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不大了。”
    苏紫说,被破坏的这座是景帝姬妾的陪葬墓,距离泰陵距离尚远,墓室的架构和陈设都十分简单。墓亭又陆陆续续地进行过翻修和改建,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早在塌陷发生之前二十年,墓穴曾经被盗墓贼造访,所幸盗洞并未打穿墓顶拱券。然而因为回填结构不严密、土壤渗水等原因,墓亭日渐歪斜,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这才发生了崩塌。
    事故发生之后,泰陵分院第一时间组织了抢救性发掘。随后,时任泰陵分院长的负责人被调走并且问责,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泰陵群龙无首,墓园的进一步发掘整理工作也被暂时搁置了下来。
    直到最近这段时间,章函新官上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继续墓园的整理和考察工作,但参与工作的却不是泰陵自己的技术工人和研究者。
    “听说前一任的负责人在被调走之前,和省城的博物馆达成了什么交换,要把这整座墓园都异地搬迁到省里的博物馆去。”
    苏紫压低了声音,冲着白秀麒挤了挤眼睛。
    ☆、第一百八九 壶天的魔术用途
    异地搬迁保护,这在考古中并不算是罕见的事。当考古发现地点周围的环境遭遇严重破坏,或是与重要的工程项目发生冲突时,异地搬迁就成为了一项最切实可行的保护手段。
    可是,眼前的这座墓亭被保护在泰陵园区之内,异地保护又该从何谈起呢?
    白秀麒对这个行业并不熟悉,自然也想不到其中的秘辛和规则。他所能够观察到的,就是现场正有许多身穿统一制服的操作工人,正在警戒线里头忙碌地工作着。
    “他们是浩汤公司的人。”苏紫指着木箱子上的浪花形状logo低语道:“这是一家具有国家文物局文物维修资质的公司。”
    所谓的异地搬迁,简单来说就是将一座建筑大卸八块,然后挪到异地去重新组装的过程。但其中的操作非常精细,光是编号绘图就需要好多天的时间。眼下由于墓亭已经倾颓,复原并且进行编号的难度就更加地大了。
    白秀麒并没有上前去打扰施工人员的工作,他只是站在远处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忽然间迈开脚步朝着右前方走去。
    “到哪儿去?”苏紫忙问。
    白秀麒老实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向何处,只是跟着风中传来的一股极淡极淡的气息前进着。这股气息和前几天夜里他在自家汽车后备箱里感受到的气息非常类似,几乎可以肯定是来源于另外一只镇墓兽。
    继续向前走了大约十来米,左手边出现了一座用彩钢临时搭建起来的简易房屋。门口又坐着一个灰衣服的胖保安,两手揣在袖筒子里靠在墙边晒太阳打瞌睡。
    “就是这里。”白秀麒低声道:“我想进这个屋子里去。”
    苏紫瞧了那保安一眼,笑道:“看我的。”
    于是他朝着那保安走过去。恶作剧式地在那人耳边“喂”了一声。胖保安被他吓得差点跳起来,看清楚来人这才喘了一口气。
    苏紫笑吟吟地,将白秀麒的意图告诉他保安,又不知道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那保安倒也痛快,只嘱咐了一句不要触碰里头的物件,就挥挥手放他们进去了。
    进屋子一看,白秀麒才知道为什么保安会如此松懈了――屋子里摆着四五个铁架子。架子上面是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碎片。估计是边上整理出的残砖断瓦。暂时没有办法编号处理的,全都临时存放在了这里头。
    白秀麒让苏紫看住门口,自己开始朝着屋子深处走去。他很快就发现了吸引自己的气息的源头――
    就在第二排第三层的第六个位置上。赫然是一个镇墓兽的脑袋。
    是的,只有脑袋。
    白秀麒心里“咯噔”一声,马上就猜到这件陶器一定是在崩塌的时候被毁坏的。现在只剩下一个脑袋,不知道还能不能变出活生生的镇墓兽来。
    光想没有任何意义。他干脆伸手去摸那件兽头。
    就在指尖与冰冷陶片接触的一瞬间,那股缭绕在兽头周围的气息放大了数百倍。化出一尊半透明的镇墓兽虚像朝着白秀麒扑过来!
