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担心他发现自己的真实目的呢。“酒精和性爱能帮你忘记痛苦吗?”他问。
    “至少我在醉酒和做爱的时候能完全摆脱那事。”达蒂诺轻描淡写地说,“每天在宿醉中醒来,然後把胃和大脑都泡在酒精里,晚上则跟不同的男人过夜,有时一夜里的男人都不同……”
    莱卡想象着那幅画面:达蒂诺在喧嚣的酒吧中痛饮烈酒,跟一个或几个偶然结识的男人去开房,嘶吼着同他们做爱,像野兽将猎物撕成碎片……不不不,简直是地狱。
    “我甚至还嗑过药。”达蒂诺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一开始是大麻烟,然後是药粉,接着静脉注射……酗酒,滥交,吸毒,这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我都沾过了。啊……那个时候真的像活在罪恶的蛾摩拉城中一样。”
    “但是你挺过来了。”莱卡说,“你现在看起来很不错,既不喝酒也不嗑药了。”不过下面的毛病倒是没改,或许还愈演愈烈了呢。
    “没错,我挺过来了。”达蒂诺语气轻松,“有一天我正和一个男人滚床单,酒吧里认识的,我连他的名字都没问。我俩在酒店里,赤身裸体,我骑在他身上,然後房间的大门突然开了,‘砰’的一声,好像地震了一样。进来的是我家的……管家。”
    莱卡低呼一声,“喔,你家还有管家?你是住在哥谭市的神秘富豪吗?”
    达蒂诺笑了起来,“我可是纨!子弟啊,当然需要管家来帮忙管理庄园,照顾日常起居什麽的。”
    还真是看不出来啊。莱卡暗想。家里有一座庄园的大少爷混到监狱里来了。这可真是不走寻常路。
    “然後呢?”
    “我那天喝了太多酒,整个人都不清醒了,那个不知道名字的男人的东西还插在我身体里。我对管家说:‘哦,晚上好啊,你也要加入吗?’我猜我当时根本没认出他是谁。然後管家走过来,抓着我的头发把我拖下床,真奇怪,他明明也一把年纪了,力气却挺大。他把我一路拖进浴室,塞进浴缸里,拿着花洒就冲我喷冷水。我一边嚎叫一边挣扎,但是我喝得太多,手脚都不听使唤,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甚至把我的脑袋整个按进水里,让我喝了一肚子冷水,还差点呛死。他问我:‘你清醒了吗?’我说:‘我已经清醒了。’他说:‘不,你还没有。’然後就把我丢在浴缸里,转身走了,还锁了浴室的门。”
    “你把他开除了吗?我想你还是有这个权力的吧。”
    “对,我当时就是这麽想的。我想着等出去之後解雇那个老头,让他卷铺盖走人,滚回老家种橄榄去。後来浑浑噩噩地睡着了,梦里也全是怎麽把老家夥扫地出门的计划。等第二天我醒了,仍然一个人待在浴室里,一丝不挂地躺在湿淋淋的地砖上。门依然锁着,我拼命敲门,可是没人应声。我吓坏了,以为那老头要谋财害命,毕竟他掌控着我家的庄园,老奸巨猾的东西,如果要谋杀我,他能做得滴水不漏。我在浴室里咒骂他,就躺在冰冷的瓷砖上,把我心里想的全骂出来了。过了一会儿,他在门外说:‘你以为我是图谋你的家产吗,达蒂诺?’
    “我说:‘难道不是?否则你为什麽把我关起来?别忘了我是你的主人!’
    “他说:‘假如你再这样堕落下去,你就不再是我的主人了,不仅如此,家族的庄园和你父母的遗产也不再属於你了。’
    “我问他:‘这是你背叛我的宣言吗?’
    “他说:‘你父母尸骨未寒,家族和……公司,都需要一个强大的继承人,把乱作一团的人们团结起来。纳卡雷拉家族里有不少人都觊觎地位和财富,他们正准备瓜分你父母的遗产,等他们分赃完毕,你就会被人发现浮尸河中。你现在还能保留一条小命,完全是因为他们在利益分配的问题上还没达成一致,得留着你这个表面上的‘主人’,一个傀儡继承人。所以你打算消沈到什麽时候,达蒂诺?你想就这样去见你的父母吗?’
