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置许久的老项目重新启动了,投资经理忙不迭地安排风控团队去尽调。
    归卷看着项目群里的新消息:风控团队的同仁们,明天LINK项目现场尽调是否ok?@卷耳@Peter@参
    去企业现场尽调及高管访谈的时间由投资经理和项目方协商,但一般会提前一周左右通知,以防风控团队排不开时间。
    前一天才通知明天尽调,这种情况以前也碰到过,不过是正在推进的项目,财务资料和法务资料都还很熟悉。LINK这个项目已经搁置两个月左右了,年末项目如潮水般涌来,资料太多,下午回公司再温习一下比较稳妥。
    归卷回想了一下,尽调核心要点和访谈提纲自己之前应该已经列好了。不过,过去了两个月,投资经理重推这个项目的话,应该先更新一下企业资料,给到风控这边。算了,他们随心所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随他去吧。
    不过,好消息是,地点在张江。
    “明天我能和你一起上班了嘿嘿”,归卷打开地图搜了一下,跟林矜说道,“不过和你那里好像还有点距离。”
    “嗯?怎么说?”林矜问道,彼时,他正打着转向灯拐弯,视线扫着后视镜,并未转头看归卷。
    “明天去企业尽调,也在张江,估计要一天半左右。”
    林矜顺口问道:“哪一家?”
    “嗯…”归卷犹豫了一下,在想这个项目能不能赶上十期基金,也就是林矜入的那支基金来投,年末冲业绩,项目推的又多又快,五六千万投起来很快的,两三个项目就没了。
    “怎么,我不是你们最最尊贵的LP吗?”林矜轻笑一声,想起那晚在路边,她说着“您可是我们最最尊贵的LP”时的眉眼,微挑了下眉:“不可以知道吗?”
    “唔,对LP负有信息披露义务的是基金部,不是我们风控部哦,而且,投资者也仅对自己加入的那只基金的投资项目有知情权,并不是对私募基金管理机构投资的所有项目都有知情权。这个项目用不用十期基金投还不好说,如果不是的话,那就属于我司商业秘密了,是不能说的”,卷耳宝宝侧过身,一本正经地同林矜解释道。
    林矜没想到她这么正经地同自己解释,笑意更甚,一边倒车入库,一边问道:“作为家属,也不能说吗?”
    “唔,最好不要吧,我也不知道别的法务经理是怎么做的,我一般会避免和家人谈起来。不过,如果确定了这个项目用十期基金投的话,我会和你分享的~”她伸出两只空握成拳的手,像摇铃铛一样晃了晃。
    “好,宝贝真的很用心的在保护公司机密了”,林矜说着,松开了安全带,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好啦,下车。”
    “嗯哼,我可是有职业操守在的”,卷耳宝宝得意地扭了扭屁股,这才松开安全带下车。
    私募法务这份工作,说有趣也有趣,说单调也单调。有趣的是能接触不同的行业,生物医药、医疗器械、智能制造……了解这些不同行业的业态以及企业的盈利模式,思考投资逻辑,是很有趣的;单调的是工作内容数年如一日,看协议、出意见、跑尽调、做访谈、写报告,以及发函催债或中断诉讼时效,简单来说,相对模式化,或者说固定化。
    不过在法律行业里,归卷已经很满意这份工作了,因为它在能拿到不错薪水的同时,又没有那么的累,相较于律所的加班程度,她那几天熬夜开会都是毛毛雨了,而且私募作为金融市场上的买方,走到哪里都不太用看脸色。
    不过,她在这里,是为了攒钱。
    因为,她还有太多想见的世面,太多想做的事。
    归卷闲暇时,会写一些关于鄂温克的专栏,是科普,也赚点小钱,算作消遣。但是,如果一个人的工作是和文字打交道,学习是和文字打交道,消遣,也是和文字打交道,那是会染上文字疲劳症的。
    所以,即使她对于历史,尤其是鄂温克族的繁в屑蟮娜瘸溃谔罡呖贾驹钢埃泊游聪牍摹�
    那个时候,一门心思想念的,是化学系。
    对于自己未来的定位,也是成为一名优秀的化学家。
    之所以走上这条路,是因为额尼向一位远方亲戚询问意见,那人回道:“做化学实验很危险,化学实验室经常爆炸的。女孩子学文,将来可能会轻松一些。”
    那位亲戚毕业于清华,他的话对额尼来说如此具有说服力。
    所以系统里一个个化学系的志愿被删掉了。
    无一例外,全部换成了金融和法律。
    但是当年高考,她的化学是满分啊。
    她当年如此憧憬化学系,却终未得偿所愿。
    这些年轻松了吗?没有。
    心中郁气,难以疏解。
    她努力推着自己走一步,再走一步,如步履蹒跚之人行走在荒原,又如西西弗斯推巨石上山。
    充满热忱之事,她可以做到A++,但即便是不喜欢的事情,也要努力做到A,这是她的人生信条。所以法律这条路,她走得很艰难。
    后来有一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学习法律的时间比平生学习化学的时间都要长了,心中万分难过。
    她躲到厕所里,大哭了一场。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而我,被选择了看似康庄的那条,决定了我从那至今八年的道路。
    可是,这是我的人生啊,她想。
    在荷兰的时候,她对隔壁的波兰同学Adrian讲起这件旧事,语气中几多遗憾。
    Adrian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There’s  no  saying  that  girls  not  for  Science,  or  not  for  Chemistry.  It’s  so  terrible  he  said  that.
    归卷动容,泪珠大颗大颗地坠到地上。那是那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跟她说,当年那个高材生说的不对,谁说女生不适合化学?我们大学生物和化学实验室里女孩子有很多。
    Adrian,也是男生。
    同样是男性,却说出了截然相反的话,一位,劝化学满分的女孩子学文,另一位,以居里夫人作比,说你难道不会成为像玛丽一样杰出的女性科学家吗?
    她终于明白,要坚定自己的心。
    没有什么,比自己心里的声音更重要。
    错过错过,是错了,不是过了。
    她还年轻,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要有钱。
    对,只要有钱。
    所以,她努力地赚钱,合理地存钱。
    所以,她拼命地学语言,考成绩。
    选择法语,是因为法国的大学不收学费,只收注册费,若他日果能成行,能为她省去一笔不小的开支。
    已然二十五,又算什么呢?她往后,还有几十年的路要走呢。
    她不怕那路绵绵无尽头,她只怕,再无返回当年久久伫立的岔路口的机会。
    她也好想,走那条荒草萋萋的道路。
    ——
    额尼:鄂温克语,“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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