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寇都是坏人!”
    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边殴打着张定国,一边纠正着张定国的错误观点。
    张定国虽然年龄小,比这名为首的少年小两岁,但是,张定国打起架来敢下死手,虽然众少年围殴张定国,结果在打斗中,张定国以少敌多,反而将十几名少年打伤。
    这件事闹得挺大,很自然就传到了刘明遇的耳朵中。
    刘明遇在得知事情的始末之后,陷入了沉思。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三观,这三观就是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简单来说,每个人生长的环境,直接影响每个人的三观。就像西晋惠帝说出那名历史有句的“何不食肉糜!”
    这是其实并不能说明晋惠帝是一个傻子,而是他的世界观在那里放着,他从来没有看过真正的民间疾苦,在他的理解的世界观中,无粥可食的时候,可以食肉糜。
    对于刘家军子弟学校的学生,也就是刘家军的未来,刘明遇是非常重视的,这是才是刘明遇未来的中坚力量。
    刘明遇决定给孩子们上一课。刘明遇抵达刘家军子弟学校的时候,两千多名学生排成整齐的队伍,迎接刘明遇。
    “拜见侯爷!”
    刘明遇是大宁所有军民心中的大恩人,尊敬刘明遇几乎成了大宁所有人的本能。
    刘明遇非常简单的询问众学生:“同学们,你们在这里生活得好不好?吃饭能不能吃饱?!”
    张定国虽然不喜欢刘明遇这个人,却不得不承认,刘家军子弟学校的伙食实在是太好了,每天早餐每个人可以吃两颗鸡蛋,还有不限量的牛奶,不喜欢牛奶的味道可以喝豆浆、或者鸡蛋汤,除了汤食,还有大肉包子、油条、烧饼、玉米棒子、红薯、萝卜、土豆、大米饭、面条、馒头、等作为主食的食物。
    而且青菜和肉每顿都有,别说是在流寇大营,哪怕是地主老财,也没有这样的生活条件,放眼整个大明将近两亿人,能够达到这种生活水平的人,绝对不超过一千万。差不多是两百分之一。也只有士绅或江南资本家,或者江浙盐商以及大富豪们有这种生活水平。
    至于衣服,他们学校分发的校服就是用亚麻与棉布混合而成纺织的布,这种布,柔软,舒服,比丝绸还要舒服。关键是非常结实。
    刘明遇得到学生们的回答后,摆摆手道:“同学们,都不用紧张,不用那么正式,现在听我命令,坐下!”
    哗啦……
    两千多名学生整齐坐下来,可以看出,刘家军子弟学校的学生们军事训练水平还是相当不错的,虽然他们只是训练了队列和基本的格斗,还没有来得及训练器械,就精神面貌而言,已经超过绝大多数军队了。
    刘明遇走到一名鼻青脸肿的少年面前,这位肯定是与张定国打斗的少年之一。少年有些面生,看着刘明遇,目光有些躲闪,仿佛就像后世那些做错事的孩子,看到老师。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起身,躬身施礼:“回禀侯爷,我叫冯耀宗。”
    “坐,别紧张。咱们就随便聊聊天,你老家是哪里?”
    冯耀宗坐下来道:“山西太原!”
    刘明遇道:“太原好,这可是一个好地方!比我们大名府那边富多了。怎么到这里来了?”
    冯耀宗道:“天气太旱,庄稼失收,交不起税了,我爹就把我一个姐姐卖了,后来娘又得病了,只好逃荒,二姐和小妹都被卖了,娘也死了,爹在半路上得病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了!”
    冯耀宗还带一点稚气的声音让所有人的心情越发的沉重,刘明遇叹息了一声,他伸手揉揉息着,冯耀宗的的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他们,就是你的兄弟姐妹!”
    张定国原本不知道冯耀宗和他一样,都是孤儿,他压低声音道:“早知道你也是孤儿,我就不揍你了!”
    冯耀宗仿佛没有听到张定国的声音,指着旁边的张定国道:“他不是……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是我的兄弟姐妹!”
    刘明遇面朝大家,问道:“很多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吧?”
    学生们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我叫林小七,我家是良乡县的,一大家子十几口呢,前年建奴来了,不问青红皂白,见人就杀,我的两个哥,两个未出嫁的姐,还有三岁的侄子,爹,娘,都被他们杀了。一大家子,就剩我跟我六哥,我六哥参加了刘家军,去年宽河之战的时候,我哥死了……现在全家就剩我一个了!”
