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睡会儿。”纪凛识相地回了句,接着拿起自己的东西,二话不说地走了。
    这一次分别,不知是否又会换来六年的疏远与等待。
    如果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各方面都不算突出,没有吸引比他优秀之人的资本,也没有虞度秋那般目中无人的狂傲,唯有勇气与毅力比旁人略胜一筹,可这些砝码,在穆浩面前总是失效。
    越是不想失去,越是胆怯懦弱。
    上天让他遇到这个人,对他多么的慈爱,又是多么的残忍。
    人走茶凉的病房内突然变得很安静。
    穆浩独自发呆了许久,从震惊中缓缓回神,然后取过病床枕头旁的手机,翻到熟悉的名字,按下语音键,咽了口唾沫,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两三秒后,他下定了决心。
    这么大的事,必须得告知对方。况且纪凛走上了歪路,他也一定要管。
    于是他清了清嗓,对着麦克风,字斟句酌地说:“度秋……小纪他,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根据他的描述,我觉得……呃,虽然我猜的不一定准,但我觉得……很有可能是你妈。这事儿我们必须得给他纠正过来……”
    作者有话说:
    老天创造穆浩时:体能+100,智商+100,侦查力+100,对恋爱的敏锐度……哎呀手滑全洒了。
    第133章
    虞度秋在医院躺了三天,虽说身在医院,但公司里该处理的事一样没落下。
    表面上看,由于先前费铮曝光了themis项目的虚假成分,实验室的研发被迫暂停了,公司名誉一落千丈,甚至连累了虞家的海外资产,天之骄子虞度秋此次一败涂地。
    然而实际上,得益于虞度秋前期的谨慎宣传,没有切实证据表明,他曾许诺过自家产品的效用,故而无人能起诉他。
    按照赵斐华的话来说,就是“你像个吊着别人搞暧昧的渣男,不跟人家说明白,又给人家各种暗示,让人家觉得你们有戏,心甘情愿为你花钱,到头来才发现是一场骗局。”
    虞度强指正了他的说法:“我可没有让任何外人在此次事件中蒙受损失,唯一的投资人只有我自己。搞暧昧怎么了?犯法吗?”
    赵斐华无言以对。
    拥有丰富渣男经验的虞少爷,把情场上的手段运用到商场上去,也是得心应手得很,不仅从激烈的讨伐与唾骂中全身而退,而且还因为给市政府捐了巨款,市长亲自到病房给他开了个表彰大会。赵斐华借机又营销了一波,忍着恶心把自家老板吹上了天,有没有挽回风评不知道,但自己的工作应该是保住了。
    虞度秋倒不担心自己的生意,他妈这几天飞去美国处理证监会的调查了,他外公也赶来平义市帮他盯着裴先勇一案的进展,他们家这两位出马,任谁都得给三分薄面,毕竟在外人眼中,虞家除了那个离经叛道的孙子之外,其他人还是相当靠谱且有威信的,等风波过去,项目重启指日可待。
    虞度秋不在乎本就臭名昭著的自己身败名裂,也不在乎这一遭损失了十几亿,还断了条胳膊,差点丢了命,唯一令他闷闷不乐的是,住院的日子虽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洗澡解手都有专人伺候,但病房的摄像头阻碍了专人其他方面的“伺候”,多少有些束手束脚。
    于是到第四天的时候,他就提出了要出院回家接着躺。
    孙兴春一眼识破他的心思,毫不客气地驳回了这条提议:“不行!说住七天就住七天!”唾沫星子差点儿喷到他脸上。
    虞度秋偏头躲开,心有不甘地说:“您看,我在这儿像坐牢似的,除了家人几乎谁也见不了,公司里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呢……”
    “得了吧,我可听说了,你那公司都快倒闭了!有什么可忙的?”
    “嘿嘿,就是因为快倒闭了,所以要争取起死回生啊。您要是不让我走,我得损失好多钱呢,您赔我啊?”
