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百年着想,主动退位比被人赶下台的好。”她在她手上重重一压,“你能体谅我的一片苦心么?”

    弥生噤住了声,脑子里也盘算掂量。这么下去的确不是办法,百年平息不了朝堂上的风云。他还太小,有个虎狼一样的阿叔,他身下的宝座是水上的浮萍,根本坐不安稳。

    怎么办呢,太皇太后都说了,她没有再坚持下去的理由。百年也好,夫子也好,他们是都她的子孙,她怎样安排都有道理。认真算来自己只是个外人,太皇太后同她说,很大一部分是通知性质的,不是商量,更不是征询。她若是不识眉眼高低,那才是自打嘴巴。

    她退了一万步,俯首道是,“一切但凭母亲做主,我如今不指望别的,只求保住百年,便对得起先帝在天之灵。”

    太皇太后点头,“这你放心,我必定要同九王商议。百年是先帝的血脉,我绝不容许他伤他分毫。”

    似乎江山乾坤只在两个女人达成共识的瞬间就定了下来,然后一切按部就班,百年下退位诏书,追诏乐陵王入篡大统。羊皮卷上字字句句言辞恳切,再三表示谦让,再三的说自己愧对先皇嘱托,唯有请皇叔继位。皇叔垂拱九重,是众望所归。有皇叔治理方能兴国安邦,大邺才会国富民强。

    弥生知道百年心有不甘,那洋洋洒洒几十字写得很是艰难。可是逼到了这份上,胳膊拧不过大腿,反抗不成只有屈服。

    她母亲进宫探视她,坐在胡床上,满脸的喜兴,“太皇太后手段老辣,到底是动荡里走过来的人,万事皆在掌握中。我原本答应你夫子来瞧你的,因着年下事忙,总不能成行。昨日听说圣人下了诏书,宣九王登基称帝?我的细幺,你可算熬出头,要苦尽甘来了。”

    弥生别过脸一哂,“他做皇帝,与我有什么相干?我越瞧他越觉得他坏,分明谋划了那么久,当真下旨给他,他却推让起来,矫情得没边!大年下的,把百年干晾在那里做筏子。多少人眼睛里都看得很明白,现在故作姿态,岂不是晚了点!”

    她对他只差没有喊打喊杀了,真是孩子心性不懂变通。沛夫人只得放缓了声气儿劝她,“你别再过问那些了,自己的日子滋润就是了。说得难听些,百年不过是先帝的儿子,空叫你一声家家,若是他得势,立起两个眼睛翻脸不认人,你也拿他没计奈何。还是图些实际的吧,难为他对你一片深情。他高位上坐了这么久还缺女人么?能够一心一意,你还求什么?到了这个褃节儿上,顾好自己要紧。别怕缺孩子,你们将来少不了。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才最贴心,别人的儿子,到天上也管别人叫娘。”

    弥生怏怏缄默下来,坐在褥子里,汤婆子在一处捂久了,等疼了才发现烫伤了。眉寿忙拿药来,她也不甚在意,拉着脸道,“阿娘是来给他做说客的?”

    沛夫人白了她一眼,“我是为着你!你这孩子不识好歹么?”

    她一条腿伸在外面,扭身对墙躺下了,是恼了,不肯听她母亲的话。

    沛夫人不能和自己的孩子置气,接过眉寿手里的绢布给她裹腿,一头叹息,“你啊,就是被保护得太好,真正没有吃过太多苦。你想想,若不是他明里暗里的护着你,你到现在还有骨头剩下吗?身在福中不知福,为别人的骨肉和自己的男人闹,闹到最后要捅娄子的。”

    弥生不耐烦,打岔道,“我命织造处做了几套深衣,是给莲生她们的,过会子阿娘出宫带出去。”

    这摆明了是要撵人,沛夫人站起来,拿她没办法唯有摇头,“你这狗脾气是要改,犟头犟脑我也词穷了。还是叫他进来和你说,横竖都到了这一步,他就是进宫也没什么了。”

    沛夫人拂袖去了,弥生听着脚步走远,胸口拱着气也不愿回身看。隐隐察觉有一点动静,她才转过脸来。是百年,绞着手指站在踏板前,泪流满面。

    她一慌,忙撑起来问他怎么了。他抽抽搭搭说,“我连下了两道旨意,阿叔到底不接。家家,还要叫我怎么样?难不成要到臣相府登门求拜么?”

    弥生垮下肩来,苦笑道,“当初刘备还三顾茅庐呢,你的圣旨自然要连下三道。他连推三次,方显得他人品足重,和那些谋逆的叛臣不同。”

    百年止住哭,眼睛被泪水洗刷过后益发晶亮,“我才在外面听说家家和阿叔闹别扭了,我是想,家家为我和阿叔反目不值得……”

    弥生皱眉道,“不和你相干,你用不着自责。”

    百年嗫嚅着应个是,却行退出了长信殿。

    正殿的台基很高,风吹过来透骨的凉。他放眼远眺,庑殿顶高低错落往远处延伸,一种深重的苦难的感觉。压抑透了反而觉得想笑,他对着风,笑得嘴唇发干。九王要进宫来,要在未登大宝的时候进宫来。果然人生处处有机遇,单看会不会把握罢了。

    过尽

    作者有话要说:

    午后静谧,门上的软帘没有盖严实,微微留出一道缝。太阳光从底下钻进来,光柱里面有浮动的细小的粉尘,上下兜转,看久了叫人眼睛发涩。

    弥生调开视线,倚着凭几慵懒翻了两页书。岁月在她这里停顿住了,她有时觉得自己在提前过老年人的生活。朝廷正值多事之秋,但似乎同她没什么大关系。她和政治是脱节的,没有用处的人,像阿娘说的那样,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了。

    腿上的烫伤还在隐隐作痛,拢在裤管里,一热疼得更炙心。没办法只好把裤腿卷起来,然后伤处是没知觉了,小腿肚又冷得抽抽了。她垂手搓了搓,手心里的温度能缓上一缓。跟前没人在,也懒得张嘴叫她们点炉子,自己把榻上的狼皮袱子一掀,绷直了脚尖塞进去,下半截好歹暖和起来了。

    读干宝的《搜神记》,读到韩凭夫妇殉情化作鸳鸯鸟的时候泪水涟涟。书上的爱情让人感动,现实之中怎么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百年要禅位了,然后慕容琤入主邺宫,到时候自己的处境也堪忧。别人面前他装腔作势,能得个“性颇严”的名声,在她眼里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她没少吃过他的亏,那么多次了……实在是累,累得连记忆里都带着苦,让人不敢回味。

    今天是小年夜,总管已经张罗着开始给众人打赏,分发五铢钱。宫人们也就今天高兴,能大声说话,畅快的笑一笑。弥生听外面热闹的挂灯笼,贴门贴,心里渐渐敞亮了。

    桌脚的那缕光带宽了又窄下去,有人进来了,左不过是眉寿到了给兔子喂食的时候。那位兔爷骄矜,很不好糊弄。尤其大冷天,越发的乖僻难伺候。

    可是一双云头履迈进了她眼角的余光里,她回过头,才发现是他来了。

    “看什么书呢?”他凑过来,讨好的挨在她边上,“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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