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俊亲了亲妁慈的耳朵,小心翼翼的问:“那皇后今晚……身上方便吗?”
    妁慈眨了眨眼睛,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见俊脸色更红,却没有回避:“朕与皇后大婚快四个月了,皇后还要……”说着便凑上去亲了亲妁慈的嘴唇,他不想说那个词,便又亲了亲。而后舔了舔嘴唇,有些惴惴的,眼巴巴的望着妁慈。
    他三番五次的暗示,却是头一次明说。
    她下意识要推开见俊,不想膝盖下软毡子滑了一下,整个人侧倒下去,胸口撞到棋盘边缘崭新铮亮的棱角上。
    霎时间疼得脑中一片空白。
    她捂着左胸蜷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连喘气都不流畅了。
    见俊还扶着她的肩膀,几乎没被她带倒了,只胡乱扶了她几下,也没拉住。此时忙挪到她身旁,急道:“皇后,你怎么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脑中闪过这么个念头——妁慈是想继续“守身”下去,但是又不能拒绝他,才装病糊弄过去。但是看到妁慈倒下去时,他心里只一片慌乱和恐惧,已经根本不能分神去计较这些。
    他还记得苏淑妃死时的情景。也是这般蜷缩着,胸前的衣服被她自己的指甲抓破,血水从口里流出来,染了半张脸。宫人们小声议论着她的死,悲悯她的不幸。
    她见过吞金而死的人,她以为吞金自杀不会受什么苦楚,可以让她从容赴死。自杀前她甚至洗过澡,换上自己还是姑娘时居家的衣服,上了漂亮的妆容。
    但是那种能让人颜色如初、毫无痛苦死去的,是外面流通的质地不纯的生金,宫中根本寻不到。她吞的是先帝赏的金锭,那东西足足折磨了她两个时辰,才终于要了她的命。
    见俊知道妁慈跟淑妃不同……他也不会让她步上她的后尘。但不可否认,在这一刻他怕得失去了判断力。
    妁慈疼得目光都不能聚焦,很长一段时间只是抱着胸口缩在哪儿,没有出声。
    她强挨过那一阵儿去,只觉得满头都是冷汗,咳着大喘了几口气。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缩在见俊怀里。
    “……皇后。”见俊眼睛眨也不眨,好像急的要哭却又怕得忘了哭的样子。他似乎想问他什么,却又不敢问。
    妁慈觉得像是有块冰坨枕在她脖子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见俊的手。
    见俊的脸色比她还要难堪,白的近乎透明,连唇上也血色淡薄。
    妁慈那一下磕得实在不轻,但见俊的表情却更严重,简直像是她活不了了似的……妁慈对上他的目光,忽然发现自己没办法告诉他,她只是被棋盘角碰了一下。
    “只是心口疼……已经没事了。”
    见俊紧绷着的身体终于松下来,默不作声的把头埋到她的肩膀上。
    热气在她颈窝扩散开来。
    妁慈听到底下齐齐的松气声,这才看到,下面乱七八糟跪了一地人——他们本不在屋里伺候,都是听到见俊的叫声才急匆匆赶来的。
    见俊很长时间没有动一下,妁慈也没敢跟他开口说话。
    两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有宫女端了压惊的茶奉上来。
    妁慈斜躺在见俊怀里,先看到那姑娘跪下来把头举过头顶,便小声道:“皇上?”
    见俊像是这才反应过来,忙抬起头,给了她一个苍白的微笑。
    幸而他没有再哭。
    妁慈从宫女手中接了茶,凑到见俊唇边,道:“喝一点吧。”
    见俊摇了摇头,反过来端了茶,道:“这是给皇后熬的参汤,朕喂皇后喝。”
    妁慈并未注意到见俊有这种安排——不由越发心虚……她这下磕的,得折多少寿……自然更不能说出真相了。
    见俊并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喂汤时都不知道该先试试温度。不过看他关切的模样,妁慈觉得就算烫满嘴泡,自己也只能笑着喝光了。她喝了一口——参汤并不很烫,刚刚能入口的温度,只是味道略有些怪,不那么好喝。
    妁慈从不挑嘴,还是就着这个姿势,将一整盏都喝光。
    也许是倒着的时间有些长了,她忽然觉得有些头晕。胸口真的闷闷的疼了起来。
    得知见俊还传了太医,她脸黑了好一会儿,只能无奈的安慰他,她真的没事。
    她那句“没事”说得坚决,而且脸色也确实很快恢复如初,看不出半分病态或者难受来。见俊放下心来的同时,不由就有些郁闷的想问——她若真没事,难道装成那样,只是因为不想和他上床?
