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们下了马,预备在沙漠里凑合一夜时,忽然发现远处有三点灯光闪动着。
    初看时,这灯光距离很远,不多时已在眼前出现了,那是一队为数约有十余人的马队,为首三人手中举着马灯,射出黄澄澄的光华。
    陈宋不由一怔,依梨华却一扭娇躯,窜至马前,伸手抽出了一口长剑,惊道:“不好了,是马贼!”
    陈宋皱了一下眉,冷笑道:“先不要动手,待我们看清了再说!”
    说话的工夫,来人已近,这群马贼,倒真是训练有素,人一到便刷啦啦把二人围在了当中,三道灯光一齐照射在二人身上。
    陈宋和依梨华这时才看清了来人共有十二人,全披着黑羊皮的翻毛皮袄。为首一人四十左右的年岁,黄焦焦的一副脸膛,手中是一对“拐子”,闪闪发着黑光,其余各人全是横生鼻子竖生眼的家伙,兵刃种类繁多,有使刀的、使剑的、使三节棍的,还有一个黑小子,肩膀上挂着链子锤,十几匹马鼻子都冒着白气。
    那为首汉子冷笑了一声:
    “你们是干什么的?就两个人么?”
    陈宋哂然道:“干什么的?走路的!你们想干什么?我们有什么地方冒犯了各位吗?”
    那为首汉子想不到这少年竟敢这么对自己说话,不由怔了一下,他身后一个大个子大吼了一声:
    “他妈的!你小子是不想活了,陆大哥与你好好说话,你是怎么回他?你……”
    那被称为“陆大哥”的人,伸手按了一下,把大个子的话止住了。他翻着一双小绿豆眼说:“你们不像是本地人,从哪里来的,到哪里去?”
    然后用手中的拐子指了指那匹驮东西的马:
    “马上是什么东西?”
    “水,要不要?”
    依梨华实在忍不住,用手一指那大水囊,气冲冲地说着。
    那“陆大哥”歪头看了看她,嘻嘻笑了笑:
    “姑娘,这汉子是你什么人?”
    依梨华蛾眉一挑:
    “你管不着!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姓陆的回头笑了笑,一抖肩膀:
    “好大胆的丫头!来,哥们下来,搜货!”
    说着他一按马鞍子,窜了个高,由马背下飘身而下,也不知是他轻功好,还是地上是沙,反正他下马没有带出声音来。
    其他的人也翻身下了马,一阵兵刃交击之声,甚是噪耳。
    一伙人一哄到了三匹马前,那方才发言的大个子,首先伸手向陈宋马鞍子上摸去。
    陈宋是何等身手,岂能叫他得了手去,大个子手虽快,可手腕才递出,忽觉得脉门上一麻,紧跟着痛彻心肺,由不住“哎呀”一声,一连退后好几步,痛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他怒叱道:“好!好!你原来也是个练家子!好!好!”
    这时依梨华也一横剑,蛾眉微挑道:“你们谁敢上来?来嘛!来试试看!”
    大个子的叫依梨华的剑和她的威风吓住了,余下的人,一时都不敢动了。
    “陆大哥”怔了一下,一双黄眼珠子在二人身上转了一转,嘻嘻一笑:
    “怎么!你们还真想打?”
    一时四周诸人都嚷了起来。
    “上呀!”“揍!”“打!打!”
    可是没一个敢上来,陈宋私窥情景,不由肚内失笑,胆子也就更大了。
    他伸出一只手,在马颈上拍了拍:
    “这里金子银子都有,你们谁敢来拿?你们谁有种?”
    他这么一拍,却无意拍在了那串挂铃之上,发出了“叮叮”的一阵响声。
    那为首匪人不由大吃了一惊,他猛地后退了一步,用手中马灯,往马颈上一照,脸色骤变:
    “啊……宫老前辈是你们什么人?快说!”
    四下的人也全惊呆了,他们纷纷看着那串红铃,口中怪叫道:“啊!啊!老猴王!老猴王!”
    “一点不错,放马铃,是放马铃!”
