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他顿了顿,“我真的不清楚了,毕竟那是我父亲那一辈的事了。”
    “好吧。谢谢您。我会让您看到您所想要的结果。”
    第三十五章
    再次走进典狱长办公室,莱卡的心境和从前几次截然不同。他曾经是淡定的,骄傲的,充满自信的,或是忐忑不安的,然而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现在他心中却充满了苦涩。
    他即将揭露亚伯拉罕的真面目,因此,他必然会遭到绞刑师的攻击。他能否在那无孔不入、神出鬼没的钢琴线之下存活呢?也许他命中注定要死在这座监狱里。也许他再也没有机会活着走出监狱的高墙,呼吸自由的空气。也许他再也没有机会和达蒂诺……
    “您又有什麽事吗?”典狱长哆嗦着加重了那个“又”字的读音。
    莱卡开门见山:“档案室的钥匙和id卡。”
    典狱长惊讶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您还打算进档案室?!”潜台词是“你还想被抓个正着,关进禁闭室吗?”
    “这是最後一次了。”莱卡沈重地说,“我的任务即将结束。”
    典狱长的脸扭曲起来,五官仿佛都凑到了一起。“您办完这件事就要出狱了吗?”
    莱卡故作轻松地摊了摊手:“我所要寻找的真实就在档案室里。等我完成……是的,我会出狱。”只不过不一定是以活人的身份离开监狱。
    典狱长懊恼地按摩着自己的额头,似乎这样可以让他额上的皱纹少一点儿一样。
    “好吧。最後一次。”
    他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钥匙和id卡,放到办公桌上。莱卡上前取走它们。
    “非常感谢。”
    “当初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拜托我给你行方便,我就预感到这一定是件棘手的事。”
    “今後不会再麻烦您了,典狱长阁下。”
    只要你不嫌处理尸体麻烦。莱卡想。不过若是他死在绞刑师手下,那麽等亚伯拉罕出狱,布莱恩先生恐怕也凶多吉少,到时候典狱长连哭诉抱怨的地方都没有了。
    当天下午值班的是亨利先生,莱卡可以自由活动。所以他决定多等一天。这个宝贵的下午,他必须用来获取最後的,也是最关键的情报。
    莱卡再次拨通了思想者的电话。
    “我的朋友,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电话那头的思想者好像在吃东西,声音含糊不清。“当然。轻松搞定。我骇进了峡谷监狱的管理电脑,调阅了过去六个月里档案室的出入记录。记录很多,有不少人都在档案室进进出出的,但是有一个编号为p39410的id,平均每两天会进入档案室一次。有时候他甚至每天都要进去两三回。我想这个家夥大概就是你要寻找的人吧。”
    “他的名字?”
    “唔……”思想者“咕咚”一声咽下了某种食物,接着说,“这个id属於……爱德华.盖洛。他的身份是峡谷监狱的犯人,但是被提升为图书馆副馆长,因此拥有档案室进出权限。不过他的权限也仅限於档案室而已,其他地方都没有见过这个id的出入记录。”
    “我知道了。”
    “这个人很重要吗?如果他是负责管档案室的,那麽进出频繁也是可能的吧。”
    莱卡握住电话听筒。“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思想者。”
    “你对‘绞刑师’这位杀手了解多少?”
    “如雷贯耳。北美排名第四的杀手,顺位在你之上。”
    “还有呢?”
    思想者沈吟:“唔……你还想知道什麽?我所知道的东西,你大概也都知道吧?绞刑师擅长用钢琴线杀人,而且他用的钢琴线并不是一般的那种,而是特殊材料制造的……”
    莱卡不耐烦地说:“这些你我都一清二楚。你能不能说一些我不知道的?”
    思想者委屈地回答:“我又不是你,怎麽可能知道你知道什麽,你不知道什麽?”
