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起来,随便吃了点昨天剩下来的饭菜,就准备开始看书了。
    看到一半,手机突然响了。梁平安赶紧接起来:“沈贺?”
    电话那头挺吵闹的,隐约能听见汽车鸣笛的声音,沈贺声音很大的喂了一声,梁平安连忙又问了一声:“沈贺?”
    “……嗯,你待会儿帮我接个人,一个男孩,十岁左右,在z大公交车站点那里。”
    梁平安点头如啄米,连声嗯嗯应着,沈贺那边微微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又似乎只是注意力被周围的情况分散了:“……叫沈涵,我这里堵车,估计得等一个小时,你带他到边上咖啡馆坐坐,等我回去再说。”
    梁平安说知道了,沈贺最后意有所指地叮嘱了一句:“少说话,给他点些零食吃。”
    梁平安啊了一声,挂了电话,隐约感到了沈贺的态度有点严肃。
    黄澄澄的公交车突突地开过来,一个急刹车,甩下几个人来,一个拎着两个大大的购物袋的中年妇女,两个干巴瘦的老头,最后下来一个大眼睛的小男孩。
    梁平安眼睛一亮,连忙走过去,没等开口,男孩也发现了他,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男孩几步就退开了梁平安的身边。
    梁平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问他:“你是沈涵吧?”
    男孩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慢慢点了下头。
    梁平安又说:“我是沈贺的同学,他让我来接你。”
    这回,男孩的表情一下子松懈下来,一眨眼,黑漆漆的眼珠就充满了这个年龄孩子才有的神彩和天真,他的嗓音很清脆:“你是大哥的朋友?”
    梁平安一下子醒悟过来,眼前这个男孩是沈贺的弟弟!这让他有些紧张,这是沈贺的家人!即便男孩看起来不过十岁的模样,可他的出现就像一只手半提不提地兜起了一出神秘剧目的帷幔,让人能看到幕布之后露出的冰山一角。
    梁平安觉得手心出了点汗,他一下子忘了沈贺的叮嘱,下意识地征求了男孩的意见:“你,你想去哪?”话一出口,他又立刻想起来,急忙挽回道:“我们去吃点东西吧,沈贺他堵车了。”
    沈涵毫无疑义,点了点头。
    梁平安记着沈贺的话,给沈涵要了一盘现烤的杏仁曲奇饼干,又点了一壶蜂蜜雪梨,就讷讷地坐在那儿不说话了。
    沈涵吃了几口就不动了,睁着眼睛看梁平安,眼巴巴的样子似乎特别希望他开口说点什么。
    梁平安犹豫了好半天,看看表,已经过了十几分钟,气氛实在有点尴尬,他忍不住轻咳了两声,问了一句:“你怎么自己坐车来?你还这么小。”
    沈涵托着腮帮子回答他:“司机不在家,出租车不如公交车安全。”
    梁平安哦了一声,又没话了。
    沈涵黑色的眼睛闪了闪,露出好奇的光来:“你和大哥是好朋友么?”
    这个问题可把梁平安问倒了,他含糊地回答了一句:“不错。”
    沈涵歪着脑袋,长长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的:“大哥在学校一定特别出色吧?我妈总跟我夸他。”
    梁平安不假思索地说:“沈贺很优秀,什么活动都能取得不错的成绩,学习也不耽误,他爱好很广泛,英语说得比老师都好,有一次我……”他猛地刹住话头,对上沈涵专注的视线,不知怎的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这个男孩……梁平安回忆起支教时的经历,一般十岁左右的男孩正是最活泼好动的时候,你说一句话,他恨不得□来两句。而眼前这个眼仁黑亮的男孩却一直在静静地听着,丝毫没有要打断他的意思。
    就在这时,不知谁的手机响了起来,沈涵从裤袋里摸出一个比他巴掌还大的手机,接起来就叫:“哥!”
