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硬生生地躲开了。
    接下来就是令人尴尬的沉默。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是在白秀麒的脑海中,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重叠在了一起。那种彷徨而不明所以的混乱感觉,让他本能地想要逃避。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回过神来,勉强地为自己刚才的行为辩解。
    “我为什么要去?我也有我自己要做的事。”
    “……好吧。”
    江成路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抓起外套就走了出去。
    这天后来,白秀麒重新做了一人分的早餐。差不多快吃完的时候,狐狸装修队就过来修补好了窗户。等到装修队离开,他将家中打扫了一遍,把临时养在水槽里的茶花重新放进花瓶里。接下来就开始了发呆。
    他能够感觉到,那只被收藏在自己的壶天世界里的镇墓兽依旧处于苏醒的状态。它正在开满了繁花的草原上嬉戏跳跃着,追逐着白秀麒特意为它捏造出来的蜜蜂和蝴蝶。
    如果忽略掉那狰狞的外形。简直就和普通的大型犬没有什么区别。
    白秀麒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果然还是放不下所谓的好奇心。他摸出手机拨通了陶川的电话,拜托他去调查镇墓兽的来历。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一个陌生的号码出现在了白秀麒的手机屏幕上,电话那端的人自我介绍,正是前几天深夜来访的委员会办事员叶风。
    “听说白先生对镇墓兽这件事很感兴趣,所以冒昧地从陶川那里拿到了你的联系方式。如果方便的话。白先生是否愿意协助我们进行一次调查。”
    虽然叶风的口气听上去非常恭敬而客气。但是白秀麒还是隐约地能够感觉到,他之所以主动发出这个邀请,并不是真正地看中了自己的能力。而是期待着江成路能够因为这层连带关系而出手相助。
    于是他也开门见山地回应道:“江成路他对这件事没有多少兴趣,我也不想违背他个人的意愿将他牵扯进来。也就是说,我只代表了我自己,这样可以吗?”
    电话那头果然安静了下来。过了足有五六秒钟,叶风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来。
    “好的。那么接下去,我就先将自己所了解到的事告诉给你听。”
    正如白秀麒之前所了解到的那样――镇墓陶兽的确是流离岛鬼船上的一件重要文物。可他并不了解的是,鬼船上的器物摆放遵循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规矩:同一出土地点的文物会被放在同一个、或者相邻的船舱里,并且会在船舱里留下一本对账簿。方便装卸的时候加以清点。
    委员会的人正是依照这一点,从而判定了这尊镇墓陶兽的出土地点――正是位于本省柏官县境内的章泰陵。
    “是泰陵?”
    白秀麒心中“咯噔”一下,想起了不久之前遇见的那个紫衣青年。
    于是他就问叶风:“那么这批从泰陵里被人盗走的宝物里头。有没有一块白玉?”
    “白玉的确是有,而且还不止一块。如果经过检查无害的话。多半会送回到泰陵当地的博物馆。”叶风回答道:“怎么,这个和镇墓兽有关系?”
    “不,只是随便问问。”白秀麒想了一想,最终还是没有说出鬼仙苏紫的事。
    叶风也没有纠结,接下去说道:“委员会的人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尊普通的镇墓兽。充其量就是在陶泥里可能混有武士的骨粉――的确有不少暴君做过类似的事,好让那些武士的鬼魂凭依在镇墓兽上,替皇帝看守阴宅。然而,在对照账簿清点文物的时候,却有人发现日本人的旧账簿上面并没有‘镇墓兽’这样器物的存在。”
    “可能是用得另外一种名称?”白秀麒假设:“文物的总数对得上么?”
    “总数的确是一件不多、一件不少。也有人认为应该是命名上的错误,于是重新将泰陵仓库里的文物一件一件重新拿出来,排除掉那些对得上号的,果然有一个奇怪的名字找不到对应的文物。”
    “什么名字?”白秀麒追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听筒里的声音陡然变轻了。
    “龙脉钉。”叶风幽幽地回答道:“是断绝章朝皇祚的凶器。”
    镇守陵墓的威武陶兽,居然是极端不祥的风水利器?