    白秀麒没有退让,他站立在原地承受着镇墓兽的冲击。那飘渺的虚像撞在了他的身上,又化作一股外扩的冲击波,竟然将整间屋子的铁架子都震得摇晃起来。残砖断瓦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落。
    变生肘腋,站在远处的苏紫的反应却很迅速。他马上推开门,飞快地用双手捂住了胖保安的眼睛。轻声一句咒语落下。胖保安把头一歪,立刻沉沉睡去。
    他再回过头来看室内。却发现那些东倒西歪的物件居然一样都没有掉在地上。反而正以一种极不寻常的状态悬浮在半空中。
    不仅如此,同样悬浮在半空中的,还有白秀麒本人。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机敏如苏紫,此刻也唯有睁大了眼睛茫然不知所措。
    “你……”他试探着轻声问道:“还好吧?”
    听见了声音的白秀麒没有回答,却朝着苏紫这边缓缓地转过头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眼神看起来和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虽然谈不上冰冷,却也闪耀着一种会让人无法直视的寒光。
    都说眼眸是直视内心的窗户,而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不同的存在也拥有着完全不同的眼眸。苏紫相信白秀麒对自己并没有恶意,但是这双眼眸也着实让人心惊肉跳。
    这分明是一双熟悉杀戮的眼睛。
    苏紫强迫自己将目光从白秀麒的身上挪开,寻思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几秒钟之后,一阵噼里啪啦的轻响如雨点似地在他身边落了下来。
    所有悬浮在半空中的残砖断瓦,全都回到了它们原先的位置上。同样回归原位的还有白秀麒――他正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是我干的?”他自言自语,又转过头来看着苏紫:“是我让那些东西都浮起来的?”
    他的眼睛又回归正常了――苏紫在心里想道,同时点了点头:“反正我肯定是办不到的。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那个陶兽脑袋里朝着你扑过去,接着你就浮起来了。”
    ……没错,白秀麒也在心里默默地点头。
    这的确又是一只镇墓兽。只可惜破坏得实在是太过严重,形体已经被毁坏,只留存下一点灵识,刚才融入了自己的身体里。
    与此同时,就好像是接收到了来自镇墓兽的记忆那样,有一些并不属于白秀麒本人记忆的影像碎片突兀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那是墓亭轰然倒塌的那一夜,事情并非如同官方所描述的那样仅仅是一起意外事故――在镇墓兽的记忆里白秀麒看见了一个黑影,他借着深夜的掩护,潜入到墓亭之下的墓穴中,惊醒了沉睡的镇墓陶兽,这才引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坍塌。
    这两个人是谁?
    陶兽残留下来的气息微弱,白秀麒尝试着努力却没有什么收获。但他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什么一般的盗墓贼。
    或许陵区管理方那边还能挖掘出一些更深层次的秘密。
    将这条线索记在心里,白秀麒跟着苏紫走出了这间临时仓库。苏紫俯身摇醒了靠在墙脚酣睡的胖保安,后者擦了擦嘴角边的口水,浑然不知刚才的热闹。
    两个人沿着积雪的小路一直往东走,没过多久就出了封闭施工区,来到了开放区的大路上。白秀麒找了个茶座买了两杯热红茶,坐下来梳理头绪。
    “那天你透过门缝看见的不止是一个眼睛吧?”他问苏紫:“究竟是怎么回是?”
    “我看见了一场战斗。”
    事到如今,苏紫也不再准备隐瞒。
    “从林荫道的侧面进入陵区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人正和一头怪物搏斗着。它们彼此都想要将对方置于死地,但最后还是男人更胜了一筹,那怪物被他制伏,而墓亭也就塌了。”
    这倒是和镇墓兽的记忆一致了,于是白秀麒又追问:“打斗的动静一定不小吧?怎么难道没有人听见?”
    “因为有壶天。”苏紫回答:“同行的另外一个男人并不助拳,他只负责撑着壶天――这样一来,那些巡逻的保安看见的是壶天虚假平静的幻象,当然也不会跑过来影响他们的好事了。”
    原来是这样。
    白秀麒在心里点了点头,又有点儿好奇地问道:“那个……我不是在责怪你什么,但是我想知道当时你有没有想过要去阻止?”
    “因为我肯定打不过他们啊。”苏紫回答得倒是干脆:“无谓的牺牲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价值的事。再说了,我也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做啊。”
    “你做了什么?”
    “后来我想了个办法破了壶天幻象,又把保安给引过去了。那两个人一看要被发现,于是匆匆忙忙地就跑了。”说到这里,苏紫又反问:“你来章陵就是为了找这些镇墓兽的吧?究竟怎么回事?”
