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什么呢?”程若茗拍了拍她,“走了,该下山去了。”
    在这里待着也没用。
    程喻礼急匆匆的跑去藏玉府点好了要拿的那些东西,程若茗站在原地想了又想,还是回去换了身清善袍。
    孟良语:“你穿这黑衣还是很好看的,为什么又要换?”
    程若茗瞥了她一眼,只淡然道:“不习惯。”
    “撒谎。”孟良语抱着胳膊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三人都准备妥了,便开始往山下走。
    一路沉默,尴尬的厉害。
    孟良语一路都在想,这事儿到底该不该告诉程若茗。
    怎么和她说?
    说你爹似乎和那人偶接触过?
    说那人偶有可能是你爹做的?
    说要害你的那个人也许是你爹?
    孟良语在心里否决了几百种说法,最终还是决定闭了口不去提。
    程若茗她……受不了的。
    才到了山下,三人商量着要去歇个脚喝个茶。
    程喻礼突然大喊了一声,孟良语一巴掌拍上他脑袋,喝到:“喊什么喊,魂都给你吓没了!”
    程喻礼却依然一脸惊诧,哆嗦着伸出了手指:“仙子,你——你的手!”
    程若茗闻声去看,目光顿时凝滞了。
    她腕间的长缨,正在一点点燃起。
    她还未反应过来,手腕上便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她忍着咬了咬牙,别开了眼。
    不出几息,那水蓝色的长缨便烧尽了。
    孟良语皱着眉,沉脸道:“给我看看!”
    她一拉程若茗的手,便见到上面一条触目惊心的烬痕。
    长缨上所带的怨气越重,燃烧时留下的烬痕便越重。
    而程若茗腕上那条长缨,背后是几十具阴邪至极的人偶。
    孟良语看着她那一片原本光滑白皙的肌肤,柔声问:“疼么?”
    程若茗额上早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却苍白着脸笑了笑。
    “没多疼,就是这疤实在是难看。”
    怎么突然就……燃了?
    她还没找出凶手,还没为那些冤死的人报仇,还不知道要害她的人到底是谁。
    怎么那长缨却燃了?
    答案当然只有一个——当初系这长缨的人,已经死了。
    程若茗还在对着那条骇人的烬痕出神,孟良语却一把拉下了她的手,“别看了。”
    又转头问程喻礼,“带什么烫伤的药膏了么?”
    程喻礼忙不迭点了点头,“有的有的,等我找找啊……”
    他放下那一大包行李开始在里面瞎摸一通,找了好一会儿后双手捧出一个大拇指那么大的小瓶子,期待的问:“这个清凉膏,好像是止痛的,可以吗?”
    那神情,像个等待表扬的小孩子。
    孟良语无奈的点了点头,接过那药膏,又拉了程若茗的手过来小心涂抹。
    孟良语看了看自己的黑衣,又想起之前才割了半块袖子给她擦眼泪。
    罢了,她叹口气,还是伸手从袖子上撕下了一条,给她仔细的包好了手腕,
    程若茗一直在晃神,心里像一大片迷雾一般,什么都看不清。
    孟良语心里却像是照了块明镜。
    她想她大概知道是谁。
    只是这话打死都不能说。
    程若茗就地盘腿坐下,休息了许久,才茫然的问:“那我现在又该如何啊?”
    孟良语也挨着她坐下:“先回居无所,我得去找我师父。”
    这么久没回去,师父应该……是有点担心的吧。
    几人走到了东郊竹林,孟良语笑道:“我怎么觉得哪里有些奇怪的,莫不是我师父趁我不在又偷偷换了阵吧?”
    才说完话,便回了头去看他们。
    这一回头,孟良语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哪里还有程若茗和程喻礼,哪里还有什么竹林。
    这是一片……荒坟啊。
    “喂,不是吓我的吧?”
    孟良语茫然的转身四处张望着,却真的一个人都没看见。
    等等,这荒坟,不正是那天埋了二十八具人偶的那个?!
    孟良语正惊诧着,眼前却又蓦然升起了一大片浓雾。
    她隐约中看见几个影影绰绰的曼妙少女正婀娜行着,心道这大概便是那几个人偶了吧。
    忽然,那几个女子动作就刷的一变,一倒一扭,便开始快速的爬了过来。
    孟良语心里直打怵,她手里又没武器,袖子里也没藏着符,简直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啊。
    她正想着跑,却忽然在浓雾里见到一抹清冷的光,紧接着,眼前便多了一个身影。
    皎霜。
    孟良语喜出望外,正想去叫她,程若茗却忽然回了头,冷淡的问她,“你来干什么。”
    孟良语叉了叉腰,刚要说话,就亲眼看着程若茗将剑刺进了一具“人偶”身体里。
    皎霜一拔,溅了她半身的血污。
    那不是人偶,是个活人,嗓子里正沙哑的冒着呼呼声,应当是之前就被割坏了喉咙。
    但孟良语辨的出她的口型,说的是“救我”。
    她只觉得浑身发冷。
    那几个“人偶”都不是什么香尸。
    可程若茗砍的急,并没有时间去分辨。
    她们扑过来,她便去刺,看不见她们死前惊恐慌张的双目。
    孟良语扶着冰冷的额头,闭上了眼。
    幻境。
    他们陷到幻境里了。
    不知这里什么时候出了只这么邪乎的怨鬼,竟还能织的出这么强大逼真的幻境。
    她知道那个程若茗是假的,是那怨鬼装的,也准备定下心神打醒自己。可刚一睁眼,那个原本满是血污的程若茗就忽然变成一身黑衣。
    她一脸失落的盯着她,“你说我做错什么了啊?”
