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吻仓促又笃定,苦涩又甜蜜。他知道这行径有些无耻,可身体却像入了魔般无法控制,同样无法控制的还有那颗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的心。他甚至油然生出某种危险的期盼——如果此刻沈流醒过来……他就可以一了百了不必再躲了。
    然而沈流昏沉地睡着,胸膛微微起伏,呼吸间带着熏然的酒气。
    秦穆失望却又庆幸地松了口气,反复回味这个意犹未尽的吻,小心翼翼地在沈流身侧躺了下来。本打算躺会儿就挪去沙发上睡的,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让早晨被尿憋醒的沈流逮了个正着。没等他面红耳赤地解释,那人就将他按回了枕头上:“没睡好就再睡会儿,我买早点去。”
    心怀鬼胎的秦穆埋在被子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该拿这只鬼怎么办。
    除了情路坎坷磨人之外,让他操心的还有生活费。
    出色的高考成绩让k大主动免除了秦穆四年的学费。但他不符合“家庭困难”的贫困生标准,无法申请补助,生活费需要自理。他抓紧开学前的时间找了几份短工,白天在咖啡店做店员,晚上去网吧兼职,一周抽两个晚上给邻居的小女儿辅导英语。虽说整个假期都处在连轴转的状态里,时常累得筋疲力尽,心情却是愉悦又不舍的。这是他在心里划定与沈流在一起的“最后时光”,尽管沈流愿意继续让他借宿,秦穆仍坚持搬去学校的宿舍住,他无法放任心里的鬼越长越大。
    报到前晚沈流送他一部手机做礼物,是与自己一样的款式,秦穆收下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只滑盖的诺基亚里都只存着一个人的号码。沈流还给他的存折里转了三万,说是秦爱华和郑燕给的。秦穆一直不肯回家,也不愿意与他们见面,两口子只好托沈流转交。
    报到那天沈流帮他安顿好了寝室,带着他办卡入网,逛图书馆和食堂,走遍了k大的所有角落。秦穆跟着他穿过林荫小道,苦苦忍住了想要反悔的话。
    他终于离开了沈流。
    起初不适应的感觉十分强烈,好在他的同学和室友都很友善,让他逐渐的适应下来。军训、上课、做校工兼职、参加社团和志愿者队伍……秦穆在飞燕等人的帮助下,努力地一步一步融入了崭新的校园生活,在锻炼社交能力的同时建立起了自己的社交圈。学业上也没有放松,成绩一直稳定在上游。这期间沈流一直在鼓励和引导他。秦穆有心刻意疏远,沈流也很少主动打扰,两人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却一直保持着每天的短信联系,问候早安和晚安,说一说今天发生的趣事,偶尔在学校食堂约个饭。秦穆本以为分开之后感情就会变淡,却事与愿违地克制不住想他。
    圣诞节沈流邀他回小公寓庆祝,秦穆绕路拿蛋糕去得晚了,推门发现一屋子都是人。沈流左边坐着个漂亮姑娘,右边空着。飞燕拉着他在空位上坐下,挤眉弄眼地小声和他说:“那是流儿的绯闻女友,经管系花。”
    秦穆像是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从里到外冻成了冰棍,僵硬地笑道:“很漂亮。”接下来便六神出窍般浑浑噩噩地呆坐着灌酒,咽下去的都是酸涩。落寞让热闹搅和成了四不像,心里七零八落地放起了旧日的走马灯。他知道沈流总有一天会有女朋友的,也知道自己没资格吃醋。可感情和理智是两码事,他实在做不到心如止水。
    大家喝嗨了相互开玩笑,起着哄管那姑娘叫“嫂子”,逼沈流给她代酒。沈流举着爪子骂道:“滚蛋,老子最近龙体欠安,喝不了这么多。”
    “你手还没好呢?”眼镜问。
    秦穆怔了怔,问:“你手怎么了?”
    胖子抢答:“逞能呗!明摆着拦不住的球非要拦,让人撞飞出去老远,手废了。”
    这茬沈流一句都没和他提过。秦穆莫名升起一股愠怒来,皱眉看着沈流。
    “扭伤而已,养几天就好了。”沈流轻描淡写地说完,视线在他的酒杯上转了个圈,“你是不是该把杯子放下了?”
    秦穆没说话。
    “你怎么这样管着人家?”一旁的姑娘笑着插口。
    沈流一条胳膊搭在秦穆的椅背上,歪着脑袋说:“我是他哥。”
    秦穆心头此起彼伏都是苦涩的泡沫,压都压不下去,生硬地举了杯:“做弟弟的该敬嫂子一杯。”
    周围的人纷纷起哄,姑娘红着脸道:“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
    沈流抬起眼皮,凉凉的盯着秦穆:“放下。”
    气氛陡然尴尬起来。
    秦穆没动。他心如刀绞地想:你为了保护她,连这点面子都不愿意给我吗?
    姑娘见气氛僵了,忙打圆场:“不是我不肯喝,实在是我酒量太差……那只喝一半行不行?”沈流二话没说将她手中的杯子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将秦穆晾在了那里。
    “哟,黑骑士啊。”胖子见势不妙跳出来救场,“来来来,谁和我划两拳,输了的把这杯酒干了。”
    眼镜立马很有眼色地接上:“喝什么酒,有种把这碗毛血旺的汤干了。”
    “来就来,who怕who啊!”
