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第一个,后面的副将们也都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之后的几天时间,秦乐窈每天晚上都做噩梦。
    她会惊悸,挣扎,出满头的汗,然后再被赫连煜从梦中唤醒。
    秦乐窈此前一直知道战争的残酷,但身边的亲友安然无恙,这种悲痛也就始终无法感同身受,不像现在。
    她对奚梧玥和楼兰狗贼的憎恨,在这一刻到达了顶点。
    赫连煜将她牢牢箍在怀中,安抚着她尚且还在急促起伏喘气的脊背,他目光幽深,沉声道:“老二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的,看我们杀光楼兰狗,平定山河。”
    他亲了下她的额角,“睡吧,我守着你。”
    秦乐窈再次闭上眼,但仍然是睡不踏实,她又在做梦了,梦境光怪陆离,有袁绍曦在跟她说话,有奚梧玥在崖边的那个狞笑,最后大火烧红了整个世界,坠崖前看见过的那个旗帜上的双刀图腾出现在大火中。
    她一定见过这个图案,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
    快想起来。
    深夜丑时,夜深人静时刻,秦乐窈再次陡然睁眼,她动静极大地弹坐起来,抱着脑袋深深回忆着搜寻着。
    赫连煜被她惊醒,以为她是又梦见袁绍曦了,起身搂着人的肩膀正要安抚,秦乐窈却是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
    “我在哪见过,我一定见过。”她怔怔盯着他,似在问他,更像是在质问自己,“我能想起来的……他为什么那么怕,他到底怕我知道什么……”
    赫连煜见她这模样不太正常,也不询问打扰,只摸着她的脑袋慢慢舒缓她的情绪,“慢慢想。”
    “那个图腾……”秦乐窈自言自语着,“奚梧玥是皇子,要谋反要登基,成了可就是皇帝啊,为什么姜槐序敢扇他巴掌……奚梧玥为什么那么怕他……”
    那个时候奚梧玥色心大起被姜槐序砸了一壶之后的那个怂样,所有后面她听见的巴掌声不可能是奚梧玥动的手,他只有挨打的份。
    所有的线索毫无章法地串在脑子里,最后汇聚成了一个问题,“他是谁?”
    “姜槐序,是谁?”
    但这显然是一个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又过了好几日,战局持续在走下坡路,那队楼兰骑兵手上有会爆炸的雷火弹,杀伤力极强,梁军根本讨不到什么便宜。
    期间端州战局动荡,他们还被迫迁移了一次大本营的位置,躲进了更靠近巨蟒山的偏僻处。
    “这样下去不行啊,人不够不说,军备也不够,要是咱们手上有火铳,也不至于碰见那队骑兵就只能掉头跑啊。”齐老四脸上又是汗又是灰,随手一抹下去脸全黑了。
    这一句话,军帐里陷入了沉默。
    赫连煜道:“我父王修书来说,准备再进一次上京城,跟墨阁老他们洽谈一番,若是能促成联手,至少也能先抵御住这些进犯的楼兰狗吧。”
    齐老四叹了口闷气:“有什么用,换了多少人都谈了多少轮,油盐不进的一群老顽固。不行的话咱们干脆派一队人进去偷吧?反正兵器库的结构咱们几个都熟啊。”
    赫连煜摇头:“靠偷能偷得了多少,这是军备,体积大数量多,又不是什么密令拿了就跑。”
    齐老四恨恨道:“不甘心啊,我他妈,咱们要真打不过我也认了,可是现在分明就是因为分裂……”
    首座之上的梁帝一直没说话,待到军帐中的人散去之后,他单独叫住了赫连煜。
    “来,过来。”梁帝招手让他靠近些。
    “陛下。”赫连煜猜到他该是单独有话要吩咐,半跪在他面前。
    梁帝拍了把他的肩膀道:“这些日子以来,朕也考虑了很多,如今这四分五裂的局面,尽管你们再如何努力,也始终只是延缓敌人前进的步伐,无法真正退敌。”
    “上京城里的那拨人,他们的执念朕心里也清楚,无非是念着皇考孝惠帝的恩德,所以心系大统,看不清局势。当年的事……虽然朕的本意不在此,但归根结底还是篡了位……”