    不知道沈贺跟他说了什么,他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把手机塞回兜里了,然后对梁平安说:“大哥说马上就来,他让我谢谢你。”
    梁平安连忙摆了摆手:“没事,没事,那我先走了。”
    沈涵点点头,礼貌地说:“哥哥再见。”
    走出好远,梁平安忍不住一回头,正好看见沈贺的身影从街角拐了出来,不大一会儿,就和一个小男孩一起走了出来,两兄弟很快就往z大正门口走去了。
    之后好几天,梁平安没再收到过沈贺的信息,大概过了快一周,他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顾凛之拎着一堆水果来探望他的时候,梁平安正支着一只胳膊,费劲地用一只手洗着头,一开门他满脑袋的泡沫还没冲干净,也没戴眼镜,梁平安眯着眼睛,还是看不太清顾凛之的轮廓,他犹豫地向外探了探脑,扶着门把手小声问:“你,你怎么来了?不对,你怎么找到这的?”
    顾凛之看他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心里有点不舒坦,他半推着梁平安的胳膊进了门,才解释道:“你真傻,沈贺给我打电话了,叫我来看看你。”
    梁平安愣了一下,一副没转过来劲儿的模样。顾凛之又说:“当然他原话不是这么说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屋里闲闲地转了一圈:“沈贺这人是心细,你这不是有伤在身,估计他怕你要干什么不方便,才拐弯磨脚地给我打电话。”
    梁平安的脸有点红,讷讷地跟在他后边。
    顾凛之一回头,看到他的神色,好像想说点什么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他拉过梁平安的肩膀,用手摸了摸,然后说:“你这伤快好了,过几天跟我去医院实习吧,刘教授前几天还提了。”
    梁平安连忙应好,头发上正好有一滴混杂着白色泡沫的水滴“啪嗒”一声掉在了地板上,梁平安一下子想起来自己还没洗完头,连忙就跑回了洗手间。
    顾凛之也跟了过去,看他一副吃力又笨拙的姿势,笑了两声就伸过手把他的的脑袋按进了水盆里,一边还不忘自嘲:“我来得倒真是及时,省得你自个儿折腾了。”
    梁平安一手拄着洗手台,一边闭着眼睛不让泡沫溜进去,一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谢谢。”
    洗完了顾凛之还赖着不走,四仰八叉地往客厅里柔软的沙发上一躺,有点羡慕地吁了口气:“这环境是不错,往这一坐可真是享受。”
    梁平安有点饿了,就问顾凛之:“你想吃什么?”
    顾凛之眼睛一亮,一下子直起半个身子:“你会做饭?”
    梁平安点点头,顾凛之似乎挺期待,想了想大手一挥,说:“做你最拿手的!”
    曾经梁平安最拿手的恐怕也不外乎是煮个大锅菜什么的,自从和沈贺住在一起,他对自己的要求愈发严格,现在他最擅长的是做苹果酱。不过不是所有人都爱吃苹果,梁平安打开冰箱门看了看,捡了两个土豆出来。
    顾凛之天天在学校呆着,正是暑假,学校里又热又没人,一点意思都没有。冷不丁往这空调房一坐,等上半个小时,三菜一汤就摆在了餐桌上,色香味俱全,往白净的盘子里一装,嘿,真叫人食指大动!
    顾凛之尝了一口就停不住嘴巴了,他一边吃还不忘长吁短叹:“瞧沈贺这福享的!”
    33三十三
    暑假终于结束了,天气却没有凉爽下来的意思,从北方返校回来的学生们骤然进入高温的宿舍,一个个儿都有气无力地躺在凉席上装死。
    今年报道的新生一如往年蜂拥而至,可以很轻松地在人群中分辨出哪些是新生,哪些是大二,大三的老生。虽然多数学生们脸上的表情在这个热闹的时节都是笑着的,但一些是三年五载的老松枝,一些是苍绿上冒出的新芽,总之还是差了那么点绿意。
    梁平安路过移动的帐篷,每年这顶橘黄色的遮阳伞都会牢牢占据这块风水宝地,去年的广告牌换了代言人,不过主题却一如既往,几个青春活力的年轻人高高跳起,露出快乐的笑容。梁平安停下脚步,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突然愣了神,就在一年前……就在这里,不就是他第一次遇到沈贺的时候么?
