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像鸿钟振荡,余音摄人心肠。相交的视野被重重雨帘斜割。聚集成束的发丝从头顶簌簌削砍,模糊过去的生长。她看不清。
    玄关和门廊之间毫无遮掩的暴雨走道,是她和温文尔之间的鸿沟,她从“银雀”变回“银荔”,不情愿走过去。
    搓了搓濡湿的指尖,雨水从横穿而过的右手掌纹划过,她暗暗叹了口气,这么快又要失去这份生活了吗?
    雨水把她的脚胶在地上,温文尔皱起眉头。他戴着多功能眼镜,穿过雨幕精准无误看见她,也看见了她的怔忡和低头。他确定她听到了他的声音,却没有回应。她身后那个双眼无瞳仁而像黑洞的青年往前一步把她挡在身后,敌意地瞪视他。
    “怎么僵在这里?”
    丁一和喻婷匆匆晚到,一人一把伞也打湿了半身,探着脖子确认门牌无误,把堵在门口的两个小孩夹在逼仄的伞下推过去。
    伏野寻被推搡着,注意力却在对岸,开始进入警戒状态,右眼有些微红光泛起,落在对面人的多功能眼镜里异常清晰。
    四个人冒雨迎面而来,温文尔瞥一眼屋主挂在玄关下的拐杖伞,冷淡回身。
    银荔觉得真奇怪。她和大少爷明明已经一年多没见,却还能从他优雅侧身的剪影中一眼看出他的心情不好。好像识别他的情绪是她不必揣摩的惯性。
    唉。寄人篱下的日子啊。他这次又想要她给什么呢。
    伏野寻企图以拦在她身前的姿态隔断她和温文尔的联系,她拍拍他的手,他不肯让开。
    会客大厅,温暖干燥的沙发上端坐的是她找了许久的教授。
    冷若花打量两个女人,“我的衣服你们应该合适。”
    温文尔身后的仆从是一个年轻男子,不是原来的温老管家,揣摩着主人的表情,只字不言。
    雨下得他有些倦,空间穿梭凝固疲惫感尚未适应。那莫名其妙的敌视也让他心情不虞。
    过去四百零一天,她的身边又多了一个人。是他先看上的,总被别人抢去。
    冷若花怜惜这个学生,给她挑了一件尤其漂亮的衣服,蝴蝶制式的银色卡扣落在袖口和领口,蝴蝶振翅时,把冷风拒之门外。
    冷若花比她高挑健康,这一身套在她身上,衣物和身体盈出清减的空洞,单薄的银翅伏在她锁骨间细瘦的窝,轻飘飘的像随时要飞去。
    温文尔终于来得及正视她。
    她回避了一阵,也终于看过来。
    该怎样去形容呢。身体数据的对比瞬间弹在眼镜前,他精确地看到她和四百零一天前的身体差别,甚至同再往前时还是小乞丐的区别。
    轮廓凹凸、腰围肥瘦,都不能形容他此时此刻的感受。
    数据屏熄灭,变回普通眼镜,温文尔透过清澈的镜片看她。
    好像在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她的灵魂消瘦了许多重量,又长出一些他陌生的血肉。世界默不作声背着他,偷偷地打磨了她。明明是他的贝壳,世界残忍地从蚌肉掏出珍珠,肆意打磨成想要的模样。
    他看不到她从前望着他的双眼。
    这双眼现在不属于他。不止属于他。
    于是要怎样重新开始?以什么话语才能驱逐已成事实的剥离?
    银荔绞着双手,不安到不知该如何开口,多熟悉的动作啊。
    拧干他杈在血管上心脏里酸涩的血液,他冷冷说:“你舍得一直不联系我。”
    判处她没良心的死刑。她慌忙跳开,反复辩驳恳求缓刑,“没有,没有……是……没有机会。”
    “你有机会联系老师,联系联邦大学,没机会联系我。”他尖刻指出连片的事实。
    银荔懵了,“我没有联系学校,我只是写了封信。”
    冷若花若有所思地看这个格局,闻言抬起手,“是我联系的。你问的问题部分情况超出了我的知识储备,我有一个联邦商业船流过来的讯号,向联邦大学发出了咨询。联邦的信号在这边不稳定,上周才发出去,很快收到回信,然后他就来了。”
    银荔还在懵着,温文尔已经把话题扯了回来,“你写信问问题,也没有写信找讯号联系我。”
    总之什么都倒打一耙,耙到她身上,是她的错。
    银荔:“呃……嗯……”
    唉。这要怎么回答。
    “姐姐,这是谁?”
    伏野寻终于控制好右眼红光的变化,强行压下起伏的警惕,迫不及待地弹起来,一把拉住她。
    姐姐?
    短短一会儿,温文尔皱第二次眉,以牙还牙:“这是谁?”
    银荔:“呃……”为什么她有一种左右都不好介绍的棘手感。
    一站一坐,气场冲突严重,狂风呼啸。
    银荔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这个是我在路边捡的小孩,这个是帮过我的少爷。”
    “‘小孩’?”温文尔扬起眉,“‘帮过’?”
    “‘少爷’?”伏野寻龇牙。
    两个人看上去都很有意见的样子。
    银荔开始头疼。她只能拽拽自己这边的小孩,把他往后拽,别在前面斗鸡眼。温文尔见状分外不爽,“你过来。”
    “姐姐,这是土匪吧?”伏野寻在她身后嚷,“你想在哪就在哪,他凭什么抢你过去。”
    银荔害怕温文尔嘴里下一句是“因为她欠我三千万联邦币”,胆战心惊地踩他一脚,“给我倒杯水!”
    亲昵,非常亲昵。只有亲昵的人才会毫无防备地进行小动作。不像他,和任何人都保持恰如其分的距离。
    有人强硬地插入了她的生活,被她接纳。她预设的生活里没有他,所以舍得。
    温文尔压制住失望,冷静而克制地命令:“过来。”
    他要她自己过来。
    银荔稀里糊涂的。旁边观测人员冷不丁开口:“原来雄性争偶是这样的。”
    丁一和喻婷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在这个非富即贵的年轻人面前不敢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后面的燕尾服仆从更是头都没抬起来过。
    银荔吓得脑袋都要从脖子上掉下来,吃惊地说:“什么雄性争偶!不对不对。”
    伏野寻明显不赞同:“姐姐喜欢我,不用争。”
    温文尔抿起嘴,表情不爽。他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族习性,贵族是不用争的,凡物凡人都直接送到面前享用。“争”是不体面的举动。
    她明明是他的。他为什么要和别人争?
    他冷冷搭腔:“路边的石头和垃圾她也喜欢,喜欢你没什么了不起的。”
    “姐姐,你喜欢他吗?”伏野寻指着他,直白追问答案。喜欢垃圾又怎样?喜欢什么都比不喜欢好。
    银荔果断坐在冷若花旁边寻求庇护,“行行好,我头痛。”
    冷若花顺手把膝盖上的毯子分她一半盖着,“雄性生物求偶的时候都这么不讲道理。”
    “哪里是求偶呀。”她叹了口气,不敢抬头,“一个二个都是债主。”
    “你不问我过得怎样,做了什么,为什么来到这里。”债主一号理直气壮地说,“你欠我太多利息。”
    债主二号:“姐姐,你答应我要回去的。你不能反悔。”
    冷教授庄严下结语:“爱是利滚利的罚金。”
    银荔一口茶喷出来,为了不溅到对面的温文尔,呛得面色通红。
    不由自主疼爱荔荔更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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