    这“老猴王”三字,倒令陈宋和依梨华大吃了一惊。陈宋怔道:“谁是老猴王?你们说什么?”
    那姓陆的匪首,脸色惨白地看着陈宋,蠕动着嘴唇:
    “朋友……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如果我们早知道你们是宫老前辈的朋友,我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
    他忽然把手中一对拐子用力往地上一丢,同时对伙伴叱道:“快丢家伙!没别的,宫老的面子,还有什么话说?快丢!快丢!”
    有一个小子舍不得手中新买的一口雁翅刀,还在皱眉,被他过去,一脚把那口刀给踢上了半天;然后直着眼发急道:“老七你是怎么了?你还想混不想混了?”
    那小子连连苦笑道:“是,是……我忘了……”
    陈宋及依梨华正看着发怔,那匪首已向二人紧紧抱拳道:“俗谓不知者不怪,请二位高抬贵手,容我们带着脖子回去,并请在宫老面前美言一二……”
    他苦笑着,用手往地上散落的各种兵刃一指道:“这些家伙没有他老人家的命令,就是锈了烂了我们也不敢再捡。”
    他说着又深深打了一躬:
    “对不起,打搅!打搅!”
    说着招了一下手,这一群乌合之众,纷纷上了马。姓陆的又在马上弯腰道:“对不起!对不起!二位见了宫老,就说小辈长毛陆渊给他老请安!”
    说完抖马掉头而去。
    依梨华忽然追上一步叱道:“且慢!姓陆的你站住!”
    长毛陆渊马已驰出丈许以外,吓得猛然又把马拉住了,红着脸掉过身来嘻嘻笑道:“这位女英雄还有事么?”
    依梨华冷笑了一声:
    “这么黑夜,你莫非就任我们在沙漠里呆一夜么?宫老先生如果知道了……”
    长毛陆渊打了一个寒颤,翻身下马道:“啊!是的,是的,这太失礼了!”
    陈宋这才明白过来,当时差一点儿想笑,心想这小妮子可真会捉弄人,自己对于这位老猴王还是一个谜,可是倒真敢给人家端起来了。
    正想之间,却见那长毛陆渊已走到二人面前,双手搓着,尴尬地笑道:“二位的意思是……嘿嘿……如果不嫌远,可否移驾在下草舍屈就一夜?如需何物只管开口就是了……”
    陈宋不由道:“那倒不必了,只请足下派一个伙计,引我们到一片有水草的地方,我们自己带有帐篷,什么东西也不少。”
    依梨华掠了一下头发:“再送一张过沙漠的详细捷径路线图,我们见了宫老前辈,自会为你美言一二!”
    陆渊喜得嘴都闭不上,连连抱拳道:“谢谢!谢谢!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
    他说着回过头,对众人道:“你们先回去好了,我送二位贵客一程。”
    陈宋反倒不大好意思地道:“足下派一人就好,怎敢劳动朋友你自己?”
    陆渊张着大嘴一笑:“宫老前辈的朋友,在下怎敢怠慢?好了,我引二位上路吧!还有很长的一段路呢!”
    陈宋和依梨华各自上马,陆渊也跳上马背,以手中马灯向前照着,策马前行。二人并骑跟上,另一匹驮东西的马,也跟着前行。
    行了一程,漠地里起了嗖嗖的寒风,那陆渊故意表示不怕冷,把大皮袄前面扣子全数解开,一面高声地唱着:
    “壮士志在四方,壮士不怕孤单,月明星稀之夜,匹马敢闯天山!啊……啊……”
    他的嗓门还真大,一面高歌,一面在马上扭着身子,挺着胸脯,尽量地把自己想为一个壮士的样子。
    依梨华用眼睛瞧着陈宋,直想笑,陈宋也忍不住了,他笑道:“陆当家的,你这歌唱的真不赖,是谁教你的?”
    陆渊忽然勒住了马,回过了身子,张大了眸子道:
    “这歌你们不知道?”
    陈宋一笑道:“我不知道的太多了!”