    “我在地砖上躺了好久,然後问他:‘那些图谋我地位和财产的人,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吗?’他说:‘或多或少知道一些。’我说:‘那你把门打开吧。’他打开了门,给我拿了一套衣服来。我这时才发现自己都冻僵了,手指都弯不了。他帮我穿好衣服,就像我小时候那样。他把我扶到床上,告诉我我在发烧。床已经被收拾干净了,昨晚那个男人也不见了,我不敢问他去了哪儿。我让管家找个信得过的医生来,不仅要给我治疗感冒,还要帮我戒毒。
    “我花了两个月戒掉毒瘾,重返社交圈的时候整个人瘦得皮包骨,但是我已经清醒了。我揪出那些图谋瓜分家产的人,杀了他们中最积极最活跃的那几个作为警示。此外,我还……找出了是谁阴谋杀害了我的父母。一个对手公司,竟然做出这种肮脏的交易。我用了一年时间筹划,最後让他们破了产,地位全失,尊严沦丧,却留着他们的狗命,让他们经受痛苦折磨。我为父母报了仇。”
    莱卡听得心惊肉跳。这就是达蒂诺的故事,他血腥黑暗的过往。然而莱卡不禁在心中画一个问号:达蒂诺的故事有几分是真实的?最成功的谎言往往都是假里有真,真中掺假,关键就在於分辨其中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达蒂诺的故事里又有多少是谎言,多少是真心话呢?况且,莱卡自己都在欺瞒他,怎麽能指望他交代真相呢?
    “莱卡,你下来。”达蒂诺说。
    莱卡想也不想就跳下床。达蒂诺从下铺爬起来,坐在床上,抱住莱卡的身体。莱卡大吃一惊,达蒂诺如此示好可真令他不习惯。
    “莱卡,你又让我想起伤心事了。”达蒂诺双手环在他背上,脑袋贴着他的胸膛,像在听他的心跳,“你要怎麽补偿我呢?”
    “你想让我怎麽补偿你?”
    “陪在我身边。”
    “我不是正在陪着你吗?”
    达蒂诺松开手臂,改为抓着莱卡的胳膊,将他拉到床上。
    他们互相脱去衣服的时候,莱卡气喘吁吁地说:“你的管家……”
    “嗯?”达蒂诺急切地脱掉莱卡的裤子,好像根本不在意他说了些什麽,“管家怎麽了?”
    “他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就是莫雷蒂吗?”
    “你怎麽知道他的名字?”
    “你曾经提过一次。忘了吗?就是你宣布我成为你男朋友的那个早晨,你亲口和我说的,如果莫雷蒂知道你交了男朋友,肯定会很惊喜。”
    “对,没错,就是他。”达蒂诺握住莱卡的分身,上下套弄,“他看着我长大,我把他当作亲人一样。”
    莱卡进入他身体的时候,他又说:“而我也已经长大成人了。他会替我感到高兴的。”
    ──而我。莱卡一边在他体内冲撞一边寻思。至少我窥见了真相的一角。为此牺牲点色相也没什麽大不了。况且……
    况且他还蛮喜欢这样的。
    第三十二章
    完事後,达蒂诺拉起毯子,盖住两人的下半身,又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扁平的东西放在床头。莱卡费力地移动脖子,才看见那东西原来是达蒂诺曾向他展示过的父母的照片。
    “呃……你这是什麽癖好啊?让你父母参观我们做爱?”莱卡不由地呻吟。
    “我没有让他们参观啊,我用枕头盖住它了。”达蒂诺不以为然,“而且我们现在也没在做爱。”
    “我觉得任何父母看见自己的儿子和另一个男人赤身裸体躺在床上都会不高兴的。”
    达蒂诺白了他一眼:“说得好像你认识他们似的。要是他们看见自己儿子和‘一个’男人,并且总是那‘同一个’男人躺在床上,而不是和‘许多’‘不同’的男人躺在床上,他们一准会高兴坏的。”
    说完,他将父母的相片和他的爱心瓶子摆到一起。
    莱卡又呻吟了一声,转头去找他的裤子,结果发现裤子不知何时被达蒂诺(也有可能是被他自己)丢到了房间的另一头。他起身去够裤子,可就在此时忽然有个人走进了他们的囚室。莱卡骂了一句“哪个不长眼的”,缩回毯子下面,希望自己没有被看光。旋即,他发现进来的是老亨利。
    老人精明的眼睛扫过床上的两人,还有他们堆在床下的衣裤,只盖到腰际的毯子(莱卡不停把毯子往上拉,试图盖住自己),还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的红痕,对此嗤之以鼻:“哼,你躲什麽。就算你在我面前跳脱衣舞,我也不会认真瞧你一眼的。”
    莱卡恨不得挖个地缝把自己埋起来。“天哪,亨利先生,你打算站到什麽时候?难道非要我在门外挂一个‘请勿打扰’的牌子吗?你就不会看看场合吗?”
