啃完之后就拍拍手中的残渣,仰着脑袋看杜如兰:“我们走吧。”
    他眼睛亮得惊人,显然是很期待看到灾后重建的情况。
    杜如兰的动作却斯斯文文,磨磨蹭蹭的,他从自己的袖袍里掏出来一方白色的薄软丝帕,然后擦了擦朝术的唇角,动作轻得不可思议。
    朝术一时不察才被杜如兰得逞,脸上的触感很轻柔,就像是一片羽毛滑过,足见杜如兰用力之轻。
    他因为太过震惊了,所以一直都没动弹,眼睁睁看着杜如兰擦完他的唇角之后,再把帕子收回自己的袖袍,道:“你刚才嘴角有残渣,我自作主张帮你擦了擦,还请公公不要怪罪才是。”
    杜如兰都这么伏低做小了,朝术也不是什么斤斤计较的性子,他摆摆手,完全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快走吧。”
    他完全没有要等对方的打算,说完这句话后就跟条滑溜溜似的鱼一样溜走了。
    杜如兰摇摇头,哑然失笑。
    纯净的天空中浮现出一抹幽蓝,一片片舒卷的云朵看起来让人心旷神怡。
    朝术行走在重新划分出来为灾民们重建的地方,原本断壁残垣的地方被打扫干净,洪水冲刷得满目疮痍的房子已经被人清理过一遍了。
    原先的废墟一扫而空,重新搭建起了一排排整齐的房屋。
    杜如兰用的是春秋时期管仲采取过的方法,通过发铜币和食物的方式让百姓们劳作,既可以让他们不必无所事事,又能重新建设家园,在一定程度上,还减少了犯罪率。
    街上的地痞流氓有专门的士兵去收拾,可是其他人放着无事可做也容易胡思乱想,给他们一些事干,多劳多得,更能激励他们向上的信心。
    朝术都不得不夸一句先贤的智慧,而活学活用,能将此法灵活变通用于当朝的杜如兰,也是难得一见的青年俊才人物,方才古往今来的史书上也是凤毛麟角。
    管事们都是杜如兰精心挑选出来的,绝对不会以权压人,更不会出现什么贪污的腐败现象。
    百姓们热火朝天地干着,有人在托运木材,有人在平整地基,就连妇人们都在穿针引线缝衣服、煮食物,到处都是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景象。
    朝术看了,觉得自己哀莫大于心死的情绪仿佛都复苏起来,不再是每天抑郁寡欢的姿态。
    原来当觉得自己有用处,看到那一张张淳朴的笑靥是一种这样的感受啊。
    朝术在看景,殊不知他也成了他人眼中的一抹美景。
    乔装打扮之后的朝公公成了明媚漂亮的小公子,朝气蓬勃又带着满腔热血,深入民间又从来不高高在上。
    他和平日里在宫中的狠戾阴冷不同,现在的他更像是一株愈发艳丽勾心的人间富贵花。
    杜如兰的目光变得晦暗不明,人美但不娇气,会上进,完全是合着他心意生的人。
    他从前以貌取人,仅凭一面就笃定朝术是位空有皮囊的草包美人,还曾对他不屑一顾过。
    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才是真的愚蠢可笑,朝术教会他人不可貌相,或许是他原本就好对方的颜色,所以才在心中找千百个理由把那些可能冒出来的想法压下,最后终究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将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思虑全都剔除,走过去靠近朝术,问:“你觉得可还有什么需要改善的吗?”
    朝术走过来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任何不好的地方,他扭过头,第一次没用酸涩和不满的目光去正视杜如兰,这个向来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
    他摇摇头,认真地说:“我觉得你做得很好,换另外一个人都可能做不到像是你这样的了。杜如兰,你真的有当宰相首辅的天赋,我并不是在恭维你,而是实话实说。”
    不曾想,杜如兰忽然脱口而出:“但若是那个人呢,你觉得他也做不到吗?”