    “……说起来话长。”
    本着互相信赖、互通有无的想法,白秀麒将从鬼船到玄井公寓这一路上发生的事儿,捡重要的和苏紫说了,苏紫听过之后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么说起来……像这样会动的镇墓兽,在章陵范围里头很可能还不止这么两座?按照日本人的说法,它们应该是龙脉钉,钉在了章朝的龙脉上以断绝国祚?”
    说到这里,他随手从包里取出了一份景区地图,用笔在泰陵和刚才那座墓亭的遗址上坐下标记。两者之间相隔遥远,乍看之下并没有任何的联系。
    “泰陵也许的确在章朝的龙脉上,但是我们刚才去的那座墓亭,绝对不经过龙脉。”这是苏紫的结论:“所以这不可能是龙脉钉,日本人绝对弄错了。”
    “如果不是龙脉钉,那又会是什么?或许调查一下陶兽的制作年代,可以从当时皇陵守陵监的工作日志或者地方志文献里面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白秀麒刚说到这里,苏紫的眼睛忽然一亮。
    “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来了。差不多就在章朝中期的时候,这个陵区的确曾经出过一件大怪事。”
    ☆、第一百九十 苏紫的记忆
    时间是那一年的阴历七月二十日,中元节的祭祀活动刚刚结束。皇陵神道上的祭灯还没有来得及收起,在傍晚阴凉的小风里摇摇晃晃。
    酉时刚过,原本漫天繁星的夜空里忽然压下来几团浓云,紧接着开始打雷下雨。雨势越来越大,很快就如同瀑布一般从天上倾倒下来。
    陵区西北面的私家宅邸里,守陵监王以浣已经准备歇息了,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的睡意搅得一干二净。敲门的是两个守夜的陵户,报告说泰陵南面有火光传过来。
    这大雨倾盆的天气里,怎么还会发生走水这种事?
    王以浣并没有多想,雷声和闪电现在还在他耳边回荡着,想必应该是陵区里头的哪一颗大树又被劈中了罢。
    他挥挥手吩咐陵户们赶去灭火,自己则披衣坐在堂里等候进展。不一会儿消息再度传来,那着火的地方竟然是泰陵的献殿,大火已经吞噬了大半座屋宇,扑也扑不灭。
    王以浣心道不妙,急忙冒着雨赶去看个究竟。陵区西北地势较高,他出了门走到神墙边的角楼上,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何止是献殿遭了秧!原本是一团漆黑的皇陵里头,竟然到处都是融融的火光,再往远处看,其他几座皇陵似乎也有火光冲天而起!
    这是天谴,还是?
    陵户们虽然手头上也有一些兵器,然而平日里需要对付的也只是一些宵小之徒和野兽。眼下这些要真是人为纵火,那得要有多少凶徒闯进了陵区?与这些人正面冲突,恐怕会有性命之虞。
    王以浣感觉脖子上一凉,心脏跟着突突直跳起来。然而他又转念一想――献殿被焚。陵园被毁,自己这肩膀上的罪名也足够让脑袋搬家的了!
    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他干脆将心一横,叫上几个人抄起家伙往献殿冲过去,势必要活捉几个匪徒,问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可是当王以浣跑到献殿脚下的时候,却发现真相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金红色的火焰已经吞噬了整座献殿。但是那高大的立柱、精致的斗拱和雕梁画栋却并没有因为火舌的舔舐而灰飞烟灭。气势宏伟的殿堂。反而像是被包裹在了一层神光之中,显得神秘而瑰丽。
    “火……火烧不掉吗?!”
    王以浣转惊为喜,周围的人也面面相觑。发出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可是他们的庆幸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更大的异象已经接踵而至――
    大地开始了震颤!
    陵区和附近的山林里树海摇晃,发出排山倒海一般的轰响;而脚下突如其来的颠簸和摇晃,也让人仿佛置身于狂涛巨浪的海上。
    王以浣被人搀扶着勉强站定了脚步。紧接着又听见远处有人高声喊了起来:“泰陵、泰陵那边有事!”
    泰陵是景帝姜晗的陵寝,又是章朝的龙脉所在。这要是出了什么闪失,那铁定是株连九族的祸事。因此王以浣一听,差点就要哭了出来,赶忙领着一队人要往那边去。
    前往泰陵。最近的一条路就是穿过献殿往南走。眼前,这场离奇的大火似乎只是一场幻象,王以浣想了想。便让人试试看能不能穿过火去。
    自告奋勇探路的是一位十岁的陵户,他卷起袖子伸出胳膊。首先将一根手指头去试那火的温度。
    众人见他那根手指头只是在火里晃了一晃就飞快地收了回来,随着收手的动作,却落下了一串黑灰。
    那根手指头在瞬间就变成了焦炭,快得令那青年陵户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目睹了这一切的人,全都被吓呆了,没有人敢再往前走半步。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王以浣才回过神来,哆哆嗦嗦地吩咐:“还愣着什么……绕、绕道走!”
