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珩心里一片涩然,垂下眼帘:“我只希望舅舅你平安。”
    “放心吧,我不会出事的。”祝子熹拍拍他的手,“我以前就在搜集关于睢阳一役的证据,一回到睢阳城,便着手翻案,若非是隔了十几年的旧案,不该耽搁这么久的。”
    “只有证据就够了吗?”
    “当然不够,还要有人。”祝子熹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扬起笑,“此次传信邀你过来,是想让你见一个人。”
    祝珩心中微动:“是谁?”
    祝子熹笑得狡黠:“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
    第68章 成亲
    祝珩绞尽脑汁都想不出谁符合祝子熹所说的标准。
    长辈?
    德高望重?
    祝珩觉得祝子熹是在诓他,祝家的长辈都入土了,世间哪里还有人当得起这么高的评价。
    但当从祝子熹口中知道人是谁之后,祝珩又不得不承认,于他而言,这位的确是德高望重的长辈。
    沈阁老,沈问渠。
    这位三朝元老是南秦朝堂上的定海神针,百官之首,担任过先帝和德隆帝的老师,也曾教导过祝珩,极其遵守古制。
    祝珩堪堪回过神来,又想到一件事:“睢阳一役能够翻案,也和他有关?”
    莫非沈阁老就是那个万不得已的契机?
    祝子熹颔首:“沈阁老忠于南秦,忠于祖训,你是嫡皇子,也就是他支持的人。”
    祝珩拧眉:“可在众人眼里,南秦的六皇子已经死了,皇后改立,他所支持的嫡皇子也变成了其他人。”
    德隆帝已经改立新后,嫡皇子也变成了名正言顺的大皇子。
    沈阁老曾教导过祝珩治国之策,他故作愚钝,不认为沈问渠会对他有好印象,更不认为沈问渠会大逆不道,因他而反对德隆帝。
    关于此事,祝子熹也说不清楚:“是沈问渠主动联系我的。”
    当时他刚将收集到的证据散布出去,自下而上逼迫朝堂,收效甚微,沈问渠主动联系了他,将翻案一事搬到明面上。
    沈问渠在朝堂上一呼百应,他一提起睢阳一役,百官呼应,他曾是德隆帝的少师,德隆帝不能斥责与他,无可奈何,只得重审此案。
    南秦走上衰退之路,而今好似是百足之虫,毫不夸张的说,沈问渠就是令其死而不僵的原因。
    祝珩直觉此事没有那么简单:“沈阁老要如何与我见面?”
    “我并未告诉他关于你的事,他也只说会来睢阳城,我原本是想让你们两个见一面。”
    听了祝珩的话,祝子熹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要不届时你别露面,我看看他想做什么。”
    祝珩思忖片刻,点点头:“好。”
    距离和祝子熹交谈过去了半个月,除夕已过,明日就是上元节,沈问渠那边还没有消息,燕暮寒在紧锣密鼓的筹办成亲事宜,祝珩也无暇顾及沈问渠的事。
    明日就是成亲的日子了,府上一片热闹欢快的场面。
    护卫军都认得祝珩,此时将军与军师两个大男人要成亲了,他们震惊之余又有一种终于走到这一步的感觉。
    毕竟这两人在远征时就亲密无间。
    不过府上也有一个人不那么高兴,祝子熹郁郁寡欢,一想到祝珩要和燕暮寒成亲,他还要主持仪式,就高兴不起来。
    他还没彻底接受燕暮寒。
    虽然说的是祝珩娶燕暮寒,但祝子熹总有一种祝珩入赘的憋屈感。
    祝珩推门而入:“舅舅,明日就是成亲的日子,明霁为您做了衣裳。”
    这个年是一起过的,祝珩策划了加冠的仪式,燕暮寒过年时就开始唤表字,私下里他都是称呼燕暮寒为燕明霁。
    祝子熹瞥了一眼,淡淡地“嗯”了声。
    祝珩失笑,故意问道:“舅舅为何闷闷不乐?”
    “你……”祝子熹想起祝珩曾经的剖白,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斟酌着问道,“这桩亲事,你当真是心甘情愿?”