    “我又不是预言家,怎麽可能知道你们在干这种龌龊事。”亨利先生恨不得立刻掏出十字架将这两个行苟且之事的男人净化的样子,“我只是来提醒你一下,别忘了明天下午你要值班。”
    “什麽值班?”
    “你果真忘了!”
    莱卡做出一个求饶的手势:“我完全不记得什麽值班的事。”
    亨利脸色一沈:“你刚来图书馆的时候我不是就和你说过了吗!图书馆下午需要值班,但是那时候你胳膊受伤,我就没让你上工,等到你痊愈了再安排轮班。我看你最近过得太逍遥了吧,竟然连这个都忘了?”他瞟了一眼床头的糖果罐子和相片,“喔呵,你们的奇怪性癖还真是不少。”
    莱卡想为自己辩解两句,但是达蒂诺按住他的肩膀,对老人冷冷地说:“莱卡已经听到你所说的了。如果你没其他事,就给我滚。”
    老人嘴角抽动,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踩着重重的脚步离开了囚室。
    达蒂诺重新躺下。莱卡又想去抓他的裤子,但被达蒂诺一把拽了回来。
    “今晚和我睡在一起。”
    “什……”
    “要我绑着你你才肯睡吗?”
    莱卡的嘴唇动了动:“这床这麽窄,怎麽可能睡得下两个人!”
    “我们在上面什麽事没干过,这回只不过是睡觉而已!”达蒂诺翻了个身,整个人都压在他的身体上,完全把莱卡当成了床垫。
    莱卡挣扎了几下,但他回忆起了上次被绑在床上的经历,简直不堪回首,他不想再重复一次了。所以他只好妥协,委委屈屈地将任性的金发暴君圈在怀里,防止他半夜滚到床下,为这愚蠢主意所带来的後果而迁怒自己。
    他们保持着别扭而痛苦(痛苦的主要是莱卡,达蒂诺很舒服的样子)的姿势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莱卡的半边身体都麻痹了。手臂被压得几乎没了知觉,肩膀也酸痛不已。他很想跟老亨利请假,说自己身体不适,不能去上班,但是一想到老人会如何冷嘲热讽,莱卡便觉得胃痛,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图书馆。
    上午的工作是将回收的图书分类入库。老亨利负责扫条形码,莱卡干的自然是重活──将书按类别次序放回书架。一上午的工作让莱卡觉得自己就像旧社会的奴工一样。
    吃完午饭,他趁午休的时间去打了个电话。电话自然是打给他亲密的好友“思想者”的。
    “我要请你帮个忙。酬金按c级任务付给你。”莱卡开门见山。
    “思想者”在电话那头大呼小叫:“你是遇到麻烦了吗?需要我来救你吗?让我来救你吧你这小可怜,离了我你怎麽办呢?”
    莱卡皱着眉,克制自己捏坏听筒的冲动:“只是一个小忙而已。我要请你查一查档案室的出入刷卡记录。”
    “什麽?啥档案室?我不知道啊!”
    “少装蒜。上次给你打过电话之後,你肯定已经找出我在哪儿了吧。”
    “嘻嘻嘻,被你发现了。”“思想者”毫无愧疚地说,“你怎麽能确定我一定会去定位你?”