    桌上又闹腾起来。
    秦穆无措地坐着。他感觉到沈流生气了。然而这种体验实在太陌生,因为沈流从来没和他生过气,以至于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犹豫了一会儿仰脖把酒喝完,将杯子轻轻放下了。
    沈流起身走了出去。他本想跟上,可那位姑娘先他一步跟上去了,他只能黯然地坐着。
    飞燕拍他的肩道:“别管他,牛脾气上来了,咱们喝咱们的。”
    又是七八杯下肚,秦穆终于如愿以偿地醉了。他头发晕,还有些困倦,本想先走却被飞燕不由分说地拉进了游戏圈。
    真心话大冒险。空啤酒瓶转啊转,指到了所有人,唯独没有他。秦穆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幽灵,看着人世间的嬉笑热闹,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最后一局里,瓶口指向了沈流的绯闻女友。姑娘选择大冒险,毫不意外地抽到了“热吻”的签,然而那只瓶口却阴错阳差地从沈流面前滑过,歪歪斜斜地指向了秦穆。
    这诡异的搭配让众人哑口无言。
    秦穆已经醉得有些木然了,双目无神地望着那只瓶子,像是要研究一下它的旋转原理和自己的入选概率。
    姑娘尴尬地问:“有没有黑骑士啊?”
    沈流将手里的咬了两口的苹果一扔站了起来。胖子吹了个口哨。
    “哎,慢着。”飞燕故意找茬,“她抽到的是吻,要吻就来湿的,来不了就把那瓶啤酒吹了。”
    所有人都以为沈流会直接喝酒,包括秦穆。而直到沈流半跪下来揽住他的后颈时,他才感觉到哪里不对。还没等他完全反应过来,那唇已经强势而有力地贴了上来。
    秦穆的大脑里像是发生了巨大的雪崩,理智轰然坍塌,感性被埋在了下面。那人抬起他的下颌,半强迫着他张开了嘴,唇舌纠缠津液交互,发出令人羞耻的声音。
    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胖子颤颤巍巍地骂了句:“我操……”
    秦穆脑中一炸,猛地推开了他。
    “满意了?”沈流屈指抹了抹嘴角,话是问飞燕的,目光却一动不动地定在秦穆身上。
    刚刚目睹过活色生香现场版的主持人飞燕咽了口唾沫:“……满意。”
    “满意就散伙吧,不早了。”公寓主人翻脸无情地下了逐客令。
    面红耳赤的秦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心跳得快要炸裂了,只想逃跑。奈何手脚不听使唤,跌跌撞撞地走不出直线来,差点儿撞翻茶几。沈流扶住了他的胳膊,道:“你留下。”
    他用力挣了一下,大约是牵扯到了沈流手上的伤,对方发出了一声“嘶”的抽气声,秦穆顿时不敢动了。
    刚刚经历过的场面太过诡异,群众们再也没有了围观的勇气,一个比一个逃得快。胖子瞬间醒酒,眼镜的八百度眼镜都不要了,互相搀扶着冲出了门。飞燕和其他几人像是要争抢穿衣服大赛冠军,一边裹羽绒服一边往外跑。那位绯闻女友则是黑着脸一句话都没说地消失了。
    三分钟之内屋里就剩下沈流与秦穆两个人,显得十分空荡。
    秦穆今天先是自己吞了一坛醋,又灌了一肚子酒,莫名被沈流甩了脸色,又莫名被他强吻,心情起起落落到此刻脾气也压不住了,冷着脸嘲讽道:“你不去送送嫂子吗?”
    沈流用力一推将他按在墙上:“放出去没几天就开始不听话了,是不是想挨揍?”
    秦穆头晕得有些烦躁:“再不放开胳膊断了别怪我。”
    沈流用胸膛抵着他,受伤的右手故意压在他腕上,笑道:“给你个机会,来。”
    “你真是……有病。”秦穆即便醉得有些迷糊也记得不能动他的伤处,就这么被压制得动弹不得,闷声道,“别闹了行不行?”
    沈流与他贴的这样近,沉黑的眼眸在灯下泛起一点点细碎的星芒,含着笑问:“生气了?”
    “你不想让她亲我说一声就可以了,何必这样……”秦穆说不下去,仓皇地垂下眼睫避开了他的目光。
    “堂堂法律系学子,难道没学过有借有还才算公平?”沈流非常无辜地扯了扯嘴角,“你趁我酒醉偷亲我的这笔债,总该允许我讨回来。”
    秦穆的心弦狠狠颤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向他。
    ……他知道了?
    ……他一直都知道?
    秦穆彻底慌了,浑身都因为羞臊烧了起来,像是被逼近了死胡同的小贼,除了束手就擒和负隅顽抗外别无他法。
    可对方是沈流,一旦出手便会不再给他留一点退路。“你说的没错,我不想让她亲你。”他埋头在秦穆的侧颈上轻轻吻了一下,“我辛辛苦苦养了这么久的童养媳,怎么能让别人亲。”
    又麻又痒的感觉让秦穆僵硬地打了个颤。他觉得自己真是醉了,醉得开始做稀奇古怪的春梦。梦得如此不切实际,颠倒黑白。
    可是他竟不愿意醒来。
    他从爱了许久的那个人口中听到了最想听到的话。是真、是假,一切都无所谓了。
    沈流见他这个反应实在好笑,捧着他的脸捏了捏:“小木头,你倒真是块木头。”
    秦穆怔怔地望了他一会儿,抬手无声地将他抱住了。他抱得很紧,怕宝贝丢了般将那人牢牢地箍在怀里。
    “傻小子,再不放开我要被你勒吐了。”沈流柔声道,“你先去睡吧,我把这些烂摊子收一收……”
    然而秦穆不肯放手。
    “……算了。”沈流无奈地投降,拥着他直接上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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