    孙兴春不懂生意上的事,被他一忽悠,脸上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我先问问你妈和外公,他们同意的话,我就让你走。”
    虞度秋撇嘴:“我外公忙着呢,没工夫管我。”
    孙兴春想说,他要是真不管你,就不会坐几小时飞机特意来医院看你了。
    不过,对于虞友海那天到了病房门口却不进来看望自己孙子的行为,孙兴春也不太理解。
    他亲眼目睹了虞友海将柏朝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地叮嘱了几句话,柏朝认真地边听边点头。
    这一老一少怎么好像很熟悉?按理说应该是第一次见啊。
    看大门的周毅和娄保国当时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但虞友海临走时,叮嘱他们别告诉虞度秋这回事,几个人也只能应承下来。
    过去三天,虞友海没再来过,柏朝也按部就班地照顾着虞度秋,一切都十分正常,几人就没多想,这会儿听虞度秋再度提起外公,孙兴春忍不住回头瞧了眼:
    柏朝坐在病床的另一侧,削着苹果,锋利的小刀不紧不慢地往前推,连成长条的果皮始终不断。
    雪亮如刀的眼神却是盯着他的。
    孙兴春打了一个寒颤。
    明白了,不能问,不能说。反正这些小年轻的事也与他无关,何必自找麻烦。
    例行检查结束,孙兴春回办公室去了,病房内剩下二人,一时没人说话。柏朝看似专心致志地削着苹果,实际脑子里很乱,捋了三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最好别一下子告诉他,给他点线索,让他自己慢慢回味过来。”虞友海的叮嘱回荡在耳畔,“度秋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心里知道你身份存疑,却不逼你说出秘密,是因为他相信你。他也在等,等你亲口告诉他,你不要辜负他的信任。”
    “我都会说的,等我找到合适的时机,起码等他先康复吧。”他当时回答,“但是那件事,请您帮我保密。”
    虞友海笑了:“不忍心他难过啊?”
    “嗯。”
    “好吧,想想清楚,临门一脚了,别弄巧成拙。”虞友海最后拍了拍他的肩,飘然而去。
    “想什么呢?”虞度秋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快削到手了,宝贝儿。”
    柏朝眼皮轻颤了下,从思绪中回神,若无其事地扔了苹果皮,说:“没什么,我在想,要不还是听医生的话吧,也不差这几天,你身体重要。”
    虞度秋莫名:“回了家又不是没医生照顾,这儿有监控,还经常人来人往,做什么都不方便,你难道不想早点跟我回去过二人世界?”
    当然想,可一旦回了家,就更没法逃避某些问题了。
    柏朝这么想着,回答就慢了一秒:“我……”
    虞度秋何等敏锐,在他迟疑的一秒内看出了异常,口风立刻变了:“如果你觉得待在这儿比较好,那我也可以多待几天。”
    柏朝点头:“嗯,再住两三天吧。”
    他脑子里全是各种念头,没注意到病床上的人眼神冷了下去。
    苹果被贴心地切成了小块,装在玻璃小碗里,柏朝用牙签叉了一块,喂到虞度秋嘴边,却遭遇了后者的嫌弃:“我不想吃了。”
    他喜怒无常也不是一天两天,柏朝习以为常,于是放下了碗:“那就不吃了,想吃什么?我去买。”
    虞度秋稍稍抬起了下巴,高傲地睨他:“你不是最懂我了吗?你猜我想吃什么?猜不对……就不带你回家了。”
    提示已经给得如此明显,可眼前这个平时都住在他脑子里的男人却只是发愣,甚至问他:“为什么突然生气?”
    虞度秋顿觉无趣,单方面的质问,就像小孩子闹脾气一样,他们以往的默契去哪儿了?难道真的只有他想早点回家过二人世界?
    他不答,柏朝也没追问,静静等他给一个明示。
    时间拖得越久,病房里的沉默越令人心生疑惑。
    正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敲了两下,尚未听到主人答复,来人就擅自推门而入了。
    敢擅自打扰这间病房主人的来客就那么几个,虞度秋没看见人脸就先问候了:“纪队,你终于知道来看我了啊。”
    纪凛果然顶着一头鸟窝般的乱发出现在门口,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皱起了眉:“什么叫‘终于’,也就三天没来,你又没身患绝症,还有那么多人伺候着,过得可比我舒坦多了。”
    虞度秋不知想到了什么,勾起不怀好意的笑:“那确实,你不仅被停职了,穆浩也躲着你,这几天日子很难过吧?”
    “!”纪凛的表情明显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他、他告诉你了?”
