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船夫是原是霖殊的副将, 自幼习武耳力自然也是极佳。
    此刻他僵在原地, 面色绯绯。
    这、这青天白日的……
    覃北红着脖子退了回去,既然主子“在忙”,他还是不打扰的好。
    而箫怀执却不知自己已经被误会了去,只觉得自从船上下来,那覃副卫看他的眼神便有些闪烁。
    不过眼下离开此地才最重要,这点古怪箫怀执也没有多想。
    此处地处两地交接,林地葱郁,山路蜿蜒,马车行驶起来很快便离开了河岸。
    钟芫不知他们哪里弄来的马车,只是望着河岸上摇晃的画舫和满地的车辙印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可眼下,他们也不过三人,便是担心也没有时间和人手去处理这些。
    罢了,还是走为上计。
    初秋晨间带着薄薄寒意,箫怀执夜里没有休息,马车没走一会,便伏在小几上的沉沉睡去。
    钟芫给他披上外袍,然后掀开车帘与前面的驾车的青年闲聊起来。
    而此时覃北眼中,这个看着温婉的女子已经和红颜祸水差不多了,太子殿下为了她不仅放弃了尊荣和地位,还布置了那么多……
    青年想着,眼神愈加复杂。
    他实在看不出这个女子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何以值得殿下为她做这么多。
    而钟芫也发觉了对方眼中的不满与审视,她垂眸的笑了笑,并没有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只是将目光转向车顶翻动的绸缎。
    “我看这马车上竖着旗帜,不知是这旗上徽章指的是……”
    女子神色斟酌,似乎有所顾虑,覃北看了一眼,抬手挥了下缰绳。
    “是霖将军,这荒郊野林的难免有山匪贼寇,只有挂着将军旗帜他们才不敢冒犯。”
    钟芫微微颔首,她扫了眼前面细窄却还算平稳的山道。
    “原来如此,如此倒是周全……”
    她原以为此番作逃是他们二人的临时起意——眼下看来却是不像。
    钟芫眸光微闪,然后放下车帘回到了车内,此时箫怀执还睡着,男人双眸紧闭,眉宇之间带着几分疲态。
    他在她面前总是温柔又隐忍,明明是那样身份,除了开始那几个月的挣扎抗拒,后面却都十分的懂事识趣。
    她好像下意识的觉得箫怀执没什么危险,是一个只要她稍微花些心思就可以随意摆布的人。
    钟芫想着,抬起手轻轻描摹着男人眉眼。
    看来人会都有犯蠢的时候……
    她也一样。
    梦中的箫怀执似有几分不安稳,那双墨画似的长眉微微拧着,钟芫并不知他梦境如何,只是撑着下巴看向车窗外。
    细长的竹帘仿佛一层纱似得隔绝了外面幽幽山林,马车行的很快,钟芫只见那些沾着柔光的葱郁从竹帘间的缝隙略过,至于远处风景如何却看不分明。
    箫怀执醒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
    此时马车已经停下,四周很安静,仿佛空无一人,男人心中一紧,接着便匆匆掀开车帘寻了出去。
    从马车下来后,箫怀执便松了口气。
    不远处的空地上覃侍卫和钟芫正蹲在一处,似是正在商量着什么,而此刻两人都没有发现他。
    箫怀执正要张口,却见钟芫怀中还抱着一个受了伤的山兔。那山兔还在挣扎,但它已经被钟芫牢牢地抓住了后腿和耳朵,无论怎么蹬腿也是徒劳。
    男人淡淡的笑了下,随即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的覃北下意识抬头扫了一眼,见是殿下,便站起身来。
    他正要行礼,抬眸间瞥见殿下的发髻,不禁愣了下,他立刻便瞪向还在地上蹲着的钟芫。
    “你这女子,怎能对王爷如此无礼?”
