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也不知。”燕太后扬了扬唇,她年纪并不高,此刻笑得风情万种。原本江煦帝分毫不给她留情面,还关了燕太后禁闭,可今日是江煦帝大寿,故他还是把人给请了出来。
    事实上若非如此,好戏就无法开场了。即使江煦帝敢关太后禁闭,长此以往,总也需要一个说法方能服众,只是不知燕太后今日是否会送人头给他。
    此刻江煦帝冷笑,眼底厌恶一闪而过,这会儿竟分外明显,他吩咐身边宫人道:“还不快去寻国师!”
    宫人忙不迭应诺,下方的大将军秋琨哼了声,他早先看见秋贵妃脸色难看,此时不满地开口质问:“皇上大寿,国师怎能不在场?若是因他一人,耽误了寿宴的吉时,试问该当何罪?”
    江煦帝听见秋琨语气很冲,他自然知道是何缘由,秋贵妃那等小心思早就落入他眼底。只是国师清玄是燕太后的人,江煦帝素来不喜他,这会儿他顺着秋琨的话道:“午时已至,若国师再过一盏茶时间还未到,便贬为庶民,赏五十杖。”
    燕太后顿时笑不出来了,她咳嗽几声,差点被口中茶水给呛到。燕太后原本是酝酿着一份大礼给江煦帝,怎料他行事竟如此乖张暴戾,敢把燕家举荐的国师一下子打落云端!
    幸而就在此时,一道清朗有力的男子声音响起:“国师清玄姗姗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众人视线终于从熙容身上挪开,投向了那一身月白道士衣袍,身姿颀长,气质如清风朗月般的男人。他眉目温润,举止温和有礼,唯一与常人不同的是,清玄的眼眸是纯净的深蓝色,在夏季强烈的日光下,仿佛一对闪着幽光的蓝宝石,让人一见心便静下来。
    这异常的瞳色,即使是外域之人也不常见。
    此刻江煦帝眼底厌恶之色尽显,他冷冷哼了一声,反问道:“国师该当何罪?”
    熙容有些惊讶于江煦帝对国师的厌恶,正想着这国师该如何回话,下一瞬却听那清玄朗声开口道:“微臣延误皇上寿辰,实乃罪该万死。”
    话落,江煦帝脸色更沉了,丝丝冷冽肃杀之气席卷而来。熙容在下方都感觉到了,她心里猜想着,这国师竟如此不知死活,江煦帝该不会立即就让国师去死吧……
    不对,上一世国师的命特别硬,她死了他都还好好的活着。
    清玄此刻微微一笑,丝毫不惧地迎上江煦帝的目光,他薄唇微启道:“可今日,微臣有一份大礼想送给皇上,不知皇上可有兴趣收下呢?”
    江煦帝冷漠道:“礼呢?给朕瞧瞧。”
    “微臣遵命。”
    说罢,清玄朝身后看去,只见一名女子款步走来,身穿白色纱裙,姿态优雅高傲,面容仅属于清秀之姿,但行路间无端让人觉得圣洁端庄。
    那女子,赫然就是被沈长风送到姑子庙去的沈连云!
    清玄此时缓缓开口,他用清雅动人的姿态,在皇极殿砸下几句话:“近日江南水患还未停歇,这是微臣特意找来的天运福女,能止一切灾难。不知皇上觉得,微臣这罪名能抵去了么?”
    第25章 ...
    江煦帝听闻清玄这一番话, 忍不住冷笑道:“天运福女?”
    清玄微微一笑,颔首道:“正是, 只要有天运福女祈福,江南水患三日内必除。”
    沈连云在周围的注目下,微微蜷缩了十指, 她也不知国师怎就认定自己为天运福女,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此刻沈连云挺直了腰板,旁人的窃窃私语此时传入她耳中:
    “这不是辅国公府大小姐么?我没认错吧?”
    “我也觉得像……她真的是天运福女么?”
