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终于要开业了。
    李梅和爸爸几经商议、推敲,拟定了一份邀请名单,以李厚泽的名义,发了请柬,把省城工、商、军界的大佬都覆盖了。就是五虎堂、短刀会的主要堂主都请到了。光军界就请了九十多人,日军的佐官以上军官,守城师部及混成旅的团级以上军官,加上日军驻省城特务机关、特务处、警察局、侦缉队的人,总共请了将近五百人。二楼、三楼的雅座坐满了。
    一楼大厅五十六桌是对外开放的,以为是第一天,不会来多少人,结果,很快就坐满了人,院外还有好多人,没座位了,恋恋不舍的走了,只能等晚上再来。
    开业这天,苏阳亲自带十个运输队的战士来运输,同时防止和处置开业时出现意外情况。这三天,于成天最忙了,两架马车每天四趟进出,进行了大量采购,根据苏阳交代,把采购的肉和蔬菜都以市场价的百分之二百的价格报给饭店的账房,如果饭店查问,就说采购的都是市场上最好的,就这个价。
    开业典礼时,送的祝贺的花篮在大门外的街上摆了有一百多米,炮仗就放了二十多分钟,收到三百六十七件礼品,两千六百多个大洋的礼金。孙吉英收礼,宫崎康禾的账房大和樱田小姐写礼簿,两人忙得头都抬不起来。宫崎康禾和李厚泽、李梅父女剪了彩。
    首先是李梅致了辞,她既是少东家,又是掌柜,介绍了饭店的情况,着重讲了和宫崎康禾的合作,对社会各界的感谢和邀请。接着宫崎康禾讲了大东亚共荣的道理,为大东亚共荣做贡献的重要性,希望社会各界多多支持。两人讲的总结成一句话,就是希望以后多来吃饭,饭店多挣钱。
    开业典礼是在饭店院里举行的,围观的人在饭店外挤满了街道,不下几万人。可见这个时代人们的好奇心有多么强烈和精神生活有多么贫乏,这样一个活动就激起这么多的热情。起初宫崎康仁没做安排,到现场后才发现这么多的人,立刻派人叫来一个小队的日军宪兵,站在院门外花篮前,维持秩序。
    苏阳也一直在现场,而且看到黎英和翟红也来围观了,但没有和她们见面。黎英和翟红也看到了苏阳,也没到近前和苏阳见面。
    她们知道苏阳要开饭店,但并不了解具体情况,来了一看,吓了一跳,哪想到苏阳搞这么大的阵仗。她们并不认识李梅,也不知道李梅这个人,可饭店剪彩的是李梅,黎英立刻就猜到了。至于李厚泽她早知道,在李厚泽的几家工厂里,有二十几个我们的同志,李梅也是我们自己的同志,这真让她感到意外。只可惜工作原则,相互不能联系,更不能协调,就是和苏阳接头没有必要都不能问情况,不然,工人的工作有李梅这条线,做起来该多么顺畅。她心里冒出来给省委报告,把李梅调市委工作,可自己又立刻否决了。省委对李梅的情况肯定都了解,李梅有更重要的工作,不可能到市委工作的。她只好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翟红到现场心里更是震撼的无以复加,苏阳来时光杆司令,身上只带几个大洋,这才两个月,居然能开起这么大的饭店,还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要她想都不敢想。以前她还对任命苏阳为纵队副司令员不服气,现在想来真是脸红的发烫。当时只想着苏阳岁数还没她大,也是个警卫员,然而这些只是一个人外在的表现,人与人真正的差别则在人内在的能力。上次苏阳说要开饭店,要求市委联系都坡县委,苏阳没有具体的说,只说要自己的同志,要可靠的人,她们还以为苏阳只是开个小饭店,没钱又找不到人,所以要帮忙。哪想到会是这么一副光景。此时此刻,翟红真有羞愧难当,无地自容的感觉,而这正是她脱去少年轻狂,觉醒和走向成熟的时刻。
    典礼完毕,满院子的人踩着满地鞭炮被炸裂的碎屑,进楼就餐。各个房间的门口都贴着就餐人的名字,各自寻找着就坐。差一刻十二点,开始上菜,每桌六道凉菜,十二道热菜。今天虽然就餐的人多,又特别集中,但都是定好的套餐,后厨好做,上菜时,菜品基本都准备好了,每个房间跑堂的店小二跑四趟就把菜上齐了。再就是忙活一楼大厅就餐的客人。
    李梅楼上楼下的来回狼窜,处理各种问题,从十二点到下午两点,她上下楼梯不下五十趟。虽然楼层不高,也把她累个半死。客人都散去时,她午饭都没吃,倒在办公室中间帘子后的床上就睡着了。
    晚上,饭店又几乎是满员,直到八点半了,客人才散去。跑堂的和后厨一片吆喝忙不过来,要加人。李梅解释说头三天不正常,来的人多,等三天打折完后,再根据客流量决定加人,要大家辛苦坚持几天。
    九点,账房核对这一天的流水。除去礼金,毛收入折合大洋八百六十四块钱,抛去肉、蛋、菜品和人工费用等成本,纯收入折合大洋三百八十七块钱,其中包括中午雅座吃饭的成本都扣除了。宫崎康禾要把礼品、礼金都算上,李梅不同意,因为礼品、礼金是她爸爸的人情门户,是要她爸爸还的,应该给她爸爸,坚决不能算在饭店的利润里,最后和宫崎康禾妥协成:礼品和礼金给他爸爸,但中午雅座的饭钱要从礼品、礼金中扣除,不能算在一天的流水成本里。这样又折算回利润一百二十一块钱,最终一天的利润折算大洋是五百零八块钱。