    “亏你还大言不惭地自称是我的‘挚友’,这麽不了解我……”
    “好吧好吧。那我说一些专业方面,不过你听不听得懂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绞刑师出道很早,他所使用的武器随着时间变化,也在逐渐升级。起初他用的就是普通的钢琴线,直接勒断对手的脖子。後来──根据在死者死亡现场收集到的残余丝线可以看出──他的武器在慢慢变化,从普通钢琴线变成了特殊合金的金属线,或是人造纤维丝线,最近几年发现的残余丝线都是纳米材料的细线,科技含量非常高,真不晓得他的‘兵工厂’在什麽地方。”
    莱卡对绞刑师的武器进化史没有兴趣。反正被那丝线削到,肯定会小命不保就是了。他所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你刚才说,绞刑师出道很早?”
    “没错。我能找到的最早的记载是1960年。也就是说,最迟在1960年,绞刑师就开始以钢琴线杀人了。”
    莱卡深深皱起双眉:“‘绞刑师’这个名号一直是一个人在使用吗?有没有传承?就我所知,很多杀手的称号都是代代相传的,老师传给徒弟,父母传给儿女。又或者,‘绞刑师’是一个杀手团体,一直在不断淘汰旧人,接纳新人?”
    “这个嘛……从我的角度出发,我觉得以‘绞刑师’的行事风格来看,他应该是个独行侠,而不是杀手组合。至於这个名号有没有传承……我就真的不清楚了。今天的绞刑师和1960年的绞刑师是同一个人吗?我想这个问题除了绞刑师自己,没人知道。”
    莱卡胃里一阵翻搅。“我知道了。还有最後一件事要请教你。”
    “什麽?”
    “你听过‘查干乌盖勒’这个名字吗?”
    “啊哈,这你可问对人了。就让语言小能手思想者大人来为你答疑解惑吧!‘查干乌盖勒’这个词来源於蒙古语,‘查干’是白色的意思,‘查干乌盖勒’指的是白色的猫头鹰,学名叫做‘雪{’。你看过《哈利.波特》吧?哈利.波特养的那只猫头鹰海德薇就是雪{,这种生物……”
    莱卡没等思想者长篇大论地炫耀他的学识,便“啪”地挂上电话。他的问题已经得到了解答。
    第三十六章
    那天晚上他和达蒂诺缠绵之後,两个人躺在黑暗中,倾听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达蒂诺伏在他的胸膛上,他的手指则插在达蒂诺发间,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金色的长发。
    “莱卡,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这话让莱卡顿时不知所措。在达蒂诺面前他真的一点儿也藏不住自己的想法吗?
    “当然没有。”他连忙否认,“你怎麽会这麽想?”
    “因为今天你比平常卖力好多。几乎都不用我自己动。”
    莱卡耳根发烫,幸好在黑暗中他脸红了也看不清。做爱的时候他抱着“和达蒂诺最後爽一回”的心情,所以干得很卖力,让达蒂诺高潮了好几次,叫得嗓子都哑了。他总算实现了一次梦中的情景。但是从今往後,他或许再也碰不到达蒂诺了。
    “那你也应该觉得我是心情好吧。”莱卡继续胡说八道,“怎麽会觉得我心情不好呢?”
    “我也不知道。直觉吧。”
    达蒂诺撑起上半身,低头看着莱卡。他的头发从肩头滑下来,落在杀手的脸上。
    “莱卡,你是我的人,我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修长的手指抚摸着莱卡的脸颊,轻轻按压着杀手的嘴唇,“所以你不论遇到什麽事都要和我说。好吗?”
    莱卡点点头。
    “你是不是在对我隐瞒什麽?”
    莱卡连忙摇头。“怎、怎麽会呢……”他干笑两声,“你想太多了,达蒂诺,我有什麽可隐瞒的呢?”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那你呢?你难道没有向我隐瞒什麽吗,达蒂诺?莱卡想。莫雷蒂.加托齐是那家洗钱公司名义上的股东,也是达蒂诺口中的“管家”。当然,达蒂诺所说的不一定是实话,这位莫雷蒂或许根本不是管家,但他和达蒂诺肯定关系密切。达蒂诺在洗钱公司里也挂着名,他和意大利黑帮有牵扯。搞不好他就是黑帮的高层骨干,甚至是……他出现在峡谷监狱里到底是为了什麽呢?他和亚伯拉罕、绞刑师有关吗?
