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文士睨了我一眼:“她是何人,你知道了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你也不过是祭魂所用,知道的再多,也改变不了你的将死的命运。”
    “是,我是将死之人。就算是了了我死前的心愿,你何不发个慈悲心肠,让我做鬼也做个明白鬼呢?”
    中年文士轻笑:“你这女子倒也有意思,将死之人倒也不惧,反来向我质问。我还真是有些好奇你长了何副模样?”说着走向我身前,在我的脸上瞅了瞅:“你这张人皮面具还挺精巧,反正还有些时间,不如你把它揭下来,让我看看如何?”
    我轻哼道:“左右也是一死,我不允你又如何?”既然已成了定局,反而不那么害怕了。
    “你还真是有些胆量,一个女子,倒也难得了。好吧,我就满足你的心愿,告诉你。”他转头朝着那具干尸一指,道:“你别看它现在那副丑模样,活着的时候,那可是倾国倾城的容貌。当朝皇上有位叛臣皇后,你听说过吧?”
    “你......你说什么?叛臣皇后?”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迅速的稳定自已狂乱的心绪,道:“你是说......它就是那位只做了几个月的叛臣皇后,曾经的晏候妃......韩情?”抑制不住颤声的说完。
    “咦,想不到你这女子还知道的挺多。”中年文士稍稍有些惊讶,接着道:“不错,它就是那韩皇后。”
    听到他的确认,一股冲动让我仰头大笑起来:“哈......哈......”这世间还有什么比拿自已的身体去祭自已的魂魄更加可笑的了?我鄙视了半天的人,却原来就是我自已。“哈......哈......”
    “你笑什么?”
    我眨眨笑出来的眼泪,看着皱着眉头的中年文士:“呵,我笑你愚蠢至极。”
    “你我说什么?再说一句。”危险的轻眯了眼。
    我不为所惧,冷哼一声:“你说它是韩情,那我又是谁?”
    中年文士一愣,随即沉声道:“那你说,你是谁?”
    我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我是谁?我就是你口中的那位叛臣皇后,也是你泯灭人性的杀了这些人,极欲复活的韩情。”
    中年文士被再次惊到,那张尽是疲倦之色的脸,也有了精神,上上下下的打最了我一阵,方才慎重的道:“你说你就是韩皇后,可有什么证据?”
    我并未答话,只是拿眼睛瞄了瞄肩上的两只大手,随即在文士的一个眼色下,两名侍从撤了手。
    我从怀里掏出了化解面具的药水,涂在了下颌的连接处,一张人皮面具片刻间就被我取了下来。露出真识面貌的我,对上中年文士,静静道:“不知我这张面容可还入得了眼?”
    中年文士瞅着我的脸庞,呆愣了半晌,方才道:“当然,当然。”极快的冲着身旁的侍从一摆手。那侍从会意的转身出去了。
    “真是没想到,没想到......,皇后您还活着?”
    “你从未见过我,也不必着急着确认。最好还是叫个认得我的人来,免得出了什么差错。”我并没有错过他摆手的动作,心知那侍卫出去,定然是找人去了。事到此处,我已然明了,那具干尸由何而来了。
    当时纳兰将我带走,为了掩人耳目,便弄死了别人,并留了我的物件儿。想来,这干尸便是我那替身。它能出现在这里,我真正想要隐瞒的那人,怕也不会太远了。
    我环视了下四处的高大侍从,难怪这些人面无表情,神色沉着。一看就是训练有素,并不像是普通匪寇。极似那些皇宫大内隐蔽的高手。还有这石室的规模,若没有一定财力物力,是如何也做不到的。
    我心里自是有一番考量,隐约已经有了些猜测。
    中年文士似已认同了我的身份,像怕怠慢了似的将我带离了这间满是血腥之气的石室,重新又回到了先前那间,还算是干净的石室。
    不多时,身后的那道石门‘轰隆’一声的打开。先前出去的那名侍从率先弯腰走了进来,跟着,一道修长的身影跟了进来。
    我的视线在触及他的那一刻,心陡的一沉。我猜测的果然不错,果真是他!
    云天炽的出现,让这一切有了最合理的解释。洛城里失踪了这么多人,官府里闹的动静却不大,而朝廷里更是关心都没有关心。却原来,就是再闹也没有用,到最后都会被这幕后的指使者的强权压下去。
    在我心中释然的时候,云天炽已经激动不已的朝我走了过来。
    “情儿,真的是你吗?”
