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坚定而深情的眼睛,那浓浓的情意,毫不掩藏,明明白白地向他宣示着深深的爱恋。
    常清心中一阵乱跳,讷讷地道:「悠哥……」一句话没说完,却见萧悠的脸缓缓逼了过来,热热的气息喷在他脸上,常清心中猛地一跳,脸上热得像着了火,双手抵在萧悠胸前,用力推拒,紧张地叫:「悠哥……」
    萧悠对他的抗拒视如无物,一双锐利的眼睛笔直地盯进他的眼睛,见常清眼中显出明明白白的慌乱无措,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此时变得蒙起来,浮起了一层水雾,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薄薄的淡色双唇微张着,轻轻地颤抖着,喃喃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如此秀色,近在眼前,怎不诱人欲狂?萧悠一时意醉神迷,腰背一挺,翻过身来,半压在常清身上,含笑注视着他的眼睛,俯头吻了上去。
    常清被他压住,动弹不得,见他的脸近近地逼了过来,自己微张的嘴唇一热,竟然被吻住了!
    是……悠哥在亲吻他!
    一个长长的、缠缠绵绵的吻……
    萧悠先是轻轻地吮吻常清的嘴唇,渐渐的,灵活的舌头深入到他口腔内部,勾引着常清的舌头,纠缠着、吸吮着、交流着……
    等萧悠终于放开常清的时候,他已被吻得浑身无力,急促地喘息着,心跳如鼓,满面红霞,羞得不敢睁眼,一低头,钻进了萧悠怀里,紧紧抱住了他,将脸牢牢贴在他的胸口,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便欲从嘴里跳了出来一般。
    萧悠几次想将他的脸扶起来,常清却坚决不肯抬头,萧悠一笑,将他牢牢抱在怀里,下巴抵在他头发上,微笑着,心满意足。用了这许多心机,这可爱的人儿,如今可不是稳稳当当抱在怀里了吗?
    想到刚才亲吻时常清的慌乱无措,知他还未经人事,对情爱一窍不通,越发欢喜,怜爱地吻了一下他的头顶,柔声唤道:「清弟?」
    常清一声不吭,紧紧贴在他怀里,听着那强有力的心跳声,渐渐的,终于从惊慌中回过神来。
    萧悠将常清的身子松开一点,伸出一只手,抬起常清的下巴。常清被迫抬起头来面对他,脸上红通通的,眼睛里水汪汪的,几乎便要哭了出来。
    萧悠柔声道:「清弟别怕,你难道不喜欢我抱着你吗?不喜欢我亲你吗?我们这样亲近,几乎不分彼此,这样的感觉,不是很奇妙吗?」
    每说一句,便轻轻亲吻他一下,不像刚才那样热烈,而是轻轻的、柔柔的,一下一下,落在他光洁的额头、细润的脸颊和樱红的嘴唇上,仿佛春风拂过花朵、垂柳点过水面,不带有丝毫的强迫,那温柔得像是蛊惑的声音、轻缓得似有若无的亲吻,却引诱得常清再一次情迷意醉,不知不觉轻轻回吻起他来,一颗心飘飘荡荡的,如落云里雾里。
    情浓不觉时间久,这天的一半时间,两人便在床上消磨了过去,萧悠揽着常清并头而卧,轻言细语,努力使他适应两人这种新的亲密方式,渐渐地,常清也放松下来,习惯了萧悠强而有力的怀抱,舒舒服服地互相枕藉,再不觉得生疏和异样了。
    直到中午萧悠才唤天生进来服侍常清起身,自己却匆匆穿戴整齐了出去办公。
    天生笑眯眯地服侍常清更衣,不时打量他一下,龇牙一笑,直看得常清恼羞成怒,骂道:「讨厌的家伙,你乱看什么?不认得本公子了啊!」
    天生笑道:「我自然是认得公子的,只不过觉得公子今日特别的美,公子讲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所以天生就忍不住多看公子两眼了。」
    常清脸上飞红,怒道:「胡说什么!?什么美不美的。」
    天生道:「浓情似酒,酒不醉人人自醉,嘿嘿……」他嘿嘿了几声,住口不说,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却又意味深长地瞟了常清一眼。