    “陛下——”赫连煜张口欲言,又被梁帝一手按了下来。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梁帝怅然道:“是,先帝荒诞无道,紊乱朝纲,有不少人都想取而代之,但最后真正这么做的,也只有我一个人。不管再如何去掩饰辩解,但事实便是如此。所以墨阁老与群臣群将震怒,也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朕心里明白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只是万万不曾想过这件事会成了外敌居心叵测入侵的良机。”
    “心里愧对江山啊……”
    梁帝的手在他肩上揉了一把,“朕是看着你从小长大的,慢慢长成了这副顶天立地的模样,成了我大梁山河的大将军顶梁柱。现在这个时局,朕不能坐在幕后看你们出生入死最后枉送性命,朕知道,只要山河一统归心,朕的大将军,一定可以重振旗鼓,击溃敌军。”
    赫连煜心里涌上一股不妙的预感。
    梁帝道:“既然墨阁老和太后要的是对大统的交代,那朕便给他们一个交代,用朕一条性命,换天下百姓的性命,也算是死得其所。”
    “不可!陛下!”赫连煜双膝重重跪下去,挺直身子覆手沉声道:“楼兰狗贼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您才是最后能守住国本的希望,若真是让那奚梧玥小人得志,大梁江山危矣,以后便都是楼兰狗贼的天下了,那才真是要陷万民于水火。陛下,三思啊。”
    赫连煜所言,梁帝又何尝没有想过。
    但不论是进与退,似乎都是一盘死局。
    他和那奚梧玥,于大梁而言,谁都是乱臣贼子,谁都不是上京那群老臣能更完全接受的君王,他们亦是处在水深火热的矛盾与煎熬之中。
    但如此争执不下,苦的唯有无辜百姓和那些出生入死的兵罢了。
    “一定还会有别的办法的,父王也在想法子进言劝说。”赫连煜埋首叩下去,“陛下,臣不怕战死,此时的抗争皆是为了日后山河无恙,臣愿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这一步退了便是满盘皆输,与亡国无异。”
    梁帝深深叹了一口气,眉心胀痛酸涩,将他扶了起来,“这件事朕再考虑考虑吧,先起来。”
    整个营地里的气氛都是死气沉沉的,秦乐窈也不例外,自从那日她梦魇惊醒之后,一连好几日,整个人都是失魂落魄的,用力想要去捋清这些古怪的脉络。
    “乐窈,脸色怎么这么差。”明淳王妃见秦乐窈过来,拉着她的手坐下,“是不是没睡好?你看你这眼窝青的。我知道你担心战局,但也要顾及好自己的身子,越是这种时候咱们越是要照顾好自己,不能让他们分心。”
    明淳王妃自己也是吃不下睡不着的,但还是苦口婆心地劝慰秦乐窈。
    “王妃,我今天来,是有些事情想跟您打听一下。”秦乐窈说道。
    “嗯?什么事,你说。”
    秦乐窈:“您之前在宫里的时候,有没有听说过希蕊娘娘?”
    明淳王妃愣了一瞬,问道:“怎么忽然问到希蕊娘娘头上了?这位娘娘故去多年,可是宫里的旧事了。”
    秦乐窈其实也没有什么很明确的方向,只是想把与之相关的事情再多了解一些,“她是姜槐序的妹妹对吗?”
    明淳王妃点头叹道:“是,她本名唤作姜希蕊,是先帝的妃嫔……其实也不算是妃嫔吧,因为并没有举行过正式的册封,也没有赐金印圣旨什么的。”
    秦乐窈隐约猜到了些什么,追问道:“为什么呢?”
    “她……”明淳王妃提起这段旧事也是颇有些尴尬,“她对先帝几番拒绝,后来是……是先帝震怒之下强行将她带进了宫,幽居在水心阁里。所以当时后宫中人便都只尊称一声希蕊娘娘,并无具体位份。”
    “……”秦乐窈嘴角微微抽动了下,“那后来呢?她又是怎么死的?”
    第94章 赌
    “那时候我的年纪也不大, 隐约记得希蕊娘娘在宫里应该是住了有两年左右,大部分时间都是深居简出的,除了水心阁伺候的那群哑仆, 一年到头也没什么人见过她几面,但先帝很喜欢去她那……至于后来如何故去的,好像是病逝吧,旧疾复发。”
    秦乐窈沉声道:“所以姜槐序, 该是对先帝记恨在心的。”
    明淳王妃叹息道:“是的吧,但在那个时候这种事情……不在少数,先帝是下过谕旨的,京中官宦所有适龄女子都要先入宫选秀, 落选者方才能自行婚嫁。”
    秦乐窈了然,即便是姜槐序再如何怀恨在心,光凭这一条,也应该不至于走到这种蓄谋叛国的地步, 毕竟现在那先帝都已经死了, 当今陛下又非先帝所出, 即便是迁怒也不该……
    有什么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秦乐窈赶紧追问:“王妃,希蕊娘娘有子嗣吗?”
