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凤砚卿吩咐及时,沈知隐等人的动作也迅速快捷,但西北驻军主帅重伤的消息,还是在上千人的亲眼见证下快速传开。
    军心和士气是一支军队最为重要的东西,凤砚卿重伤昏迷,对庞大的西北军而言,无疑是最坏的情况。
    人被抬回大帅府,楚鸢歌忙着止血包扎,心疼、紧张、焦虑、担忧,杂乱的情绪纷至沓来,她绷出面无表情的神色,将思绪尽
    数压在涔涔汗水之下。
    陆燕然和卫辞等人在屋外站了一排,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古代医疗条件落后,楚鸢歌足足忙了三个时辰,直至暮色四合,才脱力般地放松了肩颈。
    星月递上一杯水:“王妃,休息会儿吧。”
    楚鸢歌接过,润了润喉,问:“他们还在外面?”
    星月点头:“我去劝过几次,谁都不肯走,说要等王爷安然无恙。”
    楚鸢歌微微拧眉,起身打开门,十几人齐刷刷地看过来,没人开口,眼神却都表达着同一个意思:大帅怎么样了?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若能挺过最危险的二十四个时辰,便是无事。”楚鸢歌客观地告诉他们实情,心里也为接下来的四十八小
    时捏把汗。
    陆燕然下颌肌肉一抽,拱手道:“都怪属下大意,一时不查,让贼人找到机会伤了大帅,请王妃责罚。”
    “本王妃一介女流,无官无职,没有这个权利。”楚鸢歌淡淡地道。
    她知道,因为她解了凤砚卿的碧蚕渊,他手底下的这些人对她尊敬有加,她就算真罚了他的先锋官,也无人敢多言一句。
    但是,她有分寸,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先锋官的失职,该定夺的,是主帅。
    楚鸢歌面色沉肃:“再者,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乌托部落费尽心思,不惜以千人作饵布下此局,断然不是只为了看你们粗心歉
    疚。”
    “本王妃不懂军事,但王爷说过,乌托部落野心勃勃,如此好的机会,他们不会放过,诸位应当回去守好自己的岗位,谨防敌袭。”
    “至于王爷这里,本王妃既能将他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一次,就能抢回第二次,诸位,回吧。”
    说完,楚鸢歌浅浅一颔首,转身进屋、关门,动作一气呵成,看都不让他们看一眼。
    楚樾西道:“王妃说的对,各位,当务之急,是要做好迎敌的准备。”
    众人再不放心,始终肩上有保家卫国的责任,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踟蹰片刻,三三两两地散去。
    夜色更深,虫鸣鸟叫都隐没在惨白的月光下,平静得有些不寻常。
    凌晨时分,人们酣眠之际,雁回城边境线倏地燃起火把,连成一条蜿蜒的火龙,照亮了半边天幕。
    了望塔上,哨兵嘶吼出声:“敌袭——”
    霎时,号角声划破夜的寂静,西北军营热闹起来,烛火渐次点燃,盔甲兵刃相互碰撞,沉默却又喧闹地列队出兵,迎上幽灵一
    般的乌托部落。
    先锋陆燕然领队率先冲锋,卫辞紧随其后,楚樾西坐镇中军,阵仗摆开,喊杀声响彻原野。
    规模不算大的一次偷袭,激战两个时辰,乌托部落节节败退,西北军大获全胜。
    天色破晓,太阳缓缓升起,肆虐过的战场上,硝烟宛如一缕缕飘散的魂魄,远远散开,最终归于混沌。
    死伤在所难免,完整或不完整的尸体被一具具抬回,在一片沉默中,至此结束短暂的一生。
    百姓日出而作,欢声笑语,不曾感受到暗夜里的交锋,更不知,有人为了保护他们,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战报送了一份到大帅府,楚鸢歌放在桌上:“等王爷醒来自己看。”
    楚樾西一夜没睡,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问:“情况如何?”
    “反复高烧。”楚鸢歌四个字总结,说话间,盖在凤砚卿额头上的帕子又湿了一块,她立即换上新的。
    楚樾西皱眉:“可熬过危险期了?”
    “尚未。”楚鸢歌满脸凝重地摇头,又道,“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我相信你。”楚樾西说,“鸢歌,照顾王爷是重要,但也别把自己累坏了。”
    “我有分寸。”楚鸢歌点头,“大哥,王爷昏迷,又刚打了仗,军中定有许多事务,你去忙你的,不必挂心这边。”
    楚樾西本也是百忙之中抽空来看看,闻言嘱咐几句便起身告辞。
    接下来的两天,乌托部落时不时就来骚扰一下西北军,迎战打,他们就退,懒得搭理,他们就顺势烧杀抢掠,残害无辜百姓。
    几次下来,西北军窝了一肚子火,卫辞骂骂咧咧地道:“干他娘的!上不得台面的熊玩意儿,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率领百万铁骑踏
    平他的破营帐!”