    常清窘得用力一顿足,骂道:「胡说八道!滚!」
    天生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连忙退了出去。
    常清一人静静地坐在屋中,心情却如惊涛骇浪般起伏汹涌,一时陶醉于甜美的回忆,一时又惊骇于自己的失措,一时害怕萧悠的执着,一时又迷恋那绮丽的快感……
    猛然间,他想到了自己和萧悠的身分,惊出了一身冷汗!两个男子……两个男子相拥亲吻,意乱情迷……
    他打了个冷颤,跳了起来,害怕地东张西望一下,似乎觉得到处都有人在看着他,看见了他和萧悠的亲密举动……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虽然早就见识过了萧同和莫离的亲热,但别人做和自己做,那感觉可是完全不同的。况且,萧同性格狂放,天不怕地不怕,莫离虽然文雅,却也落落大方,兼之从小被养成了柔顺的性子,爱人一心一意,对于他人的非议,根本不去看,也不去听。
    常清却是生在富贵人家,素来受到严格管教,饱读诗书,熟习礼仪,从不敢行差踏错半步,标准的乖乖宝、守礼君子一个,要他一下子适应这样离经叛道的事,却如何能够做到?一想到大嫂的严厉和二哥的暴躁,再想到天下悠悠众人之口,常清打了个寒颤,不知如何是好?
    他在屋中转来转去,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想找一个可以解决目前困难的办法,可惜苦无善策,又想萧悠一会儿定会回来,到时又该如何面对于他?两人有了这样的亲密关系,今后该如何相处?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常清转得头晕脚软,颓然倒在椅上,无可奈何之下,便又想到了三十六计中的上策,立即跳起身来,胡乱穿上毛皮长衣,好歹记得找了点碎银子揣在怀里,偷偷从门缝里向外一张,见院中无人,悄悄开门出来,便往院子后门溜去。走出还没二十步呢,便听天生大喝一声:「公子!你去那里?」
    常清惊得跳了起来,忙回过头,天生已追到了他身边,一把抓住他胳膊,叫道:「公子,你跑去那里?」
    常清急忙用手住他的嘴,低声道:「天生,小声点,我……我……」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天生气呼呼地道:「公子,你又想偷偷溜走吗?上次你从家里逃出来,多亏遇到了我们,不然你被人卖了还不知道呢!现在又想逃走,你怎么净做这样的蠢事啊!」
    常清脸一红,怒道:「胡说,我什么时候做过蠢事……」终是底气不足,越说越小声。
    忽听一个声音道:「清弟?」
    常清惊得一跳,连忙抬头,却见萧悠站在眼前,也没听见他的脚步声,怎么就像从天而降似的出现了呢?他手足无措,叫了声:「悠哥……」低下了头去,又羞又怕。
    萧悠使个眼色,天生连忙退下,只留萧悠对着常清,良久无语。冷冷的北风吹来,打了两个盘旋,树上的雪花扑簌簌洒下来,惊醒了心不在焉的两个人。
    萧悠见常清打了个哆嗦,知他身子弱,禁不得寒冷,不由叹了口气,伸手揽过常清,柔声道:「外头冷,小心冻着了,咱们先回去再说吧!」
    常清瑟缩了一下,不由自主被揽进了一个强壮温暖的怀抱,心头一热,鼻子却是一酸,哽咽了一声:「悠哥,我……」
    萧悠半搂半抱着他,相携走回屋里,扶他在椅中坐了,自己搬过另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正色道:「清弟,你老实跟我说,刚才你可是想要逃走?」
    常清被他洞察一切的目光看得心慌意乱,只得道:「是。」说罢垂下了头去,泪水再也忍耐不住,一滴一滴地掉在衣服上。
    萧悠目光一暗,黯然道:「你就这样讨厌我,想要远远逃开我吗?」
    常清一怔,忙抬起头来:「不是,悠哥,我不是讨厌你……」
    「那是为了什么?」
    「我……我……」常清几次欲言又止,忍不住哭了起来。
