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实在太一本正经,虞度秋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声:“哈哈哈……嘶……唔……”
    柏朝捂住他的嘴,迫使他安静下来,免得他大笑时又牵动伤口。
    穆浩不解:“度秋,你笑什么?我猜错了?”
    虞度秋扯下柏朝的手,忍着笑回:“你放心,就平义这块巴掌大小的地方,还不至于冒出个连我都搞不定的大人物。至于你这问题的答案嘛……我不方便说,你自己去探索吧。可以告诉你的是,和案子没多大关系,只和你有关系。”
    穆浩听完更迷惑了:“和案子无关……和我有关?那会是谁……我好像没有罪犯之外的仇家啊。”
    虞度秋:“谁说一定是仇家?或许是暗恋你——”
    “好了好了!别扯闲话了!”纪凛上前一步挡在轮椅前,背对穆浩,涨得通红的脸上满是尴尬与恼火,怒瞪虞度秋,“你好好休息,我带穆哥回病房了,要是有其他情况,我再来告诉你。”
    他话音刚落,情况就发生了。
    住院楼外突然传来一声女人愤怒的大叫,伴随着隐约的哭泣声,紧接着另一道男声也加入了讨伐的队伍。
    两人似乎被门口的保镖阻拦了,双方在楼底僵持不下,能听见娄保国和周毅在劝对方回去。
    “是苓雅和裴卓,应该是来看望他们各自的哥哥的。”虞度秋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冲柏朝抬了抬下巴,“你去帮忙赶走他们,没结案之前别让他们了解太多消息,免得节外生枝。”
    柏朝正要说好,纪凛站在窗边朝底下张望着,摆了摆手,说:“没事,孙医生去安抚他们了……嗯?他旁边那位老大爷是谁?为什么你的两个保镖看见他都鞠躬了?”
    柏朝拳头一紧,瞬间挺直了脊背。
    虞度秋则眼睛一亮:“长什么样?是不是银白头发,戴副无框眼镜,七十岁左右?”
    “是啊,你怎么知道?”
    “柏朝!去喊我外公上来!”虞度秋仿佛成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雀跃得想跳下床亲自去迎接,可惜身体条件不允许,“真是的,来了也不说一声……柏朝,听见没?快去啊,记得礼貌客气一点,给我外公留个好印象。”
    柏朝表情略显凝重,应了声“好”便下楼去接虞友海了。
    穆浩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虞度秋有一年多没见着自己的外公了,小时候爸妈忙着做生意,照看他的时间不多,他童年的大多数时光,都是由外公陪伴的,因此爷孙俩特别亲近,听到外公来的消息,比看见虞江月还激动。
    柏朝很快去而复返,然而却是孤身一人。
    虞度秋疑惑:“我外公呢?”
    “他说还有事,要去法院一趟,问问岑小姐的案子何时开庭。等你出院回家了再来看你。”
    虞度秋失望地叹气:“我妈好像也去监狱看裴先勇了,他俩对岑小姐比对我还上心啊。”
    纪凛插嘴:“你妈估计是去骂他了,你还不知道吧?徐队跟我说了,你小时候被你家司机绑架的事,和裴——”
    柏朝冷冷地朝他甩来一个眼色,告诫意味十足,纪凛背后一寒,陡然意识到,说出真相可能会给虞度秋带来二次创伤,于是闭上了嘴。
    然而推理能力优秀、共情能力堪忧的穆警官立刻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得出了猜测,抱着对案件刨根问底的专业态度,问:“度秋被绑架一事与裴先勇有关?他收买了那个司机对吧?”
    “……”纪凛敬佩又为难道,“穆哥,你其实不用说出来……”
    虞度秋大度地摆手:“没事儿,我又不是傻子,柏朝在游艇上对费铮说的那些话,我听明白了。杨哥……杨永健他,应该是骗了我。”
    他的末音沉了下去,睫毛也不堪重负似地垂下,嘴边挂着清寥的淡淡笑意:“他当时究竟是被逼无奈,还是见钱眼开,我已经无从知晓了……不过既然是他自作自受,那我也不需要有心理负担了。”
    话虽如此,虞度秋的语气并不轻松。
    纪凛和穆浩在安慰人方面同样地没天赋,面面相觑了片刻,不约而同地朝柏朝投去了求救的眼神。
    柏朝不负众望地接下了这个重任——他伸出手,握住虞度秋的手,轻轻地捏了下:“你再为他伤感,对得起我吗?”
    虞度秋的注意力被这句话吸引了回来,莫名其妙:“和你有什么关系?”
    “如果他没死,可能死的会是你,我就无法遇到你了,怎么与我无关?”柏朝有理有据道,“我一点都不同情他、一点也不想听你提起他的名字。”
    虞度秋愣了愣,接着慢慢咂摸出了他的意图——哄自己开心呢。
    心情忽然明朗了许多,虞度秋勾起他下巴:“这么霸道啊?提都不让提?”