    可是这个时候,诡异的幻火已经吞噬将高耸的泰陵包围在了其中。
    “这场大雨一直下到第二天天亮时分。雨停的时候,幻火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不仅是泰陵,其他出现幻火的陵园里,没有任何一间建筑或是树木被焚毁。但因为地震的缘故,一些不甚牢固、或是正在修建的工程还是遭到了破坏。
    “事后,消息辗转传到了当朝天子耳朵里。先祖皇陵受损,皇帝自然要兴师问罪。所幸国师在听完王之浣的供述之后解释说,那幻火其实是天上的真火,伴随着天人的降临而产生,离去而消失。这就意味着,那天夜里有天上的神仙降临到了泰陵,却不想被凡人窥见行踪,因此布下阵法驱逐凡人。结合之前景帝御龙登仙的说法,国师进一步推测,这应该是景帝显灵,反而是一件吉祥之事。
    “皇帝听了国师的话,转怒为喜。王以浣等一干人等也因此而免于惩罚……这些事,都是记录在案,有据可查的。”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苏紫终于停下来喝了一大口茶。
    白秀麒听得认真,却又忍不住问道:“当时你也在现场?”
    “不,我不在泰陵。”苏紫摇头:“那时候我刚离开鬼界不久,还跟着郑大哥在修行。说实话,如果那天下凡的神仙真是姜晗,我还挺希望自己能够在现场的。”
    “你喜欢他,对吧?”白秀麒终于说出了一直藏在心里面的猜测:“景帝姜晗,你喜欢他,而他也念着你。”
    “……”苏紫端起茶杯遮着自己脸上的表情,过了一阵子才苦涩一笑:“念了一个人两千多年,是不是很可笑?”
    “怎么可笑了?”白秀麒伸手将他的杯子夺过来放在桌上:“我和江成路,也是几世之前就彼此认识了。如果你真心念着姜晗,而他也念着你的话,我相信你们一定也还有再续前缘的机会。”
    这番话似乎点到了苏紫的心坎里,他的嘴角勾出一丝或许连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笑容。可是嘴里说出来得却依旧是丧气话。
    “你们和我们不一样……我听小红说起过你们的事,江成路他是真心实意、毫无保留地爱着你。”
    “……”
    这下子轮到白秀麒发愣了。虽说江成路的确就是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好男人,但是想起那些影影绰绰的记忆,白秀麒却有点笑不出来。
    倒是苏紫又主动问:“我说,你想不想知道……我和姜晗的故事?”
    “想。”白秀麒诚实地点了点头:“但我希望这份好奇心不会给你带来困扰。”
    “怎么会困扰呢……这么多年以来,有些东西一直憋在我的心里。现在好不容易才有个人可以倾诉……我还应该感谢你呢。”
    苏紫一边摇头,一边玩弄着手里的茶杯:“还记得我们昨天去过的靖堂么。墙上有一副壁画。画上有一个人被涂抹修改成了弯弓搭箭的伏兵?”