    “你的性格我还不知道麽。你要是能忍住,石头都会开花。”
    “思想者”大笑起来,“好吧,我帮你查。不过,你到底要查什麽玩意儿啊?”
    “进入档案室需要刷卡,我想知道最近六个月来,什麽人进入档案室最频繁。这些信息都会记录存档,以备核查调用的。我想对你来说应该不算麻烦吧?”
    “小事一桩,举手之劳。”“思想者”自信满满,“可是我怎麽把结果告诉你呢?”
    “我会联系你的。”
    挂了电话後,莱卡返回图书馆。整个下午,直到晚饭前的这段时间,他都必须独自在图书馆值班。下午四点闭馆,之後他还得清洁地板,整理图书,光是想一想那繁重的工作,莱卡就毫无干劲。真不晓得老亨利一个人是怎麽做完那麽多工作的。
    监狱的犯人们对读书兴趣不大,顶多就是看一些畅销小说打发时间,偶尔会出现几个用功念书的家夥,想在监狱里拿个学位,或者发表几篇论文,不过也是凤毛麟角。
    莱卡坐在咨询处後面,既要为借书者答疑解惑,又要负责给借出或归还的图书扫条形码。他的答疑只有固定的一句话:“你不会自己去找啊?”扫条形码时脸色也一直阴沈,导致好几个囚犯还了书就跑,仿佛莱卡会用书砸他们脑袋一样。
    凯.拉蒂摩尔和几个年轻人借了整套的《饥饿游戏》,莱卡为他们扫条形码的时候,他们还在讨论电影的女主角,并且一致同意监狱应该买进光碟放给他们看。莱卡将书推给他们,在咨询台上撑着下巴。
    凯发现了他的沮丧,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怎麽啦,夥计?闷闷不乐的样子?”
    “是亨利先生。自从我的夹板拆了,他就把我当牲口使唤。他上辈子肯定是个残暴的种植园奴隶主。”
    “哈哈哈,别这麽说嘛。依我看,图书馆的工作已经很不错了,难道你想跟我们一起去缝小熊?”
    “我倒宁可去缝小熊,至少小熊比较可爱。”
    “如果这话被亨利先生听见,他会给你派更多的活儿的。”
    莱卡耸耸肩:“反正他不在。不过他要是生起气来,什麽都能干出来,说不定就把我给杀了呢。”
    凯旁边的一个年轻人说:“莫奈你真会说笑,我看亨利先生挺和蔼的,他还笃信基督呢,怎麽会杀你。”
    凯冲他摇了摇手指:“你知道老亨利为什麽入狱吗?”
    “不知道。”年轻人被这麽一问,胆怯地拱了拱肩膀,“是因为……杀人?”
    凯点点头,一半是肯定年轻人的猜测,一半是对自己成为八卦中心而感到满意。“你不知道老亨利的故事吧?我来告诉你……”他周围的人围了起来,凯竖起手指,警告他们不许外泄秘密。莱卡也饶有兴味地听着。
    “老亨利杀了他女婿,因为他女婿杀了他女儿。”
    第三十三章
    “老亨利的女儿给自己买了份巨额保险,受益人嘛,当然就是她的丈夫,老亨利的女婿。但是他女婿因为生意失败,欠了一大笔债,所以想出了一个馊主意,就是杀妻骗保。他是怎麽杀掉妻子的,我就不知道了,但他最终成功了,他妻子被认定是意外身亡,他拿到了那笔巨额保险,不仅还了债,甚至还有富余,供他挥霍。但是老亨利知道女儿是被谋杀的,凶手就是女婿。他提出诉讼,却因为证据不足而驳回了。所以他只好求诸自己,一枪崩了他女婿,为女儿报了仇。”
    周围人发出“啊呀”的惊叹声。有人同情老亨利,认为他干得好,那畜生就该下地狱,也有人觉得老亨利太冲动,不该为了那样一个人渣断送自己的未来。
    莱卡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凯的故事怎麽和他所知的相去甚远?
    “我说凯,”他说,“你这故事从哪儿听来的?怎麽和我听说的不一样啊?”
