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雀把伏野寻当拐杖,扶着他走路,没两步就旋身一拧,左右不得劲。
    喻婷关切地问:“怎么了?”
    银雀看了她的专用拐杖一眼,“有种说不上的疼,好像半夜被人打了。”
    喻婷怀疑的目光投到高度危险的犯罪嫌疑人身上,她又接上:“但我身上没有一点痕迹。可能是半夜做梦摔地板上了。”
    伏野寻无辜地说:“姐姐,我不会打你。要摔也会摔到我身上,摔不到你的。”
    喻婷赶紧拉过她要说女人之间的悄悄话,她不在乎地摆摆手,自信经过这么多的事情,她已经是个知识储备够用的女人了,说不是那档子事儿就不是。
    喻婷压根想不通,她看上去这么机灵一个女孩,怎么就在这臭小子身上闭着眼睛摔跟斗?
    丁一开车,叭叭摁喇叭,“别啰嗦了,快点走吧,快要下雨了。”
    他押运的这批货起码有一半是伏野寻替他猎的,就为了跟他学烤肉。喻婷瞟他一眼,不爽地甩脸子。
    银雀坐进车里,怎么抻自己的身体都抻不爽利,闭着眼睛靠在车门上,被她的拐杖掰着肩膀搁在他腿上。
    躺在他腿上确实舒服一些,但他那不安分的脏东西不舒服了。银雀扒着车门又坐起来,警告地看他一眼,把他草帽丢到他下身盖着。
    才不管他什么作态,她偏头看窗。
    老旧的车门迎风哐哐作响,天色不安分,海浪般的灰蒙蒙缀在天边。
    “我有点不好的预感。”
    她托着下巴,有点呆地说,“要不还是回去吧。”
    伏野寻不管她说什么,都无条件的“好啊”。
    “为什么?路费都花出去了呢。”丁一说。
    喻婷怕她两个人回去更置于险境,跟她们一路,伏野寻起码还要收敛着不敢太放肆,“你答应了陪我的,这都快到了。”
    丁一补上一句:“那个教授住得离厂区不远,很快就到了,大雨前就能到。”
    伏野寻问:“你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可能只是因为雨天。”银雀低下头,她的预感也时灵时坏的。
    阵阵来风,封在盒子间的人们安然无恙。
    她情绪不高。伏野寻咬她耳朵,“想回去的话,我们就走吧。”可以不管他们。
    “只是紧张,”她咬回去,“好久没见老师了。你有老师没?”她也就上过两三个月的学,拥有过两三个月的老师。
    “没有。”他从原始森林出来,没有经历过任何社会化。
    她想了想,“等我明年攒够了钱,给你找个老师,送你上学。”
    “好。”虽然他不喜欢人类,但她送的所有他都要。
    接见婷婷姐的大老板穿金戴银,肚中能撑船——鼓起好大一个肚腩。
    银雀拉下伏野寻的帽檐,“不要看别人。也不要胖成那样!”
    他顺着她的手劲低下头,心想他连人都没看到,怎么知道那样是哪样。
    她远远听了两耳朵,老板说有贵客远道而来,艰难打听出贵客喜欢红色的花,但不知道是哪种红,听闻婷婷姐掌握了一棵植株上开出渐变颜色花朵的方法,想买断——不能买断方法就买断育出的花。
    喻婷托着几盆花给他看,他一会儿摇头,又一会儿点头,像个拨浪鼓。
    这个肚里能撑船的老板大有来头,手里握着多条商业链,天上飞的地上走的土里栽的嘴里吃的都有他一份,也是他给他们介绍了仙女星机械学校的教授。
    银雀带着拖油瓶站得远了些,不碍着他们谈生意。她指着门口站岗的树,从繁茂的树叶中眼尖看到不稳当的鸟巢,像随便捡枝搭的,盛的蛋都要掉下来了,“那绿绿的蛋是什么鸟的?”
    他谨慎地回答:“不好吃的。”
    他吃过。
    银雀怜悯地看着他,“肯定是因为你硬吞。慢慢烤了,撒点椒盐孜然,还有什么能不好吃?”
    “那边的小妹——”
    身后传来呼唤,她和他同时回头,金老板被他草帽檐下诡异的无瞳仁眼睛蛰了一下,“你是什么种族?”
    他终于看清他姐姐说的“胖成那样”是哪样。
    银雀使眼色问后面的婷婷姐,这是可以直接讲的吗?她也在犹疑,结果她旁边没眼色的东西张嘴就来:“黑石星辰。”
    老板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惊讶了一下便不动声色向内收了收肚尖,“哦,那个,小妹,冷教授说下午就要走了,要你抓紧时间去见她。”
    她这封求知若渴的信,用尽了一切学过的字词书写,仙女星、三千联邦通用语,从落英带辗转入中环,从她手里飞出,飞过许多人的手,才终于被抓住。
    她没想到自己这样的白痴也有被老师青睐的运气,心绪复杂起来,像头顶混乱的天气。
    “快去吧,趁还没下雨。”
    那位教授给的地址是落英路66号庄园,想必也是位高权重的一位老师。
    中环的庄园不允许外人驶车进入,那两人匆匆找地方停车,银雀慌忙冲下车,雨幕眼看就要倾盆而下。
    她飞快地扫视庄园前的门牌,冲过一个又一个的院门。
    伏野寻的脚程比她快,但他不明白庄园别墅的编号规律,只能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45——89——77——61——62——
    快了,她快要找到了。
    雨前的风呼呼刮过脸侧,逆风奔跑中,她几乎要忘记自己的奔跑天赋了。上一次这么玩命奔跑是什么时候?紧绷的神经麻痹了双腿的疲惫,她想起来了,是进入联邦大学没多久后迟到的那一天。
    那一天她从床上连爬带滚下来,疯狂地跑去上学——撞到了人。
    她从温文尔的床上爬下来,然后撞到了郎定河。
    有些记忆被她埋在箱底,突然被风吹得翻飞,来势汹汹的暴雨不给她反应的时间,轰隆隆砸向她,一瞬间变成落汤鸡。
    她一个箭步拐弯冲进66号,把磅礴的暴雨甩在身后。
    伏野寻那一刻竟然被她甩下,暴雨一视同仁地袭击他。他讨厌雨天。
    银雀站在敞开迎客的门廊,扶着墙要死要活地缓过劲喘粗气,头发湿哒哒地沾在脸上,往下滴水,非常狼狈。
    伏野寻比她好一些,他头上戴着草帽,一路按着没被吹飞。他在她身后本欲说话,突然揭开淋湿的帽檐抬起头。
    门廊和玄关之间隔着一条道的距离。隔着重重雨帘,有人站在玄关看他们,不,是看她。
    她正懊恼地拧身上的水渍,发愁要怎么见人,似有所感,后知后觉抬起头。
    玄关下温暖的灯光打在那个人身上,他整个人蒙上优雅的朦胧,割裂开她这边的落魄。
    那是……
    她揪着衣服的手,随着预感的落地松了下来。
    温文尔啊。
    怎么每次她遇到他的时候,都那么狼狈呢?
    明明隔着噼里啪啦的雨幕,她却分明听到他说:
    “银荔。”
    让我来说:好久不见。
    我也跟很多读者朋友们好久不见,怪伤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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