    我感到出奇的平静,平静的看着他走近,平静的看着他颤抖着伸出手,亦平静的任他捧住我的脸,抖动的唇印向我的。一股咸咸的味道,流进了我的嘴里。
    我微讶的看见他脸上流下来的泪,怔然的掉进了他的一双黑眸幽潭。
    “情儿......”喃喃的低语,压抑而隐忍。下一瞬,我整个人被他狠狠拥进了怀里。“他们告诉我,我几乎不敢相信,你是热的,真的是热的,真的,真的......”他语无论次的喃喃自语,温热的唇几乎吻遍了我的脖颈脸颊。
    我窝在他的怀里,眼角的余光看着那些高大侍从和中年文士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好半晌,云天炽总算是稳定了情绪。放开快要将我勒成两截的手臂,将我支开一臂远,扳着我的肩头,温颜笑道:“重拥着你的感觉真好!让我好好看看你。”
    我任他仔仔细细的瞧看,没有半分挣扎。
    “没变,一点儿也没变。情儿,我的情儿......”说着,又将我拥进怀里。只是这次放柔了力道,轻环着我的腰身。似抑郁了很久,轻舒了口气,感叹道:“我现在才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活着更重要了。”
    “所以,你就杀了那么多人,为了只是让我‘活’着?”这个‘活’,对于我本人来说,真实的定义,比杀了我还令我难受。
    “只要你能复生,死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他们的命和你的比起来,不及万分之一。”
    “他们可都是你的子民,身为一朝的君王,怎么能如此轻贱人命?你时常不是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吗?立志成为明君的你,何时也变得如此凶残?只为一人的性命,便可以伤害这些无辜之人,这与暴君何异?”曾经的他,伤我至深。我虽恨过他,却不得不承认,在政事上,他不失是一位明主。纳忠言、施仁政,虽是初登皇位年余,却已有效绩。他也曾经满怀壮志,扬言要名传千古。依我对他的了解,也曾深信,不重儿女私情的他,会在权政上有所作为。
    身陷皇宫的那段日子里,我难免听闻一些朝堂上的政事。加之他所施之政的种种迹像,越发有这个肯定。只是,这样的确信,却在随着纳兰离开大运国的日子里,渐渐改变。尤其是在陵丘的那段时日里,朝廷颁布的一连串新政,让我对他的誓言,彻底产生了怀疑。
    如今,在我亲身经历了这一场血腥残酷的魂祭之后,如何还能让我相信,他还是曾经那个放出豪言壮语的男儿了?
    他变了,变得不再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个云天炽。我和他虽是年余未见,他却改变甚多。这种改变,不光是身形上的清瘦脸庞上的消减,而是从他骨髓及至整个魂灵的改变。
    之前的他,气质温文内敛、深藏不露,一如绵里藏针,锋芒尽在温绵之后。而此际的他,虽锋芒未失,却带着阴厉之气,同样是那根针,却似已经浑身浸染了剧毒,稍微碰触,便可令人魂失命丧。这样的他,又身处高位,便是有心,那也只能越发成为一名残暴之君。虽是同样名姓流传,却不是留芳青史。
    静静的听完我的质问,瞅着我,他淡淡的说了句:“你已经不再了,我成为明君又如何?”
    我怔然的望着他,不明白,他的巨大改变,到头来归结竟然只是这么短短的一句话。难道他竟只是为了我才立下那样的豪言壮志吗?我不懂,真的不懂。记得他曾说过,与我的情谊相比起来,无尚的权力更为重要。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抛弃了我们之间的情,另娶她人。如今,他却来告诉我,失却了我,便失了他成为明君的动力,这如何让我相信?
    “云天炽,我何时变得如此重要了?你若当真如此视我,当年你就不会弃我而去,另娶她人。你若当真如此视我,你就不会在重得我后,我贬为一名沅衣宫女,也因此险些被那吸血魔头吸光了血液,成了一具和它一样的干尸。”我指着那扇隔开血腥一幕的石门怒斥道。“云天炽,什么好话好事都让你做尽了,到头来还要一副深情不已的模样,你不觉得你太过虚伪了吗?”
    云天炽不言不动,静静听完我吼罢,陡然一个用力,将我按进他的怀里。贴着我的耳朵,轻喃道:“是我的错,情儿,都是我的错。你放心,朕把那些进馋言的人都丢去喂了狗。再也不会有人反对了。朕......朕这就带你回宫,恢复你皇后的身份。”
    我闭了闭眼睛,不愿意再去挣扎。兜兜转转,又转回了原处。我费了半天劲,一张脸也换了又换,到头来还是逃不开他们,我真的累了。算了,就这样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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