    萧悠叹了口气,扶着他肩,轻轻为他擦泪,道:「清弟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常清哭着点了点头。
    萧悠又道:「你怕别人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会看不起你?」
    常清又点点头。
    萧悠微笑道:「世人非议,何足道哉?当日我曾问清弟如何看待小同和莫离的情爱,清弟不是曾大发感慨的吗?怎么临到自己头上,却又拘泥起来了呢?」
    常清脸一红,不好承认自己言行不一,想了半晌,才道:「可是,我家里……我哥哥和大嫂……」
    萧悠柔声道:「放心,你家里的事,我自会想法解决,包他们不会反对。」
    常清听他说得如此有把握,心中惊疑不定,虽然素知他行事厉害,然而如此重大的问题,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别人不说,自己大嫂这一关,就无论如何过不去,更何况……
    「悠哥,我……我还定了亲。」
    「没事,这个我也会解决。」萧悠淡淡地道,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老师那里……」
    「我自会说服他的,平先生为人旷达,绝非食古不化之辈,他仍然会当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的。」
    常清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想了半天,又道:「那别的人……」
    萧悠打断了他,道:「我堂里的手下只会如同尊敬我一般尊重你,行香阁的人只会加倍地喜爱你,至于其他世俗人等,明白事理的自会羡慕不已,不明白事理的,却又管他作什么?」
    常清目瞪口呆,半晌答不上话来,心想:怎么事情在自己这里就步步荆棘,一到萧悠手里,却变得如此轻而易举?
    见他惊疑不定的样子,萧悠微微一笑,轻轻抚去他脸上残留的泪痕,柔声道:「清弟不必担心,关于你的一切事情,我都会认真打点妥当,绝不让你受到半点委屈,我只问你,心中可曾有我?愿不愿与我共度一生?」
    常清脸上飞红,垂下了头,心中思潮起伏。
    心中有没有他?当然有,早就有了,早在自己发现以前,萧悠的身影,已经牢牢地印在了他的心中,历久弥深,再也消除不去。
    愿不愿与他共度一生?当然愿意,想想两人可以天长地久,相依相伴,晨昏共度,吟诗论句,指点江山,该是何等的快意!
    然而……理想与现实,毕竟是有距离的啊!而且,还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哩!
    天理伦常,人言可畏,两人纵有千种柔情、万般恩爱,却又怎能视天下悠悠众生于不顾?生于世间,怎能真的不食人间烟火,不理人间是非?难道真的与他永遁于化外,不理尘世吗?否则,将如何面对这可以预见到的重重困扰?
    常清思前想后,左右为难,心中一酸,眼圈儿又红了。
    萧悠轻轻揽住常清,柔声安慰,教他放心,说自己一定会处理好一切事情,而且绝不会勉强他做不喜欢的事,劝慰良久,才使常清放松下来,止住了眼泪。天色已晚,两人一起用了晚餐,又说了一阵子话,常清这一日大喜大忧,精神支持不住,早早休息了。
    然而常清虽然睡在床上,却是久久不能入眠,心中思绪万千,忽喜忽愁,既舍不得与萧悠分开,却也不敢接受他的深情。那样火一般热烈的深情,浓酒一般醉人,使人不知不觉就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他不由自主想到了日间的热吻,浑身一阵燥热,红晕上脸,忙掀起被子蒙住头,闷了半晌,直到呼吸困难了,才又露出头来,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却是毫无睡意。
    唉!为什么会这样呢?