    白秀麒承认自己感到意外。
    “会不会是日本人搞错了?”他想到了最可能的解释。
    “应该不会。那个时代,日本不仅有许多所谓的汉学专家,而且投靠日本的国人里面也有不少这方面的异士。只能说关于这尊镇墓兽、或者说是龙脉钉的真相,如今我们知道得还是太少。”
    说到这里,叶风停顿了一下。
    “所以我们才需要一个靠得住的人,能够暗中进入泰陵,去搞清楚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听他这么一说,白秀麒的脑袋里忽然跳出了一个强烈的念头。
    “我想去泰陵!”
    ☆、第一百七十五 再遇苏紫
    始皇帝断金陵龙脉,隋炀帝捣毁李唐祖坟,宋太宗平毁太原城,李自成与崇祯互断龙脉……
    古往今来,随着皇权的更迭,改逆风水、毁断龙脉的行为屡见不鲜。虽然结局各有不同,却同样怀着极大的敌意。在这样的情况下,不仅是所谓的“龙脉”将遭到截断,周遭的一切――建筑、草木、活物也都将遭到牵连。
    而这些都和泰陵里的情况截然不同。
    虽然被放进了疑似是龙脉钉的镇墓陶兽,但是墓室并没有遭到任何的破坏。也正因为这样,才会有众多的珍宝和壁画被留存下来。
    放了龙脉钉,却不破坏陵寝――这是不是可以说明,下钉人的心里,还留存有对于姜晗的敬意?
    无论如何,光是坐在玄井公寓里胡思乱想是没有答案的。
    白秀麒想去泰陵现场调查的念头,居然得到了叶风的支持。
    “如果镇墓兽是被人刻意遗漏的,那么委员会里就有了内鬼。你是体制之外的人,出面暗中调查这件事显然更加方便一些。”
    简直就像是早有预谋,叶风表示自己可以动用关系,为白秀麒的调查提供有力的支持。其中包括了在陵区附近柏官镇上的一处临时居住点,还有一个进入陵区管理层的虚假身份。
    “这些东西原本是为了江先生准备的。”似乎是猜到了白秀麒心中的疑惑,叶风主动坦白:“不过他拒绝了我的提议,只表示可以帮忙将装着镇墓兽的箱子暂存在他那里。”
    这就是那天半夜,江成路去委员会的时候发生的事吧。
    白秀麒点点头表示明白,随即意识到既然江成路明确表示过不搀和这件事。那么就算告诉他自己要去柏官城泰陵,也肯定得不到他的理解和支持。与其再制造矛盾紧张气氛,倒不如暂时进行一下冷处理。
    想到这里,他就问叶风:“我最快什么时候可以过去?”
