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两旁的草丛中有莹绿色的光点在飞舞,从草隙间穿来穿去,一点,又一点,明明灭灭跃动着延伸至远方的灯火通明。即使还有一段距离,也能听到人群热闹的欢呼,一声,又一声,充斥在这片夜空下。
    是一年一度的夏日祭。
    明明知道早已过了开始的时间,还是不敢迈出过大的脚步,我抬手摸了摸别在脑后的蝶翼夹,也不知道有没有乱掉。早上起床就开始准备了,将头发盘起又放下,编了无数种发型,新买了木屐,还拿出了一直没舍得穿的和服。
    不同于一般女孩钟爱的樱花、百合、曼珠沙华,这件和服上开满了荼蘼花。荼蘼花开,代表着芬芳花季的终结,被称为女子的青春已成过去。最初看到这件和服时,不知为何就中意了,它被挂在店的最里面,和橱窗里展示的鲜艳不同,白色的底,白色的花,不仔细看是那么的素净,我却想到了新娘嫁人时的白无垢。
    将女子的美丽都献给一个人的白无垢,终结了女子青春的荼蘼花。我想将我人生里最美好的一点不剩都献给他——周防尊。
    越过门栏上垂吊的红灯笼,满满的繁闹扑面而来,源源不断来往的人群,带着天狗面具,拿着彩色的风车,晶莹的苹果糖被咬得脆响,还有小孩吹了漫天的肥皂泡。
    我随着展示的朱红色牛车走着,很快就在集合的土地神像旁看到了要找的人。
    「我说你们知道祭典是什么吗?嗯?居然穿着校服来逛祭典,别跟人说我认识你们!」
    穿了条纹浴衣的草薙哥一脸“丢死人了”的表情,而被他嫌弃的十束君目光炯炯的看着小吃摊,周防合眼斜倚在土地神像上,显然都没听他唠叨。
    「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我有些不自在的拉了拉振袖,被转身后就直直盯着我看的十束君和草薙哥弄得不好意思抬头。
    「哇哦~原来你穿和服的样子很可爱啊!」「姐姐这样超好看的!对吧,king?」
    被夸奖了,更是羞的不知说什么好。第一次打扮得这么隆重,出门时还犹豫过,想着会不会显得过于刻意了……此刻却也忍不住去偷瞄周防的反应。
    他也在看我,没有回话,不知他觉得怎么样,我只知道在这所有人都精心打扮的场所里,他即使只随意披了件校服,也比其他人要耀眼得多。这种耀眼是从内发出的。
    本来,周防是不愿到这种嘈杂场合游玩的,邀约了好几次都被拒绝,没办法我只能坦白这次祭典举办的日子正巧就是我的生日。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和他一起度过啊。
    他答应了,是为了我。每当这么想到,都好像将全世界的幸福牢牢抓到了手里——只要有他,我什么都不再需要了。
    「捞金鱼捞金鱼!我们去捞金鱼吧!」「行啊,但说好捞最少的那个要请客哦。」「诶?那我可不能输啊……」
    被这两个闹腾的人拉到了金鱼摊边,我拢了和服下摆,蹲在周防身边,看他对着水里的金鱼大眼瞪小眼,打架时最有力的手掌在握住脆弱的纸网时,却无从下手了。
    他尽量放轻动作将网放到鱼身下,想慢慢托起,但他最轻的力道相较一般人来说还是很大,纸网很快便一个接一个破了,他歪歪嘴角,开始不耐烦了,一条鱼在他释放了力量的劲道下,被重重砸破纸网,冲击得晕过去,翻出鱼肚白。
    看着他不常见的、有点懊恼的神情,我偷笑:「周防你太急躁了,慢慢来……」
    我放下纸网,将手轻轻放在他手背上,肌肤相触时顿了顿,见他没有拒绝再玩的预兆,便双手抓住了他的手。他宽广的手掌即使掌控起来,也要我两只手才能包住。