    “你只能想着我。”柏朝越靠越近。
    纪凛看得牙酸:“喂,我和穆哥还在呢,你俩收敛一点行不行?还要不要听绑架案的细节了?”
    虞度秋往柏朝脸上亲了下才收起一身的浪,牵着人,挑眉问:“你说?我承受得住。”
    柏朝干脆坐上了病床,小心地扶起虞度秋,让他靠在自己胸膛上听,两条胳膊搂着他,避开了伤口,给他最大程度的安全感。
    虞度秋舒舒服服地躺在男朋友怀里,感觉即便下一秒纪凛说出十级地震般的大新闻,自己也不会动摇半分了。
    纪凛捡重点说了,多数是转述虞江月的话。
    一场陈年往事的真相经过善意的隐瞒,却酿成了恶意的后果,但若是当时虞江月明明白白地将真相公之于众,年幼的虞度秋在目睹杀戮后,是否能承受住被背叛的二次打击?裴先勇是否会为了掩盖罪行而做出更丧心病狂的举动?彼时的虞家论财力、名望都屈居人后,虞江月选择最大化地压制事态,明哲保身,或许是当时所能做出的最明智选择。
    “我妈不是能屈能伸的性格,为了我忍让到这个地步,算是很不容易了。”虞度秋感叹,“外公他也是从那会儿开始隐退了,但他心里一定放不下,我有几次回家,看到他书房堆了一些信件,没有署名,应该是在和什么人联络,我没多问,不过能让他念念不忘的……我猜,也只有岑小姐的案子了。”
    柏朝拥着他,摸了摸他的胳膊,低声说:“这些事,很快就能尘埃落定了。”
    由于两位伤员都需要多休息,纪凛没待多久就推着穆浩离开了。
    轮椅滚过光滑的地砖,几乎悄无声息,纪凛的心跳却仍在砰砰直跳,握着把手的手掌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所幸穆浩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没有发觉他的异常……
    “小纪。”穆浩突然喊了声。
    纪凛立刻僵硬地站直了:“诶!”,脑子里飞速盘算着该怎么回答刚才“漏网之鱼”的问题。
    然而穆浩没有继续纠结刚才这个问题,锁着眉问:“你有没有觉得……柏朝的表情不太对劲?”
    他对人情世故十分大条,但对不合常理的现象极为敏锐,仿佛天生就该从事刑警这一行当,否则也不会一毕业就被分配到市局去任职。
    纪凛在公安大的时候就深深领教过他对阴谋诡计的高超侦查力,此刻听他这么说,心里先信了七分,暂时抛开杂念,压低身子问:“哪里不对劲?”
    穆浩回忆着刚才病房里的场景:“度秋让他去找外公的时候,柏朝的脸绷得很紧,回来的时候却很放松。”
    “或许……是因为紧张?第一次见对象的大家长,通常都会忐忑吧。”
    “可他的情绪一直控制得很好,我感觉他是那种不露声色的类型,不至于见个家长就紧张到表情管理失控吧?心理素质这么差,怎么在裴家当卧底的?”穆浩望着面前经过的形形色色人影,眼中光影交叠,忽明忽暗,“而且,刚才度秋提到岑婉的时候,他脸上露出的神色,和你提到杨永健的时候,度秋的神色,几乎一模一样,我看到过很多受害人的家属或亲近之人露出这样的神色。如果我猜得没错,柏朝的身世……应该不简单。”
    “他这个人一直都不简单。”纪凛补充,“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穆哥?他被柏志明收养的时候才八岁,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有扳倒大毒|枭的想法?又如何在半年后拿到了证据送裴先勇进监狱?背后肯定有高人指点,但柏朝不说,虞度秋也不愿逼他,这个疑点到现在还没得到解答。”
    穆浩忍不住笑了:“度秋怀疑他还护着他,这是喜欢到什么地步了啊……我相信度秋的眼光,柏朝应该没有恶意,但这事肯定涉及到案子,最好还是查个明白吧。”
    “行,我回头问问老彭,他曾经负责过岑婉的案子,好像也知道点什么,特别信任柏朝,但就是不跟我说……”纪凛垂头丧气道,“现在我被停职了,他可能更不乐意告诉我了。”
    穆浩抬起手,摸了摸他耷拉下来的脑袋:“没事,我去找冯队帮忙,事关重要,他应该不会推辞。”
    纪凛止住了脚步,轮椅也跟着停了,他错愕地抬头,愣愣地看着眼前消瘦的男人。
    “怎么了?”穆浩问。
    “穆哥你……好久没、没这样了……为什么……”纪凛结结巴巴地说。
    上回穆浩这样揉他脑袋,还是在公安大的毕业典礼那晚,边揉边告诉他:“以后哥不在你身边了,要加油啊,有什么困难尽管找哥帮忙。”
    彼时的穆浩英俊强悍,意气风发,作为优秀毕业生,直接被冯锦民钦点进入了市局刑侦队,毕业典礼上许多同学前来祝贺,喝高兴了就开始闲聊,有人问他喜欢什么样的警花,穆浩这直性子也没忸怩,大剌剌地说:“喜欢白白净净的,为人正派的。”
    当时工作还没着落的纪凛看了眼自己常年训练晒出来的黝黑肤色,捏紧了冰冷的啤酒瓶,挥开了头顶的大手,自己一个人去角落默默喝了三瓶啤酒。
    典礼快结束的时候,穆浩才在操场的草坪上找到他,那里也是他们第一次相识的地方。