    陆渊哑然失笑,摸了一下后脑勺:
    “这么说,相公你这是第一次来沙漠了?”
    陈宋点了点头,陆渊也点了点头:
    “难怪呢!我说,走沙漠里的人,没有不会唱这首歌的,这是天狼仙编唱的,后来传出来,大家都学会了。”
    说到天狼仙,他似乎又想到了一件事,眼睛眯着笑了笑:“我都忘了,在宫老面前,提起这位主儿,是犯忌讳的。算我多口,二位多包涵,可不要在老爷子面前说我喊他天狼仙;也不要说我唱他编的歌,就说我骂他是狼崽子!
    嘻!狼崽子!”
    说着转过身子策马前行,口中不由又溜出了:
    “……月明星稀之夜,匹马敢闯……”
    他忽然又伸手拍了一下脑瓜,骂道:“娘的!说不唱还唱!”
    二人看着更忍不住笑了,前行了一段,陆渊停住马指着前面一片黑糊糊的影子道:“那就是一片水草地方了!还好,今夜没有商人住,平常这地方是空不下来的。”
    他说着就往那地方行去,二人心中甚喜,这时地上的沙已看不见了,附近马粪很多,蹄痕处处,可见前些时日,这地方居住过很多人马。
    三人到了地方,下了马,见这片地方有十丈见方,一半长满青草,一半是一个水池子。其实也不能称水池,因水太浅,水面连草尖都遮盖不住。
    陆渊笑道:“这附近就只有这一处地方,叫饮马湖,水浑,牲口能喝,人可不行,二位意思怎么样?”
    陈宋笑了笑,满意地道:“这地方很好,谢谢你了!”
    陆渊咧嘴笑了笑,抱了一下拳:
    “那么我得回去了,二位水带得还够么?要不明天一早,我派人送水来!”
    陈宋想了想道:“那不必了,我们水还够,你们住处既远,来去太费事,算了!”
    陆渊笑道:“费事有啥?谁教我交你这个朋友呢!”
    说着他嘿嘿一笑:
    “真的,朋友你贵姓呀?大名怎么称呼?”
    陈宋见他愈来愈显得亲热,人家既问,自不便不答,当时一笑:
    “我名叫陈宋,这是我义妹依梨华。”
    陆渊连连抱拳打躬道:“久仰!久仰!陈兄,方才你那一手活,可真厉害,大个子的手我看八成是好不了啦!”
    陈宋脸色微红笑道:“方才我太冒昧了,陆兄回去关照那位朋友,嘱他把那只伤腕在热醋之中浸泡,有两三天也就好了!”
    陆渊笑道:“足见高明!谢谢!”
    说着又朝依梨华抱了一下拳,窘道:“姑娘还要原谅在下方才出口不逊,我这张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依梨华用脚踢了一下地:
    “过去的就算了,还有,那地上的兵刃,你们捡起来算了。”
    长毛陆渊双手连摇,讪笑道:“唉哟……快别提了,打死我我也不敢呀!我脑袋还想留着吃饭呢!谢谢姑娘的好意!”
    依梨华皱了一下眉:
    “我们见了宫前辈,不提还不行么?”
    陆渊还是摇手,一面赔笑道:“不行!不行!这事情我已经来过一次,宫老爷子原谅了我们,说下一次……嗯!”
    他咧了一下嘴,真有点“不寒而栗”的味儿,再次抱了一下拳,翻身上了马,把手中马灯,挂在了鞍上,双腿一夹马腹,口中叱道:
    “得儿!走!”
    那匹马泼刺刺就窜向沙漠中去了。陈宋笑了笑,摇头道:“还会有这种事,这老猴王到底是谁?”
    依梨华笑道:“还会是谁?不就是那骑骆驼的老人嘛!想不到你真猜对了,他真是一个异人!”
    陈宋怔了一会儿,苦笑道:“此老既肯赠铃,日后少不得还要见面,那时倒要好好与他交一交了!”
