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这天,工地放半天假,从岳父母处回家,谭枋平拿了电焊,蹲堂屋大门焊铁皮。
    次啦啦——停,“谁叫你今天出那个头?!”次啦啦——起,“跟你有啥关系!”火光四溅间,谭山雨眼睛在稿本上细扫,她的字正,长长一串公式代入,前一步函数值没算对,后面就没带对。
    待她挑出错,她爸还没斥完。
    谭枋平用他的情绪表达了两点:一,那是谭山雨外公外婆家的事,和他们扯不上关系,二,谭山雨这样做,招人恨。
    若卫继祯在家,会说的更直白。
    “你等着嘛,你小姨他们不得把你恨出油。”
    还会延伸。“你说叫他们怎么想,说我和你爸整天在屋里给你讲了啥,好去巴扯你舅。”
    谭枋平没往上头说,把那几句颠来倒去斥完,默着头,意等谭山雨表态。
    “晓得了,爸”,谭山雨扭头说,“我就那一下没忍住,下次一定不说。”
    她爸便又从她“没忍住”的说辞,继续训斥,不过重点转移,不再是谭山雨的出头,和多管闲事,转说她脾气。
    像谭山雨再小几岁,她初中那会儿,她爸一开口,她一定句句顶驳,把她爸争地跳脚。ℛóùsнùwù.ⅽlùъ(roushuwu.club)
    暮色来了,渐由山林四拢,张开五指,指缝全一漏幽紫。
    他们县处山地,晚间的云与平原地区不同,丝丝缕缕,纯白的卷云,极少追缀绚丽霞光,只等天暗,黑夜才会渲些冥冥的颜色。
    卫继祯下午有班,从甘宝莹家离开直往县城,谭小樟留在那,要陪卫嘉薰歇一晚。
    谭枋平焊过铁匣,不知走哪块儿地看豆子萝卜,谭山雨煲了饭,在房间迭衣服的功夫,出来她爸已把菜热上。
    吃过饭,天黑尽了,插好门栓,两人各自睡去了。
    窗子四方,短帘勾上楣边,谭山雨眯了会儿,没睡着,半虚眼睛看外头半只月亮。
    其实十四月亮便圆,边边角角些许的模糊,待到十五,古人月下游玩,把酒问月,现在并不流行,只有些地方设宴。
    谭山雨记得自己小时候,到了节庆,从下午开始就要轮流到各个亲戚家吃团圆饭的,她的亲戚,也都互为亲戚,彼此请客,还要互通电话,安排时间。
    十来年过去,在晚间请人的习惯渐渐淡了,谭山雨没仔细想过是什么原因。
    或因出乡村的人越来越多,又或是,她长大了,从前夜间吃席,温馨可亲,现在却没了彼时看它的眼光。
    请客,饭桌常摆一道萝卜蒸肉,萝卜是奶白绵润的萝卜干,有些人家秋爽没腌晒,向亲朋邻里讨要几把,理所应当,如今,她外公外婆,小姨,问她舅讨东西,就像要几把萝卜干,泡菜的花椒枝,该怎么伸手讨,仍怎样伸手。
    谭山雨蹦起来,有什么意思。
    *
    “你妈他们,说什么了?”
    傍晚到了咸城,把谭山雨送去学校,过了八点,卫泠和卫嘉薰到家,桌上刚摆一道小炒,阮梁珂从厨房玻璃抬脚看他们,催洗澡换衣。她中午飞回来的。
    吃过饭,卫泠把衣服取出来晾好,推阳台门进来,见阮梁珂在客厅看电视。
    做饭后她换了一件睡衣,和那会儿的裙子一样,薄薄的长袖,这件收了袖口,衣领半遮脖子。
    阮梁珂大学读的小语种,毕业先做德语口译,后做笔译,遇到卫泠,她想进四大行做翻译,但人起步就要名校硕士,想考公没考上,一般国企又不想待。
    卫泠被调回咸城前,阮梁珂去考了教师编,按她自己的话说,这次终于落地了,其实不然。
    人做什么事都有度,这里指对某事的喜爱,接受程度,例如吃包子吧,饿的时候,吃第一个包子,觉得好吃(前提是包子真不难吃,符合口味),吃第二个,还行,吃第叁个,勉勉强强了。
    这在经济学上有个专门术语,叫边际效益。讲随相同的消费品持续增加,由人生理和心理角度看,他们从每一单位消费品中获得的满足程度和对重复刺激的反应程度是递减的,这说的是边际消费的递减规律。
    阮梁珂抿抿嘴,就问了最开始那句话。
    卫泠喟叹地朝沙发上仰躺,说,“没什么,就卫爹留的山……”
    那后面本应再说点什么。
    卫泠从沙发站起来,阮梁珂和他对视一眼,长颈垂下一个弧度,两人默默不做声。
    “明天网点晨会的内控合规早报要做评价。早点睡吧。”
    卫泠进了书房,待到十点,出来朝客厅看,妻子已经回卧室了。
    电视一整片黑,他关掉客厅灯,屋子就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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