    话一说出,空气都变得死寂。
    杜如兰自知失言,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就当我方才是在胡言乱语,不要放在心上。不是之前还嫌这儿的伙食不好么,听闻防卫军那边儿猎到了些野味,我这有位厨子技艺了得,便是我阿父他们都夸过好些次。”
    朝术对杜如兰莫名其妙提到太子萧谦行一事而感到阴沉不愉,男人的好胜心竟是可以打破尊卑界限么。
    他现在不想听见有关萧谦行的一切,便也顺着杜如兰的话谈下去。
    “连杜丞相都称赞的厨艺?”
    “没错。因我此次出来是为了一众百姓,虽不能享受,但祖父祖母心疼孙儿,就让张叔跟了过来。”
    杜如兰之父,是当今的丞相,浸淫官场做了许多实事许久不说,最为出名的还是他那根舌头,比寻常人更敏锐,是出了名的老饕,宁可居无竹不可食无肉。
    连他都觉得美味,那厨艺该是怎样的好。
    朝术虽说一开始是被杜如兰带着转移话题,现在倒真是全身心都注意在对方的话上面了。
    这两天他是真的吃的又寡淡又差劲,灾民在侧,他总不能大鱼大肉,反正他是干不出来萧子宴的那些昏聩的事。
    他还记得四皇子在前几天来看过他一会,他才忙完一阵子,蓬头垢面还未曾洗漱,虽不见对方面上有丝毫嫌弃之意,但说出的话却句句都在劝他早日离开,何必在这吃苦。
    朝术有时也不理解,他想方设法往上爬不就是为了自己过好日子么,怎么会又钻到这些困苦的地方来折腾自己,真是吃饱了没事干了。
    可当那些年幼纯真的孩子们跌跌撞撞拿着一支野花献给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全是感激时,他内心某个柔软的角落顿时被触动。
    他可以对一些人心狠手辣,无情无义,也可以对一些人温柔以待,宅心仁厚。
    谈何矛不矛盾,单看他想与不想罢了。
    朝术回绝了四皇子要求他回宫的恳求,当然,他嘴上的话还是说的很动听的。
    他说:“殿下,我这是在为您积累声望啊。我做了好人好事,又是您的人,旁的人定会以为是您来安排的,届时他们都会对您歌功颂德了。”
    四皇子便被他劝了回去。
    朝术想着这件事,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杜如兰的住宅。
    说是宅子,其实也就是能一个歇脚的地儿。既没有青竹游廊,也没有石子小池,单单只是些勉强能住人的普通小院子。
    还没走到,他就闻到一股香味,嘴里顿时分泌出液体来。
    朝术嗜得辣,许是此前杜如兰就向别人打听过他的口味,所以当那麻辣浓香的味道扑面而来时,既刺鼻,又刺激味蕾。
    他咽了咽口水,只觉得方才走上那么一趟,将之前吃的饼子都给消化空了。
    “想来是张叔做的干锅兔,这些年他走南闯北,八大菜系都学了一手。他昨儿个刚过来,你若是喜欢的话,平时都可以来我这里吃。不过是多添双筷子的事情,公公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不愧是读书人,说话就是好听。
    闻着那股浓烈喷香的气味,朝术口涎泛滥,他好像都听见了自己心动的声音。
    挣扎片刻,他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野味不可取,请勿模仿嗷(手动大写加粗!!!
