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的地方,他想,从来没有如此的害怕,好像有什麽东西在他的血液里翻滚着,把他内心的那点温热都吸走了。
    “没什麽。”临花缓声安慰,“我带你过去。”
    山崖险恶,杂草丛生,往下看的时候深不见底,只有中间有一块碧玉般的小岛,那岛是透明的,近乎琉璃,在黑色的丛林里美丽的让人发慌。
    临花蹲下身去摸了摸山崖,他的手上还有着伤口,带着血,那些血落在花草之上,与落在画影剑上一样,嗤嗤作响,响过之後,便出来了一个长长的白色台阶,台阶长达数米,几乎是一个纯白的隧道,散着寒气,是寒冰所做,挂在漆黑的山崖上,像是白色的帷幕。
    “我家。”临花牵着青君下去,“黄乘的族地,除非後代用血,否则打不开的。”
    黄乘的族地,青君不敢置信,临花居然真的带他回家了。
    长长的台阶几乎走不到头,青君拽着临花,感觉四周有一股强大而诡异的视线注视着他们,那股视线如此的强烈,几乎如某种大型兽类看猎物的那种冰冷,似乎能随时将它们吞噬。
    “我的祖宗都葬在这里。”临花解释,“外人进来有点难受,不过也只有这里,他们找不来了。”
    “什麽?”
    “十三有问题。”临花简短回答,“我估算不错的话,我们要是拿着赦令去人间,这会儿就身首异处了。”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真是有趣,他居然是一只玄狐。”
    青君大吃一惊,脚下一滑,几乎跌倒:“什麽?他是选命池的主人?”
    五界皆知,千年选命池赫赫有名,它的主人当然也赫赫有名,只是甚少有人见到它,只知道它是一只玄狐。
    狐有六色,一等玄狐,二等才是白狐,而说来说去,其实玄狐也只有那麽一只,因为他掌天命。
    “我也刚知道。”临花皱眉,脚下的冰阶冰冷坚实,甚至还会飘摇,像是云梯,来来去去的摇晃,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他走的稳当,青君却似乎总是在打滑,“他把蒙鸿珠捏碎了啊,天啊,那是十大神器啊,除了玄狐,我真想不出来别的了。”
    天地创造十大神器,那是造物者的精华,除了天命者,再也无能毁坏的了。
    他之前慌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幸好演戏习惯了,安安分分地逃了出来。
    青君还要再问,临花却摇摇头,示意他闭嘴。
    临花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碧色的玉佩,那玉佩玲珑婉转如青水流淌,内中有着青苔瓢翠,a结成一只黄乘的样子,用一根赤红的绳子拽着,像是真的。
    他把玉佩举到眼前,默默地念着咒语,青君感觉到玉佩上的黄乘开始舞动,越舞越快,如一团青色的雾气,剔透空灵的水晶佩里,变得浊浪滔天有如末日洪荒。神秘的影响力从这内核迅速扩散开来。
    那只黄乘从玉佩里跳出来,在空中不停打转,狼奔豸突,一条长尾巴拍来拍去,差点儿把临花他们扫下台阶。
    “你来了?”那只黄乘狞笑着问。
    “来了。”临花端肃回答。
    冰阶突然坍塌,像是一场大雪,纯白的碎片扑簌簌裂开,向四周飘散,最开始满天迷雾空茫莫辨,後来那些碎片越来越细,越来越遥远,直至飘散无形。
    青君努力睁大眼睛,却什麽也看不见,空茫中唯有临花的手握着他的手,温温凉凉的,让他心安。
    “到了。”临花捏捏他的手指,舒出一口气,“好久没回来了,还不错的样子。”
    日出云海,霞光万丈。
    这是一座死亡的岛,
    纵然岸芷汀兰郁郁葱葱,可是当时间一样的风刮过岛屿时,华美的表象就被撕去了。这座岛屿,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已经撕去了,像被泡在马尔福林中的华丽僵疲美貌还在着,可是早已腐朽。
    临花放开青君的手,随手砍断一株树:“呃,我们暂时就在这里吧,过两天再出去。”
    “到底出了什麽事?”青君盯着临花,他认识临花这麽久,临花都没有带他来过这里,想见这里平时并不是该常来的。
    “你不是想起来了麽,干什麽还很委屈的样子?”临花摸摸他的头,抽出画影剑比划了两下,将浮木剁成两段,画影剑锐利无双,削木如泥,很快就被他雕成了木梁。
    青君战栗了一下。
    “只要我不想,你就一辈子都出不去了。”临花随意地砍树,画影剑在他手上无坚不摧,“我觉得让你老死也不错。”
    “你累了吗?”
