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黄帝坐下的邪神西王母居住在昆仑山,昆仑山顶有天梯可上通天界,那里便是西王母的住处。西王母处不仅有有不死仙药,还有天下无敌的剑法。
    传说,修成其剑法之人,连神都可诛灭。西王母自创造青鸟魔族之后,就再也不履尘世。通往天界的天梯渺茫,唯一的入口就藏在青鸟族的根本重地——青鸟血池之中。
    昆仑山有了西王母的佑护,方圆百里之内,四季如春,遍布奇花瑶草,珍禽异兽。但昆仑山东侧,却有一处山谷,遍地赤红,寸草不生。山谷尽头是一处赤红的山洞。如果能耐住洞中灼人的烈焰走到山洞尽头,会发现洞中唯立着一石柱,此外别无一物。这与周围盎然的生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每一位去洞中采药炼丹的剑仙,路过石柱下,都不由得从心底生出一阵莫名的伤感。似乎,这里曾发生过令人断肠之事,却又已被岁月湮没,只剩下断壁残垣,引人遐想慨叹。
    云殇此刻正在山洞外,他端坐在木质轮椅上,身前一尺处,就是猩红的焦土。他遥望四方,缓缓道:"这里是火龙洞,你的剑,就被封印在这里。"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着山洞中心矗立的石柱:"就是那里,你的六龙射日剑。"
    烬站在他身边。他永远是沉默的,或许是因为这世界对他是如此陌生。在一切都处于茫然未知时,他只能选择相信云殇。
    或许是因为云殇的笑容是那么柔和沉静,让人不得不信任;又或许是因为,他睁开眼睛后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白衣如雪的少年。
    烬缓缓走向山洞中心。
    当他的脚步落到焦土上时,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激动了,静静地在山洞中跳涌着,一下下冲击着他的心。而他的心却被一块极坚韧的屏障包裹住了,无法触及。
    当他将手放在石柱上时,心底竟升腾起一种无法言说的凄凉。仿佛在某个莫不可知的轮回里,他曾来过这里。在这里生活,在这里战斗,在这里流血,在这里垂泪。
    亦在这里埋葬了自己最心爱的人。
    不知为何,一滴泪无声无息地从他眼中坠落。
    这滴泪水,落在石柱上,石柱突然崩塌!
    尘埃在山洞中缓缓飞散。
    一柄形制奇古的剑,出现在他手中。剑柄之上,六条苍龙相互纠结、盘旋着,呈飞纵的姿态奔向剑尖。九只红点,连绵点缀在剑锋上,却由于沉埋太久,只留下暗红的印记。
    剑身忽然发出一阵长吟,那是剑的哭泣。重见主人的喜悦,让它动情。
    云殇:"举起它来。"
    烬依他所言,将剑锋刺向苍天。
    剑身的长吟变为欢愉。隐约之间,苍茫的龙啸声仿佛贯穿天地。六只透明的龙影从剑上飞舞而出,消失在昆仑山顶的碧空中。阳光,却在一瞬间变得那么沉。虚无的光明在这一刻,仿佛被凝成实质,变化为一缕缕通透的光,向剑身上缠绕而去。这柄剑上仿佛有某种强大的吸力,从最深邃处爆发,贪婪地吸收着空中的日芒。
    而同时,也吸收着烬的生命。
    烬感到极度的痛苦。他忍不住躬下身,剧烈颤抖着,承受着宛如利刃剜割灵魂般的阵痛。
    良久,云殇悠悠叹息传来,烬感到阵痛忽然消失。
    满空的日光,似乎也变得黯淡了下来。唯有剑光无比耀眼。光芒,就来自剑锋上的那九个红点,却不再黯淡,而辉煌夺目,似是九只隔得很遥远的太阳。
    烬抚着剑身,他忽然感到这一幕是多么熟悉。
    不错,这是他的剑。他曾与它一起有过多少年少风华,却都被劫灰隐没。
    云殇:"你可以试剑了。"
    他缓缓伸手,一只玉笛出现在手中。他吹动玉笛,一股肃杀之气自谷中绵绵涌出。四周,传来一声兽啸。
    一头背生双翅的猛虎,呼啸着从远处奔来。在靠近谷边焦土时,它猛然顿住身形。显然,火龙洞中蕴含的惨烈之气,让这只百兽之王也不敢靠近。它随即便发现了云殇与烬,爪鬣飞扬,向着两人一声狂啸。
    六龙射日剑在手中震了起来,烬能感受到,在经历了如此长时间的沉眠后,它对鲜血的渴望。
    他又何尝不是?
    烬轻轻挥动了一下宝剑。
    九点红芒,从剑身上飞出,倏然穿过了飞虎的身体。飞虎连叫都没叫出声来,身上九道鲜血飙出,重重摔倒在地上。
    这柄剑的威力,强到不可思议。更为神妙的是,它似乎跟烬心意相通,烬想要它怎样,它就怎样。
    烬看着剑上的血痕,看着自己手中无上的力量,却有些茫然:"我们要去灭青鸟族吗?"