    达蒂诺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重新躺下。莱卡侧过身,将他揽进怀里,紧紧抱住。
    “那样最好。”达蒂诺柔声说。
    莱卡吻了吻他的发顶。
    如果我死了,他想,那麽我们肯定再也见不到了。如果我没死,那就说明我完成了任务,离开峡谷监狱,之後再会的机会也微乎其微吧。不论如何,我们都再难相见了。
    达蒂诺在他怀里发出规律而平缓的呼吸。莱卡将他搂得更紧了些。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狭窄的床上,莱卡被压得难受,但是有生以来头一回,他希望这个夜晚可以变得无限漫长。他希望黎明不要到来。他希望就这样拥抱着达蒂诺直到永远。
    天亮之後,莱卡照常洗漱吃饭,去图书馆工作。他佯装什麽都没发生,和往常一样一边抱怨亨利先生给的繁重工作,一边拖拖拉拉地干活儿。老亨利没有多说什麽,大概没发现他的异样。
    下午轮到莱卡值班。他直接在门外挂上“暂停服务”的牌子,锁上大门,上了二楼,来到档案室不锈钢的大门前。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接着刷卡开门。
    档案室里没有人。这里摆放着许多架子,严重遮挡了视线。莱卡仔细检查了每个架子的前後,的确没有人藏在这儿。
    上次进档案室的时候他没有这麽做。後来莱卡想起那事,才觉得隐隐有些奇怪。刷卡进门的时候,读卡器会发出响亮的“哔”声,推开门时也有不小的声响。但是“猫头鹰”出现在莱卡身後时,他完全没有听见任何声音。若说“猫头鹰”脚步轻,这勉强还说得过去,但是读卡器和开门的声音却绝对不可能听不到。
    也就是说,当时“猫头鹰”就身在档案室中。当莱卡进入时,他藏了起来。档案室里书架很多,他完全可以隐藏身形,和莱卡玩捉迷藏。
    一想到这儿,莱卡便觉得毛骨悚然。“猫头鹰”看着他在档案室中翻箱倒柜,却到最後时刻才站出来。他就一直那样悄无声息地观察莱卡,仿佛黑夜中的一双眼睛。而莱卡则毫不知情地被他所监视。
    莱卡转过身,面向档案室大门,坐了下来。他知道“猫头鹰”肯定会来找他的。他已经知道这位老人的身份了。就算是为了杀人灭口,他也一定会来的。
    入狱的时候典狱长送了莱卡一包香烟,他没抽几根,还剩下大半包。现在他坐在地上,点燃香烟,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蒂很快堆满脚下。整个档案室里都飘着青色的烟雾,弥漫着浓烈而刺鼻的烟味。
    同时,他撩开袖子,将绑在右手上装满刀片的皮带又换回左手,然後将左手的袖子整个扯了下来。他需要随时从皮带里抽取刀片,袖子会碍事的。
    只剩最後一根烟时,莱卡听见了“哔”的一声──刷卡的声音。
    接着是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u嚓声。
    档案室大门缓缓打开。拄着拐杖的“猫头鹰”踏进档案室中。老人眉头紧蹙,不悦地看着莱卡嘴里叼的香烟,捏住了鼻子。
    “太呛人了。这里是图书馆,禁止吸烟,你不知道吗,年轻人?”
    莱卡吐掉燃了一半的香烟,站起来,将烟头一脚踩灭。
    “我等您很久了,‘猫头鹰’爱德华.盖洛先生,或者应该称呼您为──亚伯拉罕.凯洛格?”
    老人拄着拐杖,脸上露出赞赏的神情。
    “‘图腾’小子派来的杀手里,你是第一个看穿我身份的。按理说,我该表扬表扬你。”
    “您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处境吧。”
    “我很想知道,你是怎麽看透的?”
    “因为您希望被人看透,亚伯拉罕.凯洛格先生。”莱卡说,“您从前在芝加哥的帮派叫‘查干乌盖勒’,也就是雪{,一种猫头鹰。而在峡谷监狱,您给自己起了‘猫头鹰’这个绰号。您是故意的吧?”