    孟良语心里愧疚道,你什么也没做错,只是我实在不能理你啊,对不住了。
    在幻境里,是万万不能和别人张口说话的,你可以看他哭笑任他残杀,可你不能和对方说一个字。
    制造幻境的鬼,是靠幻境中人的仇恨怨念为生的,你开口说了话,便相当于暴露了你的一切。它能顺着你的声音,揪住你心中最致命的弱点,织出一个新的、更令你绝望的梦境。
    现在还好,她本来就和程若茗没太多交集,可能是因为刚刚还站在一起,所以那鬼第一个就变成了程若茗,将自己放了进来。
    孟良语抱着胳膊,冷眼看着眼前的“程若茗”一点点向她走近,满目悲凉的问她自己到底做错什么了。
    孟良语叹了口气,心道,你生在了程家,便是这一点就错了。
    一阵刺骨的风倏地刮来,险些都要将她的头盖骨掀翻了。
    孟良语艰难的挡了挡脸,只觉得被那风刮的火辣辣的疼。
    风过之后,她再睁眼,便是一片竹林了。
    孟良语心下松了一大口气,还以为自己已经破了这幻境了。
    可一转头,却看见了顾妄言。
    那双桃花眼和嘴角那抹玩味的笑容实在太真,她都要以为真的是师父来接她了。
    只能说,这鬼很会钻空子,她不知是何时抽空想了想顾妄言的容貌,那鬼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探了她的心,摇身就变出了这么个一模一样的影子来。
    所以说啊,对付幻境最实际的方法,就是心无杂念,什么都不去想,这样便不会被窥视到弱点。
    说是这么说,什么都不想,谁又做得到呢?
    孟良语看见师父笑着问她,“怎么还不回来,是在外面呆野了?”
    她差一点就要回答他了。
    还好,憋了憋,便将那口气咽下了。
    那个顾妄言又皱着眉,朝她走近了些,脸上还带了些不耐烦的神色,“怎么不说话?是聋了还是哑了?”
    孟良语依然闭了眼,不去看,不去说话。
    那个“师父”还在一旁聒噪着,似乎是在越走越近,可却一直奇怪的有段距离,怎么也走不到跟前来。
    这就是幻境的局限了,只能听到,看到,可是却不可能让“主人公”走进,毕竟只是个仿冒品,再像也还是有些偏差的。若是走的太近了,让人真的一眼便瞧出这是假的,幻境便会不攻自破。
    但一般人陷入了幻境,都会迷茫,并没有谁会一心便笃定什么。场景越真,人心也就越乱,越不能分出虚实。偏偏这幻境又是在人家怨鬼的主场里,人家想怎么逃就怎么逃,咒术什么的都不好使了。
    但说难办,其实也不难办,闭上眼睛当他不存在,那鬼模仿了一阵子见你没反应,便也就觉得无趣了。鬼么,平日里都阴暗寂寞,费了大劲编个梦境出来,大抵就是为了找乐子。损你点阳气,给自己找点邪怨滋养,如此才能在人间呆的更久。
    那假的顾妄言还在她耳边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孟良语一直闭着眼,只觉得聒噪难耐。
    她师父平日里话似乎也挺多,当真有这么烦?
    过了许久,她似乎听不见声音了,心道,“这就没了?”
    睁了眼,见四下无人,她欣慰的笑了笑。
    可再转头一瞧……刚刚还是一片竹林,现在就变了场景。
    孟良语看着眼前熟悉的地方,心里“咚咚咚”的开始敲鼓。
    这个地方实在太熟悉了,她只要做了梦,必会到这里。
    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她知道要来什么了。
    果然,下一秒。
    一抹飞扬的红色衣袖。
    一道清寒的月色剑光。
    她低头,自己果然是一身觉殷袍,锁骨前已被划出一道血线。
    “这是警告。倘若你不知悔改,下次的伤口,便不只是如此之浅了。”
    孟良语闭了闭眼,心里冷笑。
    孟云韬,你还真是在什么地方都不放过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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