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何月明收回看向城门的视线,挥着鞭子,将马车停到道路旁边,让后面的车先过,然后钻进车厢里。素芬翠芬两姐妹原来正兴奋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不知他为什么停下来,面色疑惑。
    何月明言简意赅地表示自己先前撒了谎,自己其实并非安和城本地人,只是打算来此地做生意。因身怀巨款,途中怕被人盯上,才编了套被土匪掳走的说词。同时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一把银票递给素芬。
    “这是你们的酬劳。”
    素芬有些吃惊,心里还格外失落。那一天,她见到钱班主三个男人的尸体时,心里虽然充满了恐惧,但更多的却是解脱。与此同时,她对俊俏又见义勇为的岳明心中产生了一丝情愫。这些天跟他一起赶车的日子,简直是她生命中少有的快乐时光。翠芬私底下跟她说,等到了安和城,就请求岳明收留她们在岳府当个奴婢,那样也比先前颠沛流离的日子强。
    想到能够天天跟岳明在同一屋檐下,素芬十分愿意。只是没想到现在,不仅没有所谓的岳府,而且就要跟他分道扬镳了?
    素芬踌躇不安,看向翠芬,她知道翠芬一向是个主意大的,却不知翠芬此时的震惊并不比她少。其实何月明跟钱班主三人打斗的那天,翠芬本想拉着素芬逃走的,毕竟机会难得,但转念一想,如今世道混乱,两姐妹都是弱女子,即使能逃走,又要怎么讨生活?
    这时小树林边影影绰绰看见三个影子,是何月明与钱班主老赵三人一路恶斗过来。眼见转瞬间老赵暴毙,何月明危在旦夕,翠芬突然想到等钱班主解决了岳明,等待两姐妹的将是更悲惨的下场。想到这里,翠芬突然恶向胆边生,想都不想翻出把匕首,从后面直接将钱班主捅了个对心穿!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心头涌上恐惧,隐隐却又有种摆脱既定命运的兴奋。接下来几天,翠芬仔细考虑过未来,正如她对姐姐所说,岳明来自大户人家,心地善良,想必一定会收留姐妹俩,从此再也不用担心颠沛流离。
    只是没想到岳明竟撒了谎。
    看着何月明递过来的银票,翠芬估计数额并不小,有这么一笔钱在,足够两姐妹安家立户,做个小营生维持生计。看来岳明就算不是本地人,家中一定也挺有钱的。翠芬心里盘算着,绽开笑脸说,“岳大哥这是把我们两姐妹当外人了呢。”
    她假意将何月明手中的银票退回去,善解人意道,“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这个我们是理解的。既然岳大哥独身一人来到城里做生意,我们两姐妹在此地也人生地不熟,倒不如相互搭个伴,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再说了,你在外面劳累一天,总不能天天下馆子吧,我姐姐厨艺不错,会照顾人,我也可以帮忙跑跑腿,打打杂。”
    素芬听翠芬这么一阵叽叽喳喳,心中一动,抬起头来期盼地看向何月明。若是三人能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她照顾他的衣食起居,倒比大户人家更自在,就好像……好像小两口。想到这里,她脸蛋微微发红,突然又想起自己如今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岳大哥那晚又看到了不堪的一幕,心中顿时又不由浮起自惭形秽来。
    何月明倒是看穿了翠芬打的小算盘,温和道,“抱歉,我习惯独来独往。”
    她不做过多的解释,态度十分坚决。素芬翠芬两姐妹闻言十分失望,素芬眼睛里湿湿的,快速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
    丛山深在耳边阴阳怪气,“看不出你魅力还真大,男女通杀。”
    何月明已经习惯将他说话当放屁,径直将手中银票塞给翠芬,这次翠芬没有再推辞,只是恋恋不舍道,“岳大哥,保重。”
    何月明点点头,下了马车,大踏步走向城门。素芬一直痴痴望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
    ******
    何月明进了城,找了家酒楼住下。这家酒楼位于城南,位置比较偏僻。她直接指定了最高一层位于西南角的房间,店小二带着她上楼,热情地招呼道,“客官以前来过?这间房是我们酒楼里视野最好的一间t?。”
    何月明微微一笑,推门而入。房间还是从前的老摆设,一点不曾变过。从前她跟吴蒙蒙一起翘家时,在这里住过几晚,从窗子里可以远远望见何家大院的宅邸;看见她爸吹胡子瞪眼睛地满大街找她,如今想起来竟已是恍如隔世。
    压下胸中的酸涩,何月明打算先干一件大事。这件大事打从她从雪地里醒过来就一直心心念念地想做,如今终于能够得偿所愿了。她从身上掏出几枚银元递给店小二,交代对方烧几大桶热水过来,再估摸着时间置办一大桌酒席,剩下的钱就当他的打赏。店小二见客人出手阔绰,笑得见眉不见眼,一迭声地跑开了。
    丛山深颇为稀奇地问,“哟,终于打算洗澡啦,我还以为你不爱干净呢。”
    何月明嘴角抽了抽,她怎么可能不爱干净?仔细一算,她在山崖下躺了三年尸,回到安和古城又差不多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这期间她根本没啥机会洗澡,更别提还要穿着山匪又脏又臭满是汗味儿的衣服,简直快要熏死人了。那不是荒郊野外没条件只能硬生生忍着吗?想一想身上积累的污垢……
    何月明顿时头皮发麻,赶紧摇摇头拒绝想下去,这时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不由皱起眉头。
    “我洗澡你看得见?”