    第60章
    干锅兔里面还有青绿的辣椒, 红艳艳的剁椒,藕片和一些其他蔬菜,肉被煸炒成熟透的色泽, 再撒上芝麻和其他调味的食材,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兔子肉细嫩又有嚼劲, 这道菜炒得外焦里嫩, 再配上白米饭, 朝术一连吃了两大碗。
    他放下了自己的矜持, 努力干饭。
    最后填饱肚子, 才不慌不忙地夸赞张叔的手艺:“一道小菜都能被张叔做成山珍海味, 真是厉害, 多来几次我身上就得长肉了。”
    看似抱怨的话,实则是对一个厨子最大的肯定。
    杜如兰又递了一杯清茶给朝术, 可以解解腻。
    他笑道:“长肉不好么,你都瘦成这样子了,还是要多吃些才好。”
    朝术笑而不语,完全不把杜如兰的话当回事。
    “听闻李太医说,朝公公的年纪还正式长身体的时候, 多吃点,努努力说不得还能再往上窜一个个头。”
    他弯起眸子,似是随口一说。
    朝术蓦地瞪大眼睛, 说起这个他可就不困了,心性再成熟的朝公公也会有幼稚的时候,何况他也是男子, 总会免不了有些莫名其妙的胜负欲。
    “你、你说的可是真的?”他想表现得不那么在意, 但是眼睛里突然迸发出来的亮色却完全不受他控制。
    杜如兰微微一笑:“自然, 杜某并非信口胡诌。朝公公要是不信的话, 之后还可以亲自问问李太医。”
    朝术自然不觉得杜如兰有必要在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上会欺骗他,心里的期待还是很蓬勃的。
    杜如兰又开口:“不如我们先去饭后消消食,待会儿还会有糕点。”
    转而又状似不经意地说:“张叔的糕点技艺出自皇宫,是先帝都赞不绝口的几味做法。”
    虽说宫廷美食朝术不是吃不得,可在宫中做人做事都得小心翼翼,万万不可将自己的喜好给暴露出来,不拘什么都得藏着掖着,也不能重口腹之欲。
    朝术还是很期待杜如兰说的糕点。
    现在时辰还早,不到傍晚落山之时,艳阳还在天空高悬,几只飞鸟从横斜旁逸的枝头里钻出来,摸到了夏日的尾巴。
    朝术和别人待在一起的时候不爱说话,平日里总是想得太多,所以他在饭后走两步的时候总爱放空大脑发呆,杜如兰找他说话时都要慢上两拍才回答。
    他在前面的荷花池里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朝术走过去,注意到了好些茂密的莲蓬芋沿的兔,荷花逐渐败了,荷叶也枯萎了不少,一些枝条都变得干瘪枯槁。
    他不是伤春悲秋的人,只是回忆起莲子羹的味道,觉得有些馋得慌。
    刚想说话,却见杜如兰身姿轻盈地踩在那石栏上,探手摘了一束莲蓬上来,旋即剥出了一粒一粒的莲子,旁边立马有小厮过来接下他剥开的碧绿外皮。
    这一系列操作看得朝术瞳孔震颤,他是万万没想到,原来杜如兰竟也有相当非凡出色的武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一鸣惊人。
    他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就他一个人这般废物——文不成武不就,高低就会一点小阴谋,同他们这些天之骄子相比,简直相差甚远。
    杜如兰看着朝术发呆吃惊的样子,眼里全是笑意。
    他便是将莲子一粒一粒给剥好,喂到朝术嘴巴里,对方呆呆愣愣的也只会张嘴咽下去,乖得不像话。
    这样的朝术是限定版的,只有小片刻的时间才会出现。他怀疑人生结束后,就蹙着眉躲过了杜如兰的再次投喂,别扭道:“我自己有手,就不用杜公子操劳了。”
    说实话,他才用过晚膳,肚子还很撑,食欲不是很旺盛,但小小的一颗莲子并不占地方,吃了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倒是味道清清甜甜的,爽口,还挺解腻,总要嚼上一两颗。
    他见杜如兰一副有话要同他讲的模样,便也耐下性子,好整以暇地听对方讲。
    这样融洽的气氛却被倏地打破。
    朝术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杜家的一位下人。
    杜如兰还没呵斥他的失态,就见对方气都没喘匀了说:“少爷,少爷,是十万火急的事儿!”
    一张被人用独特技巧封上的信纸递到了杜如兰手上,他家的小厮都是精心调.教出来的,忠心耿耿又明白事理,若非传信的人反复交代这是件绝对重大的事,对方不可能是做出这样的姿态。
    他面色肃穆了几分,拆开信封一看,神情骤变。
    朝术拧着眉,还在思索着自己要不要回避一二,那信就递到了他面前。
    “我也能看?”他吃惊地问。
    杜如兰揉着太阳穴,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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