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见到这个小外甥女,何殊才不得不相信, 这长相应当确属遗传, 并没有突破正常的基因范畴。
    按照外放官员若无特召,需年满三年或六年才能回京述职的规则, 三公主去年就能回京,只是她当时考虑到女儿太过年幼,长途奔波不便,才拖了一年。
    “三皇姐这次回来后, 就留在京中任职吧,在外奔波十余年, 你也是时候该稳定一下了。”
    自从经历过那次的宫变后, 何殊现已彻底将朝堂掌握在手中, 虽然她并没有将朝堂变成自己的一言堂的想法,但是现在的朝堂绝对是个做事效率高,作风更加务实的机构。
    不再像从前,整个朝堂上充斥着各种拉帮结派、尔虞我诈,当势的那些重臣大多都对三公主心存戒备与警惕,如今,她完全能做得了这个主。
    三公主闻言却摇摇头道,“多谢皇弟的好意,相比较留在京中,我还是更喜欢趁年轻时,多在外面走动,为父皇与皇弟充当行走天下的耳目,反正京中能人辈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在京外,我可以做更多的事。”
    这是三公主的真心话,她认为自己出京在外,可以发挥出更大作用,还能震慑那些地方官员。
    这些年来,她处理过太多犯事的官员,也曾为许多遭受不白之冤的百姓翻案,那些经历都让她感到很有成就感。
    公主身份让她在行事过程中,不必顾虑是否会得罪人的问题,随时都可上达天听得权利,给她的工作提供了极大便利。
    “只是翎儿的年龄还这么小,总是这么跟着你们在外奔波,也不是个办法啊,早在知道三皇姐有身孕后,父皇与母后就盼着你们能早些回京。”
    三公主毫不犹豫的回道,“这次回来前,我就曾与驸马商量过,可将翎儿留在宫中,请父皇与母后帮我们照顾。”
    听到这话,何殊有些错愕。
    “你们怎么舍得?”
    难得看到从小就表现得特别稳重,处事不惊的太子变脸,三公主忍不住失笑。
    “有什么不舍得的,将翎儿留在宫里,有父皇、母后,还有您这个太子舅舅照顾着,我们很放心,比让她跟着我们更放心。”
    因为不方便带着年幼的孩子东奔西走,他们夫妻往往是每到一地后,先派人将孩子带到二公主在当地的别院中住段时间,等到他们夫妻忙完在当地的事务后,再去接走。
    孩子小的时候好管束,才没出什么意外,等到孩子再大些,能跑能跳,爱四处活动,再将她带在身边,照顾她的随行人员稍有错漏,就容易出大事。
    留在宫里就不存在这些问题了,宫里人多,规律也严,可以说是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在教育孩子方面,皇上与皇后的经验都比她充足,他们夫妻也不用操心。
    何殊不赞成地回道,“孤还是觉得这样不妥,这么小的孩子,哪能不与父母在一起生活?”
    “皇弟不必多虑,就算要一起生活,也要等到她长大懂事,拥有一定的自保之力后再说,而现在,这天下的百姓更需要我们,我能有机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属不易,不能为了她放弃我自己的理想与愿望,是我对不起她,但我并不后悔。”
    何殊叹了口气道,“三皇姐的想法,我明白了,不知三姐夫那边?”
    她知道三公主夫妻婚后情投意合,两人在工作上面,更是配合十分默契的搭档,有了常驸马的鼎力相助,过去的四年中,三公主一行交上来的政绩非常亮眼,为朝廷与百姓办了许多的实事。
    何殊愿意尊重三公主的选择,但也不希望她的家庭因此而产生纷争与裂痕。
    “驸马也同意,他知道对翎儿来说,这是最合适的安排,我们都不是会耽于儿女情长之人。”
    三公主没说的是,他们夫妻对于是否生孩子的事,本抱着随缘的态度,结果三公主怀孕期间就曾险象环生,生孩子的时候更是特别凶险,将三驸马吓得直接找大夫开药,将自己给‘结扎’了。
    再说下去,倒显得她这个太子太过儿女情长,何殊只得作罢。
    她向来敬佩这种为心中的理想与大义,不惜选择舍小家的人,能做的只有全力支持,并为其做好后勤保障,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无所畏惧。
    知道三公主夫妻的打算,皇后抱着常翎儿,心中喜忧参半。
    “翎儿还这么小,你们夫妻能放心?”