    凯一扬头:“老亨利亲口对我说的啊!他女儿忌日那天,他找我给他弄一束鲜花到监狱里来,我这才知道他的故事的。”
    “可是老亨利跟我说的是另外一个故事。”莱卡说,“老亨利告诉我,他有一个女儿──这个部分跟你听到的版本差不多。他的女儿爱上了一个人渣,那人渣生意失败後欠了一屁股债,因为还不起,所以帮别人藏毒来还债。他还让亨利的女儿也替他运输毒品。结果毒品被警察缴获了,亨利的女儿面临指控。高利贷商和毒贩害怕她供出他们,就暗杀了她。警方认定她是畏罪自杀,可亨利知道真相。於是他先杀了女儿的男友为她报仇,又想去杀其他人,但还没成功便被抓住了。”
    凯不信任地说:“他该不会是在忽悠你吧?还是你在胡编乱造?”
    “被忽悠的搞不好是你哦,凯。”
    人群里的一个白人青年插嘴:“我也听过亨利的过去,但是和你们说的都不一样。”
    莱卡努了努嘴:“你又是从哪儿听来的?”
    “从巴道夫.贝尔斯那里。我跟着他混。”年轻人似乎觉得自己跟随那位彪形大汉是件很光荣的事,眼睛都在发亮。
    “那给我们说说你的版本。”
    年轻人骤然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有一些不自在:“你们都知道,巴道夫.贝尔斯现在和老亨利是室友,他在听老亨利讲圣经,好像还挺虔诚的。後来巴道夫把故事转述给我。他听到的版本是这样的:亨利的女儿嫁给了一个帮派成员,但是亨利不同意,他觉得那男的不正经,配不上他女儿。他们翁婿关系一直很紧张。後来有一回那男的喝多了酒,跑到老亨利家来大闹了一场,老亨利和他争执的时候失手杀死了他,这才进的监狱。而他女儿因为丈夫的死伤心欲绝,不久就自杀了。”
    年轻人说完後,众人陷入一种古怪的沈默里。最後凯打破了寂静。“真奇怪,为什麽老亨利跟每个人说的故事都不一样?”
    “也许他根本没杀他女婿。”那个白人青年说,“你懂的,老年人就喜欢自吹自擂,夸夸其谈。我老家有一个老头,参加过二战,老是吹嘘自己曾经打死过十个德国兵,还用手榴弹炸毁了德军的飞机。这话连他的亲孙子都不信。”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莱卡却想,也许正好相反,亨利往每个故事里都掺杂了谎言,但是每个故事里都有一部分真相。三个故事大相径庭,却都有相似之处,例如亨利在每个故事里都有女儿,而他女儿遇人不淑,故事最後都以亨利杀死了女婿结束。假如亨利的确因为杀人入狱,那麽他掺进谎言中的真实或许就是这些。不,也许亨利他根本……
    莱卡觉得浑身发凉,仿佛血液在一瞬间冻结了。他告别凯和他的朋友们,心不在焉地完成接下来的工作。
    时间还不到4点,他便赶走了徘徊在图书馆里的几个囚犯,在他们的抱怨声中提前闭馆。他在图书馆门外挂上“暂停服务”的牌子,掩上门,面对空荡寂静的知识殿堂,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吧。他想。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还有些工作没做完。总得把表面上的工夫做齐全了。
    他将阅览区被人取出阅读的图书收集起来,堆放整齐,等第二天上午再来分类入库。接着是拜访桌椅,清理垃圾,打扫地板……囚犯们来到了监狱里,似乎就和“整洁”二字绝缘了,地板上到处都是泥巴和脚印,废纸随处可见,莱卡甚至发现了两个麦当劳可乐杯,里面还有没喝完的可乐。难怪亨利先生老是嫌弃这里的囚犯。
    莱卡拎着扫把和簸箕在书架间穿梭,忽然,他又听见了空气中一声轻微的声响。他猛地扔掉手里的东西,整个人扑倒在地,往旁边一滚。有什麽东西擦着他的头发快速划过,如同夜风中挥舞翅膀的鸟儿。他拉开右手的袖子,锐利的刀片滑进手心。他凭借第六感将刀片像上一挑,“!”的一声,一根肉眼难以觑见的丝弦被切断了。
    莱卡躺在地上,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在他鼻尖上方不远处,另一根丝弦悬在那里。他的喉结颤了颤,举起刀片切断了杀人於无形的钢琴线,警惕地爬起来。
    他环视四周,确定没有丝弦拉在他周围,然後仔仔细细地检查身边的书架。不出所料,他在两本书之间发现了同样的金属锚点。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险些被暗杀了!两次用的都是钢琴线陷阱。看来那位神秘的绞刑师已经将图书馆布置成了危机四伏的修罗场,每一步都暗藏杀机。
    可他到底是什麽时候布下这些陷阱的?莱卡在图书馆工作也有一段时间了,为什麽完全没有察觉?究竟是绞刑师趁莱卡不注意时动的手脚,还是早在莱卡入狱之前就……不,也许还有其他可能……
    莱卡扶着书架,心跳得太过激烈,似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他已经非常非常接近那个真相……
    “莱卡?”