    箫怀执闻言诧异了下,不过他很快便恍然地看向自己的发髻。
    只见他的发尾不知何时多了好几束胡乱编上的细辫。
    他苦笑着瞥了眼钟芫,随即也蹲下身子。
    女子神情坦荡泰然,倒是半分被抓包的心虚也教人看不出。
    箫怀执也没有理会那杂乱无章的细辫,只是叹了口气,无奈道。
    “你还小啊……”
    钟芫转眸看向身边的男子,林中光影细碎,一束光亮透过枝叶间的缝隙落在男人的侧脸,连他的眼睫上也染上光晕。
    不知何时起,他看她的目光总是宽忍又温厚,好像她无论做了什么他都不会动怒。
    可,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或者有这样的感情,可以让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无限的容忍退让包容谅解么。
    想着钟芫又笑了下,无论如何她是做不到,不过同样的,她也不会把期盼寄托在旁人的良善心地上。
    她抱着怀中的兔子,然后看了眼还想继续指责她的覃北。
    “本来抓了个野兔想给殿下尝尝鲜,可惜啊,覃副卫连个火都生不好……”
    女子抬眸间露出轻慢让人难以招架,覃北不禁愣住,方才这个女子还一口一个覃大哥,居然转瞬之间便换了脸色。
    “你——”
    覃北正欲发作,转而与殿下的目光对上,只得又老实地闭上了嘴。
    箫怀执轻笑了下,然后从怀中摸出火折子。
    “还是我来吧。”
    男人说罢随口吹了吹,便见明火燃起,接着在钟芫诧异的目光中点着了地上的干柴。
    钟芫自然而然把山兔递了过去。
    箫怀执则更自然的将山兔交给了一旁的覃北,“剩下的就交给覃副卫好了,本来天气就热,我们还是不要在火边烤了。”
    箫怀执说罢便拉起地上的钟芫,只留下覃北一个人拎着野兔对着火堆,然后眼巴巴的看着两人相携而去。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郁结,殿下从前可不是如此。
    何况那女子这般乖张记仇,怎么配得上那般风光月霁的殿下。
    只可惜类似的话霖将军早已劝过殿下多次,可殿下全都听不进去。
    覃北只能将心中的不满撒在手中的野兔上,并且一想到等他烤好还得送到那女子桌前,他便不住地叹气。
    而另一边,箫怀执带着钟芫在附近闲走,因为还没有到约定的时候,所以他暂时还不必担心安危。
    林中风至,叶声骤骤。
    钟芫看了眼身旁的箫怀执,此时男人正漫不经心的整理着被她弄乱的长发。
    箫怀执似乎并未将这小小的闹剧放在心上,从始至终,男人的脸上只有几分淡淡的无奈,许是察觉到钟芫的目光,他便淡笑着望了过来。
    “说罢,我这是何处惹恼了你?”
    虽然钟芫不说,但是箫怀执还是觉察到了她的情绪,她总是笑着,便是生了气也不似寻常姑娘家嗔怨哭闹,那些或悲或怒的感情总是被她藏着,让人轻易发现不得。
    所以箫怀执并没有因为那满头的古怪发辫而生气,他很早就想告诉钟芫,凡事藏在心里并不好,哪怕她能这样与他“闹一闹”,他也可以放心些。
    钟芫闻言却是微怔,她看着男人微微眯起的双眸,却仿佛习惯一般下意识地回道。
    “阿芫喜欢殿下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恼殿下……”
    男人听着却只是淡淡地笑着,他抬眸看向远处的山林,眼前是望不到边的落叶乔木,郁郁葱葱遮天蔽日,是好看的景色,也值得好好欣赏。
    钟芫并没有等到男人的回答,她看着男人清雅的瞳孔,此刻她竟也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也不知是怎么了,钟芫突然很想知道那个一直以来的疑惑。
    “殿下当真不在意皇位吗?”
    女子的声音低柔,但问出的话却十分尖锐,她紧紧盯着男人的脸庞,似乎一丝一毫的情绪也不打算放过。
    箫怀执摸着下巴好似正在思索。
    “这……我倒是真的有认真思考过。”
    男人说着转眸看向钟芫。
    “到底我从前也是众望所归,自然也是在意过,只是后来……又觉得好像那些也不那么重要。”
    皇位至于他好像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得也可失也可,他不在乎,也不执着。
    只是他也并非什么都不在乎,不执着。
    有些东西哪怕本就属于他,只要他不在乎,失去也不会动摇他地心神,但有些东西就算本不属于他,他若是在乎,即便付出代价,也不愿成全旁人。
    第50章
    ◎好聚好散◎
    此时风大了起来, 山林草木都被吹得微微歪斜。
    钟芫扬首看着箫怀执, 男人的发丝被吹拂着,显得有些凌乱张扬。此时他也正垂眸望着她,那双雅致俊逸的眸子里却有几分她也看不懂的朦胧隐晦。
    其实钟芫也知道,问这些根本毫无意义。
    无论在乎与否, 箫怀执如今已经很难再与箫成玉争夺什么, 两次宫变,已经给箫成玉足够多的机会铲除异己重整朝纲。
    想着钟芫又垂首笑了笑, 她原本想看箫怀执会不会有哪怕丝毫的失态苦闷,可是此番他给她的回答却是非她所想。
    好像她又一次度了君子之腹。
    不过钟芫也未放在心上, 问都问了, 也不可能收回来, 若是箫怀执介意,放她走便是, 既然他未说什么, 她便当做他不介意了。
    “我只是在想若是有朝一日,殿下会不会后悔。”
    钟芫侧眸看向不远处跟山兔纠缠的侍卫。
    “世人都说, 男子汉大丈夫,应当建功立业,不可沉溺于儿女情长……眼下殿下年少, 或许会为了钟芫放弃尊荣,但以后呢, 若是殿下以后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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