    沈连云又握了握手指, 她余光瞥见辅国公府一家, 此刻愈发的不肯认输。
    熙容不知该说什么,她看了眼沈长风, 见他双眸中不无惊异, 便知此事也不在父亲的意料之内。之前沈连云身上发生了那等事, 现如今被国师指认为天运福女, 这究竟该如何收场?
    江煦帝忽地抿了口酒, 旋即他将酒樽往案上重重一扣,一记清脆的声音响彻天际。其余大臣察觉到江煦帝的怒气, 登时不敢噤声。
    “既然国师说此女能除水患,朕便拭目以待。”却不想,传来的是江煦帝这样一番话。只见他面容冷淡至极, 可为了民生社稷,似乎唯有此法的模样。
    秋琨在下方当即冷笑,这江煦帝为了水患一事当真是忙昏了头, 居然听信国师清玄所言。
    事实上江煦帝对清玄所言一个字都不信,但他依旧选择了顺水推舟,只将沈连云跌落云端一次怎么够,他真正的计划还没派上用处,自然是要给沈连云好好留着。
    清玄此时温和有礼道:“皇上慧眼如炬,微臣拜服。”说罢,他轻飘飘地行了半礼,瞧上去颇有几分敷衍了事的意味。
    江煦帝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心,似乎看都不想看到清玄:“入座后自罚三杯,给天运福女也添个席位。”
    沈连云心思微动,她抬眸看了眼江煦帝,而后在清玄的礼让下,款步朝自己新添的那张席位走去。
    终于离开那破败的姑子庙了,如今的她已然不再是辅国公府大小姐,而是有了新身份,那就是天运福女。无人再敢欺辱她,谁都不敢!
    沈长风凝眉细思,他想要说沈连云已非处.子之身,难当大用。可江煦帝比他更清楚这一点,却依旧选择了让沈连云当这天运福女,这不是刻意隐瞒又是什么?
    莫不是还有更大的阴谋在后头……万一连云到头来不是天运福女,受万人指摘,那事情该如何收场?!
    沈长风后背衣衫湿透,他突然间明白了江煦帝的用意,一时间冷汗划下额角。沈长风张了张口,他不明白江煦帝何以对沈连云有那般大的恨意,可话到嘴边,沈长风突然又说不出口。
    今日毕竟是江煦帝的寿辰,再怎样,他也不好在此时惹怒帝王。
    于是清玄在皇上寿宴迟到之事,就这般轻轻揭过了,但明眼人都看瞧出,江煦帝对这国师极不满意,只是一时间拿他没办法,因为清玄是燕太后的人。
    而后礼官代江煦帝吩咐开宴,这是因着江煦帝性子冷,即使面对重臣祝寿,他依旧很少说话。
    此时有小太监将事先放入偏殿的寿礼一一取出,并高声宣读礼单。
    秋琨向江煦帝祝寿时,送了一副当代名士唐允所绘的万里江山图,这一画卷足足有十尺之长,气势恢宏磅礴,工笔细腻多姿,可江煦帝仅仅轻抬了下眼皮,随即便命人收入库房。
    对此,秋琨胸中憋闷不已,但他素来知晓江煦帝是何等性子,这位帝王对所有人的寿礼都面色淡淡。秋琨一时也就没有多话,直至轮到辅国公府送寿礼时——
    “辅国公府献上二小姐所绣百蝶穿花绣品一幅!”小太监高声念道,随即似乎是为了确认是否看错,他将礼单左右翻看了一遍,发现确实仅有一件,小太监便只是默不作声。
    可下方之人却微微愕然,再怎么说,这辅国公府的寿礼也有些太简单了吧?居然只是让府内姑娘绣了一幅绣品,人家大将军秋琨送的可是幅一流名士的万里江山图啊……
    熙容坐在席间,她并未冒然开口,自己绣艺虽然比不过顶尖的江南绣娘,可这是江煦帝特意要求的,旁人知道后总不好说什么吧。
    沈连云抿了抿唇,突然泛起一丝诡异的冷笑。
    江煦帝放下酒樽,抬眸朝那幅只有三尺的绣品望去,他原本是一副认真打量绣品的姿态,可却在瞬间冷下了脸色。
    下方开始议论纷纷,这辅国公府的二姑娘究竟绣了什么?