    “假身份最快明天能用。”叶风回答:“住的地方今天就没问题了。”
    白秀麒点头:“好的,那我一会儿就动身。”
    下午两点钟,给江成路留下了一张写有“外出采风数日,勿念”的简短字条。白秀麒带着行李驱车开上了前往柏官县的道路。
    雪后的高速公路车辆稀少。往往开行数公里才看见对面一辆慢腾腾的消雪车。白秀麒虽然心里有些忐忑,但是三个小时之后,还是抢在天色漆黑之前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从规模上来说。柏官县其实只是一个地处于平原与山峦之间的小小县城。种普普通通的庄稼,养着普普通通的百姓,却因为紧邻着章朝的皇陵而有了商机,吃了秤砣铁了心似地往发展第三产业的道路上狂奔而去。
    车辆进入县城。开过几条因为积雪而显得有些泥泞的柏油小路,绕过市中心耸立着土气雕塑的圆形花坛。前方的道路摇身一变成为了水泥大道。
    这意味着,章陵研究院就快要到了。
    从时下最流行的城市分级角度来看,柏官县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五线小城。而上个世纪50年代初成立的章陵研究院,却因为隶属于国务院。而享受着特殊待遇――不仅研究院院长的行政级别远在县长之上。研究院的财政开支、旅游业经营所得,也都与县城不发生任何联系;甚至就连陵区内设立的派出所,也和县城里的不是一个级别。
    不过。这种疑似头重脚轻的关系倒也并无裨益――姑且不论皇陵旅游业为县城里的居民们带来了多少的商机,就说柏官县城的建设迭代。似乎也是以章陵研究院为圆心,一点一点向外扩散的。
    根据车载导航的提示,白秀麒将车辆开进了章陵研究院的家属大院。躲在岗亭里烤火的保安正准备过来盘问,然而仔细一看白秀麒的车牌,却又立刻开闸放行了。
    原来叶风刚才问车牌号码是有这个用处。
    所谓的“家属大院”,当然不可能还是古早的那种平层四合院小屋。一座座七八层高的水泥小楼散落在树林和绿化隔离带之间,虽然朴素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还真是和想象中的高端住宅区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啊――
    白秀麒一边在心里感叹着,继续沿着仅容两车交互的小道向前开,最终将车辆停靠在社区服务点外的小空地上。
    从这里向右前方看去,一片茂盛的竹林掩映着一桩四层楼高的旧式青砖小洋楼,门廊上立着红彤彤的木柱,柱上挂着白底黑字的竖牌:“章陵研究院招待所”。柱子后头就是两扇茶色的玻璃拉门,左边贴着“欢迎光临”,右边贴着“酒菜面饭”。
    嗯,如果是江成路来住的话,还挺搭调的。
    事到如今纠结也没有用。白秀麒提着行李走过去报到。前台是一个略显富态的阿姨,人倒是挺亲切,立刻笑嘻嘻地交出了钥匙。
    房间在顶楼,因为没有电梯只能扛着行李自己爬上去。
    白秀麒把牙齿一咬,权当健身锻炼冲上了四楼,哆嗦着手脚打开房间门,差点被散发出来的霉味给呛到。
    留给江成路的字条还真是没有写错,敢情自己这趟还真的是采风来了。
    呈现在白秀麒面前的是一个不到十五平米的狭小空间。进门左手是顶天立地的木质橱柜,里头装得是备用的毛毯和枕头。右边的破木门里面是盥洗室,青白相间的马赛克从地板铺到天花板,有一种空间错位的眼花缭乱之感。
    橱柜和盥洗室中间的小路通向房间,一张黄杨木的写字台、一部老旧的电话,一张既不是单人、好像也不是双人的木床。
    床上铺着棉花被,被面是用泛黄的白布缝制的,中间镂出了偌大的一个菱形。透出大红色锻面上绣着的“帧弊帧
    这东西究竟哪里来的,谁家招待所会用带着肿值拇驳グ。
    白秀麒两眼一抹黑,无比怀念起自己远在玄井公寓中的那座爱巢。不,就算是当初江成路的那个狗窝都要比这个强多了,至少那个狗窝还不至于让人感觉到恶心……
    这个时候,白秀麒自然而然地又念起了江成路来。
    刚才的这一路上,虽然白秀麒特意夹上了蓝牙耳机。但是并没有接到过江成路打来的电话。
    由于当时还是白天。白秀麒还能认为江成路一定还在和老友聚会;可是现在外面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了,是继续以为江成路没回家比较好呢……还是想象他已经回了家,却因为赌气而没有打电话过来比较好?