    放在那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短短的一年时间会发生多少事吧。
    顾凛之和梁平安的实习总结一交上去,刘教授刚随手翻了一遍就眼前一亮,他拍拍封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个角度选的很好!很好!”
    第二天一早,刘教授就把他们两个又叫到了办公室,这回他面色挺严肃的,梁平安有点紧张,顾凛之给他使了个眼色,就先开口说:“教授,我们俩是第一次实习,没什么经验,平安前头还出去支教了,回来实习了也就小半个月……您看哪里有什么不对?”
    谁想刘立群一听这话反而笑了,他用手指头点点顾凛之,呵呵笑道:“你这孩子,真是个人精!”
    顾凛之和梁平安面面相觑,刘教授摇摇头,继续说:“你们的报告写得非常好,说实话,超出我的预计了。你们俩一个善于创新一个认真细心,是这样,我想让你俩试着帮我代几节课。”
    梁平安和顾凛之立刻变了脸色,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医学院有个传统,大四以后有了实习经验的学哥学姐们中,会有几个优秀的比较得老师青睐的来代课,类似于助教的性质,从历年的结果来看,这个习俗是非常值得延续的,当然,每年为了这件事抢破头的学生也不知凡几。
    顾凛之比梁平安先反应过来,他一下子抛开了什么矜持,什么都忘了,顾凛之激动得双眼发光,连连向刘立群保证:“刘老师您放心!我和平安肯定会付出最大的努力,决不让您失望。”
    梁平安也使劲点头,在一边帮腔。
    刘立群又呵呵笑了笑,在他们肩上拍了拍:“我要是不相信你们,会把这个机会给你们么?好,你们先准备准备,等期中考试过后就给你们安排,这段时间你们先把大一的课本捡起来看看。”
    出了刘教授的办公室半天,梁平安还有点做梦似的,感觉脚下的水泥地面都软绵绵的,他和顾凛之对视一眼,两人的神情中同样是又惊又喜,又隐含紧张,他们看了看对方的神色,站了一会儿,顾凛之先笑了出来。
    韩启威点点头,挺平淡地说:“祝贺你。”
    梁平安本来一脸欣喜的兴奋,看到韩启威垂着眼睛,他一下子愣住了,有点不知所措,忍不住重复着:“启威,我和顾凛之期中后就要当助教了……”
    韩启威嗯了一声。
    梁平安有些茫然,甚至有些慌张,憋了半天,从嘴里不知所云地挤出一句:“那,那我走了。”说完也不等人回答,就急匆匆地掉头离开了。
    韩启威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桌面的东西,一本一本归好放进包里,装到最后,桌面上还剩下一本厚厚的牛皮封面笔记,是梁平安落下的。韩启威拿过来翻了一页,这一页正好是去年梁平安生病时他帮着记的,熟悉的字体,熟悉的内容,心境却大不同了。韩启威突然扬起拳头,“嘭”地一拳砸在了桌面上,牛皮笔记微微弹动了一下,好像被突兀地惊吓到了似的。
    梁平安心神不宁地从超市出来,走了一半才想起来忘了买醋,又折了回去,再出来时就看到沈贺站在门口等他。
    梁平安有点惊讶,问他:“你怎么不回去?”
    沈贺看他拎的东西有点多,顺手接过一袋:“刚好看见你进超市了,等你一会儿。”
    梁平安嗯了一声,忍不住笑了一下,心里好像也轻松了不少。两个人一同往小道上走,这里已经偏离了z大门前的主道,进入了住宅区,下班的人还没回来,学生们也不会往这边走,冷不丁一看,前边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沈贺侧头看了梁平安一眼,往日这个时候,梁平安都会跟他说点什么,都是琐事,一五一十的跟汇报似的,今天显然有点不大对头。沈贺突然停下脚步,叫住他,梁平安还没反应过来,沈贺突然低下头凑过脑袋,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这个吻又轻又快,不带□也没有什么挑逗,比起缠绵悱恻这更像是一种淡淡的安慰。这是沈贺最拿手的技巧。
    梁平安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抖了一下,镜片滑下了半个鼻梁,接着就腾地红了脸,仔细一看,脑门都隐隐地冒出了一层薄汗。
    沈贺凝视着他,喉咙有点发干,他刚打算再亲一下,这次对准了嘴唇――身后突然炸雷似的响起一声喝骂。
    “我□奶奶!”