    皇后是真心喜欢这个外孙女,虽然算起来,这个外孙女与她并没有血缘关系,可是三公主这个庶女是自小在她膝下长大的,这份感情绝对是分外不同。
    再加上常翎儿与何殊小时长得如出一辙,抱着这个娇俏可爱的外孙女儿,可以极大地满足她心中的那些不便诉之于口的遗憾。
    没等三公主开口,三驸马常明松就已经笑着道。
    “有父皇与母后可以帮忙照顾翎儿,是儿臣一家的福分,儿臣与公主再放心不过,就是有些担心会劳累到二老。”
    “不累、不累,有翎儿在,本宫与你们父皇都开心得很,这宫里也热闹了许多。”
    听得出皇后是真心喜欢翎儿,愿意帮忙照顾女儿,常明松得心才彻底踏实下来。
    虽然三公主十分肯定地告诉他,皇后肯定会很喜欢他们的女儿,也会愿意帮忙照顾他们的孩子。
    可是考虑到皇后毕竟不是三公主的亲生母亲,而是一位在朝野上下颇具声望的皇后,他这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毕竟他们夫妻是为女儿的安全与健康成长环境考虑,才会选择忍痛将她留在京中,并托付给宫中,不是不疼爱女儿。
    回京后,看到皇上与皇后抢着抱他们的女儿,都变着法儿的争相讨他们女儿欢心,常明松这才意识到,他妻子的判断是对的。
    与他那对虽是亲生的,对他这个孙子却冷漠无情,极尽压榨的祖父母截然不同。
    小孩心思敏感,哪怕常翎儿与二老相处的时间尚短,在皇上与皇后的真心疼爱下,也在短时间内就喜欢上他们,与他们相处得十分亲昵。
    晚上回公主府后,说起这件事,常明松有些好奇的问道。
    “公主怎么这么肯定母后会喜欢我们翎儿,愿意帮忙照顾翎儿?”
    三公主坦言道,“外甥像舅,就凭翎儿和她舅舅长得这么像,母后就会格外偏疼她几分,太子不仅是父皇的嫡长子,还是唯一的儿子,生下来就被父皇带走亲自教导,母后很少有机会与太子相处,记得我们小的时候,每次看到母后算着时间等太子过来,没相处多长时间,就只能看着太子被带走的场景,这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长大后,她们才知道那是一个母亲被迫与自己的孩子分开,无法亲自养在身边的失落与不舍。
    常明松闻言,不仅没能解惑,心中反而更加不解。
    “就算太子是父皇与母后唯一的儿子,父皇也不像是会做出这种……将刚出生的太子带离母后身边的事啊?”
    在他从前的印象中,正宁帝是位英明睿智、极具威严的帝王。
    可是这次回京后,看到以休养的名义退居后宫,性格温和洒脱,甚至能与他们年仅两岁的女儿玩到一起的皇上,实在很难想象对方竟能做出分隔太子与皇后的事。
    他不知道的是,现在的正宁帝,才是三公主心中,她父亲原本的模样,耐心解释道。
    “太子出生前,父皇已近而立之年,先帝不时问起父皇的子嗣,让父皇的压力特别大,府上好不容易有了太子这个男丁,父皇当然会特别紧张,以免出现什么意外,太子说话、认字,都是由父皇亲自教的。”
    三公主她们几个年龄较大的公主,都知道四公主的生母当初试图陷害太子的事,在她们看来,幸好她们的父皇早有先见之明,亲自照顾太子,要不然,太子这根独苗的成长,太不安全了。
    虽然常明松仍觉这件事有些不那么正常,但是想到查案过程中,见识过的那些大家族后院的各种阴私,又觉得当时的皇上为保护自己的独子,会特别紧张些,好像也挺正常。
    与此同时,何殊正在凤元宫中,有些无语的看着正宁帝拿着签上扎着的水果逗常翎儿的场景。
    “父皇这么喜欢逗她做什么?再逗下去,哭起来可就难哄了。”
    看到随着何殊的话音落下,常翎儿有扁嘴的迹象,正宁帝才赶紧将水果送到对方的小手中,看着小孩露出欢喜的笑容,下意识跟着笑的同时,嘴上却抱怨道。
    “你要是不提醒翎儿,翎儿才不会想到哭,逗她比当年逗你有意思多了。”
    说起这个,正宁帝就颇为感慨,太子说是他亲自教大的,事实上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位除了一岁以内,后来就没有一点属于正常小孩的表现。
    如今看到常翎儿这个长得与何殊小时一个模样,反应却很正常的外孙女,让正宁帝觉得逗起来特别有成就感,也特别的乐此不疲。
    皇后抱着正乖巧地小口吃水果的外孙女,没好气地白了正宁帝一眼。
    “再怎么有意思,也要把握好分寸,我们翎儿一定要天天都开开心心的才好,可不能养成遇事爱哭的习惯,叫她爹娘看到她哭,多不放心哪。”
    随着六公主与七公主相继大婚,后宫又经历过一番比较彻底的整顿,让那些有意出宫的妃嫔各选去处,现在的后宫越发冷清了。
    三公主夫妻愿意将女儿托付给他们,让他们帮忙抚养,哪怕知道让常翎儿从小与父母分别,有些不好,可是从私心讲,皇后还是忍不住真心对此感到欣喜。
    正宁帝也很乐意帮女儿抚养外孙女儿,尤其还是这么一个宛然是小一号何殊的外孙女,毕竟他现在有的是空闲时间。
