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天下起小雪,地上已经积了手掌厚一层。有人家吃早饭前放了鞭炮,嫩白的雪地上,洒着鲜红的纸屑,空气里一股硫磺味。

    许愿走在最前面,许妈跟在后面喊:“姑娘,你带身份证了吗?”

    许愿放缓脚步略作思考,带了,就放在背包靠近后背的夹层里。为了再次确认,她把背包挪到身前,拉开三寸拉链,伸手进去摸了一下。

    身份证在。有身份证才能上火车,再过几个小时,就能见到奶奶了!

    父母已经赶上,许母见许愿把包抡到身后,在伸另一只胳膊,伸手想帮忙,许愿身体微微一侧,让开的同时,手臂顺利穿过肩带。

    “带了。”她这话被另一个声音盖过。

    “三哥!过年好!”

    三人循声望去,是一个中年男人,和许爸年纪相仿,手里提着盒装带鱼、两瓶酒还有几个红盒子包装……

    ☆、六十四

    “呦!你看看你, 来就来, 咱兄弟的关系,你带什么东西啊!”

    “大过年的, 我空俩手来看你,合适吗?”

    说话间,三个大人都停下脚步, 只有许愿未受影响, 匀速往前走。

    “许愿!”许爸叫了她一声,“这是你黄大爷——你是比我大吧?”

    对方说:“我没你大,咱俩生日差俩月, 你忘啦?”

    许爸又对许愿说:“快来打个招呼,这是你黄叔。”

    许愿快步走回来,调动五官,微笑地对陌生人说:“黄叔!过年好。”

    心里在想:“我管你生日差几个月, 我管你是叔还是大爷……”

    来人诧异,许爸连忙介绍:“这是我闺女,以前都在老家, 今年上大一了,才回来住。你没见过。”

    “你闺女都这么大啦!长得像你!”

    许爸跟来人寒喧的同时, 伸手整理了许愿被书包肩带压皱的衣领。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

    然后,来人又跟许妈打招呼, 许妈连忙说:“上楼坐吧!”

    黄叔还是黄大爷嘴上说:“看来你们要出门,我就不上去坐了。”作势要把东西往许爸手里塞,许爸哪里肯接, 两个中年男人再三推让,还是打道回府。

    等送走来人,已经快十一点。

    许愿从卧室出来,身上的棉服没脱,背上的书包没摘,表情木木的。

    许爸本来想说:“下次客人要走,你要出来送一下,这是基本礼貌。”刚说几个字,许妈连忙捅了他一下,用没拎东西的手,许爸就闭嘴了。

    三个人打锣重开张,向火车站进发。

    雪一直在下,此刻已经没脚踝了。

    虽说是大年初五,出门走亲戚的人多,可赶上这雪天,人少了一大半。天地旷远,白茫茫一片。

    出租车上,许愿一直沉默不语。许妈掏出电话:“我告诉咱妈一声,雪天路不好走,怎么也得晚饭时间到吧?”

    这是征询另外两个人意见。

    没等许爸说话,许愿抢先说:“别告诉奶奶。”

    许爸表示认同:“对,你说了她更担心,咱们到了就好。”说完回头看许愿一眼,讨好的神色。

    火车站滞留了很多旅客,原来路上的留白,都在这里填满了。

    广场如同滑雪场,有人就着春节的欢乐气氛,在打雪仗。售票处和侯车室乌乌泱泱,人流往来穿梭,找不到一处落脚的地儿。

    许愿想起施耐庵写“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林教头买了一葫芦酒,包了那两块牛肉,留下碎银子,把花枪挑了酒葫芦,怀内揣了牛肉,叫声“相扰”,便出篱笆门,依旧迎着朔风回来。看那雪到晚越下的紧了。

    老师讲这段课文时,说“紧”字用得好。许愿当年并不理解,这个大年初五,她总算是认同了。

    雪越下越大,此刻棉絮一般,飘飘摇摇,从容不迫,下得天地浑然,万物生灵皆与我无关。

    三个人提着大包小裹,到达候车室,几排座椅全满,过道中间被席地而坐的人占领,嗡嗡嘤嘤一片,逃难一般。

    站内广播循环播报晚点车次,侯车室led屏也有晚点车次信息。许家在人乘坐的列车赫然在列。

    许愿呆呆站着,有人拖拉杆箱经过,几乎从她的左脚碾压过去,她浑然不觉,远远地看着led屏,上滚动播放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一股无名火来势汹汹,就要冲破头顶,她奋力压下,眼眶却红了。

    候车室像一个热气腾腾的锅,下了过多的饺子,饺子们黏在一起,个个衰嚎,谁也翻不过身来。地面都是雪水和脚印,空气不流通,耳朵里尽是嗡嗡声,连站内广播都被盖过了。

    许愿乘坐的列车是k7592次,始发站是更北的城市。

    刚才播报,大约晚点50分钟。

    许愿再看,大约晚点1小时10分钟。

    隔了一会,周围候车乘客一阵骚乱,潮水般的怨骂和惊叹,许愿巡他人目光看过去,是新一轮晚点公告。

    k7592罗列其中,并不起眼:停运。上一行下一行全是停运,祖国江山一片红。

    许父许母一直关注着许愿的情绪,眼看着众人哗然,已经有人提包离去,他们才走到许愿身边来,互相看了一眼,在研究谁开口。

    “姑娘……”许母叫她。

    许愿绞着双手,看过来。双肩包已经背了太久,她有点驼背。

    姑娘绑了个马尾,因为一直绑马尾,额头上的碎发伏贴,只是发尾被棉服和背包一蹭,起了静电,有点毛燥。

    许愿没有哭过的痕迹,但是眼圈莫名发红,浑身紧绷,眼睛虽然看着许母,可是心神不在。

    许母想说:“今天走不了了,咱们先回家,明天再想办法。”可看到许愿的样子,心又软了下来。

    母女相处时间不多,在母亲面前,许愿再来平和恭顺,乍毛鸡一般的许愿,母亲几十年来也是第一次见。

    许愿知道妈妈想说什么。她用仅供三人听到的声音,淡漠地说:“我不回去,我要回家。”

    许母放弃劝说,无奈地看向许父。

    爸爸有点不耐烦:“你这孩子,你想你奶,我们也想……”许愿突然卸了浑身力气,低下头去,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少女特有的毛绒绒的发际线。

    许爸叹了口气:“要不这样,咱们出去找客车。国营客车肯定停运了,咱们找私营的大客。”

    许愿猛地抬起头来,下巴上挂着一大滴眼泪。她猛地用袖子抹了一下,甩开大步往外走。

    许父追上她:“但是咱们说好,如果连客车也没有,今天就先不走了。”

    许愿没搭理他,步速依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明天、后天,每天放出两章。

    2017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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