    “记得。当时你说他是公子晗的食客,因为身负重伤,不愿意拖累其他人而主动离去。难道说……”
    “没错。”苏紫点头。“那个食客,就是我。”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缓缓地深呼吸。
    “我本是钱国瑜山人。生逢乱世,四岁那年父母双双过身。只剩我孤零零一个人。五岁时,马匪将我贩到钱国王都的人市。卖给了青楼充作伶工。我在青楼待了八年,不仅学艺,还得兼做小厮和仆役,受尽了拷打和折磨……
    “可是兵燹肆虐之下。青楼的生意也日渐萧条。老鸨说养不得我这种吃干饭的闲人,竟也要绑了我去给那些有龙阳之好的人做皮肉生意……于是我就逃了出来,藏在破庙或废墟里。饿极了做过乞丐,也偷摸过一些吃食。如此捱了一段时日。却又被龟奴儿给当街逮到,他们拽着我的头发将我一路拖回青楼,说是要当着众人的面将我活活打死……半路上,有人将他们拦了下来,那就是公子晗。”
    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苏紫的眼睛眨了眨,流露出一丝温存。
    “那个时候的姜晗,还是章国留在钱国的质子。虽然他表面上锦衣玉食,前簇后拥。但是谁都知道质子的性命,根本就不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上……可我还是被这个不由自主的人给救了,随着他一起进了他那个华丽而坚固的牢笼。
    “你不知道,在青楼里待久了的人,心里头都藏着一股子怨气。看什么都觉得虚伪,满世界都是假情假意。我曾经也以为,公子晗之所以救我一定是有什么图谋。于是,我就一边养伤一边等着,心想着若是有一丝风吹草动,我就翻墙再来个一走了之……”
    说到这里,苏紫笑了一声。
    “但是我并没有一走了之――因为我在府上好吃好喝地过了很久,伤口也完全愈合了,可是公子晗根本就没有来找过我。我猜那时候的他,压根就不记得自己曾经救过我这样一个小人物……而这反倒让我变得不安了起来。
    “我十五岁那年的岁首,公子因为质子的身份而无法归国,便说要让府中上下同乐。我自恃在青楼中学过几支笛曲,就想着要在宴会上大显身手,好叫公子重新记起我苏紫这个人来……可是那天宴会上,我却亲耳听见了王都乐府第一乐手的吹奏,这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而小小的一个苏紫,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罢了。”
    说着,他又苦笑了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的我非常气馁……因为那几乎是我这辈子所学过的,唯一的一件本事了。我原本以为自己总有一些特殊之处,可我错了,公子晗的确没理由还记得我这个人。不是他想留下我,而是我不愿走。”
    “可他还是爱上了你,而我们就坐在最好的见证之中。”白秀麒看了一眼远处的泰陵:“这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第一百九一 除却巫山不是云
    “那天的夜宴之后,我就明白了自己身无长物,要是想要继续留在公子府上,就要努力改变,做一个有价值的人。”
    苏紫继续说道。
    “那个时候的我并不识字,但却对王都里的街坊市巷、水土人事摸得门清。于是就在府上得到了一个送信的差使。大部分时间都在城里走动,偶尔也去几趟稍远的差事。日子久了,有时候公子也会亲自叫我传口信,与他见面的机会也就多了。”
    白秀麒忍不住问道:“姜……那个公子晗,是个什么样的人?”
    仿佛看见了星辰,苏紫的眼神也随之明亮起来。
    “他就像一只从小被关进囚笼的雄鹰,看起来温驯而平和,似乎失去了展翅的能力;然而只要时机一到,他就会一飞冲天,去到任何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处。”
    说到这里,他又将目光转回到杯中碧绿的茶水上。
    “但是公子他也是一个人,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好奇和渴求的东西。虽然他的身体被限制在钱国的王都之中,可心却是自由的……他喜欢听我讲那些流落街头时听见的、看见的事情;讲那些青楼恩客们在半醉半醒之间吐露出来的肺腑之言;还有我外出送信时所能遇上的一切趣事。他甚至送了我一匹骏马,让我能够自由地去到我想去的任何地方,再将那里的景物和风土人情带回来,亲口告诉他。我就是他的眼睛,是他的耳朵……当然,我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他与外界唯一的联系。”
    苏紫低头喝了一口茶,声音再度变得黯淡起来。
    “在我当时浅薄的见识里。原以为这样的日子能够持续很久;然而真正看见未来的人却是公子晗。有一天他把我叫去,说是要放我自由;命令我骑着马离开王都,离开钱国,走得越远越好。可是越是远离王都,我发现自己对于公子的思念就越是迫切。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已经不愿意、也没有办法离开那个人了。
    “所以我还是回去了,带着一枝从章国与钱国边境上折来的杨柳枝。从那天起我发誓不再离开公子晗。我要一直陪伴在他的左右。直到他也冲出这个樊笼,我们一起获得自由。”
    “你指的是后来的那次逃亡?”白秀麒小心地组织着语言:“你是不是就是那个时候――”
    “没错,那时候我死了。”
    苏紫很干脆地点了点头:“还记得昨天我们在路边上看见过的那个‘停车吃饭’的小饭馆么?大概就是在差不多的地方。我们遭到了钱国追兵的埋伏。我在突围的时候被箭射中了后腰,伤口一直恶化着,虽然坚持了一段路,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声。
    “如果只是为了活下去,那么当初我就不应该回到公子身边。而我既然选择了回来。就决定了要将生死置于度外。所以当我发现自己已经成为累赘的时候,纵然有百般的不舍,也只有主动离开……然后在深山老林里,找个地方躺下来。”
    “……”
    一个人在与世隔绝的山林里。默默地忍受着伤痛,孤独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那究竟是怎么样的寂寞和绝望啊。
    眼前这个看起来开朗而坚韧的青年,内心深处竟然藏着这样悲伤的记忆。光是稍稍思索了一下。白秀麒的心脏就抽痛起来。
    虽然有些事不应该过分好奇,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公子晗不知道你的打算吗?难道他就这样放你离开。让你一个人死在不知道什么地方?”