    沈贺手里还拎着购物袋,刚来得及转头,眼神还没对焦,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拳头打在脸上,力度惊人,就像他是谁的杀父仇人似的。沈贺眼前一黑,没站稳,向后踉跄了一步。
    袭击者没给他喘息的机会,拳头过后就是狠狠地一记重踢。这一踢彻底打破了沈贺的防线,他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
    这回,梁平安喊了出来:“韩启威!”他反应过来,从被人撞破后瞬间麻木的四肢中找回活动的力量,他上前一把拖住韩启威的腰,用力地把他往后拉。
    沈贺也回过神来,眼睛里好像突然被人点了一把火,让他眼前一片红色,从小到大他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沈贺像一只被惹怒的狮子,猛地向前方的敌人扑去,他毫不犹豫就挥出两拳,打在韩启威刚好露出来的肚子上。
    “我操……”这两拳的疼痛让激动的韩启威不得不冷静了下来,他捂着肚子,一下子蹲在了地上。
    同韩启威自己摸索出来的打架技巧不同,沈贺是接受过特别训练的,最初目的是防身,用在这里,效果也很惊人。
    韩启威蹲在地上,半天没动静,沈贺的拳头还没松开,站在原地盯着韩启威,似乎还想再补上两脚。
    梁平安急的面无血色,蹲在地上拉着韩启威的胳膊,慌慌张张地叫他:“你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沈贺摸了摸腮帮子,肿了,嘴里腥甜腥甜的,他动了动嘴唇,“啪”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夹血的唾沫。
    梁平安终于抽空抬头瞅了他一眼,似乎飞快地判断了什么,又把目光转了回去,继续焦急地询问:“你肚子疼么?哪里疼?不行,我们赶紧去医院……”
    沈贺还没发作,蹲在地上半天没动静的人突然发出痛苦和难过的哭似的声音:“老三……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了,你怎么了啊!”
    梁平安一下子住了嘴,他头皮发麻,不知道怎么回答。。
    韩启威猛地抬起头,这个从来豪爽的东北大男孩竟然红了眼眶:“老三你,你怎么能和他搞在一起?他是个男的啊!他,他妈是个男的啊!你以前不是啊,你喜欢女孩,对,你喜欢女孩,林冉,林冉你记不记得?”
    梁平安指尖有点发抖,韩启威的话像一把锥子,莫名地扎进他身体的某个地方,像电流沿着他的血管噼啪鞭笞。
    沈贺突然说话了:“林冉?是那个五百块钱?”
    梁平安的头抬不起来了,他甚至不敢去看沈贺。
    韩启威猛地跳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沈贺:“老三,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以前不是这样!”他抬起一只胳膊指着沈贺,脖子上爆出了一条青筋:“是他带坏你,是不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滚他妈的有钱人,有钱人都他妈是条狗!”
    沈贺眼皮一跳,被人指着鼻子骂的经历他此生没有,也不打算经历第二次,他觉得身体里的血轰隆一下涌上了头顶,他一脚踹在韩启威的腿上:“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我从没强迫过他,你以为他的生活费都是哪来的?”
    梁平安肩膀一缩,又忍不住抬眼去看沈贺。
    韩启威被踹了一脚,立刻就想回击,听到沈贺的最后一句话,蓄势待发的全身却骤然僵住了,似乎被无形的力量给牵住了。韩启威慢慢转回头,用苦涩而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梁平安。这眼神让梁平安抬不起头,却无法阻止韩启威颤抖地质问:“老三……老三,你缺钱,你缺钱为什么不跟我说?你这样,你知道别人会怎么说你……他这是玩你啊!包养,包养你懂不懂!
