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你居然又给我去按门铃?】沛沛设法拦住我的手。
    【小声点,你这样会吵到邻居。】我在817号房门外提醒她。
    【我很小声了!】她的声音中蕴藏了无尽的怒火:【但是你这回有看到门外累积了很多灰尘吗?】
    【没有。】我老实说。
    【很好,所以现在万一有人在里面怎么办?】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尝试回答正确答案。
    【什…什么…?】沛沛难得被我气到一时说不出话来。
    【况且这么久都没人出来开门,应该就是没人住吧,你看。】我伸手又往电铃上按了一下。
    【天吶!你在干麻?】沛沛完全来不及阻止我。【万一里面的人只是在睡觉怎么办?】她气急败駡道。
    【呃…,】说真的,我完全没想到这一层,故意的:【但你应该可以从容不迫地应付这个状况吧,而且,我觉得你还是太大声了。】
    「嫌我太大声?你都不怕叫醒屋内的人了,现在居然怕我会吵到邻居?」沛沛伸手在我头上敲着,不过幸好她还没习得她妈妈的真传…。
    【欸,就事论事,】我和她斗嘴说:【我按的是没人住的房间,你吵的是有人在的邻居,所以再怎么说也是你吵到别人,怎么可以怪我呢。】
    通常我和沛沛的大冒险都是以悲剧收场,原因是最后总会有个人玩得太开心直到乐极生悲,那个人是谁不一定,不过这次故意玩过头的人是我,因为沛沛坚持不理会我打道回府的要求,执意要上楼到817号房外再看一下,所以我是吃了秤陀铁了心,就是要把沛沛惹毛好报復她。
    「什么叫你吵我吵?我吵的话就是你在吵」沛沛接近歇斯底里地顶回来,看来我的计画算是成功了。「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沛沛继续怒道:「为什么你总得要跟我讲道理?难道你都不愿意替我想…」
    「谁啊?」走廊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令我俩立刻闭上嘴巴,面面相覷。
    沛沛指了指817号房,我摇摇头,【听起来像隔壁的。】
    【快闪。】沛沛伸手拉住我。
    「谁啊,快说,究竟是谁在外面啊?」那声音听起来没有半分怒气,但不知为何却充满了威严,令我们俩不得不乖乖站住。
    【怎么办?要说什么?】沛沛用嘴形问我。
    能让沛沛吓到说不出话的人还真没遇过。【knock,knock?】我提议。
    【认真?】沛沛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我。
    「我说,外头到底是谁啊,」那声音继续说:「我正在从猫眼里看着你们两个喔。」
    「呃…呃……,我们是…,是…」沛沛手足无措地找着藉口。
    「来看房子的。」我接口。
    沛沛瞪大眼睛看着我。【你有什么更好的理由吗?】我无声地反问。
    「唉呀,要看房子啊,怎么不早讲呢?」说着,老太太把门拉开了约末三分之一,整个人则站到门板与墙壁间的空间中,她的身高不到我的胸膛,至少比沛沛还要足足矮上一个头。灰白夹杂的头发盘在头顶上,用簪子固定成一个大发髻,令她的脑袋在视觉上与身裁更不成比例。一件旗袍服贴地包在身上,或许衬托不出什么腰身,但就连不视货如我,却也能认出何为雍容华贵。只是令人深觉毛骨悚然的,终究还是她脸上遍布着密密麻麻,宛若弥诺陶洛斯迷宫般的皱纹……,或是精确地说,其实她脸上半丝岁月的细痕都没有,但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息却有如失败的天山童姥,给人一整个腐朽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错觉。而直到此时此刻,我才醒悟到令沛沛深感不安的正是她敏锐的直觉,因为审视着我们的老太婆虽然一脸顢頇,却掩饰不住她双眼中那有如巫婆般锐利的精光。
