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山雨这名,是一篾匠取的,说蔑匠,其实人家还做别的许多营生。
    每到农历四月,天微微热,茅针抽尖儿,圈养的公猪开始发情,那蔑匠就沿着山路来了,背着篓子,里边听哩哐嘡。他背地稳,歇脚起落才响。
    家里养猪的把他邀进家中,先请喝杯茶水,说两句闲话,拿上工具往猪圈领,男孩儿都跑去看,有的女孩儿想凑这个热闹,是不许的。
    人从圈里走出来,猪在圈里叫,哼哼唧,哼哼唧唧,小孩听了,不懂它怎么了,人又为何那般对它,只觉得可怜。
    主人家张罗便饭(晌午,或下午饭),有现成肉的摆肉上桌,没有的要煮腊肉,人摆摆手,两相客套,做成几样小菜,喝两杯,饭毕收几块钱,背起篓子,踏着满地板栗花走了。
    噢~对了,这职业也有个名儿,叫骟匠,谭山雨记事,到五六岁,干这行的人很少了,连她,也只听说过这一个骟匠,一说干这事不道德,二来,卖小猪的卡车开进村,人不买本地自家配种的猪崽了。
    现在,蒲桃林村独一两户老人家养猪。
    大家叫那蔑匠“乏儿”。
    隔几个月,也有隔半年一年的,见他一回,脸黄黝黝的,小指甲盖长的头发,仿佛不见老。
    他也拿剃刀给老汉们剃头刮脸。有人家需要竹筐竹篓,他需得在人家屋里住几天。
    远了,说回来。谭山雨这一辈,这年纪的,几乎不需要记起他,自然也不知他在哪,或记得似乎是有这样个人,但绞尽脑汁,乏儿这俩字蹦不到脑里来。
    谭山雨为什么记得,那是她妈常提。
    “你们这一辈,‘步’字辈的嘛”,卫继祯说,“你爸本来想给你取个‘瑶瑶’,那天正好乏儿来骟猪儿,路上,突然下雨,到我们家躲雨。”
    乏儿不算文化人,但人看黄历,懂点周易,常给初生小儿取名,不收钱。
    “他说‘你家这个小女子五行缺水,叫不得瑶瑶’,他坐堂屋,手里端着水(茶),朝外头看,我们外头全是山,青地很,还起了雾,说很漂亮,就给你取了‘山雨’。”
    她妈说:“不然你大伯家的瑶瑶就不得叫瑶瑶。”
    她大伯家的女儿叫谭步瑶,上头还有个哥哥,是这辈儿的大哥,叫谭步珒。
    国庆放假,于高叁师生,长则叁天,短的只有一天,大学有放五天,七天的。咸城石门中学一早通知:叁天假。学生不动声色地刷题作业,心里是高兴的。
    上次放半月的周末,领了手机,谭山雨收到堂哥的消息,问她:国庆能回吗?
    她热情地回复了,当然啊,放叁天!!开心蹦哒(表情包)。
    然后回问谭步珒,人第一个大学国庆,放七天,其实这假对他不算多轰动,他在湎水县读高中,除了高叁,其余年级皆放足一周。
    两人聊了些闲话,也不再像年纪稍小时,一人在湎水县城,一人在咸城,手机上说回家了一起玩,甚至约好怎样玩,可最终见面,因这因那,总没有实践过。
    他俩幼年形影不离,上山下河,约为同盟,在一众兄弟姐妹中关系最好。
    /听说中秋你舅回去了啊?/
    得,还是问了。
    /嗯嗯,我外婆他们叫回去吃饭/
    这要怎么说呢——谭山雨小时候不是一个敏感的娃,甚至很直心眼,迟钝。
    她觉得每个亲人待她都好,每个人都那样可亲。
    六年级学《我的伯父鲁迅先生》,文中有个词“慈祥”,之前学过“包容”,谭山雨便理所当然地用了,造句说:我很快乐,因为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伯伯叔叔、姑姑小姨都非常慈祥,对我很包容,我过的真好。
    她也知道自己有个舅舅,有一次她妈跟舅舅打电话,还叫她过来跟舅舅说两句。
    谭山雨很紧张,因为这个舅舅只出现在别人嘴里,她没见过。
    不过她一向被人说乖,也说大胆,就接过电话,像课堂上被抽起来回答问题,而那题偏好她会。
    “舅舅,我是小雨!”
    回答对问题,老师该表扬了,这时人是轻飘飘的,似乎只长了两只耳朵。
    “你好,小雨”,她舅舅的声音像班里大学毕业来的年轻英语老师,“舅舅看过你的照片。”
    谭山雨一下脸红了,因为她不知道是哪张照片,相上把她照的乖不乖,好不好。
    最终知道是哪个模样的。
    七岁过年,她往外公外婆家拜年,穿一身鸭黄夹袄,妈给梳地两只丫丫结绑头(用各色皮筋一节节“捆”起),站在公路边,背后土坡上有一棵叁人环抱的橡树,秃枝立雪,她手里还提了一件盒装饼干的礼信呢。
    妈怀了妹妹,拿不了许多东西,她主动要拿更多,手套钻出的大拇指和脸蛋一样红,可笑眼弯弯,很是乖巧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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