    「像这样……啊、你不要动哦,等鱼自己游过来……」要网住的金鱼离得远,我们因伸长了手臂而贴得更近。
    或许是这燥热炎夏的缘故,他的气息也热的,呼吸间喷洒在我的脸上,害得我的呼吸也开始急躁起来,还得努力屏住,不要喘出气来。
    就在我专注屏息的这一刻,鱼游了过来,他见我半天没动静,便没耐心将手一抬,我下意识压制他的力道,网没破,但被网起的鱼被弹飞了,正正落到我的领口。
    「呀啊!」吓得大叫一声,我紧拽着衣领蹦了起来在原地跺脚,唯恐它滑进衣服里去。
    周围的人都看着我发出了笑声,我也一阵窘迫,尴尬的蹲下身,却看到周防移开视线别过了头,风中摇曳的灯笼迷蒙了他的侧脸,我却好像看到他的嘴角勾起了似笑非笑的幅度。
    他笑了么?等我想要凑近看仔细时,草薙哥和十束君已经拿着小半桶鱼过来了。
    「怎么样?你们网到几条了?」
    我忙拿过自己的桶,往周防空空如也的桶里倒了一半。在这个游戏上,我还是收获不错的,或许可以免去他最后一名的命运。
    「哦?不错啊尊,我还以为你会一条网不到呢。」草薙哥说着,十束君凑过来开始数鱼。
    「啊。」周防却承认了草薙哥的话,朝我抬抬下巴,「都是她的。」
    干嘛这么诚实啦。我无奈的看看他,十束君双手一拍,欢呼着:「不用数咯,king是零分哈哈哈!」
    他无所谓的起身,让我们去挑想吃的东西。草薙哥要了可丽饼,十束君要了烤麻糬,我捧着一盒章鱼烧,看它们热气腾腾地带着香,忍不住快速咬了一个,然后又烫得张着嘴吸风。
    「呐,我们去求签吧。」随着人流走,看他们还没想好要去哪儿,我便提议。
    周防将草莓牛奶的吸管咬扁,想后退,又被我们拽住挤到了神社前。学着别人郑重的拉住绳子摇了摇铃,然后拍拍手投入了硬币,我拿过许愿的木签给他们。
    十束君将字写得超小,密密集集的写着想要的东西,草薙哥吐槽他只投了一块硬币就想得到这么多,真当神是笨蛋呢。
    我估算着如果自己的字也写得跟十束君一样小,能不能把所有心愿都写完?不是我贪心,是为了周防的心愿再多也不为过。
    希望他打架不要受伤,希望他能多笑,希望他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希望他没有烦恼,希望他永远健康……如果要我贪心一下——希望他也能喜欢上我——不知道能不能写?
    还是思索着,他已从身后走到我身边,将自己的牌子挂了上去。没有字,是一个空白签。
    「周防没有想要的么?」
    「没。」那双眸子比金盏灯还有迷人,却带着独有的桀骜,「就算有,也不会求这种东西的。」
    「……诶?」我看着他转身就往台阶下走去。
    「以其求不存在的东西,不如自己去握住。连自己都握不住的,这种东西能帮上什么。」
    他肩上披着的衣服摆被风掀起,我站在后面傻傻地看着,突然就想起了十束君对他“king”的称呼。说出这样的话的他,的确就像一个真正的王者呢。
    「说的也是啊。」微微一笑,我也将空白的签挂上,转身去追他。
    挂了满满一墙的签上写着满满的字,只有中间的两个是显眼的空白,并排靠在一起。
    ——他不相信神明,用足够的自信相信着自己,我没有足够的自信去相信自己,但我相信着他。他就是我的神明。
    「草薙哥,十束君,你们写好了没……咦?人呢?」
    才转过身,这两个人就不见了踪影,如海潮般的人潮,我踮脚张望了半天,确定是找不到他们了,便和周防一前一后走了起来。
    「周防,我们去放天灯吧。」我一路走,一路向他提议,希望多留些纪念。
    「我在这等你。」而他也一路都表示没兴趣。
    「那,我们去吃流水面吧?」
    「不想吃……」