    「你们在看隔壁那间吧,」老太婆说:「我看到你们一直在那外面转来转去的,进来聊聊吧,我对那里头发生过的事知道的可多着呢。」
    老太婆侧身要让我们进屋,沛沛却抢先一步拒绝她说:「婆婆,对不起,现在很晚了,我们还是不要打扰您好了。」
    「怎么会晚呢?」老太婆一脸讶异地说:「我在在做午餐呢!」
    「什么…?啊!」沛沛一声轻呼,原来她一个不注意,便被老太婆一把抓起,用力地门里拽去。我连忙伸手要拉住沛沛,却万万没想到那老太婆的力道如此之大,最后居然连我也一同被扯进屋内。
    「沛沛……咳…咳…」我担心地唤了她一声,结果下半句话却被房中厚重的空气噎着,因为那里头的水份含量之高,高到每吸进一口气,水气就能在肺里凝结,并迅速地淹没每一个肺泡。
    「记得要脱鞋啊,」老巫婆不理会我们的痛苦,驾轻就熟地在那会溺死人的空气中说:「别把我这地毯踩脏了,那很贵的,把你们的鞋收到鞋柜里。」
    我转头一看,这才明白老太婆刚才并不是为了安全才把门打开那一点点,而是门后还挡着一整座鞋柜,各种款式、高贵而优雅的鞋子从地板直接堆砌到天花板,一双双鞋子间彼此完美地嵌合在一起,没有一点缝隙,却也没有一隻鞋子为了空间的狭小而妥协,继而受挤压并改变了一丝丝型状。
    不知为何,我居然有点后悔刚才为何没有细看老太婆如何把鞋放进柜子,因为那必然会是大师级的收纳手艺,然而就在我回身随意看了屋内一眼那惊为天人的装饰摆设后,又再次让我对她的工艺水准深深感到叹为观止,原来房内塞满了金饰银器、玛瑙琉璃,大大小小各式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珍贵家俱歷史文物,完全依照其形状尺寸曲率弧度相互交叠卡合,填充了屋内每一分可供容身的空间,其紧密的程度比我刚才看到的鞋柜更有过之而无不及,连塞进一张纸的间隙都没留下,令人不禁怀疑当初马丘比丘的石墙,就是聘请这个活到天荒地老的老巫婆去砌的。
    我边讚叹着边脱下鞋,随手往门边的地板上一摆,毕竟整个房间能让我放下一双鞋而不会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太瘦的空地也只剩这儿了,边往屋里走边摸出手机,打算看看能不能偷偷拍几张相片,然后我就一脚踏上那张地毯。
    「呃…。」
    我无言地望了沛沛一眼,她早我一步进去,此刻正用蓄满泪水的双眼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彷彿在有什么滑溜溜的活物正从她脚下滑过。我相信她的感觉是正确的,因为我本来还没发现沛沛的脚踝深陷在那厚重的地毯中,直到换我踩进去,才惊觉那其实是一层吸满水份的长毛,考量到外观与质感,令我开始认真地相信那应该是某种无性繁殖的菌丝,只是每迈出一步都必须先用力地把脚拔出来,然后再听到踩下去时发出的吸水声,又不禁让我怀疑长毛下头其实应该还腐烂了一层沼泽般的泥炭土,而这可以由真的有什么滑溜的生物从我脚边游过的触感来证明,然后我开始庆幸自己还穿了双袜子,并心疼沛沛因为光着脚,所以在眼中泛出的泪光。
    【那是什么?】沛沛哭丧着脸用唇语问我。
    我摇摇头,然后顺着目光看向一旁黑暗的厕所,根据白毛与厕所门融合的程度来判断,那扇门可能从地毯铺下去之后就没再关过了,而白毛则肆无忌惮地蔓延到浴室地板中。也不知道是无光的环境、充足的水气,还是某种莫名或丰富的营养,总而言之,浴室地板上的菌丝生长地特别高大,甚至高大到可以蛮横地越过浴缸并伸到水里,然后贪求无饜地吸收里头的…乌黑…黏稠…翻腾并不时缓缓鼓起的…胶状黏液…。
    好吧,现在我想我知道在脚底打转的未知生物是打哪儿来的。
    【别问。】我轻轻地推着沛沛前进,因为现在有些事是脆弱的她不需要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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