    二人说着遂找了一处适当的地方扎下了营帐,二人虽说已定了夫妻名份,可是形迹上并不敢过于太接近。在帐篷里,他位用一道羊皮分成两隔,各人睡一边,互不侵犯。
    一夜酣睡,天快亮的时候,陈宋醒了,听见沙子被风吹起来,打在帐篷上的声音,噼噼啪啪,就像下小雨似的,他不由枕着双手,暗想着幸亏睡在帐篷里,要是睡在沙地里,也许被沙给活埋了。
    远处还有狼叫的声音,十分凄惨,令人意味到,沙漠里实在很可怕。
    他起来披上衣服,钻出去看了看三匹马,倒都垂着头站在树下面,嗖嗖的风很冷,逼得陈宋又钻进了帐篷,他开始坐起来练内功中的吐纳之术。
    这种功夫,十年以来,他一直没有丢下过,所以他外表上看起来,永远是那么斯文。事实他已是深深领悟了内功中的精髓。运了一阵功夫,听见隔着一层羊皮幔子的依梨华也醒了,先是窸窣的穿衣之声,过了一会儿,又有长长的吐气之声。陈宋知道这姑娘也是在练一种内功,可见那武功一道,虽是各门传法不一样,但高深的功夫,都是先由洗髓、易筋、运气着手的。
    他们练功夫的时候,彼此谁也不吵谁,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差不多练好了,这才走出帐篷,这时天色不过才微微透一些灰白色。
    依梨华找出盆,在水池子里盛了些清水,先让陈宋洗脸漱口,然后自己才梳洗。
    水很冷,冰得手指猫咬似的痛,但他们都不是属于娇嫩型的人,所以也毫不在乎。
    洗完脸之后,陈宋收拾帐篷,依梨华张罗着给马上料饮水。他们已习惯了这些工作,作起来井井有条。收好了帐篷,二人又找来石头围着生了火,煮了些大麦仁吃,这时候远处有马蹄声,二人放下了碗,只见一匹黑马跑近。
    马上是一个黄脸的汉子,他翻身下马道:“是陈少侠吧?兄弟是陆爷打发来送水的,还有……说着他用手在怀中摸了一阵子,摸出了一张牛皮氏,双手递上道:“这上面画的是沙漠的详细路线图,是这位姑娘要的。”
    陈宋站起来接过,笑道:“这真是太麻烦了,不敢当!不敢当!来!朋友!喝点儿热粥吧!”
    那人傻笑道:“我吃过了,我们住的地方,离这里大概有九十里,陆爷说就是太远;否则一定要接二位过去歇歇,陈少侠预备早晨就上路么?”
    陈宋点头道:“是的,我们一会儿就要赶路。朋友,你贵姓?”
    来人笑道:“不敢!兄弟姓李名方,人家都管我叫地老鼠,因为这沙漠里我最清楚。”
    说着咧嘴一笑:
    “这张图就是兄弟我画的。”
    陈宋含笑道:“这么说,更该谢谢你了。来!吃一点儿东西再走。”
    地老鼠李方连连摇着手,把马身上的四个大皮囊解下来,在依梨华和陈宋的马上,各系了两个,然后笑着说:
    “这几袋子水,足够陈少侠和这位姑娘出沙漠了,我得赶快回去,再见!”
    他说着跳上了马,抱了抱拳,掉转马头如飞而去。依梨华笑着取过那张图道:“这就好了,想不到这长毛陆渊倒挺够义气!”
    陈宋叹了一声道:“惭愧的是我们,无功受禄,这完全是沾了那老猴王的光。”
    依梨华抿嘴一笑:
    “想起他吐我一脸,我现在还生他的气呢!倒看不出,像他那么一个瘦猴子,还会有这么大威风!下次见了他,我要斗一斗他!”
    陈宋看着她笑道:“所以他叫老猴王呀!不过,他送铃铛给我们,是一番好意;可见他似乎认为我们没有什么武功。看在这一点上,下一次见了他,我也要试一试他,看看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
    说话之间,东方已出了太阳,沙漠里氤氲彩气,倒映在水面上,有点“海市蜃楼”的味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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