    鼓起腮班子,我不甘的一项项向他询问着:「去划船?去看三飒舞?去游祗园?……去鬼屋?」
    最后一项才出口便后悔了,虽说是为了让他提起兴趣,但这对我来说还是太自不量力了,才打算说出别的提议,他却让我想咬断舌头:
    「可以。」
    相比其他热闹的项目,鬼屋这边就冷清太多了,门口十分应景的点了一只摇摇欲坠的蜡烛,里面黑乌乌一片不知会通往哪里,我努力眯起眼去看,似乎看到前方从顶端垂下一条破碎的白布,可以预见走进去就看到被吊了脖子的女鬼白色裙子上滴落出红色血液……
    「真的要进去啊?」还没说完,我的腿就不争气的退了两步。
    「不是你说要来的吗。」还没说完,他的腿便朝里迈进去了。
    深呼吸,我也低着头盯着脚尖往里面闯。明明是夏夜,却好似走进了冰窖,除了装饰做鬼火的光点可以照路外,不知身边会出现什么。
    只要不抬头就好了,不抬头就看不到……才这么想着,就一脚踩在了一只手上!是假手是假手是假手……小声的默念着,它却好死不死的动了一下,下意识顺着手抬头看去,一张裂开了嘴角的苍白脸颊从黑发中露出!
    「呀啊啊——」这下连地面都不敢看了,闭着眼睛就边叫边往前逃,才跑了几步就一头撞在了谁身上,害怕睁眼又看到鬼,我叫着伸手就抓过去。
    「喂……啧,瞎激动什么!」
    脑袋被敲了一记,我睁开眼看到正被我拽着衣服推搡的周防。紧张害怕的心情一下子就缓解了,好像找到了世间最安全的归所,只要想到他在身边,就什么都不足为惧。
    强大的他,给人足够的安全感。那种强仿佛是天生的,让人没有理由的就相信了。
    于是,跟在他身后慢慢挪着,他走的很慢,偶尔看到妖怪的模型还会凑过去看个仔细,每次停顿脚步,我都忍不住回头,去猜想有鬼跟在我身后伸出手的模样。
    打了个冷噤,我扯了扯他的衣摆:「周防,你走在我背后好么?」
    「噢。」他从放在祭台的骷髅面前直起身,往旁边退了半步,让我跑到他前面去。依旧森冷的通道似乎因为他在身后而开始暖和了起来。
    然而,前面却出现了不少拐角,每拐过一个,有鬼跳出来扑向我的场景就想象得更加真实一分,终于,又停下去哀求他:「周防,你还是走在我前面吧……」
    微弱的光亮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估计他单眉上挑,做出了有些无奈而嘲笑的样子,却仍走到了我前面。
    「啊、不不,你还是在我后面吧……」没走几步,我又纠结起来了,「等等等、还是前面吧,前面比较好……」真恨不得他能□□,前面一个后面一个,把我像夹心饼干一样裹起来。
    「还走不走了。」他微叹,索性抱臂站在一旁等我考虑,估计难得有个感兴趣的东西也被我烦得后悔来了。
    「唔,拜托再让我想一想吧……」双手合十哀求着,我转着脖子前后看却决定不下来。
    右手突然被温热的暖源包裹住,我愣了愣,从掌间传来的暖源化为力道带动着我往前迈出,紧靠着他的肩,走在了他的左边。
    是他的手,牵住了我的。
    有着薄茧的手指并不柔软,磨蹭间还有些痒,我低头看着我们相握在一起的手。是的,是我们的手,在心里对自己肯定着,终于忍不住笑了,紧了紧手指用力握住他的。
    之后的路是怎么走完的都模模糊糊像踩在云彩上做的梦,视觉、触觉,所有感官都凝聚在了交握的手间,在那里酝酿出一个比宇宙还要庞大的世界。
    真的有人扮鬼从拐角处窜出来,对着我们张牙舞爪,周防淡定的回望他,他见吓不倒人,又走开了。后来回想起,反倒是那鬼露出了被吓到的表情,想必是看到我在恐怖的鬼屋里笑得一脸幸福吧。