    “俺叫谢春旺,是河南的,我六岁的时候爹娘就带着我逃离了老家,千辛万苦才逃到这里来!从老家逃出来的时候我们是一大家子,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额叫郑连生,本来家里还过得去,额爹带着两个哥哥种地,日子虽然苦,却也还过得下去。天生的流寇来了,他们杀了额爹,额大哥和二哥跟他们拼命,被流寇活活打死,额三姐带着我躲进柴堆里,三姐也被他们抓走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郑连生盯着张定国,一脸愤怒。
    “俺叫方大有,是山东济南府的,本来我爹我娘带着我们兄弟几个在湖边用淤泥堆积了十几亩水田,是旱涝保收的,但是天杀的许老财勾结官府伪造田契,强行夺了我们的水田,我爹到县衙告状,被那狗官重打了八十大板,刚回到家就死了,我哥也让许老财的打手装进麻袋里扔进了湖里……”
    “俺叫汤四喜,北直隶大名府人,俺哥前年跟着侯爷走的,后面俺们听说俺哥当了军官,一大家子就想过来投奔俺哥,在路上遇上了官兵,把我们当成流寇堵住,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通砍杀,直杀得人头滚滚!我也挨了一刀,头皮都被削掉了一块,幸亏我机灵,躺在死人堆里装死,那时天又黑了,还有人四处逃跑,他们忙着追杀逃跑的人,才让我逃过了一劫,但是我们一家人都死光了……”
    “俺叫李保林,山西榆林人,我们那里的庄稼让蝗虫吃光了,官府把我们的种子都收了上去当租子,我们饿得发疯,四处流浪,不管去到哪里都是城门紧闭,不肯接纳我们。我们连枯草都吃光了,饿得连死人肉都割来吃,我娘和我妹妹就这样不见了……”
    众学生们围坐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着自己的经历,说着说着眼圈便红了,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他们当中绝大多数都是外省来的,要不是家砍人亡,无家可归,到处流浪,被人当成山贼土匪,任由官兵斩杀啊?本地人骂他们是蝗虫,让地方不得安宁,他们也想回到老家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在这里讨人嫌,可是他们已经无家可归了啊!
    刘明遇和身边的众亲卫、老师都沉默起来,刘明遇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示意大家不要说了。他眼圈也有点红,大声道:“都别说了,别说了。你们都不容易,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乱世挣扎着活到了现在大家想过为什么会这样吗?”
    众人愣了一下,方大有却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恨恨的说:“因为许财主把我方家的田产给霸占了,还勾结官府让我们家破人亡!”
    郑连生道:“是流寇,是天杀的流寇……”
    林小七道:“是建奴!”
    李保林道:“是贼老天,是官军!”
    汤四喜道:“是天杀的官军!”
    “你们说得都对,也不太对!”
    刘明遇望着众学生道:“你们都是学生,有的已经学过史,有的还没有开始学史,然而等你们将来学过史以后,就会发现,古往今来,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无比糟糕的时代。前宋朝虽然重用士大夫,优待士大夫,但是他们却没有免税的特权,士大夫同样也要交税,正是因为士大夫需要交税,宋朝朝廷很富,以不足大明三分之一的疆域,却可以年入一亿两千万贯钱的税。是咱们大明朝廷的十几倍。哪怕到了南宋的半壁江山,朝廷也依旧可以收到七千多万贯的税收!”
    很快刘明遇就明白过来,给这些少年学生说税收问题,他们或许听不太明白,毕竟现在学校还没有来得及教导他们什么是社会学,什么是宏观经济学。
    现在最重要的目的是教导他们如何认清是非对错。
    “你们刚刚说了很多,建奴、官军、地主、财主、流寇,这都是旁枝末节,最关键是因为大明天下的士绅!”
    刘明遇接着道:“就是因为那些土绅侵占了你们的田地,才让你们家破人亡,无家可归!如果他们占去了田地,然后交税也就罢了,可是他们明明把你们的田地给占了,却不交税,那份田税仍然得由你们这些已经没有一寸土地的人来交,你们还活得下去吗?”
    张定国攥紧拳头:“没错,就应该推翻这个该死的朝廷!”
    冯耀宗瞪着张定国道:“你闭嘴!”
    刘明遇接着道:“你们除了别井离乡,还有得选吗?他们拥有万顷良田,锦衣玉食,穷奢极欲,什么都不用干,自然会有很多人将大量财富送到他们面前请他们笑纳,而你们呢?你们住在低矮破旧的房子里,脸朝黄土背朝天,年复一年的耕作着贫瘠的土地,一年到头都没有喘一口气的时候,就这样还吃不饱,没衣服穿,如果交不上税还会被税吏给逼得家破人亡!而朝廷却对此听之任之,甚至一次次加税,恨不得把你们的血吸干,还天理吗?””
    “没有!”
    “没有!”
    张定国趁着众学生的情绪高涨,再次喊出了那句憋在心中的口号:“推翻大明朝廷!”
    冯耀宗怒视着张定国:“你这是在造反!”
    张定国愤愤的道:“造反?如果朝廷坚持这样认为的,就当我们是造反好了!这个世道已经黑白颠倒,早就没有任何天理、公平可言了,老天已经瞎了眼!天道不公,就让我们用自己手里的刀,去替自己讨回一个公道吧!”
    只不过,刘家军子弟学校的学生却直愣愣的盯着张定国。
    “然后呢?”
    刘明遇盯着张定国道:“推翻朝廷以后呢?”
    “以后?”
    张定国道:“大家分田地,大家都不交税,大家就过上了好日子……”
    刘明遇望着众学生道:“你们也如张定国想的这样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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