    青君想起墓陵说的话,轻声问。
    “嗯。”临花缓声道,“我想杀了你,可是我杀不掉你,哪怕把你魂飞魄散了,你也会再来。”
    青君低下头。
    他无心,是最稳固的赏罚之神,只要他不偏不倚,他永远长不出那颗心,长不出那颗心,他便永远杀不死。
    他很难受,但是他不知道难受的该是临花不择手段要他的心杀他,还是难受……他无论如何都长不出心来。
    他会难受,会伤心会哭泣会微笑,可是他就是无心,他也不知道为什麽。
    “不要这副样子。”临花有点厌恶,“我向来瞧不起你这样子,一副爱很深很难受的样子,可是你心里只爱你自己。”
    “你也只是想杀我啊。”青君低声道,“你不过是想报仇。”
    没有东西能杀了他,除了他自己,甚至连夔龙都不行,所以阿银只是夺了他的心魄,可是他残缺的时候,伤心的时候,他依旧没有失去。
    他长不出来。
    “面具带久了就成脸了。”临花笑笑,“我装喜欢你喜欢久了,我就真喜欢你了。”他把木头堆好,有些失神,“可是大概是报应吧,之後我怎麽努力,你也喜欢不上。”
    “可是你现在腻味了。”
    “腻味了。”临花叹气,“你数次成人,你也没长出心来,我能怎麽办?”
    他们在人间转生,他们在斑斓山欢好,他们相爱如欢,云飞雨落,他什麽都不记得,可是他依旧长不出心来。
    “我爱你的。”青君慢慢地说,“虽然我不知道为什麽。”
    他甘愿被临花杀死,他不知道,他还能怎麽办。
    “骗子。”临花嫌恶,“你杀了你那麽多兄弟,你总是说你很内疚你很惭愧你很难受,可是你为什麽不去死?”他直直地看着青君,“你若是真後悔,你就该跟他们一起死。”
    “你明明知道我死不掉!”
    “我当然知道。”临花冷笑,“为什麽呢?因为你依旧没心,为什麽没心呢,因为你还是没有真感情,为什麽没有真感情呢?因为你从来没有真正的当他们是兄弟。”
    “如果你这麽讨厌我,你为什麽还要带我出来,跟我在一起!”青君大吼,有点崩溃。
    临花没有回答,只是发了一会儿呆:“因为我总觉得,已经习惯了啊。”
    习惯了等待,习惯了争吵,习惯了轮回,习惯了……妥协。
    “我活不久了,不要跟我吵架。”他淡淡说,用脚踢踢地上的木头,“来盖房子吧,我去打猎,晚上我们烤獐子肉。”
    青君在他身後颓然跪下。
    百花 84 世情薄
    七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小岛岸芷汀兰郁郁葱葱,虽然寂寥,却居然也有不少活物,临花去了只三四分锺,便拎着一只黄獐兴冲冲地回来了。
    “我带了盐巴。”临花得意洋洋地道,扫视了一下地上四五节的木头,“让你盖房子,又不是劈柴,砍这麽碎做什麽?”
    “我有话问你。”青君青着脸轻声问,“你老实告诉我,当初……”他咬牙,“当初到底怎麽回事,那次镇明过来,我就……”他犹豫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他不敢说,也不能说,他该怎麽问临花,为什麽不杀了他?