    老人从鼻子里笑了一声。“就像个游戏,不是吗?”他说,“游戏主持人总得为玩家通关制造一些线索。我在峡谷监狱里待得太久,太无聊,想了个法子解闷而已。”
    莱卡盯着在监狱里蛰伏了二十年的老人。“我刚刚一直在思考,为什麽您要如此频繁地出入档案室呢?假如是为了篡改自己的档案,完全不必三天两天地跑进来。然後我终於想通了,联系之前听说的一件事。”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遭到刺杀,而刺客却是他的老部下。“我想,您是在暗中组织人手吧。”
    “猫头鹰”──亚伯拉罕──的表情更赞赏了。“你连这个都能想到麽?不错,很不错。”
    莱卡继续道:“您能看到这个监狱里所有犯人的档案。您找到合适的人,拉拢他们,让他们出狱之後在外面为您工作。就算对方是‘图腾’的成员,您也能策反他们,让他们潜伏在‘图腾’里为您做卧底。”
    布莱恩先生的处境已经非常危急了。假如亚伯拉罕安然无恙地出狱,他身边便能立刻聚集一帮人手,和布莱恩先生对抗,更别提那些卧底了。天知道亚伯拉罕二十年来到底拉拢了多少人!在监狱之外,不晓得有多少人对他忠心耿耿,就等他出狱後振臂一呼,为他冲锋陷阵!
    老人脸上笑意更盛。“你非常优秀。出乎我意料的出色。年轻人,你前途无量,何必为布莱恩.费尔贝恩斯那个乳臭味干的小子卖命?不如加入我麾下怎样?‘图腾’小子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甚至比他更多。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第三十七章
    莱卡摇了摇头:“我是个职业杀手,不是被雇佣的流氓混混。我们工作的时候从不谈条件。”
    亚伯拉罕有些遗憾地说:“你可考虑清楚了,年轻人。这不是电脑游戏,没有反悔的余地。你选错了选项,付出的代价就是你的生命。我已经老了,不愿看见像你这样优秀的青年才俊白白惨死──这是一种浪费。”
    “话别说得太满,凯洛格先生。死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老人再度微笑。“唉,所以我真是喜欢你们这群人啊。特立独行却又自律克己,骄傲而强大,作为朋友再好不过,作为对手则极其危险。虽然不愿意浪费人才,然而……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两人刹那间同时开始动作!莱卡从皮带里摸出一叶刀片,对着亚伯拉罕投掷过去,而老人则转过身,冲出门外。刀片呼啸着划破空气,钉在不锈钢大门上,尾部仍在颤动不已。
    莱卡追出去。没想到亚伯拉罕一把年纪,行动竟如此迅速,快得像兔子,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人影。
    “你能往哪里逃呢,亚伯拉罕先生?”莱卡大声说。
    空无一人的图书馆里只有他的回声。莱卡又抽出一片刀片,夹在指间。一条钢琴线突然出现在眼前。莱卡轻易地切断它。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数条钢琴线交织成一张银色的网,以他为中心快速收紧。
    莱卡将手中的刀片往左方一掷,钢琴线应声而断。又有两枚刀片滑进手中。他旋转身体,像跳舞一样,将刀片送了出去。钢琴线之网一瞬间被切开。银色的丝线丧失生气,宛如袖口的线头一样飘落到地上。
    莱卡追到楼梯处,发现楼梯上已经横七竖八拉了不知多少根钢琴线。他不由地悔恨起来,刚才在档案室中不应该跟亚伯拉罕废话太久。亚伯拉罕主动现身,保护他的绞刑师肯定也藏在附近。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图书馆里已经被布下了天罗地网!
    “绞刑师!”莱卡冲着交织的钢琴线高声说,“现身吧!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让我们堂堂正正地决战如何?”