    从前受制于燕暮寒,但此时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南秦大乱,只等一个契机,祝珩便可以夺回一切。
    阿珩,没必要再委曲求全了。
    祝子熹想这样劝他,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了祝珩带着笑的回答:“我心甘情愿,亦求之不得。”
    祝子熹:“……”
    好吧,不用劝了。
    燕暮寒和他想象中的出入很大,样貌和祝珩也算登对,就是脾性暴戾,前些日子他还撞见燕暮寒整顿守卫军,一身凶性,但好在听祝珩的话。
    也算是一桩良缘,祝子熹苦中作乐的想。
    根据民俗,成亲前一天,新人要分开休息,祝珩跟着祝子熹回了祝家的老宅,明日早起迎亲,来此处接燕暮寒。
    两个男人的成亲仪式办的轰轰烈烈,十里红妆皆有,除了燕暮寒穿的不是嫁衣,其他都和男女成亲没有区别。
    这是祝珩和燕暮寒共同商议决定的,是两人给彼此的盛大仪式。
    睢阳城内也传开了,百姓们错愕不已,好男风本就不是正途,更不必说这样大张旗鼓的张罗成亲了。索性燕暮寒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提前几天就命城中守卫的官兵巡街,武力镇压之下,无人敢指指点点。
    是故上元节当日,这一桩惊世骇俗的男子迎娶男子的亲事办的顺顺利利。
    吉时之前,祝珩带着由启闲光率领的远征军组成送亲队伍,打马过长街,浩浩荡荡的来到了燕暮寒住的地方。
    祝珩坐在马背上,视线掠过街道旁边的一草一木,他上次来睢阳城时还感怀遭遇,心情低落,而今不过二十有二,就按照古老郑重的仪式来迎娶新娘了。
    世事变迁,不啻于从深渊谷底升至云霄,这都是燕暮寒带给他的。
    燕暮寒。
    祝珩默念着这个名字,心里涌起一阵暖流,他曾以为自己一生孤寡,会受病痛折磨而亡,就像他名字里的“珩”字一样,寓意美好,用来取名却是大凶,一般的命格压不住。
    迎亲的队伍来到了目的地,祝珩望着铺向院子里的红毯子,心情激荡,脸上浮起一阵兴奋的神色。
    他愿意相信命理之说,遇到燕暮寒大概补全了他命格中缺失的一部分,让他能压得住“珩”字,也能在困难重重的命格里披荆斩棘。
    燕暮寒没有蒙盖头,一身艳丽的喜服映得他眉眼明熠,他被祝珩调教得平素里喜怒不形于色,适逢成亲的大喜事,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笑得灿烂。
    “诶!新娘子别跑!”
    祝珩刚下马,就听到喜婆急切的呼声,他猛地转过身,就看到冲着他跑来的燕暮寒,他像是不遵礼数的少年,等不及要与心上人私奔,甩下一众仆从飞扑进祝珩的怀里:“长安!”
    祝珩被人撞了个满怀,下意识伸出手臂护住燕暮寒的腰:“小心。”
    “祝长安,我履行诺言了。”燕暮寒贴在他的耳边,声音里是满满的笑意,“我来嫁你了。”
    周遭都是打趣声,祝珩稳了稳心神,偏头在他的耳朵上落下一吻,打趣道:“这么迫不及待吗,都不等我进去背你出来。”
    背新娘出府是娘家人应该做的,但燕暮寒孤身一人,商定时祝珩揽下了这活。
    燕暮寒但笑不语,认下了恨嫁之名,只在心里默默腹诽:我哪里舍得让你受累背我。
    迎亲回程又和商定好的不同,燕暮寒没有坐轿子,与祝珩一同骑马去祝家,若不是怕祝珩不适应,他还想与祝珩同骑。
    殊不知祝珩已经在心里庆幸了,多亏祝子熹并未跟随迎亲,否则看到燕暮寒这般不守规矩的行为又要吹胡子瞪眼。
    到了祝家老宅,祝子熹已经在喜堂里等候了,祝珩牵着燕暮寒跨过火盆,喜婆在一旁高喊:“新娘跨火盆,一世一双人!”
    因着男子不能孕育子嗣,跨火盆的吉祥话是燕暮寒亲自改的,其中也包涵了他的私心。
    看着两人携手走近,祝子熹心中动容,他在长姐病榻前的承诺也算是做到了,祝珩有了陪伴身侧的心上人,如今身体好转,平安喜乐。
    “舅舅。”
    “舅舅。”
    两道声音先后响起,唤回了祝子熹的思绪,他点点头,无奈失笑:“好好好,先拜堂吧。”
    改口要在拜堂之后,但祝珩一喊舅舅,燕暮寒就坐不住了,叠声叫过去,像个莽撞又率真的孩子,急切的想要融入祝珩的世界。
    喜婆将两人落下的牵红递过去,高声喊道:“一拜天地,鞠躬,敬苍天,敬厚土——”
    “二拜高堂,鞠躬,拜列祖列宗——”
    “夫妻对拜,鞠躬,地久天长——”
    “新郎新娘入洞房!”
    作为新娘,燕暮寒被送入洞房,祝珩在前厅招待宾客。
    迎亲的远征军被安排在一张桌子上,将士们还没从拜堂中回过神来,脸上残留着惊愕的表情。
    “军师是新郎?”
    “送入洞房的是将军,将军怎么会是新娘子,他哪里像新娘子了?!”
    他们跟着燕暮寒征战沙场,拼死厮杀,完全想象不到燕暮寒雌伏于男人身下的样子。
    军师还是那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书生。
    一桌子人面面相觑,有种三观崩坏的感觉。
    启闲光大咧咧地摆手:“新郎新娘只是给外人看的,兴许床上就反过来了呢。”
    “说的也是,将军那么宠军师,说不定是故意做新娘,来哄军师开心的。”
    这么一想,大家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开始吃吃喝喝。
    与喜宴上的热闹气氛不同,城外一架马车正快速驶来,马车上气氛严肃,长须白髯的老者微阖眼皮,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膝盖。
    “大人,马上就到睢阳城了,睢阳城最近守卫森严,我们的人没有弄到进城的通牒。”
    沈问渠睁开眼睛,眼底满是经历过岁月蹉跎的沧桑:“想办法联系祝子熹。”
    “是。”侍从应下来之后,又担忧地问道,“大人,六皇子真的没死吗?”
    沈问渠摇摇头:“不知道。”
    侍从急了:“那您千辛万苦过来,万一他死了,岂不是白费周折?”
    沈问渠沉声斥道:“议论皇子生死,你的规矩学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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