    “……真是虱多不痒。”
    白秀麒笑自己眼前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居然还有心思胡思乱想。赶紧打开行李箱,将准备好的床单和被罩取出来套在招待所的寝具外。又烧了一壶开水,将洗手间里的抽水马桶和浴缸全都里里外外地烫了一遍。
    这些小事原本只是他生活技能中的一小部分,无论是学生时代还是后来独居。都操作得驾轻就熟。然而现在重复起来,却反而显得笨拙了。
    仔细想想还真是……自从搬进玄井公寓和江成路之后。只要随便找个借口说自己要搞创作,江成路就会乖乖地包下全套的家务活。无论什么样的人,沉溺在那样的宠爱之下,都会开始退化的吧。
    好不容易做完所有的杂事。饥饿感又迫不及待地前来报到了。想起招待所门口贴着的“酒菜面饭”,白秀麒拿起钱包往楼下走去。
    招待所一楼的南面有个不大的小饭馆,或者应该说是食堂。晚上七点多。只有一个厨师坐在门口抽烟,看见顾客上门也不高兴。猛吸一口烟屁股丢在地上踩灭了,转身就往厨房里走。
    店里头没有菜单,所有吃的都写在传菜口旁的小黑板上。白秀麒选了个暖气足的位置坐下,扭头眺望黑板上的潦草字体。在他的头顶上是无数条纵横交错的铁丝,看上去活像是某种大型刑具,叫人心情紧张。
    怎么……点菜的服务员还没有来?
    白秀麒正在纳闷儿,就听见耳边又是一阵开门的呼呼风声,终于有第二名顾客走了进来。
    “哎,这天可真冷啊……老徐,帮我热热酒,那天喝剩下的还有吧?”
    有点熟悉的声音让白秀麒抬起头来,果然看见了一张并不陌生的脸。
    瘦小的苏紫整个人都快要被羽绒服包裹起来了,他缩着脖子搓着手,一溜小跑着闪进了食堂――说来倒也奇怪,他一进屋,周围的气氛顿时就不一样了。
    “哟,小苏过来啦。”
    刚才还爱理不理的大厨居然从传菜口探出头来,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成了一朵花。
    “酒还有啊,怎么着,还是老规矩?”
    苏紫正准备答应,余光忽然瞥见了坐在一旁的白秀麒,顿时瞪大了眼睛。
    “我没认错人吧?!白秀麒先生,真的是你?”
    现在否认好像也没什么意义,白秀麒也就点点头应了下来。苏紫干脆两三步跑过去,坐在了他的对面。
    “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啦?”
    “呃,下个月上头有大领导要到泰陵视察。我受人所托,来为陵区的博物馆和线上网站做艺术顾问。”
    也不管苏紫相不相信,白秀麒说出了叶风为他设置的假身份,毕竟食堂里还有个大厨在场,还是应该小心隔墙有耳。
    “喔……原来是这样!”苏紫似乎深信不疑,认真地皱起了眉头:“这么说,下个月要来大人物,那么最近陵区的日子可就要难过了……”
    “对了。”白秀麒曾经小声问他:“这个店怎么点菜啊,直接跑去和厨师讲吗?菜……也是自己端?”
    ☆、第一百七十六 一壶酒一些情
    “噢,对哦,外人到这里来吃饭,一般都会觉得挺迷茫的。”
    苏紫笑了起来,然后用手指了指桌子内侧,摆放在筷子筒边上的一叠粉红色纸笺。
    “菜单呢就在传菜口旁边的黑板上,你想吃什么就往纸上写,写完之后……”
    说到这里,他又指了指头顶上铁丝线:“看见上面的夹子没有?把纸头夹在上面,嗖地一下滑到传菜口那边,老徐就会开始做啦!”
    原来是这样。白秀麒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拿过纸就准备写菜名,却被苏紫把笔给抢了过去。
    “哎,这里是我的地盘,这一顿必须我来请。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正说着呢,那边的厨房门已经被推开了,老徐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上面装着一壶酒,一碟切好了的川味香肠,还有一碟酸辣大白菜和米饭。
    苏紫解释道:“我以前……在山里面待得时间有点久,没事总爱吃点辣的祛祛湿气。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心知这一顿是逃不过了,白秀麒忙说自己并没有什么忌口的。于是苏紫又叫了一个番茄蛋花汤,一碟茭白青椒炒肉片,一个手撕鸡,再加上一大碗饭,还要了一个玻璃杯。
    “能喝酒吧?这是我自己酿的桂花酒,存在老徐这里慢慢喝的,来一点儿?”