    梁平安突然有点喘不过气来,这个词像一个耳光扇在他的脸上,他感到五脏六腑里霎时布满了针尖,轻微的呼吸都会惹来一阵绵延不绝的隐痛,他摇摇头,似乎在拒绝什么,声音微不可闻:“我,我不是,我不是……”
    他突然抬起头,看着沈贺,血液里跳动着一个有力的,跃跃欲试的,亟不可待的宣言:“钱,钱我会还,我会还。”
    “但是,但是我……我,我爱他。”
    34三十四
    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人动,也没人能反应过来什么。
    包括梁平安自己。
    韩启威张张嘴,只发出一种干涩的风吹过石面似的呼呼声,这声音打破了似乎会永远沉寂下去的氛围,好像解除了什么静默的魔咒。
    韩启威颓然地问:“爱?你爱一个男人?”
    梁平安发热的脑子凉了下来,他的眼睛瞥到沈贺,对方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他心脏怦怦直跳,既慌乱又紧张,他先摇了摇头,又咬牙点了点头。
    韩启威觉得浑身的力气一下子泄了个干净,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果真相是这样,他宁可梁平安只是嫌贫爱富,贪慕虚荣。
    ……也不是这样,好好的一个男人,大好前途的,却爱上了同性!
    韩启威的胸口一阵发闷,他想大声问你爱他什么,可对上沈贺的眼神,他又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奈,这感觉就像看到执迷不悟的朋友陷入了爱情沼泽,劝,怎么劝?劝什么?梁平安这样的人都能大声说出“爱”这个词了。韩启威有些绝望,相处几年,他对梁平安再了解不过,他无比清楚,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他感到内心一阵深沉的难受,让他的声音无法平稳,好像正承担着巨大的愧疚:“我……老三,我不该,我不该不管你,是我的错,我明知道,我怎么就没注意到……”
    梁平安被他的情绪影响,红着眼眶,浑身发僵,整个人像一根木头,似乎失去了表达情绪的功能。
    就在这时,沈贺突然眼皮一跳,余光中一道人影飞快地向大道上窜去。
    沈贺浑身一激灵,一瞬间头皮都发麻了,韩启威还好说,难道还有别人在场?他动作比脑子还快,下一秒人已经追过去了。
    这个变故惊醒了梁平安和韩启威,他们匆匆跟着沈贺的脚步跑过去,只看到沈贺一个人沉着脸站在路边。
    梁平安意识到了什么,他不安且犹豫地小声问道:“沈贺,怎么了?”
    沈贺竟然皱起了眉头。
    梁平安心里突地跳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沈贺斩钉截铁地说:“我今晚回学校住,明天再联系。”
    “啊……”梁平安应了一声,沈贺已经转身大步走远了。
    留下韩启威,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时没了动静。
    沈贺一回到寝室,就看到李文杰一如既往静静地坐在电脑面前,雷打不动的模样,他半松了口气,走到李文杰旁边,低声说:“文杰,帮我个忙。”
    李文杰摘了耳机,先对沈贺肿了半边的脸愣了愣,接着点了点头。他身后的屏幕上一片黑色的背景,上边游荡着绿莹莹的代码,像穿梭在午夜的幽灵一闪一闪地滑动向不知名的远方。
    韩启威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他打量着四周,装修简约而奢华,地毯一脚踩上去软的不像话,傻子也知道这是高档货。家具都擦得干干净净,茶几上摆了一个果盘,里边有两个红红的苹果和一串紫的发黑的葡萄。
    到处都散发着整洁有序,淡淡的甚至有一点家的气息。
    韩启威愈发沉默了,他的思维从最初的观察和不自在中抽离,飘到了其他地方。他想到梁平安的许多变化,曾经的细节一点点浮现出来,比赛,社团,支教,晨练……韩启威猛然惊觉,曾经那个唯唯诺诺,走路总是低着头,凡事忍让的人,竟然从不知何时开始慢慢挺直了腰板,抬起头,一步一个脚印,仰着脸往哪儿走去了。
    这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室友,那个老实得懦弱的老三,但……仍然是梁平安,是他自己。
    韩启威眼神复杂,许多思绪在他的脑海里转过,他想叹气,想大吼大叫,又觉得有些无力。
    梁平安拿了一瓶药油过来,坐在他旁边,把他的上衣卷上去,倒吸了一口冷气。就这么一会儿,韩启威的腹部就浮现出两块紫色的淤血,用手轻轻一碰,韩启威就狠狠咧了下嘴,沈贺下手这么重!
