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放下手中干粮,对下属说吩咐了几句,接着跟着太监离开了。
    姜予坐在石凳上,不做声的咬下了一口粗粮。
    这次休整格外的久,但离京已不到一天的行程,这时停顿这么久,并非常事。
    不知过了多久,庄衡额上冒汗,禀报:“好像是陛下,忽生了急症。”
    *
    太医从明黄色的营帐内穿行,皆是面若苦相,营地是临时搭建的,此时圣上在此染疾,帐外已是一群侍奉跪地的人。
    见到宁栖迟赶来,众人赶忙给他让了一条道,陛下急症之时,推拒一切人靠近他,怎么也不肯喝药,唯独唤小侯爷来侍疾。
    宁栖迟进去后,接过太医手中的药碗,皇帝虚虚的睁开眼,见是他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可想要开口说话,却是千难万难,只是开口将药喝了下去。
    太子在一旁一声不吭的看着,这气氛让众人都屏息不敢说话。
    这情形,更像是小侯爷跟陛下更像父子,而太子反而是个外人。
    喝了药,皇帝终于沉沉睡去,有人上来问,“小侯爷,接下来该怎么办?”
    可宁栖迟还未答,太子便出了声,“自然是快速回京。”
    他神色幽冷,问出声的那个人一时背后冒冷汗,此刻太子在场,他却问小侯爷的主意,这不是喧宾夺主么?
    自从定王死后,太子在朝中名望已低,更何况淮州之事还牵连到他,只因为他是太子,才一直按下不发。
    眼下宁栖迟倒无什么反应,而是放下手中药碗,顺应道:“听太子吩咐。”
    接着大军整肃,护送着众人快速的入了京城,这一路天色昏暗,好似要下一场暴雨,低沉的气氛让众人人心惶惶。
    自回到京都后,整个皇城一片萧瑟,宁栖迟被特招入宫侍疾,朝中不少人已默默战队,或低调或辞官。
    一连几日,姜予都不曾见到宁栖迟,倒是建宁侯府,里三层外三层被人的护卫了起来,屋檐落霜,折枝院的灯火还未灭。
    建宁侯府外,灯笼晃烛,马车摇摇晃晃的停在了牌匾前,宁栖迟披着长衫,从车轿上下来,他面色愈发病白,一连几日侍疾,他本就重伤未愈。
    从引担忧道:“公子,我回去给您打好热水沐浴,您早些歇息吧。”
    因小侯爷怕老夫人担心,所以一直都未告知府内他的情况,此时回来也是陛下见他疲倦,才准他回府,想来府里也没什么准备才是。
    一路前行,到了折枝院,从引惊呼一声,“少夫人还未歇息呢?”
    宁栖迟垂着首,并未言辞,而是一路回了屋舍内,到了屋内,却见桌面摆上了饭菜,屏风内早已有人打好了热水,小案上还摆着伤药。
    有人见他来,赶忙上前道:“公子终于回来了,少夫人每日都吩咐人来准备妥当,侯您回家呢。”
    宁栖迟脚步一顿,他下意识捏紧了手,可这是她会做出的事情,她一向如此体贴周全,哪怕是那事以后。
    他点首坐下,将身上的披风取下,手执筷子尝了一口菜。一时,五脏六腑好似都热了起来。
    他也没说什么,将桌上的饭菜吃了个干净,接着准备沐浴。
    婢女又道:“少夫人为公子整理过内务了,又添置了一床被子,公子不必担心。”
    可她这句话说完,宁栖迟的神色却凝了下,他脚步很快的走向床铺,掀开枕面,他看见了那枚他藏好的鸳鸯刺绣,甚至上面还留有少女把弄过的浅浅香味。
    一时,宁栖迟眼眸微颤。
    “小侯爷?”
    从引疑惑的唤他,可未得到反应,便见自家小侯爷捏紧那枚香囊,连衣衫都未披,转身朝着屋外走去。
    一路前行,可行至门前,她屋内的灯已经灭了。
    停在她房门前,抬起的手落下,他眸光苍夷。
    从欢喜她以来,他未做对过一件事,他不曾在她危难时出现,也不曾使她展露笑颜,若一切不随她愿,他谈何资格追寻她。
    那夜他在她面前丑态毕露,他的感情本就被她排斥,更何况他情不自禁的冒犯了她,他在她眼里早已是难堪又下流。
    屋内一片漆黑,姜予许是已经睡下,她早已知道他这些无望的,令她不适的感情。
    又怎么能图她,生一分怜惜。
    从引见他许久未有反应,忍不住出声道:“公子,夜深露重,小心染了风寒。”
    屋外这句话同样也传入了房内,姜予用剪刀摆弄着吹灭的烛芯,也许是怕面对他,她在得知宁栖迟回来时,就把灯吹灭了。
    春觉透过门的缝隙往外看,大概小侯爷也不知道,这几日姑娘一直都做好了准备等他回来,可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她,更多的是想起来叮嘱一句,下人就照着吩咐做了,前几日她在街上碰到了陆太医,本只是打个招呼间,她却不自觉的想起了什么。
    她唤住了太医。
    “少夫人还有何事?”
    姜予迟疑了很久,还是问了他的近况。可她又满心踟蹰,她该这样关心吗?这关心,到底是因为她是侯府的少夫人,她本该为之;还是她想起那日他的伤口,他护住她的身影,他受药时绝望而又渴望的神色,而生了不忍呢?
