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这倒茶的姿势,没人会相信他是个武功高手。就连扶在腕上的左手都与他身上的劲装不相称。只有惯穿宽袖长衫的文人,才会在斟茶倒酒时下意识地拢着手腕,避免宽松的衣袖落在桌上的杯碟里。

    现下天风丑穿着劲衣,却仍不由自主摆出这样的姿势倒茶,自然是多年下来养成的习惯。雨扶风不喜欢紧窄合身的武士服装,我进宫三年多,也只见他穿过两三次。极乐宫里所有衣服都是宽宽松松的。尤其我们这些“弟子”的日常衣袍,不仅宽大,而且式样简洁,扣绊都少得不能再少,我一直怀疑雨扶风是不是特意找了脱卸最为方便的式样来给我们做衣服的。

    天风丑再给自己杯里倒上茶,放下茶壶,随手把壶盖揭起,翻转过来,放在茶壶边的桌上,又将一双竹筷推过去斜放在茶壶近旁。我有些惊异。将茶壶盖揭起以示需要添水,是茶馆里约定成俗的作法。但那通常只是将壶盖儿稍微抬起侧搭在壶口,很少有整个拿下来放在桌上的。而且这么一大壶茶才刚倒出两杯,根本不需要这么急着添水。那只筷子更是完全没必要去动。

    添水的伙计走过来。瞄过我们的桌子,眼光微变。近前给壶里加满热水,盖回茶壶盖子,顺手收走天风丑移乱的筷子。天风丑随手打赏他一小块碎银。虽然我没看出什么,但是这样简单的互动,总给我种十分古怪的感觉。我看着那伙计满脸堆笑地收起碎银道谢离开,目光转到天风丑脸上。

    天风丑与我对望,冷冷的眼睛里现出一些些笑影,轻轻淡淡说道:“江湖上有许多传递消息的法子。雁门是效率最高、信誉最好的一家。”

    我狐疑道:“这里明明是集雅阁,你又说什么雁门?”

    天风丑道:“雁门分枝遍天下,并不是每一处分枝都是他们的产业。而是采用合作的方式。店铺利用雁门的服务召徕顾客,雁门利用店铺的地方场所。与雁门合作的店铺五花八门,客栈、茶楼、酒店、甚至普通商号都有,根本不可能有统一的字号。辨别与雁门合作的店铺的方法,是其招牌上都会有“青鸟”两字,喻示‘青鸟传书’的典故……”

    难怪我不认得门口匾额上的落款,原来那是自左至右横写的两个字,而不是我以为一个整字!我还以为是哪位姓字冷僻的书法大家呢。我不由得翻起白眼:“那你今天出来,就是要找这什么雁门了?是爷吩咐的?我又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做什么把我扯来!”还以为他是寻机与我出游,谁知是有事。

    天风丑摇一摇头,淡淡道:“我看你这几天都闷闷的,心事重重模样,才叫着你一起出来散心。而且,这是我的私事,与你不相干,也不关爷的事。”

    9

    我们并没有在集雅阁坐很久,天风丑也再没有其他让我觉得古怪的举动。只是最后结帐的时候,天风丑为我们的一壶茶两碟素点心付了一百两的银票。也不知道他是请雁门送信,还是打探消息。我根本没有看出他们什么时候做成的交易,更不用说交易的内容了。

    从茶楼出来,天风丑又再问我想去哪里,我没有主意,他便说去看船。我随他慢慢地一路逛过去,看了许多新奇物儿,足足花了个多时辰才到码头。

    码头上乱纷纷的到处是人,且是跑船抗活的粗人居多,我远远地看着,就有些后悔。亦步亦趋地跟着天风丑穿过一堆堆的货物行李和闹攘攘的挑夫人客,找到我们来时乘的船。留在船上看守的四个极乐宫仆役一个不缺,见我们来,很恭敬地上来见礼。天风丑约略问了这几日的情况,又再交待几句,就带着我离开。

    从码头出来,好容易避过那些敞胸露怀、帽歪巾斜的痞棍混混,重又回到秩序较好的商街,我这才松一口气,放松手中紧扯着的天风丑的衣袖。天风丑睨我一眼,以眼神问:“怎么了?”

    我道:“怪道书上说天下码头都是龙蛇混杂之地。那些粗汉盯着我看的样子,简直是饿狼看猎物般,吓死我了。”

    天风丑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停了一停,说出句我万万想不到的话。他说:“既知那目光吓人,以后就别那样看我。”

    他……天风丑说我的眼光吓人?我曾有用看猎物的眼光看他?!我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我浑浑愕愕地跟着天风丑往前走,完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后来的时间我们一直在城中逛。我只亦步亦趋地跟在天风丑身边,完全不知他还要做什么,去哪里。走在他身边,就是幸福。就这样一直逛到天色暗下来,街上的店铺纷纷打烊,酒楼客栈挑出大大的灯笼。

    走过一条两旁全是酒楼的街道,天风丑放慢了步,边走边左右瞧看。我以为他在考虑在哪里吃晚饭,便也跟着张望,看见听说过的酒楼,或一些老字号时,便告诉他,尽我所知给他介绍各家的菜式。天风丑迟迟不做主意,只默默听着。整条街走完,也未做出决定。我心里很觉奇怪。天风丑平日行事很是果断干脆的,也不十分讲究饮食,在哪里吃饭这种小事,委实不该如此犹豫不决。

    看看到了街口,天风丑停住。我跟着站下,借着路旁酒楼大门的灯光看他,居然一脸若有所思神情。我试探地道:“全苏州有点名气的酒楼都在这条街上了呢,很难选吧!嗯,我觉得……”

    天风丑一言不发,转身往回走去。终于拿定主意了吗?我咽下后半段话。走回街道三分之一长短,天风丑脚步微顿,忽然转进左手边的巷子。我在后面跟着,走不多远,忽然发觉不对。

    这道巷宽窄只勉强容得一车通过,巷两边疏疏落落,挑的尽是红灯,空气中浮荡着软腻的脂香。虽然昏暗中不太看得清,也不难判断是什么样的地方。天风丑到底要做什么,竟往这种地方走。

    “风哥!这里……”我伸手扯住天风丑的衣袖,停下脚来。

    天风丑扫我一眼,淡淡道:“我知道。你不想来?”脚步不停。

    我近乎本能地跟着,脑中一片空白。他知道这条巷里是什么所在,难道就不知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这两年我虽读了不少书,道德礼法什么的学了好多,只是自己的出身经历摆在那儿,从没把那些东西真正看进心里去。我忌讳的,也根本不是道德礼法。在徐府的时候,我敢私通婢女,实是少年初尝情味,不克自制,换了现在未必会做出来。更何况雨扶风也绝不是徐长清可比的,同样的事,犯在他手上,可不会是转卖送人之类的结果。

    浑浑噩噩中思虑未定,我已跟着天风丑深入小巷。两旁红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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