    沈长风察觉到不对劲,他抬眸看去,登时大惊失色。在一片窃窃私语中,沈长风擦了擦额前的汗水,他快步起身,拉着熙容在江煦帝下方跪下,叩首道:“臣有罪!还望皇上看在小女年幼的份上,宽恕她这一次!”
    熙容不明所以,她看着父亲磕头,稍稍侧过脸去瞧了一眼,这不看还好,看了之后她才发现,这幅绣品早已不是什么百蝶穿花,而是变成了各种姿态的魏紫!
    这魏紫赫然就是上回林恒寿亲口所说的,江煦帝的忌讳!
    熙容连忙一同磕头,她吓得面色苍白,按在汉白玉砖上的十指都在抖:“臣女……臣女没有绣身后那一幅,真的没有……”
    瑜贞长公主看到那一幅魏紫图,她脸色也十分不好看。燕太后等人也将那幅绣品看了个清楚,此刻冷眼旁观。
    秋贵妃却是立马落井下石,她阴恻恻地轻笑一记,直接点出熙容竟然犯了江煦帝唯一的忌讳:“谁人不知,这魏紫是皇上最不愿看到的花,你一介闺阁小姐,给皇上送这种寿礼,还是辅国公府唯一的一件,到底居心何在?”
    “难道非要让皇上在寿宴上想起孝真皇太后,平添堵心么?”
    这魏紫原本不是忌讳,可它却是孝真皇太后生前最爱的花,江煦帝每每见到这魏紫,都会面露不愉,久而久之便无人再敢在江煦帝面前提“魏紫”二字。
    熙容今日倒好,竟然直接在江煦帝的寿宴上送他魏紫的绣图!
    此刻下凡大臣皆明白过来,江煦帝先前何以会冷了脸色,沈连云此时清了清嗓子,仗着她天运福女的身份点评道:“当真是大逆不道!”
    她说话音量不高,偏偏在此时分外突兀。
    众人察觉到沈连云话中的快意,一时间又是一阵交头接耳。纪氏在席间看着这一幕,看着连云对熙容这番落井下石,她深吸了几口气,差点便要被气昏过去。
    岂料就在此时,江煦帝缓缓启唇道:“这幅绣品,甚得朕意。”
    第26章 ...
    江煦帝此言一落, 沈连云面容瞬间扭曲。她不敢置信,皇上怎会为了沈熙容破了登基以来的忌讳!他明明不喜欢见到魏紫, 因为皇上不愿回忆孝真皇太后的亡故!
    明明所有宫人都是这般告诉她的,为何到了沈熙容这边就出了岔子?!
    不仅是沈连云,就连秋贵妃此刻都傻眼了。这二人有所不知, 江煦帝早就知道熙容的绣品会被换掉,沈连云之前的动作太大了,这时候又不好打击她,故而江煦帝又顺水推舟了一次, 暂时保全了沈连云天运福女的形象。
    至于熙容, 他宠还来不及,怎会去处罚她。
    江煦帝淡淡开口, 他不怒反夸, 言语中竟是有几分赞赏之意:“辅国公府姑娘有心, 这幅绣品朕便收下了, 只是魏紫一物, 日后还是少绣为好。”
    话落,下方大臣品了品江煦帝言下之意, 没想到越品越不是滋味。合着旁人提及魏紫二字,江煦帝立马就挂下脸色,这位沈姑娘明晃晃地绣了魏紫, 江煦帝就只是好言提醒一番?