    他杀了他们的儿子,临花从来没有说过他。
    临花将黄獐扔在地上,低头检查那几根木头,微微嘟囔:“我还以为我能盖房子呢,算了,还是变一个吧。”他站起来跺跺脚,茂密的丛林里巍峨广袤的殿寝如雨後春笋,一一冒出来,或高或矮,却无一不大气磅r。
    “我确实不想要後代。”临花站起来回答,指了指远方秀梁画栋、轮焉奂焉的贝阙珠宫,示意青君跟他走,“不过当时也纯属意外,你一直知道的,生下来也未必能够活下来。”
    可是也未必不能活。
    青君满嘴涩然:“你就没有怪过我杀了他?”
    “说实话,当然怨过一段时间,但是仔细想想,本身就是我先招惹你的,所以也没什麽。”临花眯眼打量了一下那些琼楼玉宇,犹豫了半晌,还是带着他转身往另一处走去,“你不用内疚,如果我不想,你纵然是强迫也不会得手的。”他扯了一根绿色的草,上面蓬松松地聚集着些毛绒绒的雪团,咋一看以为是蒲公英,仔细看,却真的是一株雪。
    白色的雪绽放在绿色的茎干上,临花轻轻一吹,便雪落漫天。
    “阿青,有些事其实与你无关。”临花淡淡道,领着他绕过绿柳花红往一处偏僻角落走去,那里有一间小矮屋,蓬牖茅椽简陋的很,与远处的高楼广厦相去甚远。
    “是我杀了我们孩子与我无关,还是你一直与长琴有交情与我无关?”
    青君也拾起一朵花,轻声问:“哪一个?”
    他一直很奇怪临花与长琴怎麽回事,可是现在他想起来了。
    那年大概是夏天吧……青君分不清,他似乎记得太阳极热极热,他满身热汗,可是他又记得那时候他满心荒凉,好像是下雪天,但是转念一想,隐隐又觉得那时候他走过那条路,脚下咯吱咯吱轻响,是落叶被踩碎的声音,那该是冬天。
    那个记不清天气的日子,他与临花去玩乐,有个白眉须发的道士拉住他,跟他说了一通奇怪的话,告诉他临花是个妖怪。
    那时候的他们,为了可笑的理由忘记一切转生为人,於是他什麽都不知道,他只隐隐觉得道士说的一切都是对的,临花一直都很奇怪,生气的时候会万花枯萎,高兴的时候花开万锦,有时候还会有奇怪的事情发生。
    那时候他是将军之子,他现在都记不得他是怎麽想的了,他只隐隐记得当时的自己极其震怒,考虑到自己的身份特殊,便疏远了临花。
    他们在一个学堂里上课,现在青君偶然想来,那个教他们的男子居然是阿银殿下。
    临花出生富贾之家,他们家却是为官为宰的,本来是不该碰上的,可偏偏临花的父亲爱风雅,凑钱修了个私塾,又请了极好的先生,将交好的几个官员家的公子都接了过去一起读书。
    那时候的读书,说是学习,不如说是为了日後的同朝为官做准备,青君的祖父那会儿是殿前都指挥使,人人都巴结的对象,小小的青君自然也是如此。
    临花惯风流,小小年纪就手腕圆滑,哄的众人都与他交好,连青君都格外喜欢他,天天都与他腻味在一起。
    “他是顾西辞吧。”青君吹了吹雪花,“喜欢你的那个顾西辞。”
    那个道士之後,他就与临花不咸不淡的,那时候私塾了除了他,还有一个荣王的遗腹子,荣王死得早,还没来得及受封就薨了,并无封地,於是留下的那个儿子虽然有世子之称却无甚荣福,一起沦落到那里上私塾。
    他总是记不清临花什麽时候与顾西辞好上的,他只记得那个顾西辞特别讨厌。
    “是啊。”临花拍拍青君的肩膀,“我……我那时候很喜欢顾西辞。”