    话到了嘴边,却没有出口。
    一来他怕妁慈真有什么隐疾,这么说伤了她的心;二来……若妁慈装病也要拒绝,那他宁肯她什么也不说,反正……反正天下人都知道她是他的皇后。他们彼此间有名有份,来日方长,不比元浚那种一厢情愿、旁敲侧击……
    ……
    妁慈见她说自己没事,见俊周身反而灰暗消沉得都快让人枯萎了。不觉满头黑线。
    去传太医的太监很快回来,却回禀说刘安时并不在太医院。
    妁慈皱了皱眉——南采苹也罢了,她明知只要她还是邵博孙女,吕明日后无论如何都是要害她的,却还要提拔任用他,实在是因为能办事的人太少了——就比如这个小太监,你说太医院十三个御医,就算见俊指名刘安时,他不在,你就请不来大夫?亏她没病,若真有人急着救命,这一来一去后事都该备好了。
    不过这个结果最好——见俊大张旗鼓把太医叫来,就算妁慈真没事儿,太医也必不敢说实话。少不得说出些无关紧要的病症来,让她吃许多冤枉药。
    也许是因为妁慈看上去确实没事了,见俊并没在传太医的事上问太多,便命那个太监退下去了。
    一时之间房里又只剩他们两个。
    为方便太医来时悬帘诊脉,妁慈已躺在床上,落下了床帏。见俊当时慌乱无神,也跟着她爬到床上,此时正跪坐在她斜背后。
    烛火透过床帏,光影朦胧。不知是谁燃了麝香,那种撩人的气味越发让气氛暧昧起来。
    妁慈略觉得脸上有些烫。之前意外跌倒,让她幸运躲过一劫。但是此时效果终结,她却发现自己没了后招——她见了见俊的反应,知道装病很有用,却已再不忍心。
    她听到见俊悉悉索索的脱衣声,便鸵鸟一般蒙住了自己的头。
    见俊很快钻到被子里,从后面抱住她。手逡巡在她腰上。
    妁慈只觉得脑子里红玉吵得她都快要昏过去了,只好开始思考自己装睡的可行性。
    见俊终于摸到了她的腰带扣,手上一挑,玉勾连便松开了。
    妁慈几乎叫出声来,下意识便伸手握住。
    却不想正抓到见俊手上。
    见俊略有些低哑的声音响在她耳边,热气呼燎,“……朕什么也不做。”
    妁慈觉得为一个正太面红耳赤、同时被良心和道德感折磨着的自己,实在糟糕没用透了。
    万恶的旧社会,摧残祖国的花朵……逼人犯罪。
    她只越发把头埋下去,用力攥着不放手。
    见俊静了好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精神仄仄道,“朕……朕是皇后的夫君,又不是禽兽,皇后不愿……不舒服,朕不会乱来。如果,如果皇后非要穿着衣服睡……那,那就穿着吧。”
    说完赌气一般松开抓着妁慈襟口的手,用力抽回去,翻了个身,也蒙住了头。
    妁慈又羞又愧,只觉得脸上要烧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她听到见俊没动静了,才悄悄的爬起来,脱掉衣服,换上睡衣。
    她重新钻进被子里。谁知才躺下,见俊蹭的便扑过来,噙住了她的嘴唇。
    妁慈寻死的心都有了。
    见俊亲完了,带着点勉勉强强的满足,把她揽在怀里,亲了亲她的脸颊道:“睡吧。”
    ……而后果真一夜相安无事。
    妁慈彻底失眠,一面小心压着被子,免得灌进风来让见俊再着凉,一面前前后后的胡思乱想。居然也想明白了一些事。
    比如……见俊要跟她玩真的了。
    比如——虽然元浚小瞧了见俊的行动力才会出言挑衅结果弄巧成拙,但是,这笔账还是该记在元浚头上。
    第二日见俊去上朝,妁慈解开衣服看了看,只见左胸下面拇指大的一块上,白红青紫黑五颜六色,当中一道划痕,竟已破了皮,确实伤得不轻。稍微扯动,便疼得厉害。