    这不是差别对待么,弄得他们作为臣子的好酸哪。
    还有这姑娘身上的粉缎华裳,这哪是平常人家穿得起的, 肯定是江煦帝授意的……
    众大臣未料到这冷面帝王也有破例的一天,只听熙容接下来讷讷开口道:“是,臣女日后不会再绣这物了。”
    好险,她还以为小命休矣。
    “皇上宽宏大量,微臣拜谢隆恩。”沈长风也为熙容捏一把汗,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到如今那幅绣品是怎么被换掉的姑且不提,皇上不怪罪便好。
    熙容随着父亲一同叩头,她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却又觉得蹊跷。照理那绣品都完好无损地进宫了,怎还会出事?莫非是有宫中之人动手了?
    “二位平身。”江煦帝手掌轻抬,显然十分礼遇二人,与方才对清玄天差地别。他目光瞥了眼熙容的夺目衣裙,想问她究竟喜不喜欢,话到嘴边还是改口了,“衣裳可合身?”
    熙容愣了愣,今日这身衣裙可谓合身至极,她很想知道江煦帝使了什么手段,心里想着事儿,熙容便闷闷地“嗯”了一声,细如蚊吟,娇意溢出言外,直叫旁人听了无端想要更听清一些。
    江煦帝心中只觉似有猫爪在挠,面上却淡淡道:“回去吧。”
    熙容松了口气,随沈长风一同回到席间,众人探究的目光不可避免,她有些不知所措,索性便当没看见了。
    国师清玄瞧了眼秋贵妃和其他妃嫔难掩嫉妒的表情,心中暗叹一声,这江煦帝当真是有本事把女子给逼疯。哪怕他是个糟老头子,这般差别对待也会引起妃嫔不满的。
    毕竟,谁都不愿被其他女子给比下去。一碗水该端平的道理,江煦帝这人当真不懂。
    瑜贞长公主抿了抿唇,她忽的起身离席,身后大宫女连忙跟着,却不防瑜贞一溜烟便没影了,一时间大宫女急忙派人去寻。
    此刻皇极殿的偏殿内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寿礼,不少小太监在此忙碌,按传唤顺序递上世家的绣品。就在此时,有两人突然鬼鬼祟祟地溜了出来,那二人赫然便是先前给熙容抬绣品的小太监。
    “听说这沈二姑娘一点事儿也无,你说咱们俩偷换绣品的人,会不会被她秋后算账?”
    “这我哪知!还是夹紧尾巴做人,拜拜佛祖祈祷她姑奶奶别想着查事儿了……”
    “当初就不该接这活!这下好了,万一出了事,罪名定会落到咱们二人头上。”
    这两名小太监在角落里窃窃私语,浑然不觉身后出现了一抹瘦小的身影,待他二人回头时,顿时被吓得瘫坐在地,嘴上结结巴巴道:“奴、奴才参见瑜贞长公主!”
    “你二人好大的胆子!”瑜贞面容白皙,眸色微凉,她就知道沈姐姐再如何任性,也不会在寿宴上轻易触怒皇兄,原来一切都是这两人搞的鬼!
    那两名小太监吓得瑟瑟发抖,可当他们发现面前唯有瑜贞一人后,便对视一眼,狠辣之色在眼底划过。世上只有死人,才能保守住他们的秘密。
    二人突然自地面上起身,就要朝瑜贞瘦弱的身影扑去。
    瑜贞见此微微色变,她是江煦帝最宠爱的妹妹,可毕竟年纪还小,不懂这两名小太监哪来的胆子在宫中行凶,此刻危机之时,只听另一道女子的声音在此时响起:“阿瑜,你在何处?”
    “我在这儿。”瑜贞很快出声,她听得出这是沈姐姐的声音,连忙后退几步去寻。
    那两名小太监见此,赶紧落荒而逃,溜得比老鼠还快。
    瑜贞蹙了蹙眉,她看到熙容和自己身边的大宫女在一块,便沉声吩咐大宫女道:“那二人方才对我意图不轨,速速派人捉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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