    折腾了半天,韩启威说要回寝室了。
    梁平安坚持要送他回去,两个人就又出了门,一起往外走。一路无话,到了宿舍楼下,这场景莫名让他们感到有些熟悉。
    韩启威终于把心里那口气叹了出来,梁平安僵着脖子,好像正等待着什么宣判似的,韩启威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把手搭在梁平安的肩膀上,一字一顿地说:“老三,是哥们,一辈子就都是哥们。”
    梁平安猛地抬起头,镜片也挡不住他眼中的神彩,他张着嘴,最后也没能说出什么,他只是使劲儿地点头,握紧了韩启威的手臂。
    沈贺这一走,足足一周没出现,梁平安给他发短信,回的也非常简洁,几个字,不是有事,就是回家了。
    又过了几天,梁平安放学一回来,就看到沈贺在书房开电脑,他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就叫了一声:“沈贺!”
    沈贺回过头,脸上的伤已经基本消肿了,表情平常,一点儿也看不出来那天的凶狠。
    梁平安忍不住跟在他后边转了半天,小声问:“这,这几天你去哪儿了?”
    沈贺心情似乎还不错,半真半假地回答他:“这模样不敢见人,养伤去了。”
    梁平安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仔细观察了他的脸颊几眼,没多说什么,好像放下了心。
    吃过饭半天,沈贺才漫不经心地提起韩启威:“你室友,伤的重么?”
    梁平安正在整理笔记,闻言抬起头,想了一会儿,才慎重地说:“没大事,不过也不轻。”
    沈贺直接问道:“那我呢?”
    梁平安一愣,似乎有点没听懂沈贺的问题,他的眼神挪到沈贺的脸上,有点犹豫,当时沈贺虽然从嘴里吐了点血,但他注意到沈贺的颊骨正常,牙齿没事;眼珠黑白分明,没有微血管破裂的迹象,也没事;走路说话很清醒,说明头部受到的撞击并没有影响到神经。
    比起韩启威走路弯腰都龇牙咧嘴的样子,沈贺有什么事?
    梁平安想了半天,中肯地说:“你……恢复得很快。”
    沈贺没说话,过了会儿又说:“他后来找你麻烦了么?”
    梁平安连忙摇头:“没有,我们是朋友。”梁平安没说,后来韩启威还特意找过他一次,是说沈贺,忧虑重重地告诫他沈贺不是什么善茬。
    沈贺哦了一声,就不再提这件事了。
    眨眼,z大的金秋落叶又迎来了学生们严阵以待的期中考试,好在时间短,战线拉得不长,一周之后,松了一口气的学子们又三三两两地漫步在黄色的林荫道上了。
    梁平安也迎来了自高考结束后,最为严峻的一次挑战。
    身为刘立群教授的得意弟子,顾凛之和梁平安已经连续三天都泡在图书馆背书,查资料,生怕到时候给刘教授丢脸。虽说要讲的大一的课本,需要的知识面却绝不仅仅是大一的东西,两个人背教参,背笔记,背资料背得昏天黑地,还要演习一遍。这感觉同梁平安去年参加英语比赛的时候有些类似,说不紧张是假的,不过他好歹有了些“教书”经验,站到讲台上,不至于脑子一空说不出话来。
    讲台下边一群学弟学妹认真地看着他,笔下不停,唰唰地写着笔记,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信任而羡慕地看着他,恐怕也在幻想着自己在几年后也能如这位学长一样站在讲台上给小学弟学妹们代课吧。
    梁平安渐渐找到了感觉,愈发娴熟,每周一次的讲演让他无限期待,在饭桌上也常把这个话题挂在嘴边。
    “沈贺,我今天讲了一章,内容有点多,下课后有好几个学妹要我电话,要管我借笔记……”梁平安眉飞色舞,黑色的镜框不能减淡他神色间一丝的喜悦色彩。
    沈贺没说什么,好像听着,又好像在琢磨别的事情。
    没过几天,沈贺偶尔路过z大食堂,竟然听到了梁平安的名字,隐隐约约地从几个女生的嘴里传出来。