    说完这话,莱卡也觉得自己很傻。北美排名第四的杀手绞刑师所擅长的就是无声无息地用陷阱暗杀敌人。光明正大决斗的是骑士和西部枪客,不是他们这些职业杀手。
    莱卡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走下楼梯。他跨过一根紧贴地板的钢琴线,弯下腰,将它切断。他一边如履薄冰地移动,一边切除悬在空中的死亡陷阱。整个过程花了好几分锺,等他返回一楼时,耽搁的时间足够亚伯拉罕绕着图书馆跑好几圈了。
    “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走吗,亚伯拉罕?”莱卡用威胁的口吻说,“你最好叫你的绞刑师快点出来,快点杀死我,否则我一定会要你的命。”
    莱卡奔向图书馆大门,检查了一下门上的锁。门从里面上锁了,也就是说,即使亚伯拉罕逃离了图书馆,绞刑师此刻也一定在馆内,否则门不可能从里面锁住。
    “我知道你在图书馆里,绞刑师,我知道你是谁。”想到自己和狠毒狡猾的杀手相处了那麽久,莱卡感到不寒而栗。绞刑师有那麽多机会能杀了他。早在莱卡还没意识到他真实身份的时候,绞刑师就能轻而易举地暗杀他,将他勒死或是碎尸。他竟和这样一个危险人物相处了这麽久!
    空气中再度传来微弱的振动声。莱卡弯下腰,一道钢琴线从他头顶掠过,削断了他几根头发。紧接着另一条丝线擦着地面飞掠而来,眼看就要碰到他的脚踝了。莱卡俯下身,迎着丝线移动的方向挥动刀片,切断了它。又有两根钢琴线从左右两个方向袭来。莱卡重心不稳,向一边倒去。他只来得及切断其中一根,另外一根擦着他的肩膀滑了过去,衣服和皮肤同时被切开,鲜血流了出来。
    越来越多的钢琴线出现在他四周。他切断一根,马上就有两根迎上来,根本应接不暇。他不知道下次攻击会出现在什麽地方,也不知道绞刑师到底在这里布下了多少根钢琴线。他只能勉强躲开,有时甚至躲不开……他的肩上又多了一条伤痕,腿上也被划破了几处,当他疲於应付层出不穷的丝线时,发觉视野内一片血红,这才发现额头和脸上也被划出了伤痕,鲜血流进了眼睛里。
    莱卡揉了揉眼睛,觉得一阵头晕。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几乎被染成了血红色。他弯下腰躲过飞来的钢琴线,动作跌跌撞撞,简直像是摔倒在地上一样。钢琴线越过他头顶,只听见“哗”的一声,切断了他身旁的书架。书架上的书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莱卡只能滚着躲开他们。
    等他气喘吁吁地爬起来,背後突然挨了一下。他跪到地上,向左方一滚,凭着直觉抓住了那个殴打他的东西。那是一根拐杖。亚伯拉罕抓着拐杖的一端,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
    “结束了,年轻人。”亚伯拉罕说。他踩住莱卡的右臂,将拐杖从杀手手中抽了出来。莱卡惨叫一声。他的右臂本来就尚未痊愈,被亚伯拉罕这麽一踩,骨头又裂开了。撕心裂肺的疼痛摄住了他。他握住老人的脚腕,想拯救自己的胳膊,但是老人用拐杖狠狠敲了他的脸颊一下。莱卡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快被这一下给敲松了。
    “多好的人才啊,可惜了。”亚伯拉罕摇摇头,又举起拐杖,想再给莱卡来一下,但是他的身体猛然向後倒去,双眼惊恐地睁大。
    有人从背後扼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拖离莱卡。亚伯拉罕握住拐杖,向後一扫,他背後的人敏捷地跳开,让亚伯拉罕扫了个空。
    莱卡的右手疼得动都动不了。他用左手把自己撑起来,看见亚伯拉罕的拐杖被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夺了下来。那个人是……他是……
    “……达蒂诺?”莱卡难以置信地低语。
    达蒂诺用拐杖一敲老人的膝盖,老人痛呼一声,倒了下来。然後达蒂诺将拐杖远远扔了出去,扔到老人和他自己都够不到的地方。
    他跨过亚伯拉罕的身体,向莱卡走来。莱卡努力睁大被鲜血模糊的眼睛:“达蒂诺,你怎麽……”
    “嘘,别说话。”达蒂诺在他身旁跪下,有力的双手托起他上半身,让他躺卧在自己膝盖上,“你流血流得太多了,别太激动,当心昏过去。”
    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莱卡在心里大吼。他把一大堆质疑咽了回去,艰难地开口:“快走,达蒂诺,还有一个人在这儿……”
    达蒂诺按住他的嘴唇:“我知道。”
    “什麽……”
    “绞刑师。”
    说完,他不顾莱卡见鬼似的表情,昂起头高声说:“出来吧,绞刑师,在我的面前,你就别躲躲藏藏了。还是说,你想让我喊你的另外一个名字?亨利.杰弗逊先生?”