    “唔……怎么说呢,告诉了,但没完全告诉。”虞度秋想起那天穆浩的话就乐,收到消息的一刻笑得伤口差点裂开。
    一个呆木头一个小傻瓜,他倒要看看这两个人还能闹出什么笑话。
    纪凛一下就蔫儿了,靠着门叹气,自我安慰:“没事,我早有预料,这些年不都这样过来的吗?只要他平安健康地活着,我就别无所求了……先不提他了,我找你们俩有事。”
    虞度秋指了指自己打石膏的胳膊:“我这副样子,可没本事陪你上天下海了。”
    “不用那么折腾。”纪凛将角落的轮椅推到病床边,“徐队说,局里要审你的老管家和杜书彦了,我申请了旁听,我猜你肯定也想去,就替你也申请了,走吧,我扶你——”
    在他伸出手之前,另条胳膊就先他一步,掀开了盖在虞度秋身上的被子,捞起他的膝弯,搂着他的腰,将他小心翼翼地横抱了起来。
    纪凛:“……非得这么下床吗?”
    虞度秋完好的手臂勾着柏朝的脖子,轻揉他的后颈,下方短硬的头发微微扎手,刺得心里也痒痒的,方才的不悦稍稍排解了些,回道:“下床算什么,没在你面前上床就不错了。”
    接着对柏朝悄声说:“没想明白我为什么生气前,不准上床。”
    这会儿他还有心思逗逗小狗,等到了市局,心情就没那么放松了。
    监控室内已经站了一群人,除了另有其他案子要处理的两位大忙人领导,专案组的多数刑警都到场了,来见证这一起旷日持久的连环谋杀案的真相。
    虞度秋坐着轮椅,被柏朝推着进去,一路挤开了好多警察,惹来几声不满的抱怨,但大家看在他负伤的份上,没跟他计较,由他肆无忌惮地抵达了最前排。
    意外的是,穆浩居然也在。
    “度秋。”他轻轻喊了声,模样虽虚弱,不过精神尚可,没坐轮椅,由同事搀扶着站在最前边,显然是大家伙儿特意关照他,主动让出了位置。
    纪凛听见这道声音,下意识地躲到了其他人后面。可穆浩已经看见他了,也冲他喊了声:“小纪,来这儿。”
    其余人都望了过来,躲无可躲,纪凛只好磨磨蹭蹭地走到前排去,尴尬地站在虞度秋的另一边。
    穆浩眼中露出些许疑惑,不过这时,审讯开始了,他便没往心里去。
    单向玻璃明净透亮,里面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率先被提审的,是年逾古稀的老管家。
    落水后的洪良章患了感冒,警方体谅他老人家体质差,也担心他出现并发症,于是通情达理地将他安置在医院休养了几天,今天终于有力气站起来了,便被转移到了平义市局。
    鉴于在被抓之前,洪良章就已经倒戈,协助警方抓获了杜书彦,按理来说不会再负隅顽抗,所以决定先审他,再审杜书彦,以此了解整起案件的全貌。
    进入审讯室的负责人是徐升,一老一少面对面而坐,明亮的白炽灯悬在头顶,洪良章的颧骨如同退潮后的礁石般高高耸起,在凹陷的脸颊下方投下一片惨淡的阴影。
    徐升先开口,出于打过几次照面的情分,用的是敬称:“您要是想少判几年,就坦白从宽吧。”
    洪良章用苍老嗓音笑了笑:“徐警官,我这把年纪了,判多少年都无所谓了,您问吧,事已至此,我没理由再狡辩了。”
    见他态度十分配合,徐升也放下心来,转头看了玻璃一眼,负责记录的刑警立刻严阵以待。
    “那就从你加入他们开始,把你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吧。”
    洪良章这时也望了眼玻璃,问:“少爷在外面吗?”
    徐升:“我不清楚,我进来的时候他不在。”
    “希望他不在。”洪良章想抬手捂脸,可惜受手铐所缚,只能抬到半空,他只好低下头,将脸埋入了手掌心,“太不堪了,我这副样子……给少爷和老爷丢脸了。”
    虞度秋静静地透过玻璃望着那道不能更熟悉的身影,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徐升也默不作声,给他消化情绪的时间,等他主动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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