    有人从背後拍了一下莱卡的肩膀。杀手像受惊的小鹿一般跳起来:“谁?”
    “哇哦,你那麽激动干什麽?我只不过来看看你而已。”
    达蒂诺.纳卡雷拉微笑着搂住莱卡僵硬的脖子。“怎麽,你不欢迎我?”
    第三十四章
    “怎麽,你不欢迎我?”
    莱卡连忙把手插进裤兜里,藏起刀片。希望自己足够眼疾手快,达蒂诺什麽也没看到。
    “不,呃,我……”他舌头打结,半天才凑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来这里干什麽?已经闭馆了,如果你要借书……”
    “我是来接你下班的。如果没闭馆我还不来呢。”说着,达蒂诺亲切地挽住莱卡的右手。莱卡浑身像过电似的一颤,立刻甩开达蒂诺,防止他发现右手上绑的刀片。
    “你怎麽了?”金发青年皱着鼻子,语气严厉地问,“你讨厌我?”
    莱卡哪里敢正面回答他,只好换左手挽住他。“你……我的右手好像还没完全痊愈,你刚才弄痛我了。”
    “真的吗?那我帮你看看?”达蒂诺捉住莱卡的袖子。
    莱卡连连後退,护住自己的右手,大叫道:“别过来!别过来!不要碰我!它已经断过一次了你还想让它断第二次吗?”
    达蒂诺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上蹿下跳的莱卡,仿佛提不起兴趣的游客打量笼子里兴奋过度的猴子一样:“好吧,不碰就不碰,你那麽激动做什麽。”
    他挥了挥手:“你的活儿干完没有?我们可以一起去吃晚饭。我让他们留了你最喜欢的甜橙。”
    “我……”听见达蒂诺如此细心,连他最喜欢的水果都弄清楚了,莱卡也不好意思赶他走。“我还有几个地方没清扫。”
    “我看地上挺干净的。”
    “亨利先生喜欢吹毛求疵。”
    “你管那老头说什麽呢。喜欢吹毛求疵的人不管你扫得多干净都会挑毛病的。”
    莱卡捡起地上的扫把,示意达蒂诺後退:“你先去食堂好了,不用等我。”
    “没关系。”达蒂诺双臂交叠在胸前,耸了耸肩膀,“要不我帮你吧?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快一些。”
    哦不不不。莱卡绝望地想。达蒂诺绝对不能留在这儿。万一再遇上那钢琴线陷阱怎麽办?达蒂诺身手虽然好,但是血肉之躯也无法对抗削铁如泥的钢琴线。莱卡连保护自己都力不从心,更何况保护他呢?