    她自己用烧酒消了消毒。胡乱缠了两块纱布。感叹自己自己白白遭罪一场,受了伤都不能光明正大说出来。
    妁慈还是小瞧了见俊的杞人忧天。
    他早早下了朝,进了坤宁宫,先问:“皇后今天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妁慈这才知道,他原来还是没有彻底放心。
    看来真的只能吃几副冤枉药安抚他一下了。
    不过他惦着她的“病”,总比惦着些有的没的好。因此妁慈略略收起尴尬,命人端来花茶,给他奉上。
    见俊接茶时故意摸了她的手一把,而后笑嘻嘻凑上来亲她……可惜他还是比她矮了些,距离稍远就够不到她的唇了,反而把额头送上去给她蹭了一下。
    眨眼间他脸上讨喜的笑容就变成了沮丧。
    妁慈忍着笑,假装没发现他的意图,任他怎么哄都不肯坐下来。
    那人吓坏了,慌慌张张就道:“听说是太傅府上请去了。”
    太傅带着一大家子去了洛阳,如今太傅府上只住着邵家孙辈十二人。见俊忘了这一点,只听“太傅”二字,便差点摔了茶杯。
    幸而他很快想到……太傅府上住的都是妁慈的亲人,总算克制住。虽声音染了些阴沉,却还是关切地道:“太傅府上病了谁?”
    虽十三名御医是皇室专属,非皇帝皇后传召,外人不得私自调用,但京城达官贵人私下请太医诊治的并不少,大家心照不宣,不至于因此获罪。只是像邵庸这般倒霉误了皇帝的传诊,按说怎么也有僭越之嫌。
    而历来帝王,最忌讳的第一是权臣,第二便是僭越。若权臣加僭越,那基本除了造反别无活路。因此邵博在这些事上一贯谨小慎微,几乎到了琐碎的地步……却还是不想,一轮到邵庸当家,就出了岔子。
    妁慈已经预感到见俊要发脾气了。见他不但没恼,反而先询问病人,略一怔愣,心里便有了些暖意。
    但太监的答话却让他霎时不安起来。
    “听说是荣夫人,她昨晚忽然晕过去,太医一直在那边照应着。”
    妁慈上前要问话,转身急了,扯动伤口,不由又捂着左胸,弓下腰扶着桌沿倒吸凉气。
    见俊脸色变了变,小心翼翼问:“皇后?”
    妁慈一脸牙疼的表情:“……岔气了。”
    荣夫人据说是心脉不全,看过多少大夫,都说她不宜再生养。妁慈猜着她大概心脏有些问题,却也没太放在心上。听到她无缘无故昏过去,这才知道怕。
    红玉是个大百科,妁慈问过她,知道荣国夫人若真有心脏病,非要怀孕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如今她怀孕有五个月了,才显出症状来,显然不妙。
    荣夫人虽懦弱又不善表达,但她是真心把妁慈当嫡亲的女儿来对待。邵庸这么个大才子,妁慈在现代时背了他多少诗词,却依旧讨厌他的真人,纯粹是因为他轻薄滥情,让荣国夫人伤心了。
    太医午饭时终于赶过来。
    太医给后妃诊治,按制是要悬帘的,但见俊看妁慈心神不宁的样子,干脆便撤了珠帘,让妁慈与他面对面坐着。然后亲口问:“荣国夫人怎么样了?”
    刘安时是个快六十的老太医的,精瘦矍铄,此时脸上却很有疲色。
    他看了看妁慈,只道,“臣还没进太医院时,便给夫人诊治过,那个时候夫人腹中已有了皇后娘娘,害喜还不到两个月。臣对夫人说,她不宜生养,劝她打掉腹中胎儿。但今日……臣已无话可说。只希望夫人腹中,是个像皇后娘娘一般福泽绵延、惠及生民的贵人。”
    妁慈身体一震,眼中泪水滚落下来。
    她忽然觉得胸口有些紧,不由抓了抓衣襟。此时已动手切脉,他三指依次落下,脸色忽然便沉寂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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