    丛山深漫不经心,“当然看得见。”
    纵使知道对方没有身体,何月明想到待会要在他面前赤身露体,仍是感到十分不适,客气地说,“那能不能麻烦你待会把眼睛闭上?”
    丛山深嘲笑道,“你矜持个屁,浑身上下哪个地方没被我看光,我还专门帮你把胸调大了一点。”
    何月明:……
    丛山深:“不用谢。”
    他继续毒舌道,“再说了,你又没什么好看的,长相乏善可陈,身材一般般,皮肤不够白,腰不够细,腿不够长,眼神不够魅惑,比起以前那些给我侍寝的美女差太多了。”
    何月明:……
    她虽然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但好歹也算小美女一枚,从小到大身边的追求者就没少过。被丛山深这么一顿嫌弃,简直忍不住怀疑起自己来。
    “你怕我偷看?我还嫌弃你玷污我眼睛呢。”
    丛山深最后总结出这么一句。
    何月明感觉心好累,不想再跟这家伙说话,便转身走到桌子边,打开行李包裹,拿出新买的衣服,然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外面响起敲门声,小二手脚麻利地将热水送了进来,水烧得极烫,冒着腾腾的热气。
    等到小二退出去后,何月明关上门窗,走到浴桶边开始脱衣服。拉开衣带的瞬间,她还是忍不住迟疑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就算丛山深要看,自己也无计可施。算了,就当它是身边养着的一条狗吧。
    丛山深不知道何月明此刻的心理活动,如果知道的话,估计又要气得乱叫了。
    何月明利落地脱下衣服,飞快钻进浴桶中,也不在乎烫。这点烫简直是在提醒她人世间的温度,太美好了。暖流顺着四肢百骸蔓延,皮肤变得跟通红的大虾一样,舒服地不得了。她忍不住从喉咙发出轻微的喟叹。
    “啊。”
    不止是她,丛山深居然也舒服地哼唧了一声,小藤蔓从何月明手臂上钻出来,在热水里尽情地摇曳。
    何月明吓一跳,“你干嘛?”
    丛山深鄙夷,“别那么大惊小怪,你不过几年没洗澡,我可是几万年没洗过澡了。”
    想想也是,要说起来,这位仁兄的遭遇比起自己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于是两人都不再作声,各自懒洋洋地泡在浴桶里,享受着久违的舒适。
    丛山深感叹道,“这大冬天的,还是泡温泉舒服。以前我在昆仑虚,天上飘着鹅毛大雪,人泡在池子里,再来杯小酒,啧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何月明心中一动:昆仑虚是传说中的神山,据说古时是神仙聚集之地。这家伙行事诡异莫测,还吃人,很大可能是被神仙镇压的邪魔。以后如果有机会到山上去,或许能找到摆脱这家伙的方法——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何月明马上想到自己已经答应了对方,等复仇完成后就将身体让给他,顿时情绪低落。
    任凭是谁,难得有机会死而复活,怎么可能不贪恋这人世间暖腾腾的一桶泡澡水。
    何月明将想法压在心底。天大地大,复仇最大,其他的事情,就等复仇之后再说吧。
    丛山深仍沉浸在自己泡温泉的回忆中,那时身边还有美女环绕,个个能歌善舞,国色天香,哪像现在身边只有一个姿色平庸的柴火妞,还格外自恋,以为自己会偷看她沐浴似的。怎么可能,他丛山深的品味没那么低俗!看她就跟看贡品没什么区别。
    呸,贡品都比她丰润。
    他喋喋不休的评头论足终于惹恼了何月明,毫不客气地说,“那你回去找她们啊。”
    “啊,对不起,我忘了,你现在连自己的身体都没有,更别提作案工具了。”
    这句话可算扎了丛山深的心窝子,他本来就为万年前被封印的事情耿耿于怀,没想到有机会苏醒后还被一个卑贱的人类压制住,顿时怒从心头起,藤蔓用力拍打水面溅起水花,叫嚣道,“谁说老子没有作案工具,老子现在就做给你看!”
    藤蔓朝着水面迅速下探,袭向何月明的双腿之间。何月明吓得花容失色,一边夹紧双腿一边大骂,“你特么有病吧,快住手,否则我——”
    第十五章
    藤蔓一分为二,柔滑却坚韧地缠上何月明两条光洁的大腿,朝着左右用力拉开,丛山深根本不将何月明的威胁放在耳里,哼哼冷笑,“否则你还能怎么样?”
