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店小二长叹一声,“何家大小姐来过我们店里,看着挺好一大姑娘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何月明无端端被泼了一身脏水,来不及生气,就听丛山深附和着叹气,“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
    话说得含含糊糊,难为他嘴里还包着食物,显然还在为刚才那个屁介意。
    一时之间,何月明心中的愤懑还没来得及浮起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对荒诞流言的哭笑不得。她微不可见地摇摇头,正想招手示意店小二下去,谁知店小二讲得意犹未尽,还在感慨道,“只可惜了许家少爷,咱们城里数一数二的好人才,为这件事颓废了好久,时不时被人看见去店里买醉。”
    想起许世宁,何月明心中一软,正想打探他的近况,这时店小二又话锋一转,“幸好有何家二小姐陪着他。”
    何月明皱起眉头:“何家二小姐?”
    店小二没发现她声音中的不悦,脸上流露出一丝憧憬,“说起这何家二小姐,跟大小姐那是大不一样。长得天仙似的不说,脾气又温柔,心地又善良,经常做善事救济老百姓。在她的陪伴下,这几年,许家少爷脸上总算有了点笑容。我听说啊,这两人好事将近——”
    “胡说!”
    何月明突然声带怒意地打断。店小二一愣,不明白刚才还和煦的客人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脸。何月明也反应过来自己的情绪外露,生硬道,“这些都是道听途说的消息,往往以讹传讹,做不得准。”
    店小二连声道是。他干这一行的,自然知道不能与客人争执。识趣地做了个揖,退了下去。临走前目光不经意扫过饭桌,不禁有些咋舌——
    这客人吃饭的动作看着不快,没想到满桌丰盛的酒菜竟然已经给干掉大半,真是厉害。
    何月明此刻已经完全没了吃饭的心思,脑子里不住地想着许世宁。丛山深见状幸灾乐祸道,“哟,吃醋啦?”
    见何月明没说话,他自顾自往下说,“吃醋也没用啊,反正你报了仇也是会死的,不可能跟那谁在一起。与其占着茅坑不拉屎,倒不如成人之美。”
    何月明皱起眉头,“正吃饭呢,说这些恶心不恶心。”
    她挟起一筷土豆丝放进嘴中,土豆丝炒得酸辣爽脆,让人胃口大开。
    何月明选择相信许世宁。两人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心心相印,有时只需要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所以,她不认为许世宁会轻易变心。估计还是性格太温柔,不懂得拒绝,才给了何青青接近的机会,也落下旁人口中的话柄。
    想通了这一点,何月明心中轻松不少,开始大口吃起饭菜来。明天就要准备开始她复仇计划的第一步了。
    ******
    翌日一大早,何月明便起了床。由于思虑太多,眼睛下多了两个黑眼圈。她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招呼丛云深将自己的眼睛做了微调,瑞凤眼变成丹凤眼,看上去越发不像原本的自己。
    吃过早餐后,何月明便径直去了东边的人市。顾名思义,这里是交易人口的地方。有些贫穷的家庭会将自己的孩子带来这里,指望卖进大户人家做奴婢;也有一些年轻力壮的,出卖劳力换口饭吃。
    由于去得早,市场上还没几个人。何月明刚去到,就有牙婆热情地过来招呼,“这位大爷来买人啊?”
    何月明摇摇头,说,“我是来卖自己的。”
    这种情况不少见,牙婆并不吃惊,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何月明一番。小伙子有些偏瘦,胜在长得精神好看,不愁卖不出去,便打探起他的意向来,问问他想卖个什么价钱。
    “价钱倒不重要。”
    何月明说,“我想去何家帮佣。”
    第十六章
    牙婆一愣,脸上便露了难色。
    何月明察言观色,问,“怎么了,很难吗?”