    “并无子嗣。”
    “那奚梧玥今年多大年纪,生辰在何时, 王妃可知道具体的?”
    明淳王妃是个明白人,秦乐窈都问到这个分上来了,她也基本能够猜个七八了, 她是拿秦乐窈当自己人的,便坦言道:“母妃严厉, 即便是我,也无法时时环绕膝前, 只知当年那一胎怀得悄无声息,后来这位四皇子刚出娘胎便说是先天不足,立即便被父皇做主抱走养病去了。”
    她这么一说,秦乐窈便猜测道:“所以奚梧玥出生的年份,和希蕊娘娘入宫的年份,确实能够吻合,对吗?”
    “是,能吻合。”明淳王妃问她:“乐窈,你是在怀疑四皇子的生母或许是希蕊娘娘?”
    “极有可能,不是吗。”秦乐窈哗的一下站起身来,眼底有着翻涌的暗流。
    “是有可能。”明淳王妃不否认,但又接着道:“可话虽如此,并无铁证啊,更何况即便有证据,金氏现在将所有身家都押在了这个皇子身上,就等着将他推上皇位去,现在他真正的生母是谁,对金氏来说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秦乐窈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很重要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谢谢王妃,我还有事,先告退了。”
    秦乐窈走得着急,在营地里撞上了季风,对方喊着夫人正要给她行礼,就被秦乐窈一把拉住了:“正好碰上你了,劳烦给我弄匹马吧?再给我点盘缠,我要去一趟惠州。”
    “惠州?”季风一愣,“惠州现在虽然还不是交战地,但这中间山山水水的路途遥远,夫人是有什么吩咐,我差个腿脚快的斥候兵替您跑一趟呢?”
    秦乐窈:“只能我自己去,快,现在就要,我很急。”
    她这么说,但季风还是不敢轻易拿将军夫人安危开玩笑,道:“那、这、夫人啊,现在战时不比寻常时候,要不还是跟将军说一声?”
    “他忙成那样一点小事添什么麻烦。”秦乐窈觉得他罗里吧嗦的,“我在外跑生意又不是一两天了……诶算了,我找别人要。”
    季风耐不过她,最后还是只能依言给秦乐窈备了马匹吃食和盘缠,又遣了两个护卫兵跟随保护。
    赫连煜确实是忙得焦头烂额,一直到晚上亥时的时候,季风才终于找到空隙能跟他家将军说上话,去报告这件事。
    赫连煜拧眉问:“没说是什么事这么着急?”
    季风道:“没说,夫人看起来风风火火的,属下也拦不住,只好派了两个人手一道随行去了。”
    秦乐窈是个很有轻重的人,这一点赫连煜心里非常清楚,但是惠州这个地方,除了一个萧敬舟之外,他想不到第二个原因能引她过去。男人气不怎么顺地暗自腹诽,有什么急事找他,能急成这样。
    但人都走了,想也是白想。
    赫连煜叹了口气,“知道了。多关注一下消息,她回来了第一时间来通知我。”
    “是。”
    秦乐窈一路快马加鞭赶到惠州,径直往萧敬舟的落脚地而去。
    初阳刚刚升起,白玦在院子里练功,见着秦乐窈在外面拍门还以为自己没睡醒,直到被她真切地叫了一声名字才算是反应过来这是真人:“诶诶秦姑娘!你怎么来啦,快进来。”
    这是一处半大不小的庭院,清净远人,在这种战乱时期是非常好的避难所。
    白玦将她迎进门来,笑着道:“公子还没起身呢,我去叫去,他要是知道你来找他,肯定高兴坏了。”
    秦乐窈在会客厅里候着,没过多久萧敬舟便出来了,怕她久等,男人只简单将头发拢在身后缠住,看起来颇有几分居家的模样。
    “乐窈,有急事找我?”萧敬舟往她身边坐下,示意侍女上茶。
    “是,公子,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秦乐窈点头,抱歉道:“很着急,打扰到您休息了。”
    “无妨。”萧敬舟自是不会跟秦乐窈计较这些,只是看她这风尘仆仆的模样难免心疼,“你是通宵达旦跑马来的?怎么眼窝都青了。”
    秦乐窈:“我没事。公子,您还记不记得,我十五岁那年,您是不是说过在端州见过一些楼兰人?这事我隐约有些印象,但记不太清楚了……是有这回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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