    他的神色有点恍惚:“我那时候什麽也不记得啊,你不跟我好了,我再换个人玩就是了,我怎麽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我怎麽知道,你会害死他,我怎麽知道,你那样的恶毒。”
    顾西辞身份虽贵,但是父亲早亡,在擅长跟红顶白的帝都里,其实也是可怜兮兮的。
    临花还记得,那年建立私塾的时候他才六岁,顾西辞四岁,小小的一团,白白嫩嫩的,只两只黑色的眼睛骨碌转着,黑的如玉似水,凉而温润。
    顾西辞太小,家境也一般,皇帝登基前便与荣王斗的死去活来,荣王既死,自然不会顾及世子,於是那世子也可怜巴巴的,不能请同窗喝酒,也不能请同窗去销金窟看姑娘。
    长得弱,家境又不好,是人人可以欺负的对象,小小的顾西辞脾气也好,无论怎麽被欺负,也只是默默不吭声。
    临花手腕了得,虽然身份普通,但是与众人关系都不错,大家都欺负顾西辞,没道理他不欺负,於是大家都一起欺负,什麽东西坏了破了都赖着顾西辞,至後来,各家公子要买些什麽,都不派遣小厮去,横着脸让世子跑腿。
    按道理来说,临花对顾西辞的印象应该就在这里了,倒霉的世子,福薄的很,但是偏偏出了问题。
    那时候青君不知道怎麽就跟他生气了,不但不再理他,还收拾了东西回家,另请了西席,临花数次腆着脸去问,青君都拂袖而去,及後来,甚至关照了门房,再不让临花进去了。
    虽然是富商,但是在都指挥府面前,临花渺小的就像是一只蚂蚁,门房被他纠缠的甚是不耐烦,说了好些讽刺的话,气的临花发抖。
    荣王府与都指挥府毗邻而居,临花这边气的发抖,那边却看到顾西辞远远地趴在墙头上看他,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在看什麽?”他无处泻火,只好跑过去问顾西辞。
    顾西辞倒也老实:“看你,你可以从我们家翻墙过去看他。”
    那时候的临花已经十四了,顾西辞才十二,十四岁简直就是个分水岭,临花高大健壮,顾西辞小的一塌糊涂,趴在墙头上就像一个秀气的女孩子,临花满腔的怒火也便散了。
    青君不再去私塾,临花倒是跟顾西辞混的极好,靠的近了,才能发现顾西辞实在是老实的很,年纪小小就写得一手好字,还擅模仿,他不写作业的时候,都是顾西辞帮他应付过去。
    临花手段圆滑,与青君在一起的时候,就擅长玩乐,如今顾西辞对他好,他自然也要好好回赠,带着顾西辞四处乱跑,喝了花街的酒不付钱,被追了九条街,临街有一家牡丹最好,一花之色可夺天下色,他们俩便深夜去偷,偷不到临花就再墙头上吹气,花儿便一瞬间萎了。
    顾西辞没见过世面,临花带他干什麽,顾西辞都很惊叹的样子,又很乖巧,喊临兄喊的溜溜的,还时常从家里带些小玩意儿给临花,那些东西都是荣王生前留下的,并不值钱,却都很精巧,如梅溪信笺啊,桃篾签子啊,一个个拢在袖子里,悄悄给临花。
    都是人,生活久了自然有感情,到了临花十七八的时候,顾西辞居然也长得跟他差不多高了,清清秀秀的少年,看人的时候羞羞的,讨喜的很。
    临花一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顾西辞,两人在一起,倒是顾西辞先说喜欢的,他那时候洒脱不羁,自己想了一想也想不通是喜欢顾西辞多一些还是销金窟的桃花多一些,便说自己要想一想,那一想不过是一晚上,却是山水永隔。
    新帝登基数十年,一直膝下无子,又有臣子闹出来当年先皇的遗旨是命荣王登位的,新帝是庶子夺嫡,犯了杀孽罪的,不是正位,而如今荣王已逝,便该世子继位。