    这个办法是她琢磨了半天想出来的。想要无声无息接近何家,打探三年前事情的真相,以及寻找那个神秘的女人,前提都是得混进何家才行,而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将自身卖进去,这样刺探起来才更为方便。
    牙婆点点头。说起何家,那可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户主何老爷又宅心仁厚,体恤下人,待遇丰厚,因此不少外面的人削尖了脑袋都想钻进去。早几年宅子里还有陆陆续续从外面招人,可自从那家大小姐出了那样的事后,何老爷从此性情大变,深居简出,外面的应酬少了不说,上门的客人都不太愿意见。也是从那时起,何家不再招人,老的一批回乡了,又没有新人添补空缺,整个宅子里死气沉沉,感觉跟个墓地似的。
    “据说是何家祖坟风水不好哩。”
    牙婆说。
    何月明冷冷一笑。哪里是性情大变,深居简出,分明是怕被昔日的故人看出破绽,索性尽量避而不见。
    牙婆劝何月明另外找一家,何月明却格外死心眼,认准了要进何府。牙婆说不动她,怏怏离去。
    站了将近一上午,见了好几个牙人,得到的说辞都是没有办法进入何家,何月明不由十分扫兴。她原本觉得自己这个计划简直天衣无缝,绝世无双,没想到第一关就遭受重挫,连门都进不去。
    大受打击的她离开人市,一路沿街走,不知不觉走到何家大宅前。宅门紧闭,看门人不知去了哪里。
    何月明默默盯着大门看,试图想别的办法。这时丛山深突然出声道,“我不喜欢这里。”
    打认识以来,何月明从未听到他这么嫌弃的语气,不由好奇道,“为什么?”
    “这里面有种强大的负能量场。”
    何月明不解,“负能量场?”
    “用你们凡人的话说,就是邪气太重。”
    何月明了然一笑,里面住着的人不是人,可不正是邪气太重吗?将近中午,她有些饥肠辘辘,决定先去吃点东西,再慢慢想办法。
    ……
    小吃街上一如既往地热闹。何月明叫了一碗米粉,雪白的米粉上浇一瓢红艳艳的油泼辣子,香气四溢,看着都有胃口。她一边吃一边向老板打听以前在这附近摆摊的道士。
    “好像姓李,有两颗大板牙。”
    老板是本地人,在这里营业多年,一听便说认识认识,“老李卷进了何家大小姐那档子事,妖术惑人,被抓了起来。”
    “那之后呢,没放出来?”
    老板摇头,“估计是逃了,连家当都没来得及收拾。这老李还挺能藏的,徐少将贴了告示,全国通缉,三年了都还没找到人。”
    这么一说,何月明想起昨天进城门的时候,确实在城墙上看见有张贴通缉犯的画像,但因为日晒雨淋,画像早已残破不全,根本认不出来。原来是大哥叫人做的。
    想起大哥,何月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之前考虑过直接找到大哥说明真相,一起复仇,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且不说她如今的身份,想要见到徐步青简直难t?于登天。再说了,时间毕竟已经过去三年,大哥又跟何家走得近,万一不知不觉也被替换了呢?那自己岂不是自投罗网?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目前能相信的人只有自己,连丛山深都不算——这个家伙心心念念的只想她早点挂掉,好拥有一具新身体。
    慢慢吃完粉,何月明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她决定先从酒楼里搬出来,找一个住宅落脚。酒楼虽然吃住方便,但毕竟人来人往,不利于她私下行事。而且之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盘缠有限,能省则省。
    说来也是巧,上午见过的那个牙婆也来这里吃饭,得知何月明打算租房子后,拍胸脯表示包在自己身上。牙婆姓王,五六十年纪,眼睛细长,嘴皮子薄薄的,能说会道。一下午便带着何月明走街串巷,四下看房子。
    何月明对房子的要求不高,整洁干净,能住人就行,但丛山深却颇多挑剔,鸡蛋里总能挑出骨头来,还振振有词表示哪里哪里跟自己气场不合。何月明没办法,又想到这家伙从不按理出牌,偶尔还会吞个人,万一被不小心看到,确实不妙,便又耐着性子继续看房。
    王牙婆本来颇有怨言,等到何月明掏了一枚碎银粒给她,便笑眯眯地继续带她看房。
    走到某个十字路口时,何月明突然若有所感,抬头望向街对面。只见街对面开过来一辆熟悉的小轿车,车子缓缓停下,车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身姿俊秀的青年。
    何月明的身体微微一震。
    那个青年正是许世宁。
    比起三年前,他清瘦了不少,向来明朗的脸上似乎也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轻愁,看着叫人分外怜惜,想伸手抹平他轻蹙的眉头。何月明几乎下意识地想要出声,叫出他的名字,可是下一秒,她看见许世宁走到车子另一旁,打开车门,从里面接出了一个少女。
    少女面容秀雅文静,眉目流转间又带着些天真的俏皮,不消说,自然就是她那好妹妹何青青了。只是打扮跟从前大相径庭,隐隐有几分眼熟。
    何青青快步走到旁边的糖油果子摊子上,买了两串糖油果子,递了一串给许世宁。
    “刚出炉的,外脆里嫩,可好吃了。”
    许世宁宠溺地一笑,点了一下何青青的额头,说,“这么大了还爱吃这个,简直跟你姐姐一模一……”
    他想到了何月明,脸上涌起伤感,何青青见状赶紧将糖油果子递到他嘴边,哄小孩般,“快吃一个吧,可甜了。”
    许世宁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听话地咬下一颗果子。
    何月明远远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都涌进大脑里,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何青青的装扮看上去这么眼熟,原来对方的打扮乃至一举一动都在刻意地模仿自己,她不信许世宁看不出来!
