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朗气清,正是皇家猎场开始热闹的时候,这些门阀贵族子弟打扮得神采奕奕,彼此笑谈间又有几分隐约的争锋相对。
    就这个场面来看,他们和后宫妃嬪争奇斗艳求得皇帝垂怜并无不同之处,只不过妃嬪得宠升位,男子得信获权。其中更有世家见后宫许久没有妃嬪晋位圣上也无子嗣,怀疑其好男风,特意挑选了族里长相姣好的子弟参加。
    在听见马蹄伴随着宫铃声后,眾人侧目,同时在车架驶过时不约而同闭嘴,而江若离虽然没有让人停留,沉香木的味道却透出了马车在空气中隐约残留。
    “四驾金络头,徽雕梨花舆,大俗大雅,长公主确是品味不俗。”见车架远了一人忍不住讚叹道,嫉妒半分不显,亦有同行友人附和。
    在其中也有年轻男子偶尔点头应答,遮掩着对此言的不屑,圣上就对铺张浪费不喜,与长公主亲缘不深,这般作态可是树大招风。
    树大招风的江若离则已经到达了大帐,太久没有野营,这条件倒是不错,她环顾了四周后便出了帐篷。
    “这么急要去哪?”曲从溪刚安顿好便过来找人,他的营帐离这里有些距离,而且又对此次出行有种不好的预感,在猎场动物比人更容易操纵,也更容易发生意外。
    “去附近转转,你怎么走得那么快,大夫不是说还要小心么。”江若离迎了上去,阳光仿若给人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让她的语气忍不住软了些。
    “无妨,只是不能陪你骑马,有些可惜,”曲从溪扫了一眼江若离身后的侍从,他伤势已经大好不会恶化,并不在意腿上少许不适,“西边的风景不错,不如同行。”
    春天充满着生机,特别是大片大片的碧色草地,踩上去如同在松软得当的厚地毯行走,让人心情舒畅,风吹衣袖让同行人的衣衫彷彿交叠,更显亲密无间。
    稍微看过了自然风景,就到了狩猎开啟的时间,集合人力的仪式盛大,萧渊也换上了云龙纹窄袖袍加上罩甲,扫视眾人的神情专注而沉稳,又比起端坐堂上增加了几分攻击性。
    而还在观围席站立的江若离跟随着他的视线看向已经分好队伍的世家子弟,倒是有少许失望,论身高长相他们平均水准不错,只是人一多又都遵循礼制打扮,没什么亮眼的。
    伴随着激昂的鼓点乐声,萧渊从箭筒中抽出一箭,屏息拉开弓弦,随着羽箭破空声击中了旗杆上方的花球,宣告狩猎开始他扬鞭策马进入了林木之中,而那些想建功求赏的男子也各自上马散开,找寻自己的猎物。
    江若离看着人都散了不免有些无聊,春猎有七天,今天主要是为了评定年轻一代的能力,她的骑装要等这一环节结束再穿了,现在只能喝着花茶坐在席上等着结束的号角。
    她偏头看了眼只能站在台下的影一,那一身有些紧身的紫檀色劲装将他的身形腰线展露无疑,若他是武将出身,大概会是一员猛将。
    “殿下要来一盘棋吗?”在从座的曲从溪悄然挪动了些许,身子微倾朝江若离轻声道。
    “你衣服里看起来藏不住棋盘。”
    “确实,只带了九连环,不过怕你觉得太过简单,”曲从溪眼角带着笑意,以指为笔以茶为墨,在案桌上画了起来,“只是围棋实在不便,下一盘连珠总是可以的。”
    “连环?你把我当小孩吗?”江若离嘴上说着,还是一边在简易的水格子里划上了叉,真怀念现代的手机。
    两个时辰后,萧渊的队伍首先归来,儘管已经放生了一些怀孕的母兽,但所猎亦是收穫丰厚,他拍了拍黑马的头,心情颇好,只是看到观礼台几乎快要贴在一起的人影,这好心情变得不太畅快,就算他不能为这不快找个正当的理由。
    而已经发了半小时呆的江若离靠在曲从溪肩上,无意识捏着旁边人的手解闷,昭阳以前在这种场合都是翘首以盼父兄归来不觉漫长,换了她只觉得仪式枯燥。
    “殿下可以起身了。”
    曲从溪说着,同时刻意低着头避免他人的审视,面板骨骼可以透过易容暂时改变遮掩,声音也能透过训练偽装,可眼却不能,好在駙马本身就是习惯低头做小欺软怕事的人,他的举动也不算突兀。
    在号角声响彻猎场之前,大部分的人都回到了场地中央,他们有的猎到了鹿,还有的打到了一隻熊,最悽惨的大约是仅有几隻杂色的兔子,而且兔子上还有猎犬的牙印。不管如何他们聚在一起显得热闹非凡,同时动物皮毛的腥臭味和血腥味也随之浓重,激发着危险的衝动。
    等候清点所有人收穫的时间,萧渊卸下了手臂上的内护臂,状似随意地发问:“皇姐看好谁能夺得头筹?”