    “……唉,好幸福,咱们这届代课的学长都太优质了,我都听不进去课了……”
    “对对对!有个高个儿的,姓顾,为了听他点名我已经好久没逃课了。”
    边上一个红裙子的女孩插嘴:“我觉得还是咱们的小安安最好,人品好,咱班同学问他什么都可耐心了,讲课特有条理,对了,昨天我朋友还管他借的大一笔记,你们没看到……”
    红裙子女生的伙伴连声附和,一个短发的女孩两眼发光:“我觉得小安安太可爱了,一点也没有学长的架子,上次方玲玲缠着他问女朋友的事,他还脸红了……哈哈……”
    几个人的笑声嘻嘻哈哈地传了很远,打闹了一会儿话题又转到了别的人身上。
    沈贺没走远,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小安安?
    比起这个诡异的亲昵称呼,他更在意梁平安现在的知名度。
    对他而言,这绝不是好事。
    之前隐约的忧虑在这一刻骤然成形,沈贺又想起一个多月前和韩启威在学校附近发生的冲突。
    梁平安不知道的是,当时在场的除了他们三个,还有第四个人。
    35三十五
    这一晚一如往常,李文杰吃过李文殊带回来的晚餐后便如老僧入定一般走到了电脑面前,过了一会儿,李文殊听到轻轻的敲击键盘声又响了起来。
    就在这时,寝室里猛地传来一声巨响,李文殊吓了一跳,连忙扭头去看,竟然看到李文杰大惊失色地站了起来,发出爆碎声的是他脚边的暖壶。
    温热的水汩汩地流淌在地面上,正悄无声息地漫向整个寝室。
    李文殊连忙走过去,问:“阿杰,怎么了?”
    李文杰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脸上的震惊慢慢消失不见,他重新坐了下来,一手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电脑上的画面一闪,切换成了什么程序的后台,李文殊看不懂,又怕打扰他,干站在一边插不上话,他看看满地的碎片,打算先去拿把扫帚清理一下。然后他就听到李文杰的电话里传出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文杰干脆利落地回答:“对。我已经帮你查到了信息发布者的地址,现在正在截断这个帖子。”
    电话那头静了静,似乎在消化这个消息,电话两头一时没了动静。
    李文殊看看李文杰,明明是和他长着一模一样的脸,这个弟弟显然比他要有更多秘密。李文殊犹豫了一会儿,看李文杰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电话那边的沈贺也似乎正沉浸在什么烦心事中,他站了一会儿,悄悄开门离开了寝室。
    李文殊离开没多久,李文杰手指一顿,切换到鼠标操作,把一串地址复制下来,发给了沈贺,听到电话那边响起了挂断的嘟嘟声,李文杰才重新把目光投向被隐藏起来的网页。白底黑字蓝边,这是z大校内网的主页面,就在十分钟前,这里出现了一个帖子,标题惊悚,内容劲爆,第一张照片就是沈贺和一个男生扭打在一起的场面,旁边还有一个男生正在拉架,这男生他见过,跟沈贺关系不错,今年似乎大三,还是大四了?李文杰凝视着发帖人的说明,红色的三号字,后边加上几个感叹号,“是三角恋还是为爱争风吃醋?!!!揭秘富二代的感情生活!!!”这噱头惊人,却有些恶搞和玩笑的意思,并没有多么吓人。让李文杰惊愕的是,他黑进去的那台发布者的电脑里,还有几张尚未被贴到网上的照片,比起这些,已经贴出来的图片简直不值一提了,李文杰调出文档,正中间一张照片,清晰度不够高,但也能分辨得出是沈贺,正微微侧着头,马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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