    常清叹了一口气,闷闷地想,人为什么会有情呢?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的,岂不是好?一旦涉及情爱,便有这许多烦恼!正郁闷间,忽听有人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他一惊忙问:「谁?」
    却听萧悠的声音道:「清弟,是我。」
    常清又是一惊,不知他深夜来此,会有什么事情,会不会像白天一样……他的脸热得发烫,心头乱跳,忙道:「悠哥,我……我睡下了……」
    萧悠柔和的声音道:「今日还早,清弟才吃过了饭,心情又不好,别积住了食,还是起来坐一坐的好。」
    常清闷闷地应了一声,在床上坐了起来,却不想去开门,每日这个时候,两人常是在一起谈天说地的,好不轻松愉快,然而今天……
    他不开门,萧悠却也不走,也不催他,只静静地站在门外。
    常清心潮起伏,与萧悠自从见面以来的种种情景闪电一般从脑中掠过,他那挺拔的身影、俊雅的面貌、清亮的声音、彬彬有礼的举止……此时回想起来,竟是如此温雅动人,而他对自己的包容和爱护,又是那样无微不至,如春风化雨,丝毫没有勉强……
    常清默默回想,心道:悠哥真是一个好人,他对我,亦师亦友,亦如兄弟,他教我认识到劳动的可贵,教我习武强身,教我潜心向学,教我不骄不躁,教我务实进取,教我……
    细想起来,他这半年来的巨大变化,竟都是在萧悠的影响下做到的。如果没有萧悠,他仍然只是一个不问世事的纨绔子弟罢了,耽于逸乐,怎能有今日的明理与学识?况且与悠哥在一起的时候,即使什么也不做,都会觉得心旷神怡,非常舒服,那种无法言喻的默契感觉,真的是……
    唉――
    常清叹了口长气,却听萧悠问道:「清弟还是不开心吗?」
    第十七章
    常清一怔,猛地想起萧悠还一直站在门外,此时冰天雪地,走廊之中寒风刺骨,他竟不言不语地在那里站了这许久……
    「悠哥!」
    常清心中一阵感动,再也顾不得什么,掀开被子,光脚跳下床来冲到门边,打开了门。
    一阵冷风吹进门来,常清打了个哆嗦,萧悠已闪身进来,飞快地回身关好门,转过头来,见到常清只着小衣,竟光着脚站在地上,惊道:「清弟!」忙一把将他抱起,直抱到床上,又帮他盖好被子,自己坐在床边,埋怨道:「急什么!连鞋子也不穿上,这样冷的天,仔细着了凉。」
    常清见他脸色微白,伸出手去摸了摸他脸,一片冰凉,知他在外面冻得久了,虽然内功精湛,也是很难耐的,他却一点不顾自己的身体,一心只关心着他,一时热血上涌,情难自己,猛地爬起来扑在他怀里,哽咽难言。
    萧悠抱住他,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笑道:「傻孩子,哭什么?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千万不要为难自己,若你想跟我在一起,咱们相亲相爱的日子长着呢,我只愿见你一直快快乐乐的样子;若是你不想勉强自己,那么只需一句话,我再也不来缠你。」
    常清越发感动,紧紧抱住了他,半晌,在萧悠的抚慰下,他才止住了眼泪,抬起头来,轻声道:「悠哥,我……我愿意……跟你在一起……」说到后来,声如蚊蚋,若不是萧悠多年习武,耳音灵敏,几乎都听不到。
    萧悠瞬时间心花怒放,便如得到了最珍贵的宝物一般,紧紧地抱住他,舍不得放手。
    良久,才稍稍抑制了心中的激动,低下头来,温柔地望着常清的眼睛,轻声问道:「清弟,你可是真心真意,想与我共度一生,没有丝毫的勉强吗?」
    常清张了张嘴,却略有迟疑。
    萧悠心中一凉,疑惑地问:「清弟,你……难道又不愿意了?」
    常清怔怔地望着他,眼泪缓缓流了下来,道:「不是,悠哥,我愿意,没有勉强,只是,我……我很怕……」
    萧悠道:「别怕,一切都有我呢,什么都别怕,都会解决的,你家里头、你未婚妻那里、平先生那里,我都会打点好的,你放心好了。」
    常清却摇头道:「不是,不关他们的事……」