    “...没什么特别看好的人选,非要我猜,就带着绿色发带的那个。”江若离根本不记得这些人是哪家的,只指了一个装饰稍微显眼些的高个男子。
    “中郎将家的,他准头是不错。”萧渊瞟了眼那人侍从正在整理的猎物,继续看向几步之距的江若离,试图从她漫不经心又有些疏离的礼貌中找出些许异样,而不是仿若从未有所逾越。
    就在他想着是否该人走近些时,清点的人已经捧着名册上来了,这让萧渊得以情绪中暂时抽离,评估计量着哪些可以培养成更有用的工具。
    露天的晚宴除了一些专门运到这里的食材,还有一部分适合剥皮食用的新鲜猎物,在户外夜风加篝火烛光的衬托下更加美味。
    在宴席上对于名列前茅的数人,萧渊分别赏赐了物品加几个官职,不忘举杯肯定着其家族教导有方,席上当即有老臣掩面拭面连连感恩,比戏子的表演更真诚。
    对于这样的场面萧渊并不意外,既不觉可笑也不觉可悲,只是扫视过好友宋照泉的席位,见他已然一副嗜酒如命藉此逃避领座人交谈的样子,想来要共饮交心已是不可。
    而在热闹之中也有一席僻静,曲从溪不方便多言,又一次抢了墨娥的活,只专注着佈菜,就听见眾人的交谈主题转向了那些此次连名都排不上的人。
    “没想到贾家的小儿子居然乱入灌丛,最晚才找回来。”
    “是啊,还有这次赵家连一个拔尖的都没有,我记着早年间还不是如此。”
    “......”
    而坐在上座的萧渊饮尽一杯,招来了侍从吩咐了件事,接着继续用餐,他对任何食物都没有偏好,而在眾人眼中这是上位者的喜怒难测。
    篝火燃尽,宾主尽欢,曲从溪将多喝了两杯果酒的江若离送至大帐,回到自己的休息处就看见小廝和等候着的小黄门,地上堆叠的笼子里是数只小兽,客套了几句就说明了来意。
    “这些都是圣上体恤駙马这几天无法上马狩猎,不能为长公主猎得一兽所赐。”说着那人用手示意着那有些闹哄哄的鸟兽,神态中带着隐约的高傲。
    曲从溪不在意传话人的语气神态,乾脆恭敬地谢恩,礼数周到,任谁都不能挑出错来。待人走后他看着那些草食的困兽,只觉可笑,用这种方式作为羞辱和训诫对某些人也许管用,但绝对不包括自己。
    不过从这种行径中他察觉到了其他东西,在宴席上萧渊一直没有提到公主,但中途江若离喜好的那道鹿肉羹用得差不多时,皇帝却出言让每席都多加了一份,想来不止是因鹿肉鲜美赏眾人细品。
    曲从溪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萧渊会做出何事,在他看来这同父异母的两人都是习惯于掌控的型别,就目前的状况而言,江若离的处境可能比自己预感的更危险。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影一为首的队伍在帐外守卫,警惕着不长眼的动物慌不择路打扰帐篷的安静,比起在公主府的一门一墙之隔,在外围巡视的距离显然更容易出现紕漏,况且场地原本就是佈置的人更熟悉。
    深夜无光,帐中驱蚊的草药香过分浓烈,江若离陷入了深度睡眠,察觉不到任何声响,黑影毫无阻碍地接近,在她的床榻上坐下,捧起散在被面上的一束长发,将毫无温度的发丝缠绕在手中握住了一部分审视把玩,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是被黑色的丝带绑住了指间。
    片刻后男人重新理顺了青丝,转而轻抚江若离的发顶,顺着发丝的走向描绘到鬓边,再到卸下了环饰的耳垂,透过触觉弥补在黑暗中无法仔细端详的一部分。
    最后他的拇指在女人的唇部停留摩挲,力度不由自主加重,发现江若离已然彻底熟睡,将那块软肉揉得有些发热仍不知足,试探着将食指探进了口齿中间,感受着贝齿卡在指节面板的硬度和口腔内部的温暖溼润。
    几个呼吸后又加入了一根中指探索,两根手指一起拨弄着舌头,促使生理自然分泌更多的唾液。
    听到江若离发出有些难受的闷哼,他才抽出了手指,拉扯出的银丝聚焦反射了微弱的光线,显眼而闪亮。
    萧渊莫名记起幼时他闻见宫人送到其他宫殿的佳餚也是嘴馋过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时间他的口腹之慾越来越淡,直到厌倦,但现在似乎又復甦了。
    于是他将抬手低头,迟疑地舔舐着被沾溼的手指,喉结滚动,近而俯下身子,索取食用着比酒液更润喉的液体。
    然吞嚥地越多就越渴,他甚至想要咬破含住的舌头,大口吸食着流出的血液,同时还期望着这个过程多一些主动和回应,就像那日荒唐无尾的热吻。
    “嘶——”