    朝代嬗变总是有的,代代都有这麽点风起云涌龙虎会,原也不是什麽大事,谁都知道荣王已经死了,新帝已经登基了,现在再闹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但偏偏有人交上了厚厚一叠荣王世子密谋造反的信笺。
    那时节该是春天吧,临花记得已经到了他该带顾西辞去看花的时候了,那晚他别别扭扭地想了一晚上,觉得他纵然喜欢销金窟的桃花,可是他还是觉得春天的时候带顾西辞去看花,夏天的时候领着顾西辞去泅水,秋天带着顾西辞去偷柿子,冬天两人一起睡觉更有趣。
    那个春天的天气很好,春光明媚,那个春天他准备了好了一切,然後一切都毁了。
    他去天牢看顾西辞,塞了几锭黄金,狱卒告诉他,顾西辞在宗人府,他找遍了昔日的同窗,托人送画塞钱,却也没能见上顾西辞一面。
    他疏通了无数关系,连他爹都觉得他疯了,可是他只是个普通人,所以什麽都挽救不了。
    春天百花齐放的那天,顾西辞被斩首了,新帝甚至等不到秋後,临花坐在家里,看着花落了满天,动也没动。
    那年夏天,临花没有出去玩,他在家里默默地找到了递交告密的人。
    秋天的时候,临花埋伏在了户外,杀了出去赏花的都指挥使孙子,那时候青君已经金榜题名时为探花了。
    他们转生前,带了双环,说了不离不弃的,可是他们最终还是分开了,临花杀了青君,自刎在城郊。
    “谁能想到长琴那时候也在那里历劫。”青君勉强一笑。
    太久远的记忆,他都记不清他当时怎麽告密的了,大概是因为嫉妒吧?荣王府与他家毗邻而居,临花总是在进进出出的,他讨厌那两个黏黏答答的人。
    他只记得,那天临花去杀他,他其实一点都没有不高兴,他有种解脱的快感。
    他讨厌顾西辞,可是从来没想过要真的杀了顾西辞的。
    “是啊。”临花低头,表情灰暗,“谁想到呢,谁想到呢……”
    大帝的儿子,临花纵然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去勾搭的,於是只能冷面推辞,恢复了记忆的两人,长琴热烈,临花却再也不敢见面。
    临花是为了长琴好,青君想,所以那样残忍的姿态,悍然拒绝其实不过是保护而已。
    “所以……”青君勉强道,“所以你其实也未必如你以为的那样喜欢我了,你大概……”
    他没有说下去,临花也没有接口,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就这里了。”
    他们走到了一栋简陋的屋子前,临花笑了笑,“不要多想了,我知道我自己的心思。”他指指摇摇摆摆的屋子,“我上次来的时候搞的,虽然简陋,不过……总觉得这里更安心是不是?”
    他领着青君走进去,屋内家徒四壁,只有深深的灰尘。
    “你只是不愿意告诉我罢了。”
    “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临花叹了一口气,吹了吹灰,从房梁上摘下一个竹篮,那篮子上面布满灰尘,几乎已经成灰黑色的了,不知为什麽却还没有腐朽,完整地挂在房梁上,“只是有些事情与你无关,那是我们家的事情。”
    他看着青君微微变色的表情补充:“我父亲当年……留了些任务给我,如今我已经全部完成,所以你知道了也与你无关。”
    “他要你做什麽?”
