成一片混战态势。
    这时天空之中渐渐下起了雪花,谷中甚为泥泞,被军士战马踏过的脏雪化作污水在谷中肆意横流。两侧山坡之上的燕军士兵身披白色披风,或匍匐、或蹲立在隐蔽处,只等总攻的信旗的举起。
    “有人可见信旗举起了没有”在山坡之上,慕容霸焦急的看着谷内的情形,眼看着慕容恪力不能支,边准备马鞭一挥率队冲杀。
    “公子,切切不可,慕容恪将军有令,信旗不举,人马不动,这是军令,望公子切切行之”
    卫队中一人死死抱住慕容霸
    “难道下面的人死光了才下去吗,我们就在这儿受着鸟气”慕容霸愤愤不平。
    “公子,军令如山。违者军法从事。”那人苦苦哀劝道,“公子且看,那涉夜干还未入谷口,此战若他不带人马冲来,功亏一篑,白费了慕容恪将军的心血。”
    却说谷外涉夜干只见那谷中杀声整天,刀剑飞舞。众人纷纷劝说,将军此乃天赐良机,万万不可错过。涉夜干心中奇痒难耐,跃跃欲试。
    “我说,你对此战有何高见”涉夜干随即问了身边慕容降将。
    “但听将军便是,我自留守此处。”
    “想来也是,一边是自己的母国,一边是寄身的敌国,你且看如何刺落敌首于我的枪下。”
    旋即,涉夜干带大部分人马冲入山谷,与慕容恪激战。
    信旗终于举起,不多时山谷两边鼓声雷动,巨石砸落。掩藏在山谷两侧的众将士撤下白袍,瞬时一片黑黑压压的向谷底冲击过来。
    “不好,中埋伏,慕容老贼误我。”说话间他自向谷口冲去,怎料谷口狭窄,兵马施展不开,更兼积雪践踏已泥泞不堪,行进速度受限。
    “众将士,建功立业就在今日”说着慕容霸,自提弯刀,率燕王之亲信卫队和涉夜干展开白刃战。
    燕军到底是生力之师,那宇文军已然是强弩之末,闻得燕军前来,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眼见宇文谷内全军覆灭之际,“嗖……”于百尺开外正中慕容霸左肩,燕军阵中一阵纷乱。涉夜干到底是久历战阵的老将,抓住良机,左刺右劈,直出谷口,只身突出重围。
    在倒地之际,慕容霸口中喊道,“速追敌军!”
    虽说慕容霸为初次领军,但是亲信卫队自有护主人性命高于己命之信条。主死,众将士有功不封赏。失职者,赐以自裁。故当慕容霸倒地一刻,军心已乱。
    约莫半个时辰,山谷喊杀声渐已平息。
    众将扶起慕容霸,慕容恪急忙赶来,慌忙道:“速唤军医。”
    “恪哥哥不妨,此箭力道虽大,于铠甲处却未进入半分。”
    慕容霸拔下羽矢一看,竟然没有箭头,甚是奇怪。
    旁边一人问道:“此人臂力超群,准头甚好,但应不想伤此箭下之人,于这宇文部中还有谁呢?”
    “父王之庶王兄,慕容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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