    ——毕竟,那一段牵住他的路程,是把我毕生所拥有的都叠加在一起,也比不过的。
    推开鬼屋出口的门,迎面喧嚷过来的嘈杂声,红色橙色晃动的光亮,丸子摊位浓郁的香味,踏进鬼屋时渴望快点见到的场面,此刻却埋怨来得太快了。
    他很自然的松开了握着我的手,没有任何过渡,那只是为了将踌躇着无法动弹的我带出的一种方法,并没有代表着什么。
    「周防的胆子可真大啊,嘿嘿~」
    我将手背在身后,左手轻轻抚过右手和他相触过的地方,回味着那份温柔与强硬。
    「是么。」他赤色的发被风吹得微扬,好像生长出了一条赤色的线,绵长着像我伸来,牢牢的套住。
    「当然是啊!谢谢你把我带出来……哇!」
    突然被捂住眼睛,等我拉下那双手后,眼前出现了一只毛绒绒的玩具熊,它摇摆了下脑袋便凑到我脸上蹭起来,我拿下,身后那双捂住我眼睛的手又伸了过来,拿着一本包装好的书籍。
    「生日礼物哦。」是之前走丢了的十束君和草薙哥。
    原来他们是去……眼角有些湿,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只好把怀里的礼物抱得更紧一些,把我全部的谢意,感动,留恋都传达进去。
    「本来想叫上尊,但都跑了就太明显没惊喜了。」「所以king只能待会儿自己去买了呢,抱歉啦。」
    周防没理会他们,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袋子抛向我。
    「什么!你居然提前准备好了?完全想不到啊!」草薙哥和十束君难以置信的瞪瞪周防,又忙挤到我旁边看礼物。
    提前准备好……那就代表这是他凭自己的意愿去为我而买的,不是被别人拉着去的,不是别人帮他挑选的,是他亲自为我挑选的礼物。
    手指因为兴奋有点抖,我压抑想要快点拆封的想法,用尽所有的温柔小心翼翼的打开袋子,拿出了里面项链。金属的链子,吊坠是一把小小的黑色的精致□□。
    我将它拿高,看它在灯火阑珊中晃动着冷酷的光泽,简洁的黑色,代表力量的□□,满满的都是周防的味道。
    「喂喂,你干嘛送个男生才戴的东西啊尊?」「就是,哪有女孩子会喜欢这种项链啊!king的眼光真糟。」
    他被指责得皱起眉,瞪了他两一眼,看他们闭嘴又理所当然道:「好看不就行了。」
    草薙哥和十束君靠在一起扶额:「所以说你的“好看”要站在女生的立场考虑啊,还是重新去……」
    「不,我就要这个了。」我忙打断他们的话,快速将项链带到了脖子上,「真的很好看不是么!」
    「哪里好看了!完全不相配,你都变得一点也不可爱了。」「快取下来啊,和服配把黑□□太诡异了!」
    将完全不赞同这种审美的草薙哥和十束君推住往前走,岔着话题将他们吸引到其余如火如荼的活动中,我抚摸着垂在胸口的项链,将它每一个精细的造刻都记在脑海。
    周防走在我身旁,也微侧过头打量着,大概他也意识到我戴起来的确如那两人所言很不相配,敛了眉,说:「重选吧。你要什么?」
    ——你问我要什么,我的答案就是你啊。
    「我是真喜欢这个,才不要重选呢。」因为这是你第一次送我的礼物啊。
    他将信将疑的样子,但我都这么肯定的说了,便也没有再提,一起走向了燃放烟火的河滩。在天空中大大绽放的彩色花朵,将我们并排前进的身影印在地上,拉得老长,一直拉到了当晚的梦里:
    我紧紧握着他的手,走在一条永远没有完结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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