    江若离清晨一醒来就感觉唇部乾燥,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在用过早膳后她依旧忍不住照着铜镜确认是不是哪里乾裂了,抹上了保溼的口脂回想着昨天的情况,直接排除了因为环境改变造成的不适反应。在和墨娥确认过守夜的佈置后,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这让江若离心情微变。
    她先是叫来了影一,只是刚想说些什么,对上那双忠心耿耿的眼眸,意识到一个障碍,太过忠诚并不是好事。
    龙卫对皇族的忠诚和他对主人的心两者相较,她自然有把握让他偏向某一边,只是这就像要把植物的主根切断培植另一新长的旁根,不可避免会造成植物痛苦与疤痕。
    “殿下,駙马来了。”
    帐外人的通报时机恰到好处,而江若离也准备晚些时候再带着人去草场狩猎试试身手,让影一多保持现在的样子一段时间。
    曲从溪一进门就嗅到了残馀的薰香味,他分辨出了其中的苍朮、佩兰、艾叶和五色梅这些常用的驱虫草药,但这味道里又似乎混杂了其他,只是立即直接点破并不明智。
    江若离很快让人退下,准备单独和其交谈,在听到关于薰香的问题后面容有一瞬的僵硬,但很快她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做了一个噩梦...这香似乎有利于助眠,只是确实不会再用了,”江若离嘴角微笑,但又透着难得的脆弱,“也许我不该让你一起来的,在府里你会更安全,他...”
    “公主不必担心我。”曲从溪拉过了江若离的手,自然地十指相扣,他本就行事乖张,所以想要保留什么宝物的时候也习惯性用一些血腥手段。
    换到人身上也一样,夺权要考虑很多步步为营才能确保稳固,但斩首并不需要。
    接下来的时间江若离以静待动,但是让她失望的是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感觉那道隐秘视线越来越焦灼,但愿这寧静过后会有暴风雨。
    于是在进入围场的第三天,她心血来潮换上了骑装,准备打猎发洩,同时试试身下的名驹承重力和稳定度。
    刚开始几箭都只造成了猎物轻伤,而伤了腿的小鹿居然还能蹦跳着逃离,江若离只好让影一带着猎犬去把它捉回来,同时更渴望将一隻野兽的眼睛射穿,那样会得到一张不错的皮毛方便纪念。
    只是围场那么大,偏偏被同样带着近臣打猎的萧渊撞见,江若离心道这巧合她可不喜欢,不过萧渊在人前一向会装,所以大约打过招呼就能扯着韁绳继续今天的活动——原本该是如此。
    数匹狼突然衝了出来,该死的!围场供给的马匹都是优良混血种,肌肉更多速度更快,但它们受惊时将人颠下马背的力量也更大。
    江若离不得不更加用力贴在马背上,就在她考虑要不要拿短刀让马匹冷静下来的时候,还是脱手了,至少抱着头落地应该不会重伤。
    但出乎意料的,她并不疼痛,有人及时拽过她充当了垫背。
    “影——”她下意识想喊出名字,却发现那人身上穿着明显不同材质顏色的服饰。
    萧渊原本可以稳住自己的马再撑片刻,已经有人传送了讯号,只是刚才的举动让他直接狼狈落地。
    所谓的良驹也变成了危险,他把江若离护在怀里,砍伤了马蹄,让其远离避免被踩踏。
    野狼已经将卖弄口才的近臣咬成了半个血人,随行的几个侍卫也多数避之不及,他们都过于放松警惕,于是萧渊如今只能用自己的右手挥舞着刀刃,左手死死将人固定在自己怀里。
    江若离只觉得自己的心血来潮可真不是时候,而且更不该和萧渊碰上,这运气实在让人受折磨。
    早五分鐘,她都会距离两百米旁观这场狼围猎人的好戏,而不是被牵扯其中,近距离看着这种时候还保持着冷静的萧渊。
    纵使萧渊体力过人,但终究活动受限,就在他划开一匹饿狼的喉咙时,肩膀被直接抓伤,带下了皮肉。
    同一时刻,江若离盯着那新鲜出炉伤口,还没等她看清欣赏,一种来自灵魂的刺痛让她忍不住颤抖,一股血气涌上喉咙,直接失去了意识,救驾的队伍也终于赶来。
    而萧渊看到在自己受伤时口吐鲜血甚至激动昏倒的江若离,有了一个完全主观的误会。
    ...
    『颠覆系统开啟检测:主要角色受伤.世界查验已结束...确认因果线相关...』
    『已确认灵魂波动偽装...确认受损程度...确认当前时间线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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