    “你要问我这些,还不如想想晚上吃什麽。”临花打开竹篮,里面居然存着一些小米,他检查了一会儿,喜滋滋的,“我就知道,栖水竹能防腐坏。”
    价值连城的栖水竹能保一切东西不腐坏,临花用了它保护一篮子小米,为此似乎十分得意,骄傲地笑了。
    百花 85 人情
    “你曾经回来过这里?”青君摸了一摸墙壁,年代久远,白色的墙面已经成了褐色,上面满是苔藓斑驳,岁月剥蚀了过去那些华美的痕迹,如今只残留着风霜後的残缺。
    临花把手插进小米里,似乎在体会米粒从指缝间滑过的感觉,玩了良久才点点头。
    “回来过一次,那时候实在是难受,想找个地方静一静,原本想回斑斓山的,可那里也不太平,想回墨界王城,又怕芙蓉担心,便到这里住了些日子。”
    “一个人吗?”
    “一个人。”临花微微偏过头去,一手也摸上墙壁,他的手上似乎带有生命的力量,灰尘慢慢消融在他指尖,白色的墙壁渐渐显露出原本的面貌,连窗户上桃红色的纱窗都焕发了新的生机,映照着外面的绿叶葳蕤,灼灼灿烂。
    一个人在这个岛上生活了近百年,连临花都不太记得那些日子他怎麽熬过来的了,他在这里砍断实木盖房子,去种稻子长蔬菜,经纬岛上四季如春,什麽植物都长的成,於是他在这里慢慢地生活,有时候很忙,忙的没有功夫想这偌大的地方只有自己一个,有时候很闲,很闲很闲的时候,就想一些琐碎的事情,想到自己不闲为止。
    他做了一套桌椅,便常常搬着小板凳坐在合欢树下晒太阳,岛上如此的安静与华美,光线静静地折射下来流淌在空气里,好像那些房屋随时会被推开,那些族人会随时跑出来。
    如果都在这里,会有很漂亮很漂亮的姑娘,他们会说墓陵你坐在这里看什麽?会有小孩抱着他的腿让他抱,会有长辈说小子你不能再胡来了,你要如何如何。
    他慢慢地看着慢慢地听着,在这个死去的孤岛上慢慢地看到睡着。
    “後来怎麽又出来了。”青君将手伸进竹篮,在白色的小米里摸索着摸到临花隐藏在米粒里的手指,那凉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我说,你什麽时候回来的?”
    他能想象出临花一个人回来的景象。
    “还是那次在人间做人啊。”临花轻轻地笑,“你後来直接去执行公务了,我便回来看了看。”
    他们一共做了两世的人,两次都不得善终,第二次是碰上长琴,第一次比第二次还要惨。
    第一次的时候反倒是临花在做宦官之家,父亲是西北总兵,那时候皇帝重文轻武,纵然官职极高,却并无大权,总兵便暗暗发誓以後儿子要是个文化人,及至临花出生便被要求朝堂之上能阔谈治国经略,骑马上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时从小到大吃尽了苦头,又要吟诗作赋语惊四座风流无暇,一时又要弓马娴熟百步穿杨名垂千古。
    临花的天赋总的来说肯定是比凡人好的,虽然无限烦恼却也顺顺当当地年少成名了,小小年纪就是帝都里响当当的神通一名,及至科考名落孙山才被人人耻笑。
    他的文章倒是不错,可惜一手字体太过魅浮,其实倒也没什麽,但偏偏阅卷的考官喜欢稳重的,於是第一层便涮了他。
    “你好像骨子里就对我比较讨厌。”临花说,那时候的阅卷考官自然是青君,他名气大却没有成绩自然被嘲笑的厉害,连带父亲也被嘲讽,自此便与青君结下了梁子,回去之後苦练书法,三年之後再考,因他原本就文采风流,加上又换了考官,这次高高在上的状元,可惜那时候仇已经结下了,那时候正逢太子被废,东宫党与庶子党斗的不可开交,他第一件事便弄清了青君的党派,干脆利落地选择了与青君相对的庶子党。
    党派之争从来都是血流剽忤的,一方上位连带着政治大洗牌,最终到底是东宫党胜了,临花在後来的两党之争中为庶子党贡献了大力量,自然是要被最先收拾的,太子性子柔和,原也只打算撤职,御史台的青君却上书要重罚。