    不等白秀麒回答,他就主动为白秀麒倒了一杯。
    酒液澄清,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白秀麒啜饮了一口,只觉得舒爽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整个人顿时轻松了起来。
    “对了,关于你的那块玉佩。委员会的人说……”他将之前询问叶风的结果转告给苏紫,虽然这个结果并不确定,但是好歹也算是有了一丝希望。
    苏紫听得很认真,末了还追问道:“你说的那个什么委员会现在还缺人吗?我有没有机会加入?”
    白秀麒老老实实地回答说自己对委员会并不太了解,不过郑楚臣是委员会的赞助人,如果苏紫真心想要入会,找他估计一定没有问题。
    “那还是算了吧。”苏紫嚼着嘴里的肉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家伙是实用主义者。给人一点好处总想着怎么讨回来。我可不想欠他的,啧。”
    就像是再不愿意提起这个人似的,他很快就改变了话题。
    “对了。你知不知道泰陵新来的分院长是个什么样的人?有啥爱好或者把柄什么的?听说家里头挺有背景的,个性怎么样?”
    “这,我怎么知道?”
    白秀麒苦笑,心想自己过来得的确比较匆忙。竟然连这些背景知识都没有仔细打听过。多亏苏紫提醒,一会儿上楼得找点资料补一补课。
    他正这样想着。就听苏紫又嘟囔了起来:“哎,其实视察的事儿底下早就传开了――说上头来人美其名曰视察,实际上是给那泰陵新上任的分院长撑腰,方便日后开展工作……啧。瞧这强大的后台。”
    “分院长?”白秀麒重复了一遍这个头衔:“就是分管泰陵陵区的负责人?”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苏紫一边吃菜喝酒,一边就将整个章陵研究院的行政区划给白秀麒讲解了一遍。
    章陵景区根据这里埋葬的六位帝王被分割成了六大区域、或者称作六分院。其中三个区域暂时不对外开放,两个区域在去年的地质灾害中受损。目前正在进行实验性质的发掘保护工作,正式对外开放的只有泰陵分院。
    无论从规模、客流还是利润等综合因素来看,泰陵分院都是六大分院的翘楚;在园区内任职的员工,不仅奖金高人一等,就算是跳槽也更容易找到下家。
    而泰陵的分院长向来都是继任院长的热门人选。私底下,泰陵分院甚至还有“东宫”的绰号。
    “对了,你就是泰陵里的导游对吧?”白秀麒从皮夹里摸出了那天收到的名片:“是正式员工还是合作挂靠的关系?”
    “嘿嘿,都不是。”苏紫笑得有点狡黠:“我没有身份证,所以是黑户哟。”
    正因为是黑户,所以不必像正式导游那样遵守研究院的条条框框行事,一板一眼地朝九晚五;但也正因为是黑户,所以必须格外关注陵区的风吹草动,像狡兔那样时刻竖起耳朵,风紧扯呼。
    “不是吹牛,泰陵那些个导游里头,我要说自己是第二,那还真没有人能说第一。”
    桂花酒虽然清甜,但是喝多了还是会醉人。酒明明是苏紫自己酿的,可是他才喝了没几口就已经醉了,两颊酡红,眼神却开始发光:“你走进泰陵里,遇到的每一棵草,每一颗树,那可都是我看着长大的……”
    白秀麒瞥了一眼厨房,确定老徐没有注意这边,这才低声说道:“那是当然的,你本来就是那个朝代的人,谁还能比你更熟悉泰陵?”
    “不,不对。”苏紫嘟囔着摇头:“我本不是章国人,更没能看见那人君临天下。在那之前……我就已经死了。”
    这个“那人”,指得应该就是泰陵的主人姜晗吧?
    白秀麒旋即想起了泰陵主墓室北壁上的那幅壁画,画中人果然就是苏紫。那位青史留名的章朝中兴之主,与眼前的俊美青年之间,又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爱恨情仇呢?