    第三十八章
    达蒂诺说完之後,图书馆内一片安静,只能听见亚伯拉罕抽着气,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的声音,和莱卡因为伤痛而变得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大约十秒锺,亨利.杰弗逊从一座书架後走出来。他脸色阴沈,鹰一般的眸子不停在莱卡、达蒂诺和亚伯拉罕脸上转悠。他的手上戴着看不出质地的手套,指尖牵着好几根钢琴线。
    达蒂诺直起腰,毫不畏惧的迎上亨利的目光。两人之间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能量在彼此争斗,誓要斗个你死我活不可。
    结果是亨利先开了口。
    “你怎麽知道是我?”
    “当然是你。否则还能是谁呢?”达蒂诺的面孔像石膏像一样冰冷,“我想,你大概也早就认出我来了吧。”
    亨利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是的。你和卡翠安娜长得那麽像,看到你第一眼就觉得你是她的儿子了。但是直到我看见了那张照片──卡翠安娜和安东尼奥的结婚照──我才完全确定。”
    “卡翠安娜……”达蒂诺咀嚼着这个名字,“她早已连同她的过去一起抛弃这个名字了,没想到却还是被这‘过去之人’所杀死。”
    “对我来说,她永远是我的卡翠安娜,我的女儿。”
    莱卡躺在达蒂诺的膝盖上,因为失血过多而阵阵眩晕。他们在说什麽?什麽卡翠安娜?什麽女儿儿子的?听他们的对话,达蒂诺是那个什麽卡翠安娜的儿子(她就是照片上那个金发的女人?),而卡翠安娜则是亨利的女儿,亨利是绞刑师,那麽达蒂诺不就是绞刑师的……
    莱卡咳出一口血,痛苦地转头看向亨利,试图寻找他和达蒂诺在外貌上的相似之处,却因为流进眼睛里的血而什麽都看不清楚。
    “你现在是利贝拉托雷家族的首领了吧?”亨利对达蒂诺说,“特意进峡谷监狱,是专程来杀我的,为你父母报仇的吗?”
    达蒂诺皱起眉,嘴角却向上弯起:“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吧。我想杀你还用得着自己动手吗?只不过因为利贝拉托雷家族代代有这样的传统──继承人必须进监狱‘锻炼锻炼’,所以我才来的。另外,我也早听说了你受雇保护亚伯拉罕的事,因此才想到峡谷监狱里来看看亚伯拉罕.凯洛格和布莱恩.费尔贝恩斯的手下怎麽狗咬狗,如此而已。”
    老亨利──绞刑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麽你现在想怎麽样呢?我接受的委托是‘杀死一切威胁亚伯拉罕生命之人’,这小子也算一个,还是其中最危险的一个,我必须要他的命。”
    达蒂诺的蓝眼睛里寒光暴射,但当他转向莱卡的时候,眼神又变得无比温柔。他轻轻地抬起莱卡的身体,让伤者躺进自己的臂弯里。
    “你和亚伯拉罕的约定不关我事,亚伯拉罕和布莱恩.费尔贝恩斯的争斗我也无心插手,只是看看热闹罢了,然而这个人我一定要带走。”说着,他亲了亲莱卡的额头。
    老亨利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的厌恶表情,但很快便被悲伤所取代。“你……我亲手杀了你父母,没有资格对你指点什麽,所以……你自己好自为之吧。”他转向亚伯拉罕。年迈的“猫头鹰”坐在地上,似乎刚才伤得不轻。“你做主吧,是杀是留?”