    “皇后说得是,朕一定会把握好分寸,看到她,朕就忍不住想起太子小的时候,哈哈,朕可从没将他逗哭过。”
    岂止是他没将何殊逗哭过,何殊可没少将他给‘逗’哭,若非如此,他当年也不至于做出听一个三岁孩子指挥的决定。
    第二百零五章
    时隔三年, 正宁十八年的大年初一,何殊发现,自己竟然再次做梦,梦到‘书’中内容, 好像是她之前梦到过的那部分内容的后继。
    在这一部分内容中, 核心是沈卓成功建立新朝后, 在四周强敌环伺的情况下,辛苦收拾残局的过程。
    其中就包括沈卓一边对那些大世族下手,用那些大族累世积攒的财产振兴民生经济, 加强边关军队投入,增强国防力量, 分别与蛮族、西月、理山等邻国结盟或是战斗的内容。
    还有就是沈卓一生未婚, 将他表姐抚养的一个孩子,也就是他表弟柳平的儿子收为养子,培养成为继承人的过程。
    其中最让何殊关注的部分,一段是沈卓亲自御驾亲征, 带兵抗击理山国的入侵, 将理山国打的龟缩在一隅,坚守不出的内容。
    另一段则是沈卓成为新朝之主后, 应满头白发的前朝太后所求,帮助遗体一直被存放在冰窖中的大安真正的末代皇帝,也就是书中的‘她’入土为安的内容。
    放下这桩心事后,一直强撑着不敢死的前朝太后也到了生命的最后, 沈卓来见她,处于回光返照的状态下, 她不停地感谢对方, 并语无伦次地絮叨着。
    “我这女儿命苦, 她生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一个女儿身,先是当了世子,后来又当了太子,最后,还成为让世人唾骂的亡国之君,她这一辈子太苦了,是我们当父母的无能,对不起她,谢谢你帮她入土安为安,你是个好孩子,也是苦命人,来生我要报答你,我要生一个最聪明、最漂亮的女儿,嫁给你,让你幸福,好人不该命苦,我一定要报答……”
    醒后的何殊仍有些受梦中那些内容的影响,继瘦骨嶙峋的正宁帝后,她这次又看到了苍老虚弱的皇后,在‘书’中死亡的那一幕。
    与现在的皇后相比,两者完全是判若两人,可是何殊十分确定,那个老妇人就是她这辈子的娘。
    因为她这次竟然不再是以旁观者的身份‘梦’到那一切,而是莫名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就仿佛,她就是那个死后灵魂不散的‘她’,特别有代入感,情绪很受‘书’中内容的感染。
    与此同时,远在崇山府的沈卓也从梦中醒来,因这段此前从未出现过的内容感到震惊不已,或者说是难以置信。
    太子是女儿身?怎么可能!
    那可是位看起来比他更加英姿飒爽的男儿,怎么可能……?
    从感情上讲,他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可是这么些年下来,沈卓早就分得清‘梦’中那些看似荒诞的内容真假,甚至还无师自通的学会该如何更好地利用‘梦’中经历,效果十分显著。
    例如他在梦中主政地方,与地方百姓打交道,获得老百姓的拥护与支持的经验,以及与当地士绅富户来往,鼓励他们拿出钱财投资地方经济建设与发展的分寸等。
    像这次的‘梦’中,他亲自带队征战理山国的过程,都能直接化作他自身的经验,即便在他看来,现实中的自己身为文官,这辈子注定不可能有机会去征战理山国。
    所以按照过往经验,沈卓十分肯定,‘梦’中那位说要报答‘他’的妇人所说的‘女儿身’,绝对不是虚言。
    可是……
    想到那个让人感到匪夷所思的真相,沈卓下意识抱住自己的头,心中充满慌乱无措。
    曹良平来叫他吃早饭时,发现向来自律的沈卓竟然没有起床,顿觉担忧。
    “大人,您可是身体不适?”
    听到曹良平的声音,他才反应过来,赶紧将那些难主言喻的复杂思绪抛到一边,起身穿衣道。
    “我没事,马上就好。”
    用近一天的时间做好心理准备后,接下来又接连两次‘梦’到那些内容后,沈卓已经可以做到心如止水,再不去纠结太子的身份秘密。
    因为他已经想通了,对他而言,太子是男子还是女子,都没有多大影响,都是他这辈子将会效忠的君主。
    毕竟太子无论是什么性别,都不影响大安在对方的治理下,国力越发强大,老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好的事实,他只需要知道,太子是位英明有远见,令人钦佩的强者就行。
    就像他在‘梦’中,是位受人尊崇的开国帝王,可是现实中的他,心甘情愿地当一位能臣,丝毫没有成为帝王的野心,甚至还十分庆幸自己在现实中的命运,与‘梦’中经历的那些截然不同。
    连续三次梦到那些让人揪心的内容后,何殊隐约感到有种被人讨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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