    沈知隐道:“他们此般行径,为的便是扰乱我方军心,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冷静对待。”
    陆燕然表示赞同:“我军与西北十八部之间最后的底线是青沙坡,他们在青沙坡后面建造巨石林,打的是什么主意,一想便知。”
    “不错,至今为止,除了知道那巨石下面埋着地雷,其余作用一概不知,若我们贸然进攻,只怕得不偿失。”
    楚樾西盯着地图上被特别标注出来的巨石林,眼底全是慎重。
    卫辞义愤填膺:“那也不能让这帮孙子这么嚣张下去!”
    楚樾西看了他一眼:“仗要打,但不能在两眼一抹黑之时打。”
    “将军说得对。”沈知隐摸着下巴,“我探过其他部落首领的口风,他们现在唯乌托尔马首是瞻,联盟紧密,不好对付。”
    陆燕然不解:“这乌托尔在咱们大帅手下没讨到过半点好处,这些首领怎么就愿意听他的,与我们为敌了?”
    楚樾西道:“不全对,你看这次,咱们大帅不就栽在他手里了么。”
    能做将领的都是聪明人,即使如卫辞那般冲动暴躁,他一说,大家就都明白过来了。
    炽王威压尚在不假,但阔别几年,毒药缠身,谁知道他还是不是当年的模样?有没有当年的本领?
    乌托尔身边有个擅于蛊惑人心的普陀大师,抓住某个容易让人动摇的点,反复打磨,摇摆不定也得被他说成坚定不移。
    此次策划炸伤炽王,想来是乌托尔给各部落首领的保证,他成功了,这个联盟,只会比以前更团结,毕竟他们也渴望得到物产
    丰饶的西北。
    卫辞捏拳,重重地捶在桌上:“阴险小人!”
    沈知隐见怪不怪:“兵者诡道也,阴谋阳谋皆是才能,笼络人心也是天赋。只要咱们不出兵,这几日的试探还会继续。”
    话音方落,一名士兵匆匆跑进营帐,道:“报,青沙坡发现一支商队,全数死亡,身上有我国通关文牒,尸首已全部运回。”
    楚樾西眉目一压:“去看看。”
    尸体停放在营外空地,二十三个人,衣着华丽,全是男人,老少皆有,有人眼球暴突,有人鲜血淋漓,有人身上布满抓痕挠痕
    ,死状颇为凄惨。
    楚樾西问:“死因为何?”
    军医眉头紧锁,手指在几名有外伤的死者间指点。
    “他的致命伤在前胸,匕首所致,他的在脖颈,撕咬所致,他的在腹部,殴打所致……”
    一行人,从穿着打扮和通关文牒来看,应是一路人,却死于不同的原因,令人费解。
    楚樾西盯着撕咬致死那人的脖子,疑惑道:“青沙坡一带,并无野兽出没。”
    军医说:“将军,并非野兽,而是人为。”
    卫辞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他是被他的同伴咬死的?”
    陆燕然看了一旁和尸首一起带回来的干娘和酒水,眉心微蹙:“他们不缺食物,总不会有吃人肉的习惯?”
    沈知隐打了个冷战:“你别说得这么瘆人。”
    军医道:“属下方才检查过了,这一行人,没有任何中毒迹象,却是种种离奇死因,实在叫人百思不解。”
    楚樾西一一看过去,瞧见一名死者面容清瘦,肚子却胀得像颗球,顿了顿,一言难尽地问:“这是撑死的?”
    军医拱手:“是的。”
    众人:“……”
    经商能跑到这么远,家里定然不缺钱,锦衣玉食,还能短着吃的?饿死鬼投胎不成?
    楚樾西盖上白布,吩咐道:“知隐,去趟大帅府,若大帅无事,请王妃过来一趟。”
    自家妹妹的本事,他是相信的,且那小丫头思绪跳跃,说不定能给他们带来新的启发,解开当下的谜题。
    “是。”沈知隐转身往大帅府走去,行至一半和星月撞了个正着。
    他微微颔首见礼,问:“星月姑娘满面喜色,可是有何振奋人心之事?”
    星月欠了欠身:“王妃差奴婢前往军营门口告知诸位,王爷醒了,无性命之虞。”
    沈知隐一喜:“真的?那我去看看,正好军营那边有点事,还需劳烦王妃。”
    星月淡笑:“沈大使慢走,奴婢先行一步,将消息告知其他人。”
    说完,她快步往军营的方向走去,沈知隐转身,看了会儿她的背影,这才去大帅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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