    云殇摇头:"不。还远远不够。"
    这时,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又死了一只。"
    烬回头,只见一位绿衣少女站在月宫谷的另一端,正蹙眉看着地上的那只死虎。她一袭翠色的青衫在风中萧萧飞扬,短发垂肩,玲珑的鼻子随着眉峰也微微蹙起,格外娇俏可爱。
    不知怎地,看着她的忧愁,烬的心头,忽然感到一阵凄惘。
    他仿佛见过这位少女。
    绿衣少女走过来,俯下身子,摸着死虎。她抬头望着烬:"你为什么要杀死它?"
    烬无法回答她。看得出来她很在意这只飞虎,他能告诉她,他仅仅是因为试剑而杀它的吗?
    女子站起身来:"如果你仅仅只是为了吃肉的话,那么,你完全可以不用杀它。世上有庖厨之术,以蔬、果、菜、谷可制出跟肉色、味、香、形完全一样的食物来,足可替代肉食。何必再杀这些可怜的动物?"
    "如果你是恃强凌弱,那就另当别论。"
    她春樱般的嘴唇在烬的目光中微微嘟起,似乎在埋怨,又似乎在为逝去的生命而悲伤。
    烬没有听她在说什么,只是久久注视着她——却不知道这长久的凝视是为了什么。
    他忽然感到一阵莫名地解脱。仿佛长久的祈祷,终于得到了神明的回应。万年的苦行,不曾辜负那遍历荆棘的心。
    "我不是恃强凌弱。"
    少女笑了。她的笑容中有一种动人的力量,仿佛整个人,整个心都在笑。也仿佛周围的一切,也在与之同笑。
    奇怪的是,她的笑竟让烬有种莫名的悲怆。
    似乎,前生他屠城灭国、都不曾换来她这一笑。
    烬回过头,对云殇说:"我们能带她回去吗?"
    云殇微笑着点了点头。
    烬对少女说:"你愿不愿意跟我们走?我希望多看到你。"
    少女:"那你得答应我,以后不能再对这些可怜的动物出手了。"
    烬:"我答应你。"
    少女又笑了笑:"我相信你。你可以叫我汐。潮汐的汐。"
    汐,烬用力地记下了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温婉,惆怅,令他忍不住就想呵护她,让她不受伤害。
    云殇的画笔,却没有停下来,画卷徐卷,将两个小小的身影,图在了手中的帛卷上。
    他的衣衫在风中飞扬如春雪。
    两个人,是一个世界。三个人,便是一个故事了。
    汐的庖厨之术果然高明,她用野果、野谷做出的素鱼、素肉味道鲜美之极,博得了大家的一致称赞。汐的话也很有道理:“肉是野兽身上长出的,而野兽是靠吃草长肉的,那么,肉当然可由野草、野菜来制得。不能制得的话,那一定是我们的方法不对。”
    众弟子纷纷赞同。
    烬站得远远的看着她。他忽然觉得,她的笑容似乎能灼伤他,看着她的笑,他的心泛起隐隐的痛。似乎,在冥冥中有一条纽带,连着他与她的心。一旦她笑,这条纽带就牵动起他的心底深处那道不可触摸的伤痕,牵得生痛。
    汐向烬走来。她攀上烬身边的一块大石,坐下来,望向天空,双腿在山风中轻晃着:“我有一个理想。有一天,我可以发明一种食物,所有的生物,无伦什么种族、无伦食草还是食肉,都喜欢吃它。这样,它们就不用再打来打去的了。你说,我这个理想能实现吗?”
    她突然转头来,看着烬。短发萧萧飞扬,掠过山中的暮岚,就像是一只黑色的鸟儿掠过昆仑山上的积雪。
    烬点了点头。她会实现的。
    他会帮着她实现的。
    汐笑了,她拿出一个小小的玉瓶,扔给烬:“你可以给我一滴你的血吗?”
    “要造出所有生物都喜欢吃的食物,就必须要取得天下所有生物的样本。我要走遍天下,见到每个人,都请他给我一滴血。见到每只猫、每只松鼠、每只山熊、每只鱼都鞠一鞠躬,请它给我一滴血。你说,我要到多少岁,才能够收集到所有生灵的血?”
    烬没有回答,他只会聆听。汐兴高采烈地自己回答:“我想,要到九百九十九岁才行!你说,我能活到九百九十九岁吗?”
    烬点了点头。
    她这么年轻,这么善良,这么有活力,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就算不能,天界还有长生不死药,他会为她求取。
    他刺破手指,将一滴血滴在玉瓶里,抛给汐。
    汐笑着晃了晃玉瓶,收了起来。“你也要好好活哦,到时候我让你第一个先吃!”
