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地打了招呼,说,谢谢你。伊谷夏说,整座山都听见了,三个大男人大白天锁门……

    辛小丰尴尬地笑,那个……没注意……

    好了,尾巴还你们,我回去了。

    进去休息一下吧,阿道看到你会很高兴的。

    伊谷夏觉得辛小丰的话,很奇怪。比觉抱着尾巴过来说,多亏有你,去里面坐坐。尾巴也伸手拉伊谷夏。比觉说,去吧,跟阿道打个招呼,我们慢一步,那保姆嫌我们碍手碍脚,很凶。

    伊谷夏犹豫着,还是走了进去。屋子里是非常浓重的烟味,充满男人的气息。杨自道半靠在床头,人瘦毛长胡子拉杂。看到她便说,你没开车来吧?伊谷夏说,开!我现在长进多了。尾巴跑到杨自道身边,往他嘴里塞了块越南椰子糖,就跑到自己的小金鱼缸边喂鱼。伊谷夏看到杨自道表情有点沉郁,说,怕我把尾巴撞坏是不是?!杨自道说,是。下次你开车别带她。我是认真的。伊谷夏已经没有像他们初识那么情绪转化自如了,脸色也暗下来。看她不快,杨自道笑着补了一句,但我可以陪你出生入死。

    伊谷夏果然有了笑意,说,放心啦,我们打的来的!

    杨自道看着尾巴说,怎么样,你父母还有你哥,都喜欢她吗?

    我哥准备做他的第四个爸爸。伊谷夏说。

    杨自道睁大了眼睛。尾巴头也不回地说,我才不要!

    杨自道和伊谷夏同时问,为什么啊?

    就不要!我有啦!有很多啦!妈妈还可以要。

    伊谷夏说,谁也不想当你妈妈。你那么坏!

    我好!尾巴叫起来,你一直让我叫你妈妈,我不叫,你还不讲故事……

    伊谷夏这个基本不脸红的人,脸腾地烧着了。她扑向尾巴,胳肢她痒痒,在拖床底下地板的党阿姨也戚戚笑,杨自道也大笑,正要跨进屋的比觉辛小丰也相视而笑。

    二

    一个推着家庭主妇买菜用的简易行李车的青年男子,在市场口唱歌。嗓子非常漂亮,唱的是《月亮代表我的心》,卓生发被那真挚的歌声吸引,不由靠近看了一眼,一看,吓了一跳,那是个面部烧伤的只剩几个洞的人,眼睛是会动的洞,鼻子是朝天的洞,嘴巴是个大点的洞,可以看到挺整齐的牙,一边耳朵也烧得卷糊起来了。看上去就像肉色泥塑的一个人头坯子,但是,就这样,那个人一手推着行李车上的小音箱,一手持话筒,他在歌唱。这次,他唱的是《我的祖国》。

    卓生发站在不远的地方听着。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一个卖油条包子的摊主,把油锅敲得砰砰响:过去一点!讨饭的,别挡我的道!

    一个伙计上来使劲推了把唱歌的人的背,示意他走开,小伙子推动自己的音箱推车,走了几步,歌声并没有间断。可是,移过来,挂着红灯罩子的熟食摊子也不乐意了,吆喝着:走走走!到中山路去唱!到人民大会堂去唱!人群中真的有几个人被他的驱赶逗笑了。小伙子被迫又移动了几步,后来他干脆移动着唱:

    ……这是美丽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

    卓生发的眼泪就快下来了。他低头过去,往这个人音箱边的搪瓷杯里放了十块钱走开。他听到两个送海水的人在骂,干你姥,这么小的地方,唱得大家都走不了路。

    离开市场,卓生发往西走。旧码头边的林家大街,解放前就是个老市区。现在都空心化了。四周很清净。在几棵高大的木棉树下,卓生发坐在一个像鼻孔一样有两个眼的小井边。井边有个石条长椅,石椅面被人坐得油光水滑,也许有一个世纪了。卓生发每次坐下来都会想,唔,多少屁股坐过这里。多少屁股早已腐烂成泥,而椅子还在这里呢。

    卓生发慢慢地喝着自带的茶水。小卓在家。它被楼下那个大个子踢伤了,尾巴一直垂着不愿下楼,这让卓生发比自己受伤还痛苦。那个大个子,一身蛮力,踢得小卓上楼后,都不愿意卓生发触摸它的腰。

    那天下午,从宠物医院回来,卓生发一个晚上都在收听楼下的动静。那个深夜,姓辛的走了。只有大个子和姓杨的在屋里。开始都是电视的声音,和尾巴的对话。讲故事。后来,电视安静了,孩子也没有声音了。下面是吃药的动静,就听到大个子说,何苦要惹这个麻烦。姓杨的说,没想到他们有刀。大个子换了话题,说,小丰这家伙手上好像忽然宽裕了。上午我去结账,他把我推开。——这一千我明天也不带走了,给尾巴买东西吧。

    姓杨的说,你带走。这够。烟你还是抽吧。不知道能抽几天呢。

    安静了好一会。卓生发以为他们睡着不再对话了。大个子的声音又低低的出现了:

    我说,那个傻丫头,你应该对她更好一点。

    我的事你少操心。

    知道你怕麻烦,可是,你想深一点,也许尾巴将来不用去孤儿院。

    卓生发听不到姓杨的有没有回答。又是一阵安静,还是那个家伙的声音响起,声音有点鬼祟:嘿嘿,你应该笼络好她,搞好关系。真的。

    你他妈太实际太会算计了。

    没办法,科学家的品质:求真务实。

    这两天,卓生发从白天琢磨到深夜,琢磨着楼下的信息。

    卓生发的本子上是这样记录的:不坏消息——水库那事——搁浅——坚持另有其人的人——已退休——

    还有两句,卓生发也玩味——我没有想到他们有刀——这就是姓杨的受伤的秘密吧。听上去是一个疏忽、一个轻敌的代价,那么,当时姓杨的在干什么?还有一句:——烟你还是抽吧,不知道能抽几天呢。这是一些多么不安定的灵魂啊。还有一句让卓生发强烈兴奋的:那个傻丫头,你应该对她好一点——笼络她——搞好关系——这肯定是指那个伊谷夏,为什么呢,要把尾巴转给她,摆脱那个投胎转世的女人?原因不太清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要利用那个单纯天真的姑娘了。

    双孔井边,卓生发把玩着坠落的木棉花,一点点琢磨着楼下的话。忽然,一辆三菱吉普从林家大街街头疾驰而出,一个人推着小行李车——像是下午看到的那个残疾歌手——他在横穿马路,他似乎没有看到转角出来的汽车,汽车也太快了,一点都没有减速,天色正是白天与黑夜的交接地带,路面落满大叶紫薇的红树叶。卓生发看到那车和那个行走的人,在各自路线的十字点上狠狠交汇了。一点声音都没有,卓生发觉得自己耳朵像失聪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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