    萧悠猜不透他心思,只得问:「清弟,你到底害怕什么?告诉我,咱们一起想办法。」他好言劝解,温柔地诱常清说出心事,好半晌,常清才断断续续地道出了伤心的原委。
    这件事却说来奇怪,他害怕的,不是人、不是物,却是这不可捉摸的命运。
    原来他幼失怙恃,五岁丧母,七岁丧父,十岁的时候,最疼爱他的奶娘因病去世,十一岁时最亲近的表姐去世,十二岁时他从小养大的一条狗阿皮死了,从小服侍他的一个非常亲厚的丫头小萍也无缘无故地跳井死了,再一年,他养的一只鹦鹉碧羽也死了。
    常清生来是喜聚不喜散的性子,又一向孤独而敏感,小小年纪,接连遭遇这样的打击,痛苦不堪,感叹世事无常,越是喜爱的事物,越是不能久长,让人徒留悲伤无奈,从此渐渐冷了心态,把一腔热情都埋藏起来,不敢轻易去爱人或爱物,生怕再受伤害。
    其实,他不敢去爱,只是不想失去而已,在他的心里,有个颇为幼稚的想法:只要我不太喜欢他们,老天爷便不会眼红,就不会把他们从我身边夺走了。
    萧悠好不容易探明原委,险些笑了出来,心想:清弟太过天真,竟然会有这种想法,其实世事无常,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就算你并不喜欢他们,他们该死的时候还是会死啊!只不过爱之愈深,便恋之愈切,舍不得分离,一旦失去,会加倍伤心难过罢了。
    他感动于常清的深情重义,愈发觉得他可爱,俯头轻轻亲吻他的面颊,一点一点,移到了他唇边,却不深吻,只在一边轻轻磨擦。
    常清先是被动接受,慢慢地倒有点不满起来,很想念那种奇妙的亲吻感觉,不由自主地凑了上去,主动亲吻了萧悠的嘴唇,两人几次试探,渐吻渐深,紧紧拥抱在一起,俱是心醉神迷。
    萧悠见常清为自己情迷意乱,心下暗喜,只是他素来持重,不肯草率行事,知道常清天真未凿,不谙情事,所以两人的亲密到此为止,只是相拥而眠,没有更进一步,想等合适的机会再共度人生最美好的时刻。
    再则,他心中已有了计较,要想法为常清解开心中的这道枷锁,让他敢于去爱,同时敢于接受他的爱,不再患得患失。
    此后两人的行为便保持着这样微妙的状态,既亲热,又刻意保持距离,常清既舍不得萧悠离远,又不敢进一步接受他的深情,萧悠试探过他几次,都是无功而返,只得暗中另做安排。
    十一月底,萧悠携常清离开北方,千里跋涉,又回到了洞庭湖边的行香阁。
    此时北方苦寒,而千里之外的洞庭湖畔,却是风和日丽、山青水碧,虽然也是冬天,草木不茂,但与北方那一片光秃秃的酷寒景象,却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常清回到了熟悉的行香阁,好不高兴,不及休息,便先去看望平先生,将带来的礼物送给老师和师母,顺带交上十几篇赋论,比之先生当初布置的课业,还多作了几篇,受了一番褒奖,得意洋洋地回到三省斋,向萧悠吹嘘一通。
    萧悠见他一扫在北方时的愁闷,又恢复了开朗乐观的性情,也是高兴,趁他说得兴高采烈,便提议十日后去西山上玩耍,并说有一件好东西要送给他。
    常清听见有礼物,忙问详细,萧悠却含笑不语,让他更加心痒难搔。
    好不容易熬过了十日,这一日清早,天还没亮,常清便忙着催萧悠动身,两人一同骑马上了西山,却没带任何从人,连天生都被留下了。
    一路行去,两人谈谈说说,指点风物,轻松愉快,山回路转,渐行渐高,到后来马已不能攀登,便舍马徒步,登上山峰。
    常清这半年多来习武不辍,身体强健许多,一口气登上顶峰,居然并没觉得有多吃力。
    两人站在山巅,红日正冉冉从东方升起,极目下望,历历晴川,萋萋芳草,阡陌纵横,有如棋盘,不由得生出一览众山小的豪迈气慨。
    常清笑道:「悠哥,虽然这里只是座小山,但因为四周并无高山险峰,所以倒显得这里很是高峻,古时夜郎自大,实在是因为太不了解天下之大了啊!」
    萧悠笑道:「清弟此言甚是,庄子曾讲河伯自视其大,到了大海才知道自己很渺小,为人也是如此,知识越是广博,越会谦冲平淡,不敢妄自尊大。」
    常清点头,又想起平先生来,不胜景仰,道:「我跟老师学习,才知道自己从前的知识实在有限,竟是白白自大了这许多年,想来好生惭愧。」