    小世子开始不似往日,他常常下学堂后就去海棠林的书阁内,一坐就是深夜,二夫人说幼年的宁栖迟便是如此,他是老侯爷唯一的儿子,读书、入仕,这是他该做的,也是他势必要做到极致的。
    他总是不苟言笑,他总是在朝中受人忌惮,他总是位高权重而又心思深沉,她不知道他前方是什么样的风浪,也不知他从高台上走下来时,他清瘦剪影下藏着的内心。
    可她走进他的房间里,看到他枕下藏着那枚刺绣荷包时,她的心好似被烫了一下。
    她既选择了当局外人,那无论宁栖迟是如何都与她无关,可她居然此时也想走进看一看他前面的风浪,问问他是不是那般疲倦。
    姜予觉得,那大概是,在意吧。
    作者有话说:
    已经想写番外甜甜的日常了(托腮)
    第80章 80
    ◎对不住了……◎
    可是, 灯还是吹灭了。姜予也没有推开门去找他,也不知宁栖迟什么时辰走的,总之第二日他便被早早的唤入了宫中, 姜予再想说些什么,也是无门了。
    不过她倒没有气馁,总之没有此次还有下次,她总有机会对他说清楚的。
    她并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不是么?
    可谁知,一连半月,她都再没见过宁栖迟回来。
    *
    这日出了晴天,圣上的面容好转了许多,宁栖迟依旧在宫内侍疾, 大殿空旷,肃穆的甚至有些诡异。
    今日皇帝的状态竟然格外的好,他甚至下了榻让宁栖迟陪他看画。
    他不让一个内侍跟着,而是让宁栖迟扶着他进了一处小阁, 尘封多年的画卷展开,他一时神色都凝滞了。
    那是个极美的女子,眉眼勾勒的栩栩如生, 青涩而温婉。
    苍老的手落在画卷上, 圣上连眼睫都在颤抖。
    宁栖迟站在他身后,并未出声。
    “子念啊, 朕最近,总想起年轻时的事。”
    他抬起眼, 好似看到了很多年以前, “那时母后要朕在宣家和宁家选出一位太子妃, 可朕见了她们, 却生不出一分欢喜。”
    “唯独她,她那般受人冷落,可朕还是一眼就被她惊艳了。”
    “十五年,她为朕流了八个孩子,太医说她若是不生那一胎,她会死。”
    “她是那么想要那个孩子。”好似想起什么,他素日威严的双目竟有了一丝泪花,“是朕没用,朕护不住她。若非有你,连他都不能存活于世。”
    那是先皇的遗妃,皇帝不敢堂而皇之的纳她为妃,甚至因为初登大宝需要宣氏的支持而不敢让她有孕,这是祸患,可她终究躲不过被宣氏强行灌下堕胎药,那一日,是宁栖迟带人经过救了她,可情急之时,她生下了男孩却又因为大出血救不回来。
    人人都以为他们母子皆亡一尸两命,其实并非如此,宁栖迟将其子带出了宫,而后奉命将其送到了安王属地。
    “能看到他被你的妻子照顾的那般好,朕一时感到心安,一时又想,他又能活到几岁呢?”
    皇帝一时咬牙切齿,那恨意好似酝酿了数年,“朕恨宣氏!”
    之后,他又松懈下来,“可朕……总归对太子有愧。”
    这道疼惜的声音过后,皇帝又仿佛想起什么,泪水充盈了眼眶。
    “他,他为何不肯放过朕的阿泽……”
    说完,他连画都抓不住了,还是宁栖迟及时将他扶住,皇帝看着画中女子,昏迷过去。
    宁栖迟差使人送皇帝回去后,走在宫道上,从引忍不住叹气道:“陛下非要将小世子接回来,又是何必。”
    一年前皇帝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也许是察觉到什么,素来谨慎的他也抵不住耿耿于怀的往事,将人接了回来,可偏偏是此事使朝局出了动荡。
    太子,终究是眼里容不得沙子。
    “小侯爷,太子殿下请您一叙。”有传话的小太监赶来,毕恭毕敬的说了话。
    太子坐在楼阙之中,正一口一口的抿着茶。
    带话的小太监做了个请的手势,宁栖迟顺着他的手势看去,正撞上太子温润的目光。
    他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坐在了太子对面。
    太子温声,“许久未同子念这般坐在一处了。”
    他倒了一杯茶,推到宁栖迟面前,“尝尝吧,上好的雨前龙井。”
    太子本以为宁栖迟不敢喝,谁知他轻抿了一口,好似觉得还不错,“谢殿下。”
    太子笑了起来,“你倒敢喝,是孤狭隘了。”他转念又道:“尚未问过,父皇的病如何了。”
    宁栖迟不紧不慢,“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很快便会痊愈。”
    太子倏然站起了身,捏着茶杯半眯起眼睛,“父皇防备孤,不准孤近身,朝野上下惊动彷徨,恐怕就是你,也觉得孤未安好心吧?”
    宁栖迟仍旧保持君臣之仪,“殿下言重。”
    “子念,孤仍当你是孤的挚友。”太子转过身,笑看他,“你又何必非要为了个没有正统出生的小孽种与孤为敌呢?”
    宁栖迟抬起了首,“那殿下何不将盘踞在京郊的兵卫撤去呢?”
    京城之外,一只海东青翱翔划破天际,银色铁甲兵卫伫立在整片盛京之外,他们身上不带官府的印记,也不属于任何一只军卫。
    他们如山峰一般看不到尽头,明明这般声势浩大,却在京城外畅通无阻。
    在这国君旦夕之时,近乎无人敢撼动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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