    “他知道啊。”
    苏紫一手托着腮,轻轻摇晃着杯中的茶水。
    “我的生命里只有公子一个,但公子此生却不能只为苏紫一人。公子的心里清楚明白,而我也从没有产生过那样的奢求。”
    他顿了一顿,用手指戳乱茶水中的倒影。
    “既然是我们都明白的道理,那就没必要再做无谓的粉饰。所以眼前的这座皇陵,反倒让我觉得他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自欺欺人吗……”
    白秀麒咀嚼着这四个字。
    “可是你自己刚刚不也说过――公子晗也是人,他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人这种东西,比起理智来更难以控制的是自己的感情。虽然明明知道应该切断割舍,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会做出相反的选择。我想就算是日后成为一方霸主的景帝,心里一定也有什么东西是割舍不掉的吧……就好像你自己,不也一直守在这里吗?”
    “……”
    苏紫没有立刻回应白秀麒的这番话。他将目光转移到自己的右手上,然后摊开空空如也的掌心,仿佛在注视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开始振铃了。
    电话是郑楚臣打过来的。昨天晚上苏紫没有接他的电话,这让他一直牵挂到现在。
    苏紫显然也有点过意不去,因此好声好气地接了电话。
    “喂,郑大哥……嗯,我很好,昨天晚上和朋友喝醉了,没听见你的电话不好意思……不,今天晚上有空的。好的,我记住了,那就这样,嗯,晚上见。”
    白秀麒在一边转着茶杯,等他结束通话之后悠悠地问道:“你真想好了要去见他?”
    “见啊,总不能等他把整座柏官县城都翻一遍吧。”苏紫点头:“我死了之后,在阴曹地府待了六十年,六十年后,鬼差告诉我说有一位仙人要领我离开。那人就是郑楚臣。”
    白秀麒记得在画展上,郑楚臣也透露过类似的信息。苏紫和郑楚臣曾经共同生活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可以说苏紫之所以能够成为鬼仙,郑楚臣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我心目中,他曾经是一位良师益友,是我尊敬和景仰的人。我愿意为他做很多事,可他唯一需要的我却给不了。这层意思我不止一次地向他表达过,但是没有用……他说‘人都是害怕孤独的。你一个人孤单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几百年、几千年,总得需要一个人来陪伴。除了我,你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说到这里,苏紫苦笑了一声:“我是不是有点太挑剔了?”
    “不。”
    白秀麒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能够明白你的感受。但是你既然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为什么不去寻找一个能够共度此生的人呢?”
    苏紫低下头,不再回答。然而他的表情却又似乎已经做出了回应。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白秀麒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你应该去找他。”
    他冷不丁地转变了话题:“那个姜晗,无论他现在是人还是鬼,或者是仙人,记不记得过去这些事,你都应该去找到他。就当是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彻底地结束,或者是崭新的开始,无论哪一种,都要比孤独地怀抱着回忆生活要好多了,不是吗?”
    “……也许你是对的。”
    在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苏紫总算是有了一点积极的反应。
    “我会去试一试。”他点了点头:“哪怕只有几十年的时间,对我而言也已经足够了。”
    只有几十年的时间?
    白秀麒忽然觉得苏紫话里有话,然而他再想要追问,苏紫却什么都不肯说了。
    稍微休息了一阵之后,白秀麒接到了典藏展示中心负责人徐涛的电话。说是有省城歌舞剧院的人要过来,商量在陵区对面新建的南馆里上演历史歌舞剧的问题。有一些服装道具的设计图,正好也想请他这个艺术家参详参详。
    苏紫一听,忙说自己对于这些事一点兴趣都没有。白秀麒也不勉强他,两个人约定好下午两点重新碰面,便放他自由活动去了。
    大约十一点三十分的时候,会议结束。白秀麒找了个借口逃避了饭局,独自一个人离开南馆,往泰陵西侧门外

章节目录

玄妙之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魏香音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魏香音并收藏玄妙之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