    萧悠道:「清弟不必太谦,其实你天性聪颖,平先生对你很是看重呢!」
    常清得他夸赞,颇为得意,嘻嘻一笑,又道:「真是不出门不知道天下之大,人家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真是所言不虚,这次到北方去,见识了无边风物,真是大开眼界!」
    两人又谈论一会儿,萧悠带他再向上行,来到峰顶的一小块平地,只见这里筑了一个小小的平台,方圆不及一丈,以大大小小的石块砌成,并不张扬,却甚雅洁,四周植有花草,培土尚新,看来是新筑成的。台边立有一块大石,上面刻着几行字,涂了朱砂,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常清远远望见那字,却是一怔,心下狐疑:怎么竟像是我写的呢?近前一看,可不是,正是他自己写的字,却怎么被刻在了石上呢?
    萧悠拉他立在石前,微笑道:「清弟且看,这上面刻的是什么?」常清细细一看,见是一首苏轼的《望江南》,词曰: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
    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
    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
    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
    诗酒趁年华。
    常清看了,记得是前些日子自己和萧悠谈论宋词时写的,却不知为何被刻到了这里,转头向他望去。
    萧悠来到石边,俯身轻轻用手指描摩刻在石上的笔画,道:「清弟,这是你亲笔写的,我亲手刻的,这个小小石台,也是我一手所造,虽然不大,但一土一石,皆是我独力完成,费心十日,昨晚才刚刚完成,今日带清弟前来赏玩,却希望你给它起个名字。」
    常清一怔,回想这些日子,果然萧悠日日早出晚归,昨晚更是深夜方回,还当他是公务繁忙,却不料他竟然筑了这样一座石台。此地山高地险,运石筑台大是艰难,悠哥此举,却是为何?
    他猜疑不定,萧悠直起身来,含笑望他,一双清澈明亮的凤眼,映着灿烂的朝阳,越发明亮得如同天上星辰,令人不敢逼视,俊雅挺拔的身材,衬着背后壮丽的万里晴空,衣袂当风,轻轻飘扬,如同凌空而降的仙人一般,风姿绝世。
    常清心中一动,叫道:「悠哥?」
    萧悠微笑道:「你看此处超凡绝俗,这台便叫超然台可好?」非凡 凝香 收藏
    常清喃喃地念道:「超然台……超然台……」猛然想到词中的含义,心中耸然而惊。
    萧悠凝望着他,沉声道:「清弟,你素来最爱东坡先生,他一生坎坷,却丹心不改,豁达大度,读他的词,总能令人豪气干云,精神振奋。」拉过常清的手来,轻轻抚过石刻,又道:「你且看这几句,『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东坡先生的意思,你可明白吗?」
    常清望着那几行字,心中一片茫然,这些浅显的字句,只因为萧悠的深情,却变得不易理解了。
    萧悠抬头望着常清,眼光温柔而坚定,微笑道:「我却最爱这一句:『诗酒趁年华』。清弟,你曾说害怕自己所爱之人离你而去,可是你知不知道,世事无常,命运难测,如果能爱的时候不敢去爱,到得缘分尽时,却是再也追觅不回,只能空自嗟叹。有道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年华不再,逝水难追,人生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胆怯害怕又有什么用?不如直面人生,爱我所爱,快意恩仇,方不枉了这一世生命!」
    常清听了这话,宛如晴天霹雳一般,惊心动魄,心中一时热血如沸,一时混沌茫然,怔怔望着萧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悠满含希望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清弟,我爱你之心,天日可表,只望与你永结同心,你呢,你可同意与我共同面对今后的一切吗?」