    不对,现在还不是感慨的时候。苏紫既然是鬼仙,又与姜晗是老相识,很可能进入过泰陵的地宫。
    想到这里,白秀麒立刻拿过一张记菜单的纸笺,将镇墓兽的模样画在上面,送到苏紫面前。
    “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东西,以前,就在泰陵的地宫里。”
    “我看看……”
    苏紫眯起微醺的双眸,目光摇晃两下终于定了下来:“你说地宫里头的那个吗?以前见过,不过现在早就没了。和我的那块玉一起没的……应该是那个时候被日本人抢走了吧……”
    白秀麒追问:“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装饰品吧?嗯……我从没有注意过。”
    “它有没有镇住姜晗的梓宫,或者是压在什么特殊的风水龙脉上?”
    “哈?我搞不懂你在说什么了。”苏紫困惑地侧着脑袋:“人死了就死了,又不会留在地宫里头,哪来什么镇不镇的说法?再说了,这么一个玩意儿就想压住一条龙脉,现实吗?”
    “……”倒也是,不过至少确认了镇墓兽的确是泰陵的东西。
    这样想着,白秀麒也就没有继续纠结下去。
    苏紫已经喝干了自己杯子里的酒,又嚷着要给白秀麒满上。两个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喝了几轮,彼此说话都有点大了舌头,这才意兴阑珊地结束了这顿晚餐。
    苏紫依旧把自己裹成个球,出了食堂往自己租住的公寓走;白秀麒也准备返回楼上的招待所,刚起身就觉得酒精上头,踉跄了两下才勉强保持住平衡。
    也难怪,开了几个小时车大老远地过来做了个大扫除,接着就是喝酒,希望明天不要宿醉才好。
    由于刚才一直被苏紫拉着聊天的缘故,白秀麒并没有留意自己的手机,回到房间里他才拿出来查看,待机屏幕上依旧还是一个电话都没有。
    这个该死的江成路。
    白秀麒借着酒劲低声咒骂着,开始一件一件地脱掉沾满了酒气的衣服。全部脱完之后,抓起毛巾搭在肩膀上朝着盥洗室走去。
    打开漏水的淋浴器阀门,冷到冰点的自来水“哗”地一声砸下来。
    “啊――”
    意外地遭受了冰桶挑战的白秀麒一边躲闪一边疯狂地旋拧着热水阀门,数秒钟之后又被烫得哀叫起来。
    还能有更倒霉的事吗?!
    忍住了想要毁掉这整幢招待所的可怕想法,白秀麒还是耐着性子将水温调节到了相对舒适的温度上,开始洗头。
    偏偏就在他一手肥皂泡的时候,房间里传来了手机的铃声。
    白秀麒关上淋浴器,首先确认了铃声并不是自己酒后产生的幻觉,然后在毛巾上胡乱擦了两下手,抬脚往外跑。
    这个时候,更倒霉的事发生了。
    湿滑的马赛克地面和肥皂泡沫一起发挥了最大的恶意,宾馆提供的非一次性塑料拖鞋成为了邪恶的帮凶,总之还没跑出两步,白秀麒就华丽地摔倒在了盥洗室里,左手还顺便把脏兮兮的浴帘连着杆子一起拉了下来压在身上。
    一个洁癖最大的悲哀或许也就是这样了。
    白秀麒的内心发出几乎崩溃的声音,震得洗手台上的玻璃镜子匡匡作响,玄关里的墙灰扑簌簌直往下落。
    他再顾不上外头的电话铃声响了几遍,转头爬回淋浴器下面开始了疯狂的冲洗,一直洗到皮肤发红才勉强停下手。而这个时候,距离电话铃声响起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来电显示上出现的是江成路的号码。
    要不要回拨过去?