    “猫头鹰”瞪着浑身浴血的莱卡,以及怀抱莱卡、自己身上也沾染了不少血迹的达蒂诺。“利贝拉托雷家族的年轻首领,我信得过你的诺言,既然你说了不插手,那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饶了你的小情人一条性命。今後不论是你还是他,抑或是你的家族,都不要这趟浑水了。”
    达蒂诺点点头。莱卡在他的臂弯里动了动,吃力地吐出几个字:“这……不行……我的任务……”
    “够了莱卡,到此为止吧。”达蒂诺打断他。
    “不……我……”
    达蒂诺狠狠一捶他的後脑。莱卡只觉得一阵眩晕,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尾声
    出狱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亚伯拉罕――在监狱里,他的化名是爱德华?盖洛,绰号“猫头鹰”――穿着早已准备好的西装,在绞刑师的陪同下步出峡谷监狱大门。已经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大门口等候他们了。
    亚伯拉罕没有直接上车,而是站在距离轿车还有几步的地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二十年没有呼吸过自由的空气了。真是芬芳醉人啊。”
    “那你多吸几口吧,我先走了。”绞刑师说。
    亚伯拉罕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他们认识许多年了,这位老友挖苦起他来还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一起走吧,这儿离市区可有好一段路呢。我还能顺便送你去机场。”
    绞刑师摇了摇手:“算了,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也不想跟你们这档子破事儿有任何关联了。那边有个公交站,我还是自己坐公交吧。”
    亚伯拉罕耸了耸肩:“也行。以后你还会来芝加哥吗?”他这么说,心里却在想:老东西,你再也不会来这座城市了吧。
    绞刑师望向远处。峡谷监狱坐落在郊区,四周是青翠的原野,正值春天,空气里弥漫着花香。“可能会来吧,我也说不准。到时候你可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我。”他这么说,心里却在想: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这次就是永别了,老友。
    亚伯拉罕没有多做表示。他和绞刑师握了握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向轿车,在司机的搀扶下坐进车里。他年纪大了,腿脚早就不灵便,在图书馆里被那个年轻人打了几下,到现在身上还在隐隐作痛。
    “果然是老了啊。”他想。
    司机发动引擎,黑色的轿车顺着公路驶向市区方向。绞刑师站在原地,目送那辆车远去,直到它变成视野中小小的一点,才迈开步伐,走向相反方向的公交车站。
    他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不久之后,那个舞台上必将掀起腥风血雨,但那是别人的事了。许许多多人会陆续在舞台上登台亮相,又黯然退场。这些人来来往往,其命运的丝线交织成了宏大华美的织锦。然而他们的故事与他再没有任何关系。绞刑师的故事落幕于此时此刻。
    是时候享受一下退休生活了。
    莱卡睁开眼睛。
    ――我这是在哪儿?
    他躺在一张洁白的床铺上,枕头、床头、被子,都是一尘不染的雪白。他试着举起双手,发现右臂上打着石膏,左手上则插着留置针,正在输液。有什么东西在他眼睛上方,挡住了一小片视线,他摸了摸,才发现那是一块纱布,就贴在额头上。微风从半开的窗口吹进来,带来春天温暖的气息。阳光洒在窗台上。一切都静谧而美好。
    他努力回想起脑海中最后的记忆。他在图书馆中遭遇亚伯拉罕,在和绞刑师的战斗中受了伤,然后达蒂诺出现……
    对了,这儿是医院。他受了伤,被送进了医院里。可是到底是哪里的医院呢?莱卡扭头望向床边,发现了呼叫护士的按铃。他用左手按下按铃,等待护士前来为他答疑解惑。
    没过几分钟,病房的门便打开了,但是来的人却不是护士。随着一声熟悉的“你醒了”,出现在莱卡视线中的是达蒂诺的脸孔。
    “你昏迷了好久。”达蒂诺拉了张凳子在床边坐下。
    “我……”莱卡张开嘴,声音嘶哑得不得了,“我睡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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