    常清一阵热血上涌,便欲张口答应,话到嘴边,却又仍是有些畏缩。
    萧悠等待良久,终于渐渐暗了脸色,惨然道:「清弟既然不愿,那我也不能相强,只好各自散去,今后清弟自己多保重了。」说罢,黯然转身,便向山下走去。
    常清追上一步,拉住了他的衣袖,却仍是说不出话来,眼泪汪汪的。
    萧悠回头,恋恋不舍地望了他好久,叹息一声,毅然转身,大步向山下走去。
    山风呜咽,拂起了常清的衣裳,吹乱了他的头发,然而,更乱的,却是他的心……
    眼见萧悠落寞的身影渐行渐远,转了一个弯,被山林挡住,看不见了,常清的心中有如刀割一般,痛不欲生,失声叫了起来:「悠哥,别走!」拔脚追了上去。
    追到转弯处,面前空山寂寂,却不见萧悠的人影,常清心中一慌,大声呼叫,只听到隐隐的回声,萧悠却不回应,他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山路陡峭,他心慌意乱,一个失神,重重摔在地上,惊叫了一声,还没回过神来,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
    常清什么顾不得,回身一把抱住萧悠,大哭叫道:「悠哥,不要走!不要丢下我!我同意,我同意,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不走――」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拚命地抱住萧悠,怎么也不肯放手,萧悠几次想看看他的腿有没有撞伤,却无法摆脱他的纠缠,心下感动,连声安慰,好不容易才使常清恢复了一点平静,给他检视身体,果然两个膝盖上都擦破了皮,手上也擦破了。
    萧悠好不心疼,暗骂自己太鲁莽,故意设下这样的情景试探于他,却又害得常清受伤。他一边责备自己,一边急忙撕下衣襟给常清包扎伤口。
    常清却不在意,只紧紧拉着萧悠的衣裳,眼睛紧紧盯着他,生怕他再次消失。
    萧悠包扎妥当,抬起头来,正对上常清急切的眼光,心中一动,道:「清弟,你可想好了?」
    常清用力点了点头,哽咽道:「悠哥,我想好了,我宁可将来伤心,也绝不愿你现在离开我,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你,我……我还不如现下死了的好!」
    萧悠心中一痛,知他是爱自己极深,才会这样害怕失去,一时情难自己,紧紧将他抱在怀里,一字一顿地道:「我保证,一定保重自己,绝不让你再伤心失望,爱我吧!再也不必害怕,这一生,我将与你不离不弃。」
    常清心头一热,眼泪滑过脸颊,浸入了萧悠肩头的衣衫,双手紧紧反抱住萧悠,深情地低唤:「悠哥……悠哥……」
    两人默默相拥,只觉得天地之大,此时此刻,却只容得下二人而已。
    白云苍狗,十万红尘,俱都烟消云散、无影无踪了。两个深情的心,紧紧贴在了一起,两个真心相爱的人,紧紧抱在了一起,这一生,是再也分拆不开的了……
    第十八章
    回到三省斋,二人心头舒畅,多日来的烦恼顿消,心心相依、两情相悦,都是喜不自胜。
    萧悠多日来的苦心终于有了着落,自是欣慰,也不出去办公,只伴着常清,两人谈谈说说,写诗论文。常清又拿出当日在北方时画的一些画稿来,认真修饰润色,萧悠在一旁细细观看,点评几句,提点意见,都是相当中肯,常清颇以为然,依言改进。
    不知不觉,已到了掌灯时分,天生早吩咐下去,给他们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自己笑眯眯地在一旁服侍。
    常清心胸已开,不再刻意避讳,对天生的怪笑也就假装没有看见,落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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