    “不用了。真的不用。我自己能做好的。呃……要不然你在门外面等我吧?十分锺就可以了。”
    达蒂诺挑起嘴角:“好吧。我在外边儿等你,不过……”
    他勾住莱卡的脖子,在他嘴唇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过了几秒锺,又吻了吻莱卡的耳根,轻声说:“如果不是怕你挨亨利老头的骂,我真想在这儿就要了你。”
    莱卡的脸瞬间红了。他盯着地板,快速地说:“你别这样这里是图书馆是很严肃的地方我们是懂得智慧和知识人类又不是动物不能随便在什麽地方就交配……”
    等他宣讲完图书馆是个神圣的地方所以不得放肆之後,再抬起眼睛,发现达蒂诺已经不见了。
    “呼……”莱卡松了口气。接下来他也没什麽心情把神圣的智慧殿堂打扫得干干净净了。随便清扫了几下之後,他将扫帚和簸箕放好,检查了窗户的锁,关上图书馆的灯,离开了大厅。
    达蒂诺就靠在图书馆的外墙上等他。他锁好图书馆大门,将钥匙塞进口袋,然後用左手搂住达蒂诺的肩膀,防止他再碰自己的右手,摸到什麽不该摸的东西。
    “我们走吧。”
    达蒂诺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对他的主动表示惊奇。莱卡尴尬地咳了两声:“你不喜欢这样吗?”
    “……不。我很喜欢。”达蒂诺也搂住他的腰。两个人用亲昵的恋人般的姿势走向食堂。
    当然,对食堂中其他犯人来说,这未必是一件好事。达蒂诺和莱卡亲近甜蜜的景象给他们的食欲造成了显着的不良影响──医务室的医生根据来索要胃药的病患数量得出如此结论。
    第二天,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又来会见莱卡。
    这次他显得没有前几回那麽从容淡定、成竹在胸了。他的手指一直神经质地敲打着大腿,双眼也一刻不停地动来动去,每隔几分锺就要在椅子上换一个姿势。
    “您不该来得这麽频繁,费尔贝恩斯先生。”莱卡说,“会引起他人怀疑的。”
    “我也不想啊!”布莱恩先生大吼道。吼完後,他也发觉自己的失态,於是赶忙坐下,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条白手绢,擦了擦脸。“抱歉,我失态了。”
    莱卡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莫奈先生!”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咬牙切齿地说,“您的调查还没有结果吗?”
    “已经有眉目了。再多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能……”
    布莱恩先生无礼地打断他:“您在监狱里到底在做些什麽?我花钱雇您来可不是让您住免费铁窗旅馆的!我已经为您搜集了那麽多情报……”
    “大部分都是没用的。”莱卡冷漠地说。杀手迷雾的理念是“顾客至上”,所以即便布莱恩先生再粗鲁,他也不会翻脸,顶多用这种方式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
    “您在监狱里,当然什麽都不知道!”布莱恩先生狠狠一拍桌子,“您不知道,就在昨天晚上,我遭到了刺杀!”
    “这跟我的任务无关。”
    “怎麽无关了?我的敌人派来杀手要我的命,而我派去要他命的杀手却一点儿成果都没有,甚至连他的身份都还不清楚!”
    “您如何确定那杀手是亚伯拉罕.凯洛格派去的?”
    布莱恩先生怨恨地瞪了莱卡一眼。“那个人是我的部下,曾经因为犯事进过监狱──峡谷监狱。我怀疑他在监狱里同亚伯拉罕接触过,被策反了,出狱後就一直在我身边当卧底。”
    “那您拷问他了吗?从他嘴里套出情报了吗?”
    “如果有的话,我就不会来找您了!”布莱恩先生折起手绢,“他在臼齿里藏了毒药,刺杀失败後就服毒自尽了。”
    “也就是说,一切都是您的推测……”
    布莱恩双手撑着桌子,“呼啦”一声站起来,居高临下逼近莱卡。“我要亚伯拉罕.凯洛格死!立刻就死!他的出狱日期也快到了,您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杀死他!”
    莱卡揉了揉太阳穴。不怕杀手做事急躁,就怕客户沈不住气啊。像布莱恩先生这样急着要结果的客户是莱卡最害怕的了。
    “我知道了。三天内我会给您看成果的。”
    布莱恩先生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我相信您的承诺,莫奈先生。”
    “我还有一件事要向您打听。”
    “什麽?”布莱恩先生的态度明显没有前几次好,口气显得很不耐烦。
    “您还知道关於亚伯拉罕的什麽信息吗?怎样的信息都行。比如,他有什麽绰号,他的帮派叫什麽名字,有没有黑道上的暗语黑话来称呼他们……”
    布莱恩先生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道:“我知道的不太多,只晓得亚伯拉罕的帮派名叫‘查干乌盖勒’。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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