    从今天的收成来看,饭店的利润是十分可观的,已经达到金掌柜开饭店时的最高收入,还不算中午的几十桌和楼上住店的收入,刚开业和在打折中,就按这个势头,以后每天利润轻松过一千块钱。李梅都不由感慨:还是她爸爸推荐的掌柜厉害,看来就是搞经营,也是需要有经验、有思想的人,李梅听了饭店的定位,菜金提了几倍,这收入就是不凡。当然,这只是刚开业,又在打折中,以后恐怕来吃饭的人不会这么多,就如金掌柜所说,还有赔钱的时候。
    前三天饭店运行一切很顺利,而且客房入住也过半了。第四天客人还是没减,饭店又是紧张运行的一天,后厨和前台都紧张,缺人,大家都强撑着,就是有一个人生病了或有急事了,这项工作就无法运行了。李梅决定再招二十个人,给宫崎康禾说了,宫崎康禾说由李梅决定。苏阳跟于成天、杜友祥商量了,决定从宥安镇招,要十个会武艺的,编入运输队,为运输队第三小队。既可作为饭店的保护力量,也可作为运输队的替补。再招八个普通人,从事饭店一般工作,两个厨师,补充后厨。
    第四天晚上苏阳就和于成天去了宥安镇,征招了饭店人员。厨师和一般工作的十个人第五天上午就到饭店报到了,下午就上班了,交代了带班的,边干边学。苏阳带其他十个会武艺的到七星台训练了五天,然后带到了饭店,交代了饭店的结构,逃生通道,遇到紧急情况的应急处理,主要任务是吸引和拖住鬼子汉奸,掩护饭店人员撤离,然后根据情况撤离。平时不配备武器,战时抢夺鬼子汉奸的武器,武装自己。
    至此,饭店走上正轨,进行日常经营。
    饭店自开业以来,进出城门本来很顺利,忽然进出城门收紧了,查的格外严。
    苏阳已经把运输队的战士撤走了,就由于成天每天押车进出。按李梅的要求,进出城的马车上立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太白楼大饭店采买”,守城的伪军应该知道太白楼饭店是和宫崎康禾合作开的,应该不敢过分阻拦,可李梅没想到,松本俊担心这是个漏洞,又对李梅的不敬记恨在心,所以给城门守军团部打电话,要求城门守军对太白楼进出城门的车辆严格检查。守军问:严格到什么程度?松本俊说:每一片菜叶都不要放过。
    这下可遭殃了,城门守军对太白楼的车辆查的格外严厉,两架马车常是在大门口卸车,菜筐里码放整齐的菜被扬撒一地,再翻来翻去,有些坏的人还再踩上几脚。肉被扔在地上还用脚踢来踹去,总是弄的脏的不成样子,而且头两天是半个小时,后来一个小时检查不完。就是出城门都得把马车卸干净了,一眼可见的装菜的空箩筐都全部拿下来,再装上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故意折腾太白楼饭店。
    几天了,李梅急的抓耳挠腮,极力思考着如何破解。
    她心里清楚,这是松本俊在使坏,就是宫崎康仁也不会让这么干,大不了让严格搜查,而现在到了故意针对和破坏的地步了。去找宫崎康禾,这只能是门口守军过分搜查,宫崎康禾肯定能协调,可搜查是勉不了的,背过宫崎康禾,就看这些守军高不高兴了。
    所以,李梅直摇头,不能找宫崎康禾协调。这件事不能就事论事来处理,也不能针对松本俊,因为鬼子人家是一家人,松本俊再过分,大不了被宫崎康仁骂几句,他还要这样做,你就没办法。这件事只能针对守城的伪军,让他们害怕搜查,敷衍松本俊,才能成。
    怎样才能让守城的伪军害怕搜查呢?行贿?给守城的伪军军官送礼肯定做不到,他们拿了钱,顶多宽容一次两次,不可能取消搜查的。用宫崎康禾压,显然也不行了,这些守军明知道这是和宫崎康禾合作的饭店,照样这么做,显然他们得到的命令比宫崎康禾的招牌更硬。
    要收拾城门守军从日本人的角度很难做到,他们毕竟是日本人的狗腿子,日本人偏向的肯定是他们。从我们的角度威慑一个两个人可以,可守城的伪军有一个团,怎样才能做到呢?李梅不禁摇着头。那从伪军的角度又该如何操作呢?李梅又根据她对伪军的了解,把伪军的形成,现状,性质,作为等分析了一遍,还是理不出个头绪。
    在焦急中,她忽然想到“物极必反”这个成语,心里不仅一亮堂,就像从久远的黑暗中突然发现一丝光亮,思绪立刻围向如何让守城的伪军再极端一些。按说现在守城的伪军已经够极端了,可这是针对李梅的,鬼子感觉不到,不会大动肝火的,必须让鬼子大动肝火才行。
    怎样才能让鬼子大动肝火?李梅想到宫崎康禾开这个饭店目的,就是敛钱,对,让宫崎康禾敛不成钱,他自然就会大动肝火。当然这个钱不是李梅拿走了,而是被伪军拿走了,李梅还是想到了“行贿”,但她现在想到的行贿和给伪军军官送礼完全是两码事。而是直接给伪军行贿,逐步加码,直到威胁到饭店的收入,让宫崎康禾大动肝火!
