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映照下,我俩的装束外貌,立即如来大群莺燕,“公子”、“少爷”地赶着乱叫,满眼缤纷,满耳娇声,浓郁的脂香呛得我鼻子发痒直要打喷嚏,身体左、右、后背不知挨了多少温软柔腻的挤擦,心中尚自惊疑不定,血液流涌却不免加快了速度。天风丑身手高明,走在我前面,手臂略微拨挡,轻轻易易将挤上来的涂脂抹粉的女子们分开,走入一处不宽的窄门。

    进门是个花木扶疏的小小庭院,穿庭而过就是灯烛辉煌的大厅。厅中陈设华丽雅致,壁上挂着诗词书画。十数个老嫩不拘的人客,分四五桌坐着,俱都衣服丽都,气派不凡。几个彩衣绣带的女子穿梭走动,为各桌送茶添水。听见我们进门,目光纷纷转过来,声息为之一静。

    “两位公子来啦!快这边请……”随着娇音,一个白衫红裙,双十年华的女子婀娜走来,无比亲热地伸手拉向天风丑的衣袖,笑容满面地招呼,“两位公子贵姓?喝茶还是听曲?向来是哪位姐妹招呼的?”

    听她的口风,再看这房舍布置,应是比较斯文风雅的顶级书寓。我略松口气。方才外面那架势真是吓人,还好天风丑没把我带去那些二三等的所在,这里的气氛就好多了。这迎客的女子虽然年纪略大,相貌却是颇佳,脂粉浓淡恰到好处,装束举止也算雅致,看在眼里还是很舒服的。

    天风丑大概也有同感,这次没再推挡,任红裙女子拉住自己袖子,口里应道:“我姓风,他姓王,麻烦姑娘帮忙我们找个清净房间,预备几样精致酒菜,我们尚未用饭……我们第一次来,在这里并无什么熟人的。”

    红裙女子美目亮起来。

    我有种想翻白眼的感觉。只论态度,这番话讲来倒也称得成熟老练,只是太客气了,实在不是跟书寓中人讲话的口气。就是没有那最后一句,只凭这股客气劲儿,人家也知我们是第一次来的雏。看这鸨儿的神情,没准儿还当我们是专门来开荤的童子鸡……

    嘿嘿,这个你可看走眼了!我心中窃笑,忽然闪过一念,斜目瞄向天风丑的背影:不知风哥与他那位胡小姐有没有过……唔?

    红裙女子的手已经从扯衣袖转作直接拉手儿,半边身子几乎靠上天风丑的手臂,神态亲妮地娇笑说道:“原来是风公子、王公子,你们可算来对地方了。我们涵碧楼的小菜,全苏州都是头一份儿。后面竹字厅正空着,两位请随我来。不过,风公子王公子到涵碧楼,不会是只为了精致小菜吧?不叫几个姐妹唱几支个小曲儿助兴?”

    说到最后一句,满面含春,眼波流转间,尚不忘照应旁边默不出声的我。那一股媚人风情,便是见惯风月的我看在眼里,也不由心中微荡,果然是不负“苏州第一书院”之名。

    10

    这间“竹字厅”中所有陈设器具,都是竹制,别有番雅致况味。顶级书寓自有其高明之处。我们随着红裙女子温言进入小厅时,已有两个年方垂髫的清秀丫头在忙着铺陈桌椅,四样看着就清新适口冷盘已经摆在桌上。等天风丑和我入座,温言又问我们想叫谁陪酒。

    我隐约知道这种高级书寓,虽也做皮肉生意,却总要半遮并掩,不是一般青楼妓馆的直白。姐儿们不仅要有好相貌,更要懂琴棋书画诸般才艺。这里的“校书”,都要经专人调教,多年习学,才有资格挂出牌子接客,还有许多“卖艺不卖身”的。就是不以这旗号做招,也轻易不会灭烛留客,总要听曲、喝酒、弹琴、下棋地来上三五趟,有了一段时日的交情,才谈别的。初次上门就留宿是不可能的。

    也是因为知道这规矩,我才能安心跟着天风丑进来。吃吃酒听听曲儿什么的,便是雨扶风知道了,也不会怎么严重。从这温言只问陪酒、唱曲儿来看,我所知大略不差,更是安心,胆子也大起来。我兴致勃勃地接口道:“刚才我风哥已说了,我们还是头一次来,哪里知道你们这涵碧楼哪个姑娘出色啊!温姑娘总要先介绍一下吧。”

    温言微觉意外,眼光往我脸上飘,掩口轻笑道:“王公子说得是。两位同来,又不宴客,想是兄弟相会,要安安静静地说说知心话儿。太闹的就不必了,奴家有两个妹子,刚从乡下来不几天,极擅清唱小曲儿的,要不叫她们过来两位见见?”

    这种书寓哪会让刚买来未经调教的女孩儿出来接客,“刚从乡下来”什么的也只是那么一说。不过,听这口气,应该是新人了,说不定还是清倌人。以天风丑的性子,想必会喜欢。这样一想,我便说:“好啊!温姑娘的声音都这么迷人了,你说她们小曲儿唱得好,一定不会错的。风哥你说呢?”我转头征询天风丑的意见。

    天风丑微垂着眼,并不看我和温言,手指拨弄着桌上摆的一副牙箸,淡淡说道:“你想叫什么人我不管。我不要新人。我头一次来,要找个温柔懂事的,相貌看得过去就行。”

    我瞪大了眼睛。不是吧!这个……他真要在这里开荤啊!还“相貌看得过去就行”?

    温言也一脸愕然,却未多说什么,俯首说了句“奴家尽力为公子安排”,就退了出去。

    这就是相貌出色的好处了。换个平常人客,第一次进书寓就提出这种“过份”要求,就算她们不愿轻易得罪客人,鄙薄轻视的眼神只怕也是难免。但是,天风丑这样的佳公子如此表示,大概只会令这些高级“校书”们暗自窃喜吧。

    温言去后不久,两个十、五六岁,眉目清秀,身段妖娆的女子抱着乐器进来,见礼后报上名字,一个叫蓝蝶,一个叫燕艳。

    “……温姐叫我姐妹先伏侍两位公子几段小曲儿。”

    蓝蝶如此说,好奇的目光直往天风丑身上溜,显然知道他就是那全然不顾书寓的规矩,一来就挑明要做入幕之宾,还要“温柔懂事”的人了。她旁边的燕艳也是一样,注意力全在天风丑身上。两个女子头上梳的分别是双鬟髻和三丫髻,果然都是清倌人。温言把她们派了过来,想是因天风丑的要求有违常例,需要时间与那些红姑们通气,让她们先来唱曲儿服侍我们吃酒的。

    其实我都隐隐听见厅外廊上碎步声环佩声,不知是不是这涵碧楼里“温柔懂事”的红姑们听说了消息,跑来相看值不值得她们放下身段,破例灭烛。听这动静,大概就要下去争竞吵闹起来也未可知。

    这时,经两个小丫头一番忙碌,酒菜皆已出齐。冷热荤素俱全,都是精巧小碟,不下十几二十样儿,倒也摆了整桌。酒温好了筛在杯里,清水一般,香气醇和浓郁,是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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