    她心中又是气,又是怒,有一种被至亲至爱背叛的感觉。愤怒蒙蔽了她的大脑,抬脚就往两人方向走去!
    王牙婆正口若悬河地介绍着下一栋要看的房子,突然见到何月明拔腿就走,赶紧迈着小脚跟上去,抓住对方的手臂。
    “哎,岳小哥,怎么了?岳小哥!”
    何月明被她这么一叫一拉,陡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并不是何月明,而是岳明。岳明的这个身份是不能暴露的。她缓缓压下心中的怒意,虚假笑道,“刚才见到有个人眼熟,原来是看错了。”
    王牙婆哦了一声,这时她也看到了不远处喁喁切切的许世宁和何青青,脸上露出八卦的神情。何月明见状,故意问,“王牙婆认识他们?”
    王牙婆夸张地说,“怎么可能不认识?这两人可是咱们镇里最近风头最劲的人物,你等着吧,过不了两天,就会宣布他俩的婚讯了。”
    何月明呵呵一声,“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吧。”
    王牙婆向来对自己消息灵通引以为傲,哪里受得了这种怀疑,当即赌咒发誓说是真的,并说自己的好姐妹是城中有名的媒婆,已经受何家所托去交换过两人的生辰庚帖了,不日就会上门提亲。
    何月明脑中嗡的一声,如同被大钟敲过,响个不停,一时之间又是气怒又是不解,再抬头时,许世宁和何青青早已乘车远去。
    丛山深懒洋洋出声道,“啧啧,你这眼神,简直想要把人生吞活剥了。”
    王牙婆刚见到岳明小哥儿眼露凶光,下一秒又转为无事人一般,变化之快让她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这时对方心情极为糟糕的样子,推脱说下午还有事,重新约了明天看房。
    ******
    打发走了王牙婆,何月明心乱如麻回到下榻的酒店。之前店小二讲许世宁的事情时,她还可以跟自己说是流言,但今天看他跟何青青之间对视的神情,无可否认,两人之间确实存在着情愫。
    何月明还想安慰自己,何青青是因为打扮成自己的模样,才得到世宁的温柔眷顾,只是一种移情作用而已——
    可是!
    何月明闭了闭眼睛,就算移情又如何,那就是变心,距她离开不过短短三年的时间而已!
    三年的时间,难道就足以掩盖过去二十年青梅竹马的时光吗?世宁明明知道自己有多么讨厌何青青,也答应过自己不再私下跟她往来!
    何月明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攥着拧紧了,又气又痛,丛山深冷眼旁观,得意地笑了一声,“说你占着茅坑不拉屎你还不承认。”
    何月明沉默着,任心头的酸涩一遍遍冲刷上喉咙,又强行咽下去。明知道丛山深说的有道理,只是不甘心。平心而论,她自然不愿意看着许世宁守着回忆,孤独终老,但如果对方这么快走出阴影,又觉得很难受。更何况,现在陪在他身边的人还是何青青。
    换了世界上任何一个别的女人,都不会让何月明这么介意。
    第十七章
    丛山深察觉到她情绪的大起大落,突然意识到此时乃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这臭丫头意志顽强得很,若是因为这个打击就此消沉萎靡,那就能加快自己霸占这具身体的进程。
    他微微咳了一声,似乎身同感受般,声音低沉,带着丝丝哀戚。
    “你拼死拼活回到这人世间,图的是什么?不过是想再见他一面。然而谁能想到,他身边已经有了新的恋人。”
    “他已经完全忘了你。”
    “爱人都变心了,报仇还有什么意思?早知道不如痛快利落地死了,就不用看见这一幕。”
    何月明面色沮丧,嘴唇微微嚅动,重复着他的话。
    “死?”
    “对啊,一了百了,再也没有伤心难过。”
    丛山深心头兴奋,循循善诱道,却见何月明嘴角似笑非笑向上扬起——虽然明知对方看不见自己,但丛山深仍然觉得头皮一麻,像是被她面对面紧紧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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