    李梅想通了,立刻安排于成天主动给守城伪军大洋,从两块起,天天加码,上不封顶,直到时机成熟再说。
    第二天,于成天押着车到大门口被挡住,他立刻陪着笑,掏出两块大洋,守门的士兵接住大洋便不动手搜了,可守门的人多,两块钱分不过来,他只好把大洋给了班长。班长掂着两块大洋,轻蔑的说:“终于上道了。不是‘太白楼大饭店采买’很牛吗?就两块钱够谁分的?搜!”饭店的运输车照样被搜。
    于成天是根据李梅安排做的,头一次两块大洋,没再加码,但守城门的伪军都知道了。第二次给了五个大洋,报告到排长了。第三次给了十个大洋,报告到连长了。城门守军的连副还忧虑的说:“这可是宫崎太君的饭店,他们的大洋咱们敢收吗?”连长说:“怕什么?是特务机关长让搜的,每片菜叶都得搜,咱们还没那么做呢。再说这饭店主要是中国人开的,宫崎太君只是挂个名,捞一笔外快,要不然特务机关长怎么会让搜的。中国人都这样,吃软怕硬,不信你看着,我们再卡紧点,他们还会加码的。这点钱对他们来说还不是九牛一毛。”
    果然,第四次又给了守城伪军十五个大洋。这些伪军的胃口越钓越大,第二十次给了一百个大洋,还是把两架马车扣了,索要二百个大洋。于成天没给,撂下车带着人回去了。车上拉了宰好的一头牛,三头猪,十只羊,三十只鸡,满满一车新鲜的蔬菜。伪军直接把一头猪剁了,炖在锅里了,十只鸡送给了几个长官,还有人偷着提走了三只羊。
    于成天回到饭店给李梅报告情况。李梅暗自笑了,她到前台看账房的流水,今天的也已经记了。她拿着流水,带着田苗苗要了黄包车,直接到日本料理店,走进宫崎康禾的办公室,把流水摔在宫崎康禾的脸前,说:“宫崎叔叔,你们真是一点诚信都没有。”
    宫崎康禾拿起一看,是饭店的流水账册,不解的问:“大侄女,这又是发什么脾气?”
    李梅用鼻子哼着,说:“开饭店前,你可是一再保证,进出城门会约束部队,可现在进出城门不搜别的人,专门搜我们,据守城门的军士说是你们给的命令,要每片菜叶子都搜,好像每片菜叶子里都藏着一个抗日分子,真是愚蠢,简直丧心病狂,糟蹋的没个样。这还不算,主要是索要大洋,今天给了一百个大洋,人家要二百。我们给不起,两车肉菜都被扣了,要不回来。你看看账本吧,别说这个月,你们下个月的利润都没了。你有本事解决就立刻解决,没本事解决,咱们明天就关门,我可给你解决不了。一天二百个大洋都收不住,我们开个饭店是为你们守城门的背后的人挣钱?太可恶了!”
    李梅说的急切愤恨,甚至添油加醋,还扯出守城门的背后的人。
    宫崎康禾的脸立刻黑了,认真的翻看了每天流水记录的给守城门的伪军的钱数,又抬头问:“你是说今天守城门的部队要二百个大洋,你们只给了一百个,他们还不愿意?把两大车肉菜都扣了?现在还在扣着?”
    李梅翘着鼻子说:“刚才我没说明白?饭店现在该开火了,什么也没有,开不了了。”
    “八嘎!”宫崎康禾骂了一句,立刻起身穿鞋,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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