    这,像是一句约定。
    九百九十九年,多么漫长的一个约定。
    汐笑了笑,转过身遥望着云殇。远方的树下,云殇手中已经换了另一块帛巾,拿起画笔,将欢乐饮唱着的众人一一描绘下来。
    他在做这一切时,宁静恬和,眉眼如远山。
    汐看着他,微笑道:“云殇,你能不能给我一滴血?”
    云殇专心作画,轻轻摇了摇头。
    汐有些惊讶:“为什么?原来这么小气?”
    云殇不再说话。汐轻轻撅起了嘴。她对烬说:“烬,你帮我求一求云殇嘛,他一定会听你的。就一滴血而已!”
    烬沉默了。
    云殇决定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更改的。他抬头,迎着汐期盼的目光。
    “我一定帮你拿到这滴血的。你放心。”
    第二天,烬对汐说:“你会做海的味道的饭团吗?我没见过海,想尝尝大海是什么味道。”
    汐自信满满地握起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当然会,你给我两个时辰。”
    烬笑了笑,转身离开。
    他迎着朝阳走了。中午的时候,他还没有回来。
    云殇眉间的清淡,终于变了,他问汐:“烬去了哪里?”
    汐摇了摇头。云殇的眉头深锁:“他的力量还未恢复,更无法控制。如果遇到强一些的对手,会陷身极为危险的境地。”
    汐禁不住担心起来,放下了手中的饭团。
    东方,突然出现了一道黄金色的剑气。剑光纵横,萦绕着天宇闪了几闪。汐忽然莫名地心慌了几下。
    云殇脸色骤变,他驾起青鹿,向剑气传来的方向纵去。
    烬回来了,却是躺在云殇的怀里。他一手紧紧握住射日剑,另一只手抓着一只巨大的龙头。他抬起苍白如纸的脸,勉强向汐笑了笑,便晕了过去。
    遍体鲜血,已将他的衣衫全部沾湿,看不出本色。
    汐忍不住哭了起来。
    云殇叹了口气:“他失血过多,需要静养。”说着将烬抱进了屋内。
    汐追了几步,在云殇冰冷的目光注视下,还是没敢贸然跟进去。她担心地看着烬苍白的脸被隔绝在房门后,心里一阵茫然。
    她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要跑出去,而且还是去跟黑龙潭里修炼了千载的毒龙打架。他的左肋被毒龙啃了个大口子,深可见骨,血都快流干了。
    室内,云殇默默地卷开袖子,他将手臂割开一个口子,鲜血从他的体内流出,流进烬的体内。
    他们都是黄帝的后裔,血脉本就相通。
    随着鲜血注入,烬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血色,云殇的脸却变得更加苍白,仿佛随时都会晕倒。但他没有顾得上喘息,迅速从怀中掏出几道灵符,小心翼翼地封住了烬身上的伤口。
    毒龙皮本有疗伤之用,他又将整张龙皮剥了下来,包住烬的身体。
    这一切完成后,云殇几乎已耗尽心力,无法再完成任何一个简单的动作,只能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良久,他默默地看着烬,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云殇离开后,汐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烬也苏醒过来,冲着她勉强露出了笑容。他挣扎着从龙皮中探出手来。
    汐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中,有一个玉瓶,装满了血液。
    汐忽然明白,那是云殇的血。烬独斗毒龙,几乎丧命,只不过是为她取得云殇的鲜血。
    他竟然几乎流尽了遍身血液。
    为了她的一句话,为了她的那个渺茫的理想。
    汐忍不住哭了起来。她的哭声是那么柔软,是一声嘤咛。又像是一串风铃,挂在寂静的檐前,轻轻地摇响着。
    仿佛是遥远古卷中的淡淡思念,三生前的一次回眸。
    烬却笑了,笑容苍白而温暖。“你做的海的味道的饭团呢?”
    汐低下头,将饭团拿出来了。饭团已经被她挤得破裂了,她把饭团掰成碎块,放到烬的嘴边,小心翼翼地喂他吃下。这个简单的动作,忽然让烬有了三生三世的感觉。
    月,宛如银盘,升起在昆仑山上。
    传说当月亮升起的时候,海就会晃动,形成潮汐。海的味道,就会变成潮汐的味道。
    连海的味道都能做出来,那么,她一定能实现理想,做出天下所有生灵都喜欢吃的饭团。那时,就不会再有杀戮,活着的都会幸福。
    那时,他和它们就一起围坐在汐的身边,听她讲她下一个理想。
    那时,已经过了九百九十九年,而她还会一样年轻,美丽,无伦说什么鼻子都会轻轻皱起,附带着甜美的微笑。
    没有命运会将她禁锁在不自由的山谷中,愁眉不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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