    青君是东宫党的首领,新帝登位便是太子太保,真正的新贵当道,把临花弄的死死的。
    他每次都要折在青君手上,那一次更惨,全家满门抄斩,只有哥哥一双双胞胎儿子刚牙牙学语被放过了,却也是死罪难免活罪难逃的,入了奴籍,一世凄苦。
    临花好端端的连二十五岁都没活到就死了,青君却寿终正寝到了七十四,那些岁月里临花百无事事,只好在窥尘镜里日日看他倒霉的侄子与青君。
    也真是缘分最妙,两个小侄子在掖庭宫长大,可怜巴巴的出生荣华富贵,两岁上却被他带累入了贱籍,阉割成了内侍,及至长大,先帝与太保联姻,把公主嫁过去,又赔了两个小侄子过去。
    窥尘镜里,青君的儿子高高在上春风得意娶了公主,他的两个小侄子战战兢兢匍匐在他们脚底,最终却也没得个善终,有一天为了公主与驸马怄气回了皇宫,青君怪内侍没服侍好,大怒之下赏了八十板,双胞胎活活被打死了。
    其实真的很奇怪,临花有时候想,他才是魔,但是总不如青君手狠,有时候简直黑的叫他觉得莫名其妙。
    他把两个小侄子的魂魄拘来,好生安排他们走了一世玉桥入帝王之家,便回了族地。
    “我什麽也不记得。”青君脸色惨白。
    我那时候回来就在想,我到底是发了什麽神经觉得你还算不错的,临花心道,到底没有说出来,现在说这些其实很无聊。
    他曾经真切地喜欢过青君,很喜欢很喜欢,可是最多的喜欢在时间的洪流中也被磨平了,到後来,真如他所说,其实喜欢已经仅仅是习惯了。
    青君死了,他会去找他,可是他再也无悲无喜,小侄子死了,他还会略略心痛,顾西辞死了,他还能心如刀绞,哪怕临水死了,他想他都会哭一场,可是对於青君,他真的是干涸了。
    他总记得那年他第一次与青君在一起,他比青君还高,高高的上君看着他很不好意思,小小声问他能不能抱抱他。
    那麽久了,他记忆的彼端总是青君一袭青衣抱着他低声唱歌的样子,暗夜那麽长,他们蜷缩在一起,在天之高处海之穷处看远方,青君轻轻摸着他的头发说我们永远在一起。
    到底是谁骗了谁,谁又伤了谁,现在谁分得清呢?那麽久了那麽久了啊……
    “我真的不记得了。”青君还是脸色发白,也有点儿绝望,“我也不知道为什麽,可能我体内生来便带戾气。”
    跟他接触的几乎都死了,伏羲、天双、英招……他生来便带有不祥。
    “哎呀,你那麽纠结干什麽啊?”临花挥挥手,甩甩头发“喜欢就不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我带你过来,又不是跟你讨论这个的。”
    他把小米倒在罐子里,去小溪边淘米,那罐子是实体的,倒水的时候总是泄露些小米粒,临花便笨手笨脚地去捞,捞了又掉,掉了又捞,终於恼羞成怒了。
    “你来淘米。”临花把罐子塞给他,自己在水畔的青石上坐下去,一脚悬在半空中,悠悠荡荡的。
    其实他还挺喜欢临花生气的,青君想。
    临花向来不爱跟他吵架,他恣意妄为的时候临花也多数都顺从着,他喜欢的东西,临花必然给他弄过来,无论何时何地,他想做了,临花也从不拒绝。
    在野外的时候,临花不会觉得天光大亮而抱怨羞耻,滚在地上,临花也不会说太脏回床上,纵然是临花修炼的时候,他过去骚扰,临花都是安安静静的,最多就是笑一笑。
    他生活的太久,总不太爱临花这种性子,平淡如水,至今日回想起来,才能想起临花压抑了多少脾气。
    “我们不出去了吗?”青君对淘米娴熟多了,做起来也快,边清洗边随口问,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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