    话音未落,噗的一声,水里冒出一串密集的小泡泡。
    丛山深:……
    藤蔓猛地从水底下钻到水面上,似有实质般颤抖,感觉跟人大喘气似的。好半天,丛山深才骂骂咧咧道,“草泥马,你居然在水里放屁!”
    何月明也十分气恼,“你说过不碰我的!”
    “我就吓吓你而已,谁知道你竟然不守武德,水里放屁!”
    丛山深顿了顿。
    “还那么臭!”
    何月明:……
    她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活该,“还想再试试吗?我感觉我还能放。”
    丛山深:……
    他恨铁不成钢地指责,“你不是大家闺秀吗?难道一点羞耻心都没有的吗?”
    其实何月明本来是有的,但在这家伙面前,她已经破罐子破摔,浑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了,还颇为无赖地嘻嘻一笑。丛山深颇有种碰上刺儿头的感觉,只得气呼呼道,“你还打算在屁水里泡多久,赶紧给我出来!”
    何月明占了上风,心情十分好,不紧不慢地说,“不就是个屁嘛,干嘛大惊小怪的。你以前在昆仑虚上泡温泉时,说不定还有人,哦不对,有神仙往水里尿尿呢。”
    这么一说,丛山深心情更糟糕了——因为这事儿的确有人干过。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
    何月明见藤蔓蔫头耷脑地缩回手臂上,慢吞吞起身,拿毛巾揩干身上的水珠,套上新买的衣服。浑身泡得暖洋洋的,皮肤依旧细腻,只是有些暗沉,比不得从前的莹白如玉。不过没关系,这样正好可以伪装。
    衣服很合身,是市井人家一般穿着的那种粗布青衣。出现在镜子中的是一个皮肤微黑,眉目精神的年轻人。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走出门去招呼小二。
    小二已经按她吩咐准备好了一大桌酒菜,手脚麻利地送到房中,一边将菜摆放到桌上一边殷勤地说,“客人还有朋友要来?”
    何月明笑道,“没有,我一个人吃。”
    小二一愣,心里泛起了嘀咕。这桌饭菜至少是四个人的量,这位贵客看着也不胖,居然这么能吃?
    他忍不住打量了何月明一眼。说起来,刚才何月明入住时穿得乱七八糟,裸露在外的皮肤也脏兮兮的,咋一看跟个土匪似的,这下子换了衣服,想不到居然是个挺好看的年轻人。
    而且,似乎有几分眼熟?
    这么一愣神,何月明察觉到,问他怎么了,店小二笑着说,“客官有几分眼熟,像是以前见过的人。”
    何月明心中一惊,不动声色道,“哦,是吗?”
    “像谁?”
    丛山深原本还因为被屁正面冲击得有些蔫头蔫脑,这时立刻来了精神,在何月明耳边唯恐天下不乱地叫嚣道,“他认出你来了,我帮你吃了他!”
    何月明心中也有几分惊疑不定,脸上却不动声色,笑眯眯看着店小二,心想若真是认出来了,要怎么应付眼前的局面。
    店小二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何月明的脸,“一时又想不起来。”
    何月明提点道,“是镇上的熟人吗?”
    她以前跟吴蒙蒙离家出走,来这家酒楼住过几次,每次都被老爹兴师动众t?地请回去,店小二对她有印象在所难免。
    店小二被这么一提点,脑中灵光一闪,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你跟何家的大小姐有点相似!”
    何月明心中一沉,想着要怎么应付过去,是将人打晕了卖去外省,还是重金收买让他不要到处乱说,抑或是最糟糕的灭口……这时店小二见何月明面色沉沉,误以为被自己说他跟一个女人相像在生气,立刻解释道,“岳大爷您别误会。其实多看两眼,就会发现你俩完全不像。”
    何月明神色稍霁:“哦?”
    店小二说,“您通身阳刚气派,一看就是个说一不二的大男人,跟何家大小姐那种弱女子完全不同。”
    “那你刚才又说我们有点相似?”
    “是眼睛的缘故。我才发现啊,原来您跟何家大小姐都是一双瑞凤眼。听老人家说,这瑞凤眼是富贵的象征,长在女人身上就显得冷艳,长在男人脸上就显得英气勃勃。”
    这边店小二滔滔不绝地卖弄着自己听来的学识,那边丛山深已经忙着大快朵颐,何月明怕被小二发现食物无端端减少,便也落了座,挟起筷子用餐,边吃边饶有兴致地说,“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挺有兴趣见见那位何家大小姐。”
    店小二叹气,“唉,见不着了。”
    何月明没出声,店小二却是个八卦的性子,将何家三年前发生的事说了出来。这些本就是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传到他耳中已经添油加醋不少。据说这何家大小姐看着温婉可人,实际上却是个不甘寂寞的性子。打着去国外留学的名号,染了一身脏病回来,还想着瞒过去跟许家芝兰玉树的公子成婚。结果事情暴露后,许家要退婚,何家大小姐竟然被刺激得失心疯发作,拿起手枪要杀了她爹。当然没成功,后来就被连夜送去了国外的精神病院。
    何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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