    酒劲和热水蒸汽搞得白秀麒晕晕乎乎的,拿着手机开始了发呆。也不知道过了几分钟,待机屏幕忽然再一次被点亮了,来电铃声顿时填满了整个安静的房间。
    白秀麒赶紧把手机凑到耳朵边上,嘴唇张了一张却又死死地闭住了。
    电话号码是江成路的手机号,可是电话里的人却是郑楚臣。
    ☆、第一百七十七 跟着苏导游听过去的事
    “今天聚会,阿江喝醉了,我们刚刚把他送回玄井公寓。”
    郑楚臣说道:“他回到家,发现你不在,感觉好像挺生气的。说要给你打电话,可是一转头,人又醉倒了。”
    “……是这样吗。”白秀麒变换了好几次口型,最后还是只回应了最简单的这一句:“那就别管他,让他睡吧。”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郑楚臣又说道:“白先生,虽然我不太了解事情的全貌,但是两位好像是因为我而产生了一点误会……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请务必相信我和江成路并不是那种关系。”
    “我这边是真的有正经事要做。”
    白秀麒按着额头,只想快点结束这场让他浑身不舒服的谈话:“总之请转告阿江,我现在很好,事情做完了自然会回去。”
    说完这一句,他道了声“再会”,也不管郑楚臣接下来还准备说些什么就直接结束了通话。然后把手机丢到了写字台上,再没有去理会过。
    此后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早,阳光穿过公寓楼之间的小小罅隙照亮了招待所的窗台。白秀麒在坚硬如石头的陌生床铺上睁开双眼,挪开死沉死沉的棉被站了起来。他洗漱穿衣,稍稍整理一下房间,差不多做完了所有的事,这才发现昨天晚上丢在写字台上的手机已经因为没有电而自动关机了。
    他取出充电器将手机联上,重新打开电源开关,几秒钟后开始有信息提示音陆陆续续地响起,他走过去扫了扫,发现全都是垃圾广告。
    只有一条消息是叶风发过来的。说他今天上午忽然有急事,下午两点左右才能赶到陵区,所以约在那个时候见面。
    也就是说,整个上午的时间都没有任何安排。
    为了不让自己继续想着江成路的事,白秀麒决定离开招待所,先去陵区走一走看一看。
    昨天晚上的酒劲已经完全过去了,今天倒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冬日的暖阳晒得人浑身暖洋洋。心情不也不知不觉地轻松了起来。
    研究院家属宿舍距离陵区不算太远,门口还有定时班车直达,白秀麒放弃了开车的打算往大门的方向走去。一路上观察着四周的景色。
    这家属大院的规模不小,走过了几排老旧的公寓,前面伫立着的是颇具现代气息的小高层住宅楼,看起来倒是和大城市里的住宅区没什么两样了。
    白秀麒这才恍惚记起。昨晚喝酒的时候苏紫曾经说起过,后头那些老楼如今都是出租给外来关系户住的。研究院的正式员工现在都住在这些新楼里面。
    还真是――又往前走了几步,路边上出现了一个公告栏。仔细一看,除了社区日常告示之外,居然还有研究院的行政通知、职务任免、研讨会信息等等稀罕内容。
    闲来无事。白秀麒就站在公告栏前面一则一则地研究过去,权当增长点儿背景知识。他掀开一份景区停水停电的临时通知,发现底下还有一张没揭干净的粉红色a4纸。仔细一看居然是泰陵分院的职务变动公告。
    对了,昨天晚上苏紫也提起过这个家伙。好像是个有背景的空降兵。苏紫担心他新官上任三把火,搅乱泰陵固有的“生态环境”,搞得他这个野导游没有出路。
    这个男人,名叫做章函。
    白秀麒将这个名字默默地记在了心里面,说不定今天下午就会见到本人吧。
    过了公告栏继续往前走没多久,就是家属大院的正门口了。
    现在是上午八点左右,依旧处于上班高峰时段。柏官县城的节奏当然比不上正儿八经的大城市那么紧凑,但是人群还是比昨天晚上多了好几倍,有那么点儿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感觉。
    经过门卫保安的指点,白秀麒顺利地找到了街对面发往泰陵的固定班车。因为研究院的正式员工可以免费乘坐内部的通勤专车,所以这趟班车的乘客基本上是游客。
    今天不是双休日,车上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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