    模糊的记忆里,烂醉的他似乎抱住穆浩的胳膊大哭了一场,那没出息的样子,就像四年前他刚入学时,被教官批评惩罚,一个人在操场上委屈又艰难地长跑,穆浩突然出现在他身边,告诉他“没事儿,我陪你一起”时一模一样。
    四年来从未说出口的感情,在那一刻随着眼泪决堤而出。
    他忘了当时自己说了什么醉话,但穆浩应该是察觉了,否则后来也不会慢慢疏远他。
    参加工作后的穆浩果然不负众望,参与破获了一起又一起大案,前途一片光明。即便是身在小小分局的纪凛,也时常听别人提起他的名字。若不是因为去年发生的那起案子,他们或许此生再无交集了。
    此刻,穆浩再现往日亲昵举动,纪凛的大脑宕机了一秒后,瞬间涌现了许多种他这么做的可能性,包括但不仅限于:穆浩看在他这些日子悉心照顾自己的份上,不计前嫌了;穆浩被囚禁太久,脑神经受损,忘记他曾经说过什么了……
    然而穆浩没有给他太长的思考时间,用一个很简单的回答制止了他的胡思乱想:“不为什么啊,就想安慰你一下。”
    纪凛咬了咬嘴唇,心想死也要死个明白,一年前没问出口的话,拖到现在,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何况穆浩已经开始怀疑了。
    “穆哥……我……”他的脑袋越垂越低,几乎陷入穆浩的肩窝里,“我们毕业典礼那晚,我有没有……呃……胡言乱语?”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穆浩的表情。
    穆浩明显地露出了迟疑。
    纪凛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审讯办案时另说,平常生活里,穆浩是一个几乎不会隐藏自己感情的人,想法全写在脸上。这一迟疑,等于承认了。
    “你就说了句,‘不要离开我’。”穆浩也不是一个擅长撒谎的人,起码不会在这种事上骗他,“但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能照顾得了你一时,照顾不了你一世,你总要自己成长起来,成为独当一面的刑警……你也做到了,这些年,包括我消失的这大半年,你不都好好的吗?还成功找到了我……你已经不需要我了,小纪,别太依赖我。”
    倘若虞度秋在这儿,必定骂一句“什么榆木脑子”,可惜他不在,纪凛即便了解了这令人啼笑皆非的真相,也只能苦笑:“你觉得我是依赖你才那么说的?”
    穆浩点头。
    原来比暗恋被拒更惨的,是对方根本没察觉、也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医院内人来人往,他们驻足了太久,又头靠头地凑在一块儿,已经惹来不少异样的眼光。
    纪凛握紧了把手,迈开脚步,继续往病房推,深吸一口气,说:“说真的,我有时很羡慕虞度秋。”
    穆浩侧头:“羡慕他很正常,但是羡慕完还是得回归自己的生活,像他那样有钱的,是极少数,我们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
    “我不是羡慕他有钱。”纪凛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吸了下鼻子,咽下喉间难以名状的涩楚,尽量保持声音不变,“我羡慕他,能够不顾世人眼光,能够随心所欲地喜欢一个人,以及……能够两情相悦。”
    “你也可以啊。”
    “我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纪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模棱两可地说:“因为他身份特殊。”
    穆浩讶异地转头看他:“你有喜欢的人了?”
    纪凛点了点头,目视前方推着轮椅,不敢回看:“他很厉害,家里也有钱,原本与我没有交集,最近却离我很近……可我不敢告诉他,我知道他不会和我在一起,他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追求,也有自己的家人要照顾,我不能……害他身败名裂。”
    穆浩愣住,脑海中将这些条件全部结合,隐隐约约得出了一个震撼内心的答案,双目突然睁大,难以置信地问:“……你喜欢的人,难道是……?”
    纪凛飞快地点了下头,同时将轮椅推到了病房门口,开门推入,然后像往常一样,扶着穆浩去床上休息。
    穆浩却抬起手臂挡了一下。
    “没事,我自己来……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先去忙吧。”
    纪凛看见他闪烁不定的眼神,明白自己大概是被委婉拒绝了。
    穆浩知道他已被停职,能有什么好忙的?说这话……无非是想支走他罢了。
    也好,本就是不切实际的奢望,穆浩早点断了他的心思,他也能早点向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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