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剑知道爸爸喜欢喝酒,却从来不抽烟的。他也知道自己小时候身子骨有点弱,隔三差五地会被送往医院的。他也知道小时候面对比自己小的多的孩子,他只会怯懦地站在边上听着他们的数落,偶有勇气大的时候,也只是敢逃回家。他也知道爸爸曾无数次偷偷地对妈妈说,“生子如羊不如生只狼”。这些,他都知道。
    他知道爸爸怕他虚弱的身体经不得一点风吹雨打,长大了要累他一生。他知道爸爸怕他懦弱的性格提供出人尽可欺的告示,长大了会痛苦一世。他知道十七年来,爸爸狠心刺激,努力使他由一个文静小子变成调皮惹祸的混蛋,从而想让他无赖般身健体硕。他知道十七年来,爸爸违背原则来鼓励,尽量使他由一个优柔的男孩变成胡作非为的流氓,幻想着他无法无天的果敢勇决。这些,他都知道。
    小剑抱着电话抽蓄良久,倩尧没有安慰儿子,自己也泪如雨下。儿子,你没有出过远门,你连袜子都没有自己洗过,你怎么照顾得了自己?她有千般担心、万般不舍,都没有说出。她知道她不能说。
    十七年来,她和丈夫一起努力让儿子茁壮成长,能够自立。她记得儿子四岁时,小小年纪就碰到了世所罕见的大鱼,本来已独睡的他一次次钻进他们的被窝,直到他们狠心地双双离家半个月。她记得儿子七岁时第一次发表文章,她乐在眼里却疼在心中,从那后放纵他的学习直到后来的崛起。
    她记得儿子十三岁时的离家出走,心里担忧万分却在他来的时候装做若无其事,让他毫无负担地成长。她记得儿子这些年早恋伤害了多少个女孩,却一直违心地保护他,告诉他只要成绩好一切无所谓。儿子成长了,成熟了,我不能做他成长路上的绊脚石。可是儿行千里母担忧,我怎能无动于衷?倩尧泣不成声。她竭力控制情绪对儿子说:“奶奶在这,和奶奶……”就把话筒递给了早已在边上擦了半天眼泪的汤兰。
    汤兰哆哆嗦嗦接过电话,看了一眼媳妇。她还没有用过电话。倩尧流着泪点了点头。汤兰把话筒放在耳边,那边小剑努力开心地叫了一句“奶奶!”听着孙子熟悉的声音,孙兰嚎啕起来“孙儿啊,我的乖孙啊,你快回来吧,回家来,奶奶给你做鱼吃啊。”
    “奶奶!”小剑那点伪装一下就荡然无存,他大哭起来,“奶奶!我想回家啊。”
    “回来吧,孙儿,回来啊,呜呜,你别怕,我让你叔叔接你啊,呜呜”孙兰不知道孙儿去上学,她只知道孙儿不见了。
    当小剑和爸爸姑父坐上红色轿车离开时,躲在角落观看的汤兰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朝正、传记,该死的,呜呜,你们要把我孙子送哪去啊。”阳正、思正、射正三兄弟赶快过来劝慰妈妈“小剑去上学了,上大学啊,顶好的大学啊。”
    孙兰哪懂这些,她就听人说孙子要去好几千里远的地方,走路要走上半年。她一边大哭,一边抬起巴掌猛地掴上离她最近的思正的脸“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呜呜,你侄子被人带走了,你都不抢回来。”
    孙兰骂完后,双手猛拍着膝盖跳着哭,“乖孙啊,乖孙啊,你去哪来啊。”阳正被打了一巴掌不高兴,但是担心妈妈的小脚会摔着,还是尽力搀扶着。几个老女人对大学也没有概念,她们见孙兰哭得伤心,也感同身受,都流着泪走来,“老姐姐,儿大不由人啊。”
    孙兰拉着一位老妇人的手,呜咽连声,“他小婶啊,还是你们懂我啊,这帮没良心的,呜呜!”孙兰在几个老姐妹的搀扶下回了家。思正看着妈妈的背影对二哥阳正说,“好好的事,你看闹的。”阳正叹了一口气说,“俺妈老了。”“是啊,老糊涂了。”
    射正接口道。“是啊,你妈老了,我也老了,我们都是老糊涂”李才不知从哪走到了他们身后,他戴着一只旧斗笠,灰色的长褂长裤松垮地穿在身上。射正一看父亲来了,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李才不再搭理他们,径直穿过去,往家走去。灰色长褂长裤在走动中飒飒飞扬。
    孙兰、李才老两口坐在桌子边沉默不语,谁也没去做饭。天黑的时候,孙兰尖着小脚摸到朝正家。倩尧也没有做晚饭,坐在桌帝拿着小剑儿时的照片在发呆。她见婆婆来了,忙给婆婆让座。孙兰看见孙子的照片,又不禁落下泪来。倩尧问婆婆,“妈,您吃了?”孙兰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泪“没,吃不下。你也没吃吧?”“没,家里突然少了两个人,感觉屋子都空了。”倩尧说着眼泪也流了下来。“媳妇啊,他们走了,留咱娘俩遭罪啊,呜呜。”刚擦净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妈!”倩尧平静了下心情,“你孙子考上大学是好事啊,一个村子就考上了他一个,还是重点名牌呢。”“是啊,是啊,好事,我孙子考上大学了。”孙兰边擦眼泪边说